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里,燕七都会一个人溜出去两三次,谁也不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更不知道他去⼲什么。, 每次他回来的时候,总会带一两样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 <br><p>他带回来的说不定是双新袜子、是块绣花手帕、也说不定是锅红烧⾁、是一整坛家酿的糯米酒。 <br><p>有时他甚至会带只花猫、带只金丝雀、带几条活鱼回来。 <br><p>但无论是什么,都没有他这次带回来的东西奇怪。 <br><p>这次他居然带了个人回来。 <br><p>一个活生生的人。 <br><p>这人叫林太平,但自从他来了后,就没有一个人的曰子过得太平。 <br><p>有些人很喜欢冬天,因为冬天可以赏雪、赏梅,可以吃热烘烘的火锅,可以躲在热烘烘的被窝里读噤书、睡大觉。 <br><p>这些乐趣都是别的季节享受不到的。 <br><p>喜欢冬天的人当然绝不会是穷人,冬天是穷人最要命的曰子,穷人们都希望冬天能来得迟些,最好永远莫要来。 <br><p>只可惜穷人的冬天总是偏偏来得特别早。 <br><p>现在已经是冬天了。 <br><p>富贵山庄院子里的雪也和别的地方一样白,而且也有几株梅花。但一个人的⾝上穿的若还是舂天的薄服衣,肚子里装的若还是昨天吃的阳舂面,他惟一还有心情欣赏的东西就是可以从嘴里呑下去、塞饱肚子的,绝不会是白雪梅花。 <br><p>郭大路望着院子里的白雪梅花,呐喃道:“这梅花若是辣椒多好。” <br><p>王动道:“有什么好?” <br><p>郭大路道:“你看,这満地的雪岂非正像是面粉,配上几根红辣椒,岂非正好做一碗辣呼呼的热汤面。” <br><p>王动叹了口气,道:“你这人真俗,林逋若听到你的话,一定会活活气死。” <br><p>郭大路道:“林逋是谁?” <br><p>王动道:“连林逋你都没有听说过?” <br><p>郭大路道:“我只听说过⾁脯,无论是猪⾁脯、牛⾁脯、鹿⾁脯,用来下酒都不错。” <br><p>王动道:“林逋就是林君复,也就是林和靖,是宋真宗朝的一位大隐士,隐居在西湖孤山,据说有二十年没有下山一步,除了种梅养鹤外,什么事都不做,世称‘梅妻鹤子’;做的咏梅诗有两句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昏’,更是传诵千古。” <br><p>郭大路悠悠道:“这么样说来,这位林先生倒的确是位⾼人。” <br><p>王动道:“⾼极了。” <br><p>郭大路道:“但他的肚子若饿得和我一样厉害,还会不会这么⾼?” <br><p>王动想了想,忽然笑道:“到了你这种时候,我想他说不定比你还俗。” <br><p>郭大路也笑丁。 <br><p>他忽然发现一个人无论多冷多饿,一笑起来总会觉得舒服得多。 <br><p>就在这时,王动忽然从床上跳了起来,大声道:“想起林和靖,我倒想起一样东西来了。” <br><p>能叫王动从床上跳起来的事,那真是非同小可。 <br><p>郭大路忍不住问道:“你想起了什么?难道也想把梅花作老婆?” <br><p>王动道:“我这梅花比老婆还好,是酒…” <br><p>郭大路的下巴立刻好像要掉下来了,喃喃道:“酒?哪里来的酒?” <br><p>王动道:“就在梅花下面。” <br><p>郭大路苦笑道:“把梅花当老婆已经够疯了,想不到这人居然更疯。” <br><p>但梅树下的的确确埋着一坛酒。 <br><p>王动道:“这酒还是我十几年前埋下去的,那年我刚听到林和靖的故事,也爱上了梅花,所以就弄了坛酒埋在梅树下,想沾点梅花的香气。” <br><p>你无论将一坛酒埋在什么地方,若已埋了十几年,这酒都一定会香得很。 <br><p>郭大路拍碎封坛的泥盖,闭着眼睛,深深昅了口气,叹道:“这不是香气,简直是仙气。” <br><p>王动笑道:“你现在总该感激林先生了吧,若不是他,我就不会埋起这坛酒;若不是他,我也不会想起有这坛酒。” <br><p>郭大路已经没工夫说话了,有酒喝的时候,他的嘴绝不做别的事。 <br><p>他捧起酒坛就想往嘴里倒。 <br><p>王动却拉住了他,道:“等一等。” <br><p>郭大路道:“还等什么?” <br><p>王动道:“燕七已经出去了两天,算时间已经快回来了,我们至少该等等他。” <br><p>郭大路道:“等多久?他回来的时候我们说不定已冻死了。” <br><p>他用不着等这么久。 <br><p>燕七的声音已在墙外响起,道:“你们死了最好,这坛酒我乐得一个人享受。” <br><p>王动笑道:“这人不但耳朵长,鼻子也长,我早就知道他一嗅到酒香就会赶回来。” <br><p>郭大路也笑了,道:“却不知这长鼻子带了什么东西回来给我们下酒?” <br><p>燕七道:“下酒的这次我倒没带回来,只带回来个喝酒的。” <br><p>林太平的确是个喝酒的。任何人第一眼看到他,都绝不会相信他能喝那么多酒。 <br><p>郭大路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尤其不信。 <br><p>林太平是个很秀气、很纤弱,而且非常漂亮的人。若说燕七长得有点像女孩子,那么他简直就像是个女孩子化装的。 <br><p>他的嘴很小,就算用“樱桃小嘴”来形容他也绝不过分。 <br><p>郭大路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的嘴闭得很紧,嘴唇的颜⾊发青,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扳得开他的牙齿灌下酒去。 <br><p>他已被冻得半死,饿得只剩下一口气。 <br><p>郭大路实在想不到世上还有比他更冷更饿的人,苦笑道:“这人你是从哪里带来的?” <br><p>燕七道:“路上。” <br><p>郭大路叹了口气,道:“第一次你从路上带了只猫回来,第二次带回条狗,现在居然捡到个人了。照这样子下去,你下次岂非要从路上带个大猩猩回来?” <br><p>王动笑道:“最好是⺟猩猩,刚好可以跟你配成一对。” <br><p>郭大路也不生气,笑嘻嘻道:“若是⺟猴子就糟了,我岂非还得叫她一声王大嫂?” <br><p>他⾝材很⾼大,比王动至少要⾼一个头,这一向是他最自傲的事。若有人用这件事来笑他,他非但不生气,而且还很得意。 <br><p>他总认为这样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子。 <br><p>燕七已找了个破碗,舀了半碗酒,用力扳开林太平的嘴灌了下去。 <br><p>喝到第二碗的时候,他苍白的脸上才渐渐有了些血⾊,但眼睛还是闭着的,将嘴里剩下的半口酒慢慢地咽下去,才说了句话:“这是三十年陈的竹叶青。” <br><p>这就是林太平说的第一句话。 <br><p>王动笑了,郭大路也笑了,就凭这句话,他们就已将林太平当成朋友。 <br><p>郭大路笑道:“想不到这位朋友倒是个喝酒的大行家。” <br><p>林太平慢慢的张开眼睛,瞧见燕七手里的破碗,立刻皱起了眉头,失声道:“你们就用这种碗来喝酒?” <br><p>他说话的口气就好像看到有人用鼻子吃饭、用脚拿筷子一样。 <br><p>郭大路道:“不用这种碗喝用什么喝?” <br><p>林太平道:“喝竹叶青就该用翡翠碧玉盏,用这种碗喝,简直蹋糟了好酒。” <br><p>郭大路笑道:“我看你还是将就点吧,只要闭起眼睛,破碗和碧玉盏电没什么两样。” <br><p>林太平想了想,道:“这话倒也不错,但我还是宁可用坛子喝。” <br><p>酒坛就在他面前,他居然真的捧厂起来,仰起头往嘴卫灌。 <br><p>郭大路在旁边⼲看着,看的眼睛都发了直。 <br><p>直等半坛酒下了肚,林太平才抹了抹嘴,道:“好酒,下酒的菜呢?” <br><p>郭大路道:“下酒菜?” <br><p>林太平道:“你们喝酒难道不用下酒菜的么?” <br><p>郭大路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真正喝酒的人,喝酒都不用菜的。” <br><p>林太平又想了想,道:“这话也有道理。” <br><p>他又仰起头,居然将剩下的半坛酒又喝了下去。 <br><p>一坛酒若已埋蔵了十几年,酒已浓缩,剩下的本就只不过有半坛子而已,但酒力却比普通的两坛子还大。 <br><p>林太平居然还是面不改⾊,道:“这样的酒还有没有?” <br><p>郭大路只有苦笑,道:“抱歉得很,这坛酒非但是我们三个人今天的全部粮食,也是我们的全部财产。” <br><p>林太平怔了怔,道:“你们平常光喝酒,从来不吃饭的?” <br><p>郭大路道:“很少吃。” <br><p>林太平叹了口气,道:“看来你们真是酒鬼,要知道光喝酒最伤胃,偶尔也该吃点饭的。” <br><p>他伸了个懒腰,四下瞧了一眼,道:“你们平时就睡在这张床上?” <br><p>王动道:“嗯。” <br><p>林太平皱眉道:“这床也能睡人么?” <br><p>王动道:“至少总比睡在路上好。” <br><p>林太平又想了半天,笑道:“这话也有理,你们说的话好像都蛮有理,看来我倒可以跟你们交个朋友。” <br><p>王动道:“多谢多谢,不敢当,不敢当。” <br><p>林太平道:“但现在我却要睡了,我觉睡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来吵我,你们最好出去逛逛。” <br><p>他打了个哈欠,躺到床上,翻了个⾝,居然立刻就睡着了。 <br><p>郭大路瞧着王动,苦笑道:“看来他不但酒量比你好,觉睡的本事也不比你差。” <br><p>燕七瞧着那空坛子,发了半天怔,喃喃道:“我带回来的究竟是个人?还是匹马?” <br><p>郭大路叹道:“马也喝不了这么多酒。” <br><p>燕七道:“你为什么不要他少喝些?” <br><p>郭大路道:“我就算穷,至少总不是个小气鬼。” <br><p>王动忽然道:“我倒觉得这人很有趣。” <br><p>燕七道:“有趣?” <br><p>王动道:“他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又喝光了我们三个人今天的粮食,占据了这屋子里惟一的一张床。可是他非但没有说一句感激的话,而且还挑三挑四,还觉得跟我们交朋友,是很给我们面子。” <br><p>他笑了笑,接着道:“这样的人,你说到哪里才能找到第二个?” <br><p>所以林太平也留下来了。 <br><p>所以在江湖中你若说起“富贵山庄”那意思并不仅是说一栋靠近坟场、烟囱里永远不冒烟,有时甚至连灯火都没有的空房子。 <br><p>你只要说起富贵山庄,江湖中人就明白你说的是一个很奇妙的团体——一栋空房子和四个人,他们之间所产生的那种亲切、快乐和博爱的故事,还有他们四个人那种伟大而奇妙的友情。 <br><p>这些朋友之间仿佛有种很奇怪的默契,那就是他们从不问别人的往事,也从不将自己的往事对别人说起。 <br><p>可是在燕七将林太平带回来的那天晚上,郭大路却破坏了这规矩。 <br><p>那天晚上,雪已开始融化。 <br><p>林太平还在呼呼大睡,王动当然也不甘示弱,郭大路只有拉着燕七到山下去“打猎” <br><p>打猎的意思就是去找找看有没有钱赚的机会。 <br><p>没有。 <br><p>雪融的时候,比下雪的时候更冷。吃饱了就上床,正是对付寒冷最聪明的法子。街道上几乎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br><p>郭大路和燕七就像是两个孤魂野鬼,⾼一脚低一脚走在泥泞里,郭大路一直在瞧着燕七的靴子。 <br><p>到后来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这双靴子又装上底了?” <br><p>燕七道:“嗯。” <br><p>郭大路道:“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以前那双鞋底怎会值上千两银子的,是不是?” <br><p>燕七道:“是。” <br><p>郭大路道:“我也没有问过你怎么会死过七次的,是不是?” <br><p>燕七道:“你的确没有问过。” <br><p>郭大路眼睛里満怀希望,道:“我若问呢?你肯不肯说?” <br><p>燕七道:“也许肯…但我知道你绝不会问的,因为我也从来没有问过你什么。” <br><p>郭大路板起脸,用力咬着牙齿。 <br><p>燕七忽又道:“你看林太平是个怎么样的人?” <br><p>郭大路板着脸道:“我不知道,也不想问。” <br><p>燕七笑了,道:“我们当然不会问他,但自己猜猜总没关系吧?” <br><p>燕七又道:“他也许是为了件事,所以从家里溜了出来。他穿的服衣很单薄,表示他一定是从很暖和的地方出来的。他⾝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带,那表示他出来的时候一定很匆忙,说不定是逃出来的。” <br><p>郭大路道:“想不到你倒很细心。” <br><p>燕七笑了笑,道:“一个人在这么冷的天气里挨冻受饿,一定支持不了多久。” <br><p>郭大路叹了口气,道:“最多,也不过能支持三两天。” <br><p>燕七道:“你若只能支持三天,他最多就只能支持一天半。” <br><p>郭大路笑道:“不错,我已经习惯了,他却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br><p>燕七道:“在这种天气,一天半之內,无论谁也走不了多远路。” <br><p>郭大路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他的家就在附近不远?” <br><p>燕七道:“嗯。” <br><p>郭大路道:“附近有什么豪富人家呢?” <br><p>燕七道:“没有几家,武林世家更少。” <br><p>郭大路道:“为什么一定要武林世家?难道他那么文质彬彬的人也会武?” <br><p>燕七道:“非但会武,而且武功还不弱。” <br><p>郭大路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br><p>燕七道:“我就是看出来了。” <br><p>他不等郭大路再问,接着又道:“据我所知,附近的武林世家只有两个。” <br><p>郭大路道:“有哪家是姓林的?” <br><p>燕七道:“两家都不姓林,林太平本就不一定姓林,他既然是逃出来的,怎么会告诉别人他的真名实姓?” <br><p>郭大路道:“你知道的是哪两家?” <br><p>燕七道:“一家姓熊,庄主叫‘桃李満天下’熊橱人,是家大武场的主人。虽然桃李満天下,自己却是个独⾝汉,非但没有儿女,也没有老婆。” <br><p>郭大路道:“还有一家呢?” <br><p>燕七道:“还有一家姓梅,虽然有一儿一女,但儿子‘石人’梅汝甲在江湖中成名已久,年纪一定比林太平大得多。” <br><p>郭大路道:“他为什么要起个名字叫石人?” <br><p>燕七道:“据说这一家的武功很奇特,所用的兵刃和暗器都是石头做的,所以他父亲叫‘石神’,他就叫‘石人’。” <br><p>郭大路笑道:“那么他以后生的儿子叫什么呢?会不会叫石狗?” <br><p>这是座很宁静的山城,街道都很窄小,而且有点陡斜。 <br><p>两旁房屋的构造也很平凡。现在虽然还没有起更,但大多数人家的灯火都已熄了,做生意买卖的也大多都上起了门,就算有的窗户里还有灯光透出,灯光也很黯淡。很少有人会在一间屋子里燃两盏灯,用蜡烛的更少,因为灯油总比蜡烛便宜。 <br><p>郭大路叹了口气,道:“这实在是个穷地方,人在这里耽得久了,不但会越来越穷,而且会越来越懒。” <br><p>燕七道:“你错了,我就很喜欢这地方。” <br><p>郭大路道:“哦?” <br><p>燕七道:“我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觉得很紧张,也只有在这里,才会觉得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 <br><p>郭大路道:“因为这地方的人都穷得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所以绝没有工夫去管别人的闲事。” <br><p>燕七道:“你又错了,这地方一点都不穷。” <br><p>郭大路笑道:“比起我们来当然都不穷,可是…” <br><p>燕七十丁断了他的话,道:“你看着这地方的人穷,只不过是因为他们都不愿炫耀而已。譬如说,王动认得的那当铺老板,他非但不穷,而且还必定是个很有来头的人。” <br><p>郭大路道:“有什么来头?” <br><p>燕七道:“以我看,这人以前纵然不是个江洋大盗,也必定是个很有名的武林人物。也不知是因为避仇避祸,还是因为厌倦了江湖,所以才躲到这里来。” <br><p>他接着又道:“像他这样的人,在这里还有不少。将来我若要退休的时候,一定也会住到这里来的。” <br><p>郭大路道:“照你这么样说,这里岂非是个卧虎蔵龙的地方?” <br><p>燕七道:“一点也不错。” <br><p>郭大路道:“我怎么看不出?” <br><p>燕七笑了笑,道:“一个人若是死过七次,看得就自然比别人多些。” <br><p>郭大路道:“但你还是没看出林太平的来历,他既然不会是梅家的儿子,也不会是熊家的后代,你说了半天,还不是等于白说。” <br><p>燕七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你听说过‘陆上龙王’这名字没有?” <br><p>郭大路笑道:“这名字只有聋子才没有听说过,我就算孤陋寡闻,至少总不是聋子。” <br><p>燕七道:“听说陆上龙王也有座别墅在附近。” <br><p>郭大路道:“你难道怀疑林太平是他的儿子?” <br><p>燕七道:“有可能。” <br><p>郭大路道:“没有可能,绝没有可能。” <br><p>燕七道:“为什么?” <br><p>郭大路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陆上龙王是个昂蔵七尺的男子汉,怎么会生出个像小姑娘似的儿子来?” <br><p>燕七冷冷道:“一个人是不是男子汉,并不是从他外表来决定的。” <br><p>郭大路瞧了他一眼,笑道:“当然不是,不过…” <br><p>他忽然闭上了嘴,整个人都像是呆住了。 <br><p>街上本已没有行人,这时却有个人婷婷地走了过来。 <br><p>郭大路一看到这人,眼睛就发了直。 <br><p>能令郭大路眼睛发直的,当然是个女孩子,漂亮的女孩子。 <br><p>这女孩子非但漂亮,而且漂亮极了。 <br><p>她⾝上穿的虽然是件耝布服衣,但无论什么服衣穿在她⾝上,都会变得很好看,郭大路几乎从来也没见过⾝材这么好的女人。 <br><p>她手里提着两个大篮子,无论谁手里提着两个这么大的篮子,走起路来都一定会像是只螃蟹。 <br><p>但她走路的风姿却还是那么美,足以令人看得眼睛发直。她手里若没有提篮子,郭大路说不定会看得连眼珠子都掉下来。 <br><p>这女孩子本来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忽然瞟见郭大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抿了抿嘴,嫣然一笑。 <br><p>郭大路的一颗心立刻就像鼓槌般“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直等这女孩子已转过街角,他还是痴痴的站在那里。 <br><p>又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这地方果然是卧虎蔵龙…” <br><p>燕七笑道:“恐怕不是蔵龙,是蔵凤吧。” <br><p>郭大路道:“对对对,对极了。古人说,十步之內,必有芳草,这句诂果然一点不差。” <br><p>他忽然挺起胸,道:“你看我长得怎么样?” <br><p>燕七上上下下的,看了他几眼,答道:“还不错,⾼⾼的个子,大大的眼珠,笑起来也蛮有人缘的。” <br><p>郭大路道:“你若是女孩子,会不会看上我?” <br><p>燕七抿嘴一笑,道:“也许…” <br><p>郭大路忽然见他笑得不但很媚妩,而且也很像女孩子,也忍不住笑道:“但你若是女孩子,世上只怕没有一个男人能受得了。” <br><p>燕七板起了脸,道:“能受得了你的女人只怕也没几个。” <br><p>郭大路道:“为什么?你刚才不是还说我长得蛮好看的么?” <br><p>燕七道:“可是你又脏、又懒、又靠不住,女人喜欢的绝不会是这种男人。” <br><p>郭大路笑道:“那只因为你不是女人,其实女人就喜欢这样子,这样子才是男儿本⾊。” <br><p>燕七看来好像要吐了,苦着脸道:“你认为刚才那女孩子看上了你?” <br><p>郭大路道:“当然,否则她为什么对我笑?” <br><p>燕七忍住笑,道:“女孩子的笑有很多种,她们看见一个人呆头呆脑的样子就会笑,看到癞蛤蟆、猪八戒时也会笑的。” <br><p>郭大路火大了,几乎要叫了起来,道:“你难道认为我…” <br><p>他忽又闭上了嘴,因为刚才那女孩子这时又从街角转了出来。 <br><p>她手里提着的篮子本是空的,现在却装満了东西,所以她显得很吃力。地上又満是泥泞,她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倒,手里的篮子也飞了出去。 <br><p>幸好她遇见了郭大路和燕七。 <br><p>燕七的反应一向很快,郭大路的反应也不慢,她脚下刚一滑,人已像箭一般窜了出去。 <br><p>篮子还没有掉在地上,燕七已伸手接着;这女孩子还没有跌倒,郭大路已伸手将她扶住。 <br><p>她喘了半天气,才定过神来,忽然发现一个陌生男人的手还扶着自己,脸上立刻飞红。 <br><p>郭大路的心也在跳,嗫嚅着道:“姑娘没事么?” <br><p>少女红着脸,垂下头,道:“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样谢你们。” <br><p>燕七已发现篮子里装的全是吃的东西,有烧鸡、有牛⾁,还有一张张烙得两面发⻩的油饼。 <br><p>他真想说:“你要谢我们容易极了,只要一只鸡、两张饼。” <br><p>但看到郭大路对人家那种深情款款的样子,他怎么能丢自己朋友的人? <br><p>何况,郭大路早已抢着道:“这是小事,没关系,没关系。” <br><p>少女忽然抬头瞧了他一眼,又一笑,道:“你们真是好人。” <br><p>她说的虽是“你们”但眼睛却只盯着郭大路一个人。 <br><p>郭大路心也酥了,人也酥了,吃吃的道: “姑娘你…你…你用…用不着客…客气。” <br><p>少女已接过篮子,忽又回头嫣然一笑,才低下头往前走。 <br><p>若说郭大路的魂还在,这一笑可真把他的魂也笑飞了。 <br><p>他的人虽然像钉子般钉在那里,但他的魂却似已被人装在篮子里带走。 <br><p>燕七道:“有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还不快追过去?” <br><p>郭大路叹道:“你难道认为我真是个⾊鬼?” <br><p>燕七淡淡道:“就算不是,也差不多了。” <br><p>那少女本已走出很远,此刻忽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笑道:“我买了很多菜,两位肯不肯赏光跟我回去喝一杯?” <br><p>这种要求从一个美女嘴里说出来,听在两个又冷又饿的人耳朵里,只怕比世上最好听的音乐都要好听十倍。 <br><p>若有人拒绝这种要求,不是呆子才怪。 <br><p>燕七不是呆子,郭大路更不是。 <br><p>他嘴里虽然还在说:“这怎么好意思呢?”但他的一双脚却早已迈开大步,跟了过去。 <br><p>唉,为什么英雄总是难过美人关呢? <br><p>为什么郭大路也不问问这女孩子要将他们带到哪里去? <br><p>看来就算她要将他们带去卖了,郭大路也会跟着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