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丽的京城景⾊,尽收眼底。
首先最引人注目是远方逶迤伸延,把京师团团围着,连五层楼房⾼度的城墙,使韩柏首次感到京城建设的伟大。
其次是位于西北清凉山的鬼王府、石头城和最⾼处的清凉古刹。
立足承天楼最⾼的第七层上,整个京城尽收眼底,壮为观止。
他的目光缓缓巡视,当落在下方盘龙山处时,一震道:“那是什么地方?”
聂庆童像早知他会有这一问般,答道:“专使大人感到奇怪吗?为何在后宮林木深处,竟有一个古的小村,这事说来话长,今次本监实在是奉皇上密谕,想请大人帮一个忙。”接着挥退守在楼上的噤卫,才再望往韩柏。
韩柏的心“霍霍”跃动,大感不妥,口中惟有道:“只要是皇上的意思。小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聂庆童微笑道:“事情很简单,但却希望专使切莫寻根究底,只须闯进村里去,出来后把所见所闻如实告知皇上。当然,专使无论如何,绝不能透露这乃皇上意思,否则本监和你项上头颅定不能保。”
他说得虽好听,但威吓的意味却是呼之欲出。
韩柏満腹疑云,愕然道:“这虽是后宮噤地,难道连皇上和公公都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情事吗?”
聂庆童苦笑道:“那是宮內皇上唯一不能管的地方,这盘龙山分四个都分,就是山顶这承天楼和十亭四阁,刚才专使沿路上来,都看过了。然后是后山的奉天大庙,遥对着皇城外的孝陵,那是皇上祭天的重地。还有就是南山这个小村和北山的蔵经殿。除非得到特许,任何人都不得踏进盘龙山区半步。可是南山这个小村,却连皇上也没有进过去。”
韩柏苦笑道:“若是如此,任谁人也知道我进去是皇上的意思了。”
聂庆童笑道:“记着你是唯一不知內情的外人。若有人问起,你可仅说本监一时便急,留下你一人闲逛,无意间迷失了路途。又找不到人来问道,所以走了进去,千万要把着这理由坚持下去。”
韩柏叹了一口气道:“看来公公是绝不会告诉我內有什么人在,希望不是武功绝顶的⾼手,否则小使恐难有命走出来。”聂庆童失笑道:“放心吧:皇上怎会要你去送死,若有人拦阻,退出来便成。皇上说只是你那对充満幻想和好奇的眼睛便可令人全不怀疑你是去查探的间谍。来,让我告诉你怎样走进去。”
韩柏忍不住搔起头来。
在皇城里竟有朱元璋管不到的地方,已是天下最怪的事,而朱元璋还要他装作迷路闯进去查探,更是怪事里的怪事。
天啊!
我会在那里遇到怎么样的异事呢?
琊异门的⾼手出其不意地由岸上破坏了拦江的铁和从水里弄破了木栅后,十多艘战船势如破竹冲破了水师的封锁线,龙回大海般驶进洞庭湖,朝着怒蛟岛的方向⾼速挺进。
冬阳斜照湖面,一切看来都是安静平和。
可是风行烈心中却充塞着伤痛和绝望的情绪。
他把下属煮好了的燕窝,亲自捧去给不肯离开船尾的水柔晶。
她喝了一口后,表示不想喝下去。
虽只是半夜工夫,但她明显地清减了很多。更添凄然美态,也更使人看得黯然神伤。
风行烈接过燕窝,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勉強笑道:“为了长征,柔晶你定要振起求生的意志,只要有时间,便会有希望。”
水柔晶头摇道:“不:现在我只希望平静地死去,亦不想长征见到我死时的难看样子,噢!”伸手捧着胸口,皱起了一对黛眉。
风行烈心若刀割,道:“怎样了!”水柔晶痛得俏脸煞白。好一会后低声道:“我死了之后。行烈请把我的遗体火化,交给长征。告诉他若有机会到塞外,可将我的骨灰撒在那里。”
风行烈虎目再次涌出热泪,看着即将面临死亡的水柔晶,见她带着一种放弃了一切和満不在乎的脫,份外令他心碎。
水柔晶伸出纤手,怜惜地挲摩着他的脸,娇柔地道:“我尚未哭,你已是第二次流泪了。你比凶霸霸的长征多情温柔多了,若不是先遇上了他,我定会爱上你,我是否也是太多情了。”顿了顿叹道:“现在我连鹰飞都不恨了,只要两脚一伸,什么恩怨爱恨都会烟消云散。了无遗痕,为何以前我总想不到这点。”
风行烈感觉着她冰冷的心手摸抚着脸颊,心內直淌着血。但却没有背叛了戚长征的感觉,对于这垂死的美女,他不敢拂逆她任何意愿。她的性格真挚坦率,想到什么便做什么,毫不掩饰。使人觉得她在芳华正茂的时刻,如此死去。实是这人世的一个大损失。
寒风吹来,水柔晶打了个冷战,收回手瑟缩在斗蓬里,缓缓挨入风行烈怀內,轻轻道:“行烈啊:代长征搂紧我吧:⾊目陀说过我绝不能活多过一天,我已感到生机渐渐离我而去。唉:唯一感遗憾的,就是不能和长征并骑在大草原上电风驰,不过现在这也没什么打紧了。告诉长征,到了这一刻,水柔晶心中只有他一个人,再没有其它任何人。”
风行烈探手把她搂入怀里,忍不住埋首在她芳香的秀发里,痛哭起来。
韩柏沿着一条狭窄的山道,往小村的方向走去,首先入目是一座方亭。
有横眉写着“净心涤念,过本留痕”八个字。
他心中一动,已想到村內住的是什么人,差点想掉头便走。
八字里蔵有“净念”两字,不用说这也是那批影子大监隐居的地方,平时他们轮流当朱元璋的特卫,工作完毕便回到这里潜修。亦只有他们超然的⾝分,才使朱元璋肯容忍不过问他们的修⾝之所。
这解释了为何皇宮会有这么实无华的地方,因为可能净念惮宗本就是这个样子,只有这样一批影子太监才会感到习惯。
亭旁有一道流水潺潺的小溪。隔岸溪旁是一座随水弯曲的小岗,景⾊清优雅。
韩柏犹豫了半晌,一咬牙,继续登山。
自己又不是去刺杀朱元璋,这批影子太监最多不过是把他赶走,应不会揍他一顿吧?想到这里,脚步放缓下来,暗暗惴度这令人害怕的可能性。
过了小岗后,山路蜿蜓而上,两旁古木成荫,他想道:若真如聂庆童所说,此地树木是由清凉山移植过来的,必是把长⾼了的大树连根拔起,可想见工程的庞大,不过人家是皇帝,自有移山接木的能力。
转了一个弯后,一座苍苔斑剥的牌楼出现眼前,耝壮苍劲的树⼲,浓绿荫密的常青叶。掩映着刻了“滴尘洗念”四个大字的牌楼,组成了一幅绝美的图寿。
至此韩柏心內宁洽一片,抛开一切,经过牌楼,路左豁然开朗,一潭清水横直前方,后面林木里隐见小屋房舍,溪水由其中缓流出来。
韩柏深昅一口气后,绕过潭水,朝那堆房舍走去。
意外地畅通无阻,不但没有人出来拦阻,连人影也见不到半个。
路随溪去,十多所陈设简陋、但却一尘不染的静室,倚着溪流的形势,随溪流两岸曲折散分,⾼低有序,给人一种自然舒素的协调感觉,另有小平桥联系两岸,环境之美,比华丽的皇宮更合他的心意。
直至房舍已尽。他还碰不到任何人,噤不住松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总算尽了力,朱元璋亦无话可说了吧。
当他转⾝欲行时,虎躯剧震,骇然停步。
只见刚才尚渺无人迹的一丛花树处,有一个⾝穿白袍,头顶滑光如镜的人,正背着他在观看一丛花树。
这人生得出庞斑和浪翻云还要⾼一点,肩宽腰窄,两条腿长而笔挺,有种把他直撑上云端的气势和风度。
韩柏头皮发⿇,以他的魔功和灵敏的感应,这人怎可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后,火箭、擂石、火炮満天飞蝗似的向怒蛟号来。
怒蛟号一个急旋,越过了由左方远处赶来的旗舰贵河号,借着风势,切入了⻩河帮两艘斗舰之间,亦使较远处的敌舰投鼠忌器,不敢对他们作出远攻。
擦⾝而过时。敌方弩手射出勾索,夹离在火箭擂石间,电掣般飞来,想把怒蛟号勾着。喊杀连天里,怒蛟帮好手以坚实⾼及人⾝的铁盾,挡着敌人的擂石火器,运兵断索。又以备好浸有防燃药的湿泥,把火头扑熄。
“轰!”火光闪现,杂物横飞,不知对方何人,把燃着了的火球运力抛了过来,怒蛟帮方登时伤了两人。
怒蛟号倏地速加,灵活地穿了出去。船头尖铁猛撞在迎面抢来的一艘斗舰前舷侧处。
船⾝既重。又是顺着风势,这一撞何止万斤之力,一时木屑碎飞,斗舰侧沉,全船的⻩河帮徒有一半人掉进水里去。
⻩河号这时来到他们后方,顺风追来,逐渐增速。
怒蛟号晃了一晃后,船体回复平稳,斜斜冲出。副舵手不住传递出凌战天的命令,指示帮众调较船帆。
刹那间,怒蛟帮这艘名震天下的旗舰,在漫天石头火器里,像一头受伤的猛兽般,一连闯过三艘敌船,再撞沉一艘后,带着一片燃着了的风帆,逸往东南方的外围去。
上官鹰和翟雨时跃往甲板上,提起放置一旁的利斧,便将熊熊燃烧的桅帆砍断,合数十人拖拉推扯力,掉进湖水里去。
现在五桅大帆只馀其三,但都已残破不全。
怒蛟号仍像泥鳅般活跃。在敌舰间灵活穿揷,每能于意想不到之时,突然转弯速加。
敌舰数量虽占尽优势,始终追它不着。
在⻩河号上的甄夫人和一众凶人,神⾊好整以暇,欣赏着凌战天无双的操舟之技。
⻩河号不断改变航向,逐渐迫近,这时来至怒蛟号后百丈许处,眼看便可追上。
甄夫人微微一笑,从容道:“下半帆!”蓝天云微一错愕,才发出命令。
甄夫人笑道:“帮主定是心中疑惑,若我没有猜错,他们在十息之內便要改由逆风行舟,和我们比拚膂力。”
话由末已,怒蛟号急急转了一个大弯,冲出包围绝之外,反风向朝怒蛟岛的西南方驶去。
蓝天云至此死心塌地的服气,一声令下,船体两边的掣棹孔各探出一百支长浆,有力地划入水里,船衔尾穷追。
这时怒蛟号安在后舷两侧仍未完全破损的巨轮,开始转动起来,打入水里,使船速不住提升。
由原本的混战之局,变成双方两艘旗舰的一逃一逃,其它战船都给抛在后方。
至于胡节水师剩下的数百艘战船,至此时才闯出黑雾,由远方赶来,但已没法赶上这场在辽阔无涯的洞庭湖上追逐的热闹了。
蓝天云奋兴得呵呵大笑道:“想不到怒蛟帮也有此朝一曰。不出半个时辰內,我包保可追上他们,看:他们的船⾝巳略往右倾,显然底都入了水,再不能作恶了。”
甄夫人却没有分享他的快乐,道:“素善有一个提议,望帮主不要见怪。”
蓝天云一愕道:“夫人请直言。”
甄夫人柔声道:“我想改叫我方的人运浆划舟。大家轮班操作,便没有力疲之弊。”
蓝天云⼲咳一声,掩饰了心中的尴尬,装作欣然地答应了。
换了新力军后,船速立即增加了,由二百多丈的距离,接近至百丈之內,眼看追上。
怒蛟号上一道鼓响,掣棹孔伸出百多枝浆来,勉力增速,保持着距离。
这时两船问的距离已不及八十丈。
花扎敖、山查岳、竹叟等全都跃跃欲试,等待着以绝世⾝法跃上敌船把怒蛟帮人杀得一个不剩的良机。
最平静的还是甄夫人,闭起俏目调神养息,忽道:“两船是否仍是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众人呆了一呆,不知这智计过人的美女为何有此一问,好一会后,才由強望生答道:“正是如此!”甄夫人张开俏目,赞叹道:“凌战天果是水上一代人杰。”缓缓侧转俏脸,目光落到在右后方变成了一个小点的怒蛟岛,最后望往前面边逃的怒蛟号,和海天相连的茫茫湖面,淡然道:“他是故意未发全力,保持着这若即若离的距离。”
山查岳奇道:“他们不是想逃走吗?为何却不尽全力。”
甄夫人道:“道理很简单,他们久战后⾝疲力乏,若全力催舟,纵能拉远距离,但时间一久后力不继,势将被我们后来居上,所以凌战天正等待着最佳逃走的时机出现,一举将我们远远抛开,逃往最近的岸上去。”
蓝天云望着无际无边的湖面,大惑不解道:“这样了无别物的湖面,除了水和风外,还有什么可利用的时机?”
甄夫人举起纤手,指着右前方远处的关江岛。柔声道:“机会就在那里,待会他们必会改变航道,朝拦江岛充満礁石的水域驶去,当我们陷⾝其中时,凌战天将会借着水流增速离去,帮主请告诉我,那时你敢否冒触礁之险,继续全速追赶?”
蓝天云⾊变道:“那怎办才好?”
甄夫人下令道:“准备快艇,当他们改往拦江岛去时,就是他们毕命授首的时刻。”
一阵強风刮来,拂动了她的衣袂,有若乘虚御风的仙女。
谁想得到她的手段心计如此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