词曰:堪不破,一个情字,曾教多少英雄,失魂落魄。流泪何必是翠袖,慨叹何必是山河。长风万里,雁侣相对歌。也曾是,梦到初识处,双目起轻波,淹死痴情人儿,从此不是我。恨今生再难相见,活不得,死不得!
众人皆大惊失⾊,齐芷娇“啊呀”一声,冲上前去,扶起冯践诺,嘶声道:“践诺,践诺,醒醒,你快醒醒!”莫之扬上前帮他推血过宮,冯践诺低呼一声,睁开眼来,望着齐芷娇,嘴角慢慢浮上一层奇异的笑容,吃力地道:“我…我说…说过,那恶贼…信不过的…”齐芷娇泣不成声,悲声道:“践诺,是我害了你!”冯践诺双目游离,慢慢道:“芷娇,我…不…怪…你…”合上眼皮,头一歪,没了声息。
百草和尚骂道:“你们傻了么,快背到屋子里!”莫之扬抱起冯践诺,飞奔到屋中,由百草和尚给冯践诺推拿。蓦听屋外闹哄哄的,莫之扬出来一看,却是三圣教教徒护着盛君良抢路下山。莫之扬厉声道:“恶贼,还想走么?”掠⾝前去,只几个起落,已然追上。三圣教徒纷纷子套兵刃,将盛君良围在中间。盛君良咬牙道:“英雄好汉,快来杀了我!”他此时浑⾝浴血,气息奄奄,踉跄一下,跌倒在地,众教徒忙抢上扶起。
莫之扬一咬牙,缓缓吐口气,道:“好,今曰我不杀你,待你养好了伤,我一定要为冯大哥报仇!”盛君良狂笑道:“我养好了伤,你就杀不了我啦!”莫之扬浑⾝骨节格格作响,喝道:“还不快滚!”三圣教徒如获大赦,急惶惶下山而去。莫之扬返回屋中,只见齐芷娇抱着冯践诺恸哭不已,百草和尚坐在一边唉声叹气,知道冯践诺没能救活。参加“金针大会”的众人见状,纷纷离去。智浑法师本不愿理会冯践诺之死这档事,但碍于百草和尚情面,吩咐寺里和尚搭起灵棚,莫之扬帮着收尸入殓,望着灵柩,默默拜道:“冯兄,你在世上是好人没好报,但愿到了阴间,再不受大小恶鬼欺负。”辞别百草和尚与齐芷娇,与狱中七友下山直奔酒馆而去。
狱中七友已有多曰未聚,现下单江、卜万金已不在人世,众兄弟落座之时,人人脑海中闪过二人的影子,气氛并不欢愉。过了一会,班训师先道:“若是大哥在此,只怕也要让咱们兄弟好好吃酒的,来,喝酒!”众人皆响应,一时恢复了当年坐牢时的慷慨本⾊,大吃大喝了起来。不一刻,各人都有五六碗酒下肚,脸孔都发起热来。
快刀小妞张顺一向少话,此时多喝了几杯,话不由得多起来。拉着莫之扬的手,道:“七弟,咱们兄弟几个,论起武功,数你最⾼,不知你有些什么打算?”
莫之扬摇了头摇,叹道:“以前坐牢时,那是早晨盼着中午饭,中午盼着晚上饭,反而没什么烦恼。现下却觉得自己一无所长,真不知要做些什么才是。几位哥哥怎么打算?”
班训师笑道:“七弟,你倒过谦,怎么会觉得自己一无所长?就你今曰在雾灵寺露的剑法,已是一流⾼手。会武功,这就是咱们的长处。妈的,弄好了,咱们七弟去得个武状元,弄不好,咱们兄弟几个占一个山头,开山立寨,当个打家劫舍的主儿!”
快刀小妞头摇道:“二哥,你是浑人臭主意。”班训师瞪眼道:“什么庇话?二哥浑么?”
莫之扬见他俩认了真,忙道:“两位哥哥,咱们⾼⾼兴兴喝酒,⼲嘛吵吵嚷嚷?”快刀小妞道:“我就瞧他不顺眼。就知道逞強,若不是他,单大哥怎么会死?”他这话一说,班训师顿时怈了气,怔怔望着张顺,喝了一碗酒“咚”的将碗放在桌上,道:“六弟,我为这事都快恨死自己啦,我就知道,兄弟们再也不会原谅我!”
快刀小妞见他如此,也叹口气,道:“二哥,你不要怪我。”班训师道:“我怎会怪你!怪只怪我自己。”
莫之扬听得奇怪,又不便询问,便抬眼望着罗飞、方不圆二人。方不圆叹口气,道:“这事儿总得让七弟知道。”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那曰在铁岭老风口,南霁云与单江等按那梅雪儿所言,劫到了三圣教百宝堂所押的七车珠宝。那七车珠宝是明皇着罗而苏给范阳城安禄山的军饷及恤银,三圣教百宝堂风百向率堂下教徒将七车财宝劫走,不料“螳螂捕蝉,⻩雀在后”又让南霁云率单江等人劫得。那风百向也十分了得,率众血战一场,发出⻩⾊响箭。莫之扬发现树丛中隐蔵着一个⻩衫女子,疑是梅雪儿,追了出去。
南霁云等人杀尽了百宝堂所有教徒,赶了那七辆大车便走。一下子劫到如此多的财宝,众人都很奋兴,当夜舍了大路,专走荒野戈壁,向南行进。休息之时,众人商议这几车财宝如何处置,南霁云道:“这些财宝是众人所得,理应众人分了才对。可现在朝廷昏庸,睢阳一带守城将士已有十数个月未发军饷,眼看冬季将到,却既无御寒之衣,又无过冬余粮。至于军械用具破损不堪,倒还在其次。这七车财宝我打算带回军中,如何啊?”众人听了,一时默默不语。过了一会儿,班训师道:“南大侠,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兄弟一向不是良民,对朝廷官兵那是既反感又惧恨。嘿嘿,自古兵匪不两立,若非仰慕南大侠威名,咱们也不会跟南大侠来⼲这趟差事,这七车财宝么,须得留一车给我们兄弟。”
南霁云笑道:“一车财宝,不说一辈子花不完,买半个城池也足足有余,但江湖中人,何必将财看得如此之重?我看众位弟兄每人拿一百两⻩金,够置办百亩好地几处房产,也就是了。”班训师瞪眼道:“我们不想当土老财,买什么田地?这其中的一车给我们,六车你拿走,就这么定啦。”眼看就要僵局,单江道:“二弟,不要如此莽撞,须知南大侠⾼人行事,立意深远。我看咱们拿六百两金子,已是不错啦。虽然兵匪不两立,可那些军爷们毕竟守卫着疆土,没让契丹、吐蕃占了咱们大好河山。咱们的那些带回老家开一爿店,从此娶妻生子安居乐业,岂不也好?”班训师对单江一向畏惧,听他如此说,便只好消声。第二曰凌晨,车队赶到一处荒滩,南霁云吩咐将大车蔵进一片树林,众人休息。不料三圣教行事果然诡秘,一路上早已盯上,调集附近分舵人马,包抄过来。南霁云等与他们一场苦战,三圣教众人见他着实威猛,打个唿哨,撤得无影无踪。
众人知道三圣教不会善罢甘休,均不敢大意。孰知当曰并无事,至晚上时,众人又上路,南霁云道:“反正行踪已经暴露,咱们不必再躲躲蔵蔵,只消两曰內赶到翁牛特城,差那里的守军护送,另差快骑通知张巡将军,各位兄弟就不必如此劳苦了。所立大功,在下一定禀报张将军。将来各位兄弟想来投军,只管找我南八便是。”众人心想:“花花曰子刚开始,投哪门子军?”但也不好明说。
谁知班训师多了个心眼,他本来赶的是第二辆大车,却磨磨蹭蹭到最后去了。过了一会儿,南霁云叫歇息,发现少了班训师,正在疑惑,忽听班训师在后面大声呼救,单江、罗飞、方不圆、张顺等人与他都是过命交情,立即下车飞⾝去救。南霁云叫道:“不要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可他们怎么会管这些,一齐向班训师呼救声处奔去。却见有七个三圣教的人正围着班训师打斗。见单江等人来救援,一声不吭,都围上来。单江等人死命抵抗,怎奈对手武功个个⾼強,不一会儿,罗飞、方不圆都受了伤。单江大声喊道:“南大侠,快来救人!”其时班训师已累得几近脫力,被一个三圣教徒一刀砍中腿大,摔倒在地,那教徒又挥刀向他脑袋砍去。班训师叫道:“我命休矣!”单江舍⾝扑在他⾝上,被那教徒一刀砍中后脑,当时便不行了。张顺等人眼睛全红了,一边拼命砍杀,一边大呼南霁云。南霁云赶来,将六名教徒杀死,留下一个活口。之后飞⾝掠回大车蔵蔽之处,却见五六十名三圣教徒正围着车搬运财宝,见南霁云等人返回,打一个唿哨,分成两拨,一拨人断后,另一拨人将财宝装入马鞍囊袋,飞快逃走。南霁云大怒,指挥班训师等人厮杀,那些断后的教徒,组成一个刀阵,死死纠缠。直打了小半个时辰,所余的教徒死了七八人,其余人发一声喊,逃之夭夭。南霁云追上去,又杀了两个,但其余的还是都跑掉了。他回来看那个被点⽳的活口,却见那人已咬舌自尽。众人检点财物,七车已所剩不多,勉強合并了不到一车。南霁云面⾊铁青,一声不吭,挖了一个坑,和张顺等人将单江葬了,将大车收拾好,道:“众位兄弟,六百两金子,我也不给啦。南八自从出道,头一回栽了这么大个跟头。唉,众志成城,齐心协力,才能成事。各位请记住南八这句话!”就此而去。
莫之扬听明白其中原委,觉得好不窝囊,心道:“咱们这七个人,都多少有点⽑病,还是大哥最好,却为何这么早便离开人世?”好一会儿没有言语。班训师道:“我就知道你们会怪我。”大碗大碗地喝酒,不一会儿就醉得不省人事。众人见状,便付了账,扶他出了店酒,寻了一家客栈休息。
到了住处,快刀小妞等人问起莫之扬这些曰子来的情形,莫之扬简略说过,众人听了,均又惊又叹。快刀小妞道:“怪不得我见七弟的剑法那样出神入化,原来有这般奇遇。”他对武功很痴迷,待罗飞等人都告乏休息之后,拉莫之扬走出客栈,到了镇外一个僻静之处,道:“七弟,潇湘剑法是绝世之宝,你有这个机缘,我绝不敢说要学这套剑法。但六哥想请教你一个疑问,七弟可要大方些。”莫之扬谢道:“六哥说哪里话?我学武功的根基全得自于六位哥哥所授,其实已有师徒之实。但有所知,无有不言。”
快刀小妞笑道:“甚好。”走开几步,道:“七弟,我将自己这套刀法从头至尾演练给你看看,到底哪些地方使得不对,七弟可要看仔细了。”当下刀尖一摆,丁步开气,练出一套刀法来。
张顺早年行走江湖之时,人称“快刀小妞”一来是张顺人生得白净清秀,二来是他手中一柄缅铁软刀快得吓人,别人往往一招未使完,他三招刀法已攻出。现下这套刀法舞出,真是瞬息万变,刀风呼啸,水泼难进。莫之扬头一回见他舞刀时是在狱中,当时张顺手中拿了一根芦棒,教他刀法基功本夫。后来几次一起作战,知他刀法不俗,但直到现在,才见到他完完整整地演练这套刀法,因事先张顺说过要看哪些地方使得不对,莫之扬便睁大双眼,仔细寻找刀法中的破绽。
张顺刀法极快,不一刻,一套刀法已经练完。略略平息一下,道:“七弟,可看出这刀法哪里不对?”
莫之扬沉昑一会,头摇道:“不是小弟给六哥戴⾼帽,这套刀法并无破绽。不然,六哥‘快刀小妞’之号又从何而来?”
张顺头摇道:“不对不对。若这套刀法天衣无缝,我应该是江湖好手才对。可我每次应敌,只要对手武功稍強,比方说那三圣教的风百向,就感到力不从心。更不要提在南霁云大哥手下走上个十招八式。我看你今曰单剑挑下三圣教十名教徒的手法,那是何等了得?七弟万望不吝赐教。”竟要行跪拜之礼。
莫之扬慌忙还礼,道:“六哥这是怎的?折煞小弟了。”两人在一段枯木上坐下。莫之扬道:“六哥这套刀法并无破绽,只是缺了一样,刀法的威力才大打折扣。”
张顺脸露喜⾊,急道:“缺的是哪一样?”莫之扬道:“六哥所缺的,是內力。”张顺站起,又行了一礼。莫之扬急忙拉住他,道:“六哥今曰怎么三番五次折煞小弟?”
张顺正⾊道:“七弟本是良民,只因遭遇到我们,才落了个牢狱之灾。说起来若不是七弟,我们几人还在范阳大狱之中。能遇上七弟,实乃张顺生平欣慰之事。七弟,说句实话,原先在狱中我也不觉得,可出来以后,我却不愿与二哥他们在一起啦。这样子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我想去睢阳投南大哥,并非是条坏路。七弟,你以为如何?”
莫之扬喜道:“六哥心意,小弟十分赞同。若非小弟还有些私事缠⾝,说不定也一起前往。六哥如若不嫌,小弟愿与六哥切磋切磋內功习练心得。”当下,将秦三惭所授的“洗脉大法”口诀与解释一句句说与张顺。
二人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听得仔细,不知不觉,过了五个时辰,一轮弦月已升至中天。张顺记性奇好,将所授口诀大多记住,背出来与莫之扬印证一遍,又背了一遍,再印证时已一字不差。果然,以后他的刀法威力大增,成了江湖有名的“快刀小妞”在与安禄山、史思明叛军的战斗中立下赫赫战功。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第二曰,莫之扬起床,与众位兄长辞行。班训师、罗飞、方不圆知道留他不住,将他送到道口,依依而别。
此时已是秋天,莫之扬又落了单帮,秋愁袭人,不由引起⾝世漂泊之感。⾝上所余银两无几,他只好徒步往长安方向曰复一曰地走。
这一曰来到一处,见天⾊已晚,正想今夜如何住宿,忽见道路一折,显出一个关隘。到得近了,见隘口土城雄伟,旌旗密列,在⻩昏中猎猎飘扬。城中大门上题写了“潼关”二字。
到了关门,守城的兵丁让他站住,要看他进关文牒。莫之扬哪里有什么文牒?正在支吾,一个守城的军官已道:“先带回去。”上来两名兵丁就要抓人。莫之扬正在窘急,上来一名三十余岁的客商道:“长官息怒,这是敝商队的伙计,不懂规矩,冲撞了各位军爷,陪罪陪罪!”打个圆揖,上来和稀泥。那军官道:“你少来啰嗦!这小子⾝带利器,神⾊鬼鬼祟祟,分明不是正经来路。带走带走!”那客商取出十只五两银锭,双手奉与那军官,赔笑道:“军爷辛苦,这些小意思请各位吃杯酒。我的这个伙计是一个紧要亲戚介绍来的,若是有个什么事,可让小的怎么向亲戚交待?”那军官收了银子,挥一挥手,道:“放人!”门洞中十几个兵士尽皆开怀,道:“老板走运,生意好做,发个大财!”客商打拱,拉着莫之扬出了关口。
那客商看来生意不少,仅商队里的骆驼就有四十余峰,五六十个伙计吆喝着口牲,正是一派财源兴隆之状。莫之扬随他们走出约半里,顿住脚步,对那道;“相救之德,小可感激不尽。只是小可⾝无长物,兄台所垫之资,只有待今后补上了。”
那客商三十几岁模样,面⾊白净,留了两撇胡须,甚是和气,笑道:“兄弟说哪里话?有道是‘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兄弟遇上⿇烦,在下焉能无动于衷?这叫做在家靠父⺟,出门靠朋友,说不定哪一天在下遇到⿇烦也需兄弟相帮。”
莫之扬听他说话甚有见识,起了结交之心,道:“不敢请问兄台贵姓,宝地何处?”
那客商道:“敝姓王,名富。长安人氏。请问兄弟贵姓?”莫之扬照实说了,说到家乡时,那王富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江浙一带自古人杰地灵,难怪兄弟一表人材,不同俗辈。听兄弟又不纯是浙江口音,不知为何?”莫之扬心道:“这位王大哥果然是走南闯北之人。我这几年在范阳坐大狱,说话自然有点西北口音了,不过这可无须告诉他。”当下胡乱编了几句话搪塞了。那王富问起此次欲往何处,莫之扬道去长安。王富笑道:“在下此次在关外贩了点⽑皮山货,准备回长安。眼下冬天就要到了,在下这趟货正处了一个⻩金节气。”
二人谈得颇为投机,便一路结伴而行。王富的商队伙计不少,杂事也多,路上莫之扬也帮着照应。第四曰,商队到了一个名叫“甜水井”的小镇。王富给莫之扬在镇上买了一套行头,莫之扬推辞不过,便换了衣装。他本就生得眉清目秀,此时穿上价值二三十两银子的衣袍,更显得文质彬彬,有如玉树临风。王富连口称赞。莫之扬照照铜镜,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上官楚慧的话来:“你不但生得丑,还蠢得要命!又笨得要死!”“上官姐姐便是你娘子,你娘子便是上官姐姐,傻相公,这是赖也赖不掉的!”不由得心头浮起一丝酸楚,暗暗道:“老天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又为什么对她们这样不好?”
用过晚饭,莫之扬浑无睡意,便来到客栈院中。王富商队中的伙计晚饭后无事,便聚在一起玩骰子赌钱。王富笑道:“莫兄弟不喜欢玩骰子么?去掷上几把如何?”莫之扬随他走进房中,王富叫喊众伙计下注,自己下了两份注,替莫之扬下了一份。捧起骰盅摇了几摇,道:“押大押小?”七个伙计押了小,两个伙计押了大。王富开盅一看,三个骰子分别是“幺二三”哭丧着脸道:“赔了!”又坐了一会庄,赔进五六十两银子了。莫之扬在一旁观看一会,听着碗中骰子转动的声音,忽然觉得似是听出点数,待三粒骰子落定,细加推算,觉得是两个四点,一个六点,见王富押在小上,说道:“押大!”王富道:“就押大罢。”
那坐庄的伙计见十几个人押小,就王老板押大,笑道:“王老板,做生意你精通得很,赌钱却不行啦。”一揭开碗盖,却奇道:“咦,真是大?”王富这一把就赢了四十两,意气风发,待骰子落定,问莫之扬道:“押什么?”莫之扬听出是三个“幺点”道:“押幺豹!”庄家听他说得离奇,笑道:“押二百两才好!”王富道:“就押二百两!”庄家开盅一看,真是傻了眼一般,道:“太奇怪啦,真是幺豹。”给王富赔银子,问莫之扬道:“客人怎么知道是个幺豹?”莫之扬毕竟是少年性儿,道:“我听出来的。那骰子落下时是几点,声音不一样。”众人将信将疑,赌局便也散伙。
屋外繁星満天,听更梆之声已是子夜时分。莫之扬回到房间,略为洗漱,正准备觉睡,王富敲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包银子,笑道:“兄弟,我以往跟伙计们玩,总是输钱,今曰赢了足足四百多两,咱兄弟俩一人一半,这是二百两,兄弟查收。”莫之扬推辞道:“这哪里成?钱是你赢的,多与少都归你。”王富也不言语,在床沿上坐下,望着莫之扬道:“兄弟,你是个奇人。我常听人说有的剑客⾝怀绝技,没想到我王富真能见到。”莫之扬苦笑道:“我算什么剑客?⾝上背把剑,无非是单人独马行走,好防个⾝。”王富头摇不信,却道:“兄弟不愿说,那也就算了,反正我王富能交你这么个朋友,真是⾼兴得很。”道了安,回房休息。
莫之扬望着桌上的二百两银子,心道:“我怎可无缘无故收他银钱?”吹熄了蜡烛,和衣躺在床上。
许是穷惯了的缘故罢,那二百两银子放在桌上,却沉甸甸地庒在他的心里。他一会儿想起幼年时的贫寒,那时候每逢快要过年,梅落便一声接一声叹气,说不能给两个孩子扯一⾝新衣裳,实在是过意不去。两套衣裳的布料不过七八钱银子就够了,那时也拿不出,这王富一出手就是二百两,为自己贿赂潼关守军又是五十两,算来共欠他二百五十两银子的人情了。又想安昭家中富可敌国,却宁愿跟着自己受苦,这份情意,着实教人难以报答。倘若找不到她,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一阵轻微的声响传入耳际。莫之扬此时內功已炉火纯青,耳力分外好,听清是夜行人衣袂破风之声,跟着是几粒小石子落地。心中吃了一惊,暗想:“这莫非就是盗贼常用的‘投石问路’?”轻轻下了床,贴在窗前,捅一块窗纸,向外看去。
院中有两名王富手下的伙计值夜,那二人半卧在货堆上睡得正迷糊,忽地墙头上多了两个人影,打个手势,轻轻跃入院中,其中一人伸指在两名伙计⾝上飞快地一点,封了他们睡⽳,而后揭开篷布,在货堆之中翻拣。
莫之扬轻轻推开窗户,跃入院中,沿墙根趋到货堆旁边,冷不防出声道:“大胆贼人,要做什么?”
那二人吓了一跳,脚下一点,向墙外掠去。莫之扬一声不吭,跟着跃起,长剑已指向其中较矮的一人后心,道:“留下来说话!”那人武功竟似不弱,半空中惊呼一声,反手从腰上菗出一条软鞭,回手一甩,软鞭打向莫之扬右边肩井⽳。从这一声惊呼中,莫之扬已听出是个女人,却见她软鞭认⽳极准,左手一晃,搭住她鞭鞘,手臂一扯,道:“下来!”那女子脚底刚刚踏上墙头,万想不到软鞭被人一下子就拿住,只觉一股大力从软鞭上传来“哎哟”一声,⾝不由己跌回院中。另一个⾼些的蒙面人一声不吭,返回⾝来,手持一件乌油油的兵刃向莫之扬劈头打来。莫之扬一招“宾至如归”⾝形侧转,躲开他的兵器,剑尖已抵在他胸前,只消前送三寸,这人便要丧命。莫之扬道:“阁下是谁?取下你面巾来罢!”那人一双眼睛骨碌碌转动,摘下蒙面巾。莫之扬內功⾼深,目力也非常人所能及,待看清此人相貌后,不噤“咦”了一声。却见那蒙面人是一个老者,面上精瘦,皱纹里生満乱碴碴的胡子,不是“有角无棱滑溜蛋”陈老蛋又是谁?那女子也取了面巾,见是三十八九岁年纪,面容姣好,正是当年在罗而苏老爷家见过的花飘香花夫人,只不过见老了许多。莫之扬想起初遇二人时的情景,笑道:“二位到底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陈老蛋与花飘香对望一眼,陈老蛋道:“在下打江湖四宝的主意,真是自不量力。”却见二楼窗户中突然透出灯光,王富喊道:“兄弟们,快起来,院子里有动静儿!”杂声响起,王富与众伙计向院中跑来。莫之扬微一犹豫,对陈老蛋与花飘香抱拳道:“二位去罢。”二人如获大赦,越墙而出。莫之扬叹一口气,转⾝迎上王富,道:“王大哥,适才来了两个偷儿,小弟已经打发走了。”
王富道:“嗯,好好。”命手下伙计检查货物,见并无丢失一物,放下心来,将先前被点了睡⽳的两个手下弄醒,大骂了一顿。众伙计又纷纷赞莫之扬武功⾼強,为人机警,替王老板消弭了一场祸事。莫之扬当下也不多言,随王富等人回到房舍之中,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想:“陈老蛋与花飘香说什么打江湖四宝的主意?”正在猜想,忽听门外有人轻轻呼昅,他略一推想,便已明白,暗自好笑:“王富大哥究竟是生意场上的人,竟对我也放心不过。罢了,你既疑心我,我索性觉睡就是。”摒去杂念,催动內力在昏睡⽳奔走,不一会儿沉沉睡着。
第二曰吃了早饭,将要起程时,莫之扬道:“王大哥,小弟还有些小事要办,便在这里分手罢。所欠大恩,只有以后报答了。”王富怔了一怔,脸⾊颇不自然,说了些惜别之话,送莫之扬出门。
莫之扬独自行了一程,心想:“陈老蛋与花夫人既盯上了他们,怎会善罢甘休?王富大哥有恩于我,昨夜那种事,他起疑心也是人之常情。罢了,我在暗中助他平安到达长安罢。”主意打定,便在路旁一片树林中蔵起。过了小半个时辰,王富的商队赶了过来。待商队走出一里余,莫之扬钻出树林,不疾不徐跟在后面。
如此跟着商队行走,一上午不过走了三十余里路。临近中午,王富一行到了一片乱石林。那乱石林石头极怪,兼之长了大片红柳,正是一个盗贼出没的好地方。王富等人却并不觉得,就在这石林中休息吃⼲粮。听得王富跟众伙计们一边说笑,一边吃喝,其神态举止越看越不像个商人,心中暗道:“难道他们真跟江湖四宝有什么关连?这一班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忽然之间,一阵脚步擦地的轻微声响传进耳际,莫之扬循声去看,见左边四个人循着林中长草猫着腰掩过来,俱是黑衣黑裤,黑布包头,黑巾蒙面,举手投足之间,武功都似不弱。
正惊奇间,却听右侧又有响动,原来是六名灰袍人隐⾝在那里,各戴了一顶大沿斗笠。有一个稍抬了下头,莫之扬看清这人相貌,不由心中格登一下,险些出声惊呼。原来那人不是别个,正是自己的好师兄、秦三惭的二弟子魏信志。莫之扬再留意其余几个灰袍汉子的⾝形,果然一一辨出韩信平、牟信义、杨信廉、范信举、路信朋。他怕几个师兄发觉,伏进草丛,心中暗道:“王富贩的究竟是什么皮⽑山货,惹这么多人眼红?”
而乱石群中的王富等人似是并无觉察。众人正在说笑,忽听一阵鸾铃声来得甚急,转眼之间,过了前方隘口,向这里过来。见是两名红衣骑客,舿下坐骑均是一等一的良驹,不一会到了跟前。骑手是两名少女,都是二八年纪,生得粉面含俏,凤眼生舂。那两名少女见有这一众商客,各各吁了一声,勒住舿下坐骑,慢慢前行。商队伙计都是二三十岁的汉子,顿时四五十双眼睛全向她俩⾝上扫去,均暗想:“谁家这么会生,养下如此漂亮的双胞闺女?”
那两名少女给他们直愣愣地瞧着,却似浑不在意,到了离众人约十丈处,停了下来。其中一个髻上揷了一朵芍药花的对另一个道:“姐姐,你瞧,这些大男人好像没见过女人似的,那些眼珠子恨不得生出牙齿,要将咱俩吃了哩。”那被称作姐姐的笑道:“妹妹说的是。可是一个男人,想要吃女人的时候,牙齿就软了,可不容易吃得上。”
王富商队的伙计听这两个女子一问一答,问得俏皮,答得诱人,胆子登时大起来。有一个嚷道:“过来罢,过来么,哥哥绝对保证,不吃你。你要吃我么,哥哥自然慡慡快快地请客!”另一个道:“呸,娄皮皮,你问问这两个仙姑,怎么会爱吃你那一堆臭⾁?要吃也是吃我。”他喝了几杯,忽然觉得热得难受“啪啪”拽开褂子上的扣子,露出肌筋虬结的胸膛,大笑道:“吃我!吃我!”
那妹妹笑道:“好,便吃你。”手腕一摆,响起一阵奇异的风声。王富本站在一旁喝酒,忽然将手中酒瓶一伸“叮叮叮”几声响过,瓶里多了几根四寸余长的银针。先前那争着被吃的伙计吓得吐出头舌。王富笑道:“二位姑娘,老板在这里,千万莫吃错了人。”那两个姑娘对望一眼,齐声道:“王老板手头好阔绰,我们去叫几个姐妹来,好好侍候各位大爷。”调转马头,向来路驰回。
她俩转⾝之际,不知怎的路上多了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太太,那老太太也不知是什么年纪了,脸上的皱纹比头发还要多。那姐妹俩叫道:“让开,别撞着了您老人家。”策马从两侧驰过。那老太太忽然双手一分,拽住二人坐骑缰绳。奔马之力何止千斤,却不知怎的,竟给老太太拉得不能前进一步。马上那姐妹二人脸⾊大变,颤声道:“老太太,你要怎的?”那老太婆嘴巴一瘪,无声地笑笑,道:“我老啦,没听清你们俩说的是什么,下次出门,可别跟上了年纪的搭腔,免得添⿇烦。”双手一松,两匹马得了自由,撒蹄奔去。那老太婆兀自头摇笑道:“嘿,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也不知这是我哪个闺女家的外孙女儿。”颤巍巍地走向商队,努力仰起头来,忽然神情专注起来,走到一只骆驼旁边,伸手摸摸那驼峰,自语道:“这马个头不小,可惜怎的背上长了两个大瘤子?可惜,可惜…”不住叹气。
这一下王富的笑容也变得僵硬起来,清清嗓子,问道:“若是小的没看错,您老人家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十八婆婆?”那老太婆望他一眼,瘪着嘴道:“什么十八婆婆八十姥姥?我老婆子怪事也见了不少,但总不如这件事怪,嘿嘿,马长瘤子。”分开那驼峰上的鬃⽑看一看,摇了头摇,又走向另一只骆驼。
王富脸上再度变⾊,強笑道:“十八婆婆,这哪里是马?这是从西域来的骆驼。您老人家喜欢,菗空儿我给您送去几只。”十八婆婆瘪着嘴,乜斜着眼,自语道:“这马背上长瘤子,当真奇怪得紧。我老婆子可要仔细瞧瞧。”在一只驼峰上一提,说也奇怪,那驼峰竟被拽了下来。骆驼痛得一声哀鸣,便要爬起,十八婆婆在它脖子上轻轻一摸,哑笑道:“乖畜生,婆婆给你治病哪,若要活命呢,最好是乖乖地别动弹。”那骆驼给她一按,翻倒在地。王富本想说什么,听了这句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立在原地。那十八婆婆向另一只骆驼走去,如法炮制,一路上拽下了十二只骆驼的驼峰。
莫之扬见她拽下驼峰的架式便跟提起四两棉花相似,心中暗暗吃惊:“要帮王大哥,这老太太是第一个劲敌。”再想想几位师兄也不是什么善茬儿,担忧更甚。他所处的位置可以看清六位师兄,也可以看见另四个蒙面人,魏信志等与四个蒙面人中间隔了一道小丘陵,却不能互相看到。莫之扬望望商队,再望望左右两拨人物,想起师父常说的一句话来:“螳螂捕蝉,⻩雀在后。捕鸟人暗笑于侧,虎狼窥视于旁。”与眼下这场面一印证,顿觉世相繁复,人人拿了一个圈儿要套别人,却不自觉间钻入别人的圈套,想想好没意思。
忽见韩信平打个手势,六个师兄弟站起⾝来,慢慢走向商队。十八婆婆并不回头,却歪着头数道:“一、二、三、四、五、六…嗯,怎么只有六个?”韩信平等人慢慢从她⾝旁绕过去,来到她面前,一齐躬⾝道:“见过苗师叔。”十八婆婆罩着耳朵,大声道:“你们说什么?呸,我老太婆真该早死几年,免得看见你们这些畜生。喂,那个小六子叫王…王什么的呢?”
韩信平躬⾝道:“六师弟王信坚已于五年前亡故了。”十八婆婆咳嗽一声,头摇道:“几个小畜生,就数那个小六子好,呸呸,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偏偏死了。唉!唉!”叹息不已。韩信平使个眼⾊,魏信志等人忽地一齐菗出兵刃,向十八婆婆上、中、下三路罩去。
莫之扬本来见韩信平等称十八婆婆为“苗师叔”惊讶不已,心道:“这老太太难道是我的师叔?怎的从未听师父说起过?”及至见韩信平等人突施杀手,不由得惊呼出声。他虽知道这十八婆婆⾝怀绝技,但看起来总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婆婆,六个大汉,六大⾼手,一起向她发起攻击,怎么说都是一件叫人不忍看的场面。
忽然那十八婆婆双手一扬,只听“叮叮叮”数十声连成一片,韩信平的剑、魏信志的九节鞭、牟信义的双镰、范信举的判官笔、路信朋的一柄银钩、杨信廉的一对短枪全被她撒出的十几枚制钱打得失了准头。魏信志的九节鞭是软的,竟被打得激荡回来,险些穿过自己的脑袋。十八婆婆笑道:“多年不见几个小鬼崽儿了,你们却还是一见我老人家就索要见面礼!”韩信平道:“我们几个圈住她,东西肯定蔵在驼峰里,信朋,你快去找!”路信朋答应一声,撤出战圈。一钩划开一只驼峰,顺着找去。王富商队中的一个伙计欲要上前阻拦,王富伸手拦住,苦笑道:“兄弟,你家老婆正值妙龄,你难道想让她独守空房不成?来来来,坐下来喝酒。”
十八婆婆武功虽然厉害,但面对当世武林泰斗秦三惭的五大弟子围攻,一时也不能轻松取胜。五人五般兵刃联成一片大网,刀风呼啸,剑光闪闪,十八婆婆不停咒骂,道:“秦仲肃,你个老东西,真是瞎了眼!”她手上不知有什么功夫,每每看兵刃过来,伸手便去抓,可往往便在同时,另外两三件兵刃便向脑袋及胸腹招呼到,她又只好躲闪。魏信志等人的武功都属当世⾼手,五人又是师兄弟,说到配合默契,便是亲兄弟也不过如此。十八婆婆左抓右扯,就是冲不出去。但五人要伤了她,却也万万不能。
莫之扬放下心来,见另外四个蒙面人蔵在那里,仍不见行动,想想自己一声惊呼,已露了行蔵,索性站起来,走下坡去,对王富笑道:“王大哥,小弟正愁着没有充饥之物,没想到王大哥在这里等着小弟,只好又来叨扰了。”王富大喜,拉他坐下,亲手斟了一杯酒,笑道:“莫兄弟,山野之间,只好将就将就了。”莫之扬按住他手腕,问道:“王大哥,你做的究竟是什么买卖?”
王富神⾊一肃,叹道:“莫兄弟,实不相瞒,在下是当今內殿五品带刀侍卫。这一班兄弟全是在下同僚,此次受命到西域走了趟,为的是…”说到这里,忽听路信朋叫道:“大师兄,东西找到啦。”众人一齐看去,见他手中举着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用油布半包着,还沾着血与骆驼⽑,不消说,正是才从驼峰中扒出来的。王富的一个同僚道:“王老板,那贼人找到了皇上的宝贝,怎么办?”王富打个手势,道:“先瞧瞧再说,这些人的武功一个比一个⾼,咱兄弟们不是对手,若是妄动,只有丧命。”莫之扬问道:“王大哥,那块石头是什么?”王富苦笑道:“只是块石头而已。说句实话,在下真不知皇上要这个做什么,这些江湖⾼手又为何来抢夺。”
韩信平一面与其他四个师弟合攻十八婆婆,一边道:“信朋,你先离开这里,到老地方等我们。”魏信志听到七师弟找到了宝贝,笑道:“七师弟先走,我们怎么样也得向苗师叔请教几招。”谁知乐极生悲,说话之间,九节鞭被十八婆婆劈手抓住,魏信志大惊,韩信平等人忙加紧出招,十八婆婆手腕一抖,只听“砰啪”一声,九节鞭被她硬生生扯断,魏信志右手虎口鲜血流出。韩信平大叫:“信朋,快走!再晚了我们就撑不住啦。”路信朋答应一声,将那块怪石用油布原样包好,刚要放进包袱,忽然之间,只觉得手上一松,那块怪石已自行飞起,向一株松树飞去。
莫之扬眼快,早看到松树上有一条极细的银索,端顶装着七八只银钩,将那怪石牢牢抓住。听得松树上一个女子咯咯轻笑,手腕抖处,那银索收回,已稳稳接住怪石,笑道:“啊哟,好大一股腥味儿,回头要拿净水洗个十遍八遍。”将怪石装入腰旁一个小⾰囊,大声道:“喂,三圣教冷婵娟前来接货,收点兑清,银货两讫,这就告辞啦。”笑声中七条红⾊⾝影从树上射出,飞快掠去。正是方才两个女郎邀来的同伴。
王富大声道:“先不忙走!”弯弓搭箭,向那为首的红衣女郎射去。他膂力奇強,一支箭带着呜呜的风声,眼看就要穿过那女郎后背,却听一声轻笑,那女郎双臂一振,⾝形⾼了半尺,双脚一屈,又⾼了一尺,足尖在箭杆上轻轻一拨,箭枝倒转回来,竟比去势更快。莫之扬怕王富有险,拿剑将箭枝拨落。便在此际,忽听草丛一串儿轻响,那四名黑衣蒙面人终于出现,各各一言不发,子套兵刃,就向那七个红衣女郎杀去。
这四人一个使剑,一个使狼牙棒,其余两个使的都是短刀。冷婵娟笑道:“想吃白食么?”纤手抖处,银索钢爪向使狼牙棒的那个肩头抓落。那人冷哼一声,狼牙棒一点,已搭在钢爪上,跟着回棒向另外一个红衣女郎打去。两拨人以快打快,打得难解难分。
莫之扬寻思:“怎生想个法儿帮王大哥夺回那怪石?”转念又想王富是大內侍卫,自己与他结交,到头必是枉然,又想这块怪石不知有什么用处,惹得这些人来抢夺?忽然间心念一闪,暗道:“江湖四宝中便有‘西石’一说,难道这便是那西石?”跟着想到玄铁匮来,心中怦怦乱跳。
这么一出神,只见战局又起变化。十八婆婆与太原六义一齐返回来,围攻七名红衣女郎。如此一来,七名红衣女郎顿感力绌,使狼牙棒的蒙面人大喜,道:“不平道长,原来这些是咱们的帮手。是你在中土时的好友么?”莫之扬心道:“哦,原来他是那个丛不平道人,难怪剑法了得。”那使剑的蒙面人哼了一声,长剑一递,闪到冷婵娟⾝后,趁她应对十八婆婆之际,忽地剑光一闪,已割断她腰间⾰囊上的带子,剑⾝翻转,⾰囊顺剑划落,他左手抄起,足下一点,便已跃开三丈之远,笑道:“失陪。”便欲逃离。
蓦然觉得脑后寒风森森,回头一看,十八婆婆双手已抓过来,冷冷道:“留下东西再失陪!”蒙面人低呼一声,勾腰抬腿,反踢十八婆婆腹小。十八婆婆右臂下沉,格开他这一踢,左手变招,一把拿住他左腕,使个“分筋错骨手”蒙面人吃痛,不由自主将⾰囊扔下。十八婆婆足尖一挑,⾰囊已飞起丈余,伸手向⾰囊抓去。蒙面人左手腕疼得钻心,抬起一看,已然隆起三道紫黑的印子,当下冷哼一声,长剑挥动,向十八婆婆后心刺到。这一下攻敌之所必救,十八婆婆只有向前跃开三尺,再回过头来时,忽然间一道人影从头顶掠过,手一伸,抓住⾰囊,没命地向西便跑。十八婆婆看清那人正是韩信平,气得大骂:“秦仲肃,你带了群畜生!”手掌抖出,九枚制钱排成三个品字,向韩信平飞去。韩信平也不是泛泛之辈,使个千斤坠落在地上,躲开上面两排钱镖,右剑挥处,下面一路钱应手而落。但十八婆婆这钱中蓄了內劲,他只觉得手臂一⿇,长剑险些脫手,心道:“这老妖婆,武功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就如此被阻了一阻,四个蒙面人、七名红衣女郎已经赶到,与太原六义打在一起,不一会儿,⾰囊被冷婵娟抢去,但不等拿稳,十八婆婆却又夹手夺过。这几拨人抢来抢去,只消⾰囊落在谁手,谁便成了众矢之的,如此来来往往,不一会,⾰囊已是数十次易手。
眼见冷婵娟又得手,众人正待围上,她却早将⾰囊⾼⾼举起,笑道:“且慢!”十八婆婆道:“你要怎的?”冷婵娟抹抹汗,笑道:“咱们这样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既然大家都是为了这块石头而来,倒不如凭真功夫决定此物属谁。”魏信志道:“那不还是要打么?”冷婵娟笑道:“久闻秦老掌门座下七大弟子个个英雄了得,魏二爷这一句话,却未免有失见地。须知打虽是打,打法却不一样。咱们每方出上七人,就在这里比上一比,七场下来,谁的赢面大,这块石头就归谁,不比你争我抢来得好么?”
这话未完,那使狼牙棒的已叫道:“我们只有四个人,哪有七个人跟你们打?”冷婵娟微微一笑,道:“这位大爷独力打完四场,不也正好凑够七场之数?”那使狼牙棒的一听,顿觉这账算得不错,说道:“就依你。”韩信平等也觉得这办法倒并非不可行,把目光转向十八婆婆,道:“苗师叔,你怎么说?”十八婆婆寻思:“如此比法,我一个人要应付他们的车轮战,那是要打足七场才行。哼,只要一个一个地上,便是打上十场,老⾝难道便输了不成?”嘿嘿笑道:“老太婆今曰便陪你们后辈小儿耍耍。”
他们在那里划道儿,王富叫手下众兄弟都过来,低声说了几句话。他对莫之扬已无提防之心,莫之扬却似是没有刻意听,双目定定地望着场內,忽听十八婆婆道:“就是让这个小伙子我才放心。”手指所向,正是自己。莫之扬一惊,心道:“难道他们以为我也是冲着那块怪石头来的?”太原六义这时才认出他是谁。魏信志道:“怎的是你这个小畜生?与你一起的那个姓柳的呢?”
莫之扬冷冷一笑,也不理他,站起⾝来,对使剑的蒙面人道:“晚辈莫之扬见过道长。”丛不平除去蒙面巾,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后生,道:“老道眼花,小哥在何处见过贫道?”莫之扬道:“道长真是贵人多忘事。那一曰在一个小山坡,道长指点一个姑娘武功,适逢晚辈路过,也顺便讨教了几招。这位鲁不希师父,在下也是见过的。”心想若非丛不平,自己怎会与安昭相识?这样一个月下老,理应好好感谢才是。丛不平听了这句话,心中颇不是滋味,冷冷道:“既然有人认出咱们了,把面巾摘下来罢。”与他同来的三人除去面巾,莫之扬见他们⾼鼻凹目,五官与汉人迥异,知道是吐蕃国的武师。十八婆婆笑道:“我刚才还在想哪,这人鬼鬼祟祟,不敢拿真面目示人,一手剑法使的虽是‘十里无人’丛不平那臭牛鼻子的路子,但我想纵然下作,却不至于连脸都不敢露出来,哪知,哪知…”
丛不平受她抢白,道:“久闻十八婆婆…艺双绝,今曰才得相见,其幸何如,来来,贫道先请教几招。”冷婵娟接道:“人称十八婆婆‘⾊艺双绝’,我看⾊犹在艺之上,道长只可小心,万不可动心了。”这冷婵娟说话殊不饶人,这一下一语相讥,两人受讽,都向她怒目而视。冷婵娟笑道:“哎哟,小女子说错啦,十八婆婆从前是十八,此时已是八十啦,道长一见之下,大为失望,说不定大起厌恶之心,就此狠下杀手也未可知。”这一句话说的好像丛不平与十八婆婆倒是旧相好,如今十八婆婆人老⾊衰,而郎负心一般。
十八婆婆冷笑道:“臭牛鼻子先等等,老⾝先和这个妖精打一阵。”冷婵娟将手中怪石捧给莫之扬,笑道:“小伙子,你来做个中人。今曰谁比武胜了,这个就交给谁。”莫之扬当下接过怪石。
冷婵娟笑道:“十八婆婆是前辈,我让你三招。”十八婆婆再也沉不住气“嘿嘿”一笑,伸手抓向冷婵娟双目。冷婵娟见她一上来便下狠手,不敢大意,腰⾝一拧,躲过这一招。十八婆婆道:“小妖精,还不错。”手爪下沉,向冷婵娟胸前抓去。冷婵娟惊叫一声:“哎哟,我这里特别怕庠。”转动⾝形,忽然飞起一足。十八婆婆未料到她说话不算话,忙闪⾝避过,冷婵娟已挥掌拍到。十八婆婆暗想:“小蹄子,胆敢在鲁班面前耍斧头!”也挥掌迎去。她內力浑厚,満心想一掌就将冷婵娟手臂震断,孰知双掌甫交,蓦觉手心一凉,惊觉之下,內力忽收,撤掌跃开。抬掌看时,见掌心已被一物刺出三个小孔,孔周围散出数十道细小的丝黑,手掌庠庠的,说不出的舒服,这下心惊非同小可,颤声道:“小妖精,你这是什么手段?”
冷婵娟笑道:“枉您老人家见多识广,怎么连本堂主的‘美人三笑’都没听说过?”十八婆婆怒喝一声,向冷婵娟扑到,这一劲使运气,忽觉得心中一痛,一口气提不起来,便已落地,哈哈大笑。冷婵娟道:“这美人三笑有个名堂,叫一笑倾城,二笑蚀骨,三笑魂销。前辈万不可再动气。先坐在一旁罢。”十八婆婆双目像要噴火,却偏偏觉得十分好笑,心知再也笑不得,当下坐在地上默默运功逼住毒气。
莫之扬出声道:“你这是什么比法儿?暗算别人,算什么好汉?”冷婵娟笑道:“我哪里是好汉?”滴溜溜转了个圈子,但见她红袖飘飘,眼波流动,说不出的妖媚,接着道:“小伙子,我只是个女人而已,难道你看不出?”莫之扬见她红唇一努,胸脯一挺,腰肢一摆,说不出的诱人,不噤脸上一红,叹道:“可你这样对付一个老婆婆,总是大大不该。”冷婵娟笑道:“小伙子可真是个好人。可你要知道这老婆婆武功⾼明得很,这里的人谁能打过她?我若不如此,那这个宝贝便直接就归了她,还用比么?”
韩信平、魏信志等五人都敌不过十八婆婆,这时均想:“少了个大敌,总之不是坏事。”魏信志恼她方才将自己虎口拽裂,绕到十八婆婆⾝后,忽地一掌向她后脑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