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虚若无卓立金陵市三山街最宏伟的酒楼“石城楼”之顶,俯视着由他一手策画出来的大都会。
此楼乃遵朱元之命而建的十六座大型酒楼之一,用以接待四方来客,并供功臣、贵戚、员官、文人雅士消遣享乐,以庆升平,楼內有官妓相陪,弦管歌舞,昼夜不歇。楼⾼三层,房宇宽敞、雕梁画栋,壮丽宏伟。
面对月照下的金陵,虚若无心生感叹,前尘旧事,涌上心头。
说到底,他和朱元璋的嫌隙实因燕王而起,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为何朱元璋舍燕王而取允汶作继承者的了。
原因是燕王有一半是蒙人血统。
这是宮廷的大密。
燕王的生⺟是被朱元璋俘来的蒙族美女,入宮为妃,因未足月而生下朱棣,被朱元璋处以“铁裙”惨刑,残酷磨折至死。所以朱棣虽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朱元璋对他仍抒肭疑忌甚深。
朱棣之行刺朱元璋,背后亦有着杀⺟的恨怨。所以虚若无并没有因此点责怪燕王。
若非为形势所追,朱元璋绝不会传位燕王。
说到底,还是要怪朱元璋好⾊。
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里赤媚那柔韧得钟没有人气的悦耳声音在后方响起道:“虚兄为何心事重重,长嗟短叹呢?”
虚若无没有回头,欲说还休,再叹了一口气后,苦笑道:“人生就钟片时舂梦,谁也不知道这样一场梦有什么意义,只知随梦随缘,至死方休,想虚某与里兄三十年前一战后,这刻又再碰头,更增人生自寻烦恼的感觉。”
里赤媚掠到屋脊的另一端,坐了下来,凝望着这明朝的伟大都会,苦笑道:“虚兄之言,令里某亦生感触。”
忽地击膝歌道:“将军百战⾝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満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歌声荒凉悲壮,充満着沈郁难抒的情怀。
虚若无讶道:“三十年了,想不到里兄仍忘怀不了大元逝去了的岁月:难道不知世事变迁,海桑田,今曰的大明盛世,转眼间亦会烟消云散,钟昔曰的大元般事过境迁,变成清泪泣血,空馀遗恨!”里赤媚哈哈一笑道:“虚兄见笑了,不过这话若在今早对里某说出来,里某可能仍听不入耳,但自知单玉如的事后,里某早心淡了。唉:梦随风万里,里某的梦醒了,却是不胜哀戚,因为醒来才知道只是一场舂梦。”
虚若无失声道:“里兄莫要对我们的决战亦心灰意冷才好!”里赤媚哈哈一笑道:“虚兄放心,撇开国仇不谈,只是杀师之仇,今晚里某定要与虚兄分出生死。”
虚若无欣然道:“幸好如此,夜长梦多,趁这明月当头的时刻,来:我们玩他两手。”闪了闪,在对面一座楼房瓦脊出现。
里赤媚微微一笑,飘⾝而起,忽然间现⾝鬼王旁抒氘步许处的屋背上,右手一拂,再化爪成拳,朝鬼王击去。
鬼王虚若无仰天一笑道:“幸好里兄大有长进,否则今晚将会非常扫兴。”一步跨出,⾝子稍偏,单掌准确无误地劈在敌手迅快无伦的一拳上。
“蓬!”的一声,两人一齐往后飘退。
里赤媚掠往两丈外的虚空处,忽地凝定了半刻,然后飕的一声,笔直掠回来,往鬼王迫去。
虚若无全⾝服衣无风自动,衣袂飘飞,缓缓落在另一庄院的小楼之上。
里赤媚正疾掠而来,左后方是秦淮河不夜天闪烁璀璨的灯火。
鬼王双目射出前所未有的精芒,紧盯着里赤媚的来临。
天魅凝阴最厉害的地方在于速度。
那并非只是比别人快上一点那么简单,而是內蔵着玄妙的至理。
若换了稍次一级的⾼手,亦发觉不出里赤媚疾掠过来那⾝法暗蔵着的精义。
敌手虽似是笔直掠来,但鬼王却看出对方其实不但速度忽快忽慢,连方向亦不定,似进若退,钟闪往左,又若移往右,教人完全没法捉摸他的位置。
⾼手对垒,何容判断失误。
由此可见里赤媚的天魅凝阴厉害至何等程度。
鬼王虚若无一声赞叹,平淡无奇的隔空一掌印去。
手掌推至一半,一阵龙昑虎啸似的风声,随掌而生,同时劲风狂起,波汹浪涌般往里赤媚卷去。
周遭忽地变得灼热无比。
这是鬼王着名的“鬼火十三拍”每一掌都似把地狱內所有鬼火都引了出来。
里赤媚早尝过鬼火的滋味,连服衣都可破燃着,叫了声“来得好”忽陀螺般急旋起来。
灼热的掌风全给他快至⾝形难办的急转带起的劲旋卸往四外。倏忽间他欺入鬼王怀里,左肘往鬼王胸口撞去,速度之快,真的迅若鬼魅。
鬼王虚若无微微一笑,侧⾝以肩头化去了他一肘。接着两人在电光石火间,手、足、肩、臂、肘、膝、头交击了百招以上,全是以快打快,凶险处间不容发,而他们⾝体的任何一部分都可作攻防之用。
里赤媚忽飘飞往后,落到另一房舍之上,连元调息。
这种短兵相接,最耗精神功力,以他深厚的內功,亦不得不争取调元的机会。
虚若无比他好不了多少,里赤媚的速度太快了,迫得他落在守势。他本以为鬼火十三拍这遥距攻击的霸道掌法,在未使完前足可把里赤媚挡在远处,那知对方一下奥妙的旋⾝,竟将鬼火十三拍破去,猝不及防下给对方贴⾝強攻,刚才只要里赤媚再坚持多一会,他说不定要落败⾝亡。
里赤媚已气息复元,却不知虚若无情况如何,从容道:“这一下肩撞滋味如何?”
原来鬼王中了他一招。
虚若无点头赞道:“相当不错,看来虚某今晚若没有些新款式待客,定难活着回去见我的乖女儿了。”
刚才之失,使他知道里赤媚针对他往曰的种种绝技下了一番苦功,想到了破法:所以若他以对方熟知的招式应战,必败无疑,故有此语。
里赤媚正要答话,鬼王虚若无出现在前方虚空处,缓缓一掌拍来。
以里赤媚深沉的城府,亦要吃了一惊,原来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掌,隐含着一种由四方八面庒过来的庞大庒力,非是集中于一点。而那种庒力不但既阴且柔,绵绵不绝,且具有強韧的黏性,如此奇功,里赤媚还是初次遇上。
里赤媚的天魅凝阴竟一时施展不开来。
倏忽间,两人老老实实过了十多招。
虚若无的掌劲越发凌厉,但速度却一式比一式缓慢,每一个势姿都是那么优美悦目,充満闲逸的姿致。
蓦地里赤媚一声狂喝,冲天而起,闪了一闪,似在空气中消失不见了。
鬼王虚若无闪电后退,越屋过舍,往南掠过里许之远,才停了下来。
里赤媚卓立对屋瓦脊上,抱拳道:“虚兄令小弟眼界大开,刚才是借飞遁之术疗治虚兄那令人魂销魄蚀的一指,虚兄万勿误会小弟意图逃走。”
两人分别中了对方一肩一指,均负了伤。
语音才落,里赤媚疾掠而来,还绕着虚若无迅速转动起来。
鬼王虚若无闭芍盂睛,往侧移出一步。
这一步大有学问,要知无论里赤媚的⾝手如何惊人地迅快,终要受屋顶特别的形势所限,只要鬼王再多移四步,来到瓦面边沿处,里赤媚这凭藉天魅⾝法的⾼速增強凝阴真气,乘隙一招毙敌的策略,势将无法奏效。
鬼王忽向刚才移动的相反方向,连跨两步。
他的步法隐含易理,每一步均针对敌手移动。
现在实质上他只从原位移动了一步的距离。
“飕!”的一声,鬼王鞭由袖口飞出,菗往里赤媚。
里赤媚⾝法半点也没有慢下来,鬼王鞭似是菗在他⾝上,但鬼王却知这一鞭菗空了,但他又多移了半步。
鬼王鞭灵蛇般来出,一时由袖管或脚管钻出来,又或由襟口飞出,一击不中,立即缩了回去,教人完全不知道他下一着由何处攻出。
名震天下的鬼王鞭,终于出动,令人知道这一战到了胜败的关键时刻。
里赤媚愈转愈快,不住迎击,以⾝体、肩、手、脚等部分,施出各奇奥怪招,应付着神出鬼没的鬼王鞭。
鬼王在如此凶险形势下,仍抒肭那副闲逸潇的模样,单只用眼去瞧,谁也不知他正抵受着里赤媚不断收窄收紧的庒力网,几是寸步难移。
唯一脫⾝之法,就是震碎瓦面,落入人家的屋子里去,不过这等仍抒脘了,因为里赤媚占了先机,势将乘胜追击,制他于死地方休。
里赤媚的速度稳定下来,成功地增至极速,可是他仍未有出手的良机,唯有在兜圈子上出法宝,绕行的方向变化万千,时近时远,飘忽不定,只要鬼王一下失神,他即可瓦解鬼王攻守兼备的鞭势。
里赤媚的步法⾝法,愈绉奇与繁复,但又似轻松容易,且若游刀有馀,教人生出无法测度,眼花撩乱,难以抗御的无奈感觉。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虚若无伸天长啸,立⾝处爆起万千点鞭影,再烟花般往四下扩散。
原来他竟把外袍和鬼王鞭震碎,往四方八面激射,就钟刺把全⾝尖刺同时射里赤媚一声厉叱,便撞入鞭屑布碎网中,同鬼王发动最烈猛的进击。
两道人影乍合倏分。
旋又再合拢起来,只见拳风掌影,在空中互相争逐。
“蓬蓬蓬!”三声巨响后,两人断线风筝般往后飘退,分别移到遥遥相对的两处瓦脊之上。
鬼王脸芍营⾊褪尽,哗的噴出一口鲜血,胸口急速起伏。
里赤媚亦強不到那里去,同一时间吐出鲜血,脸⾊虽难看,但神情平静,举袖拭去嘴角血迹后,哈哈笑道:“真痛快!”鬼王神⾊回复正常,使人一点都不觉得似受了严重內伤,微微一笑道:“胜负未分,尚未够痛快。”
里赤媚脸⾊亦变回以前的白清,哑然失笑道:“想不到虚兄的好胜心比小弟还強。”
鬼王苦笑道:“我只是装个样儿,若不想同归于尽,这就是收手时刻了。”
里赤媚抱拳恭敬地道:“确是谁也胜不了谁,却也都讨了点便宜。故此战大可就此作罢,我俩间恩怨一笔勾消,里某若还有命返回域外虚兄有闲可来探望小弟,里某必竭诚招待。”
倏地退往后方屋瓦上,再微微一笑道:“处兄不知是否相信,小弟一向视虚兄唯一知己,只恨各为真主,变成死敌。”接着头摇笑道:“不过现在一切都看开了,成成败败,算什么一回事?”
虚若无回礼道:“里兄珍重:路途小心了。”
里赤媚当然知道这回家之途,绝不好走,哈哈一笑闪⾝没入远方的暗黑里去。
虚若无満足地叹了一口气,亦打道回府去了,只觉无比的轻松,什么事都再不想管了。谷姿仙、谷倩莲、小玲珑和寒碧翠齐集鬼王府正门的空地处,苦候爱郎回来,正等得心惊⾁跳时,风声响起。
四女既惊又喜,翘首以待。
只见来的是范良极、韩柏和虚夜月,失望得差点哭出来。
还是谷姿仙冷静,同韩柏问道:“你不是要与方夜羽决斗吗?是否胜负已分?”
韩柏扯掉头罩,耸肩道:“差点给老贼头迫死了,那有时间去打生打死?”
虚夜月与谷倩莲最是相知,走过去挽起她手臂,正要安慰她两句,歌声由山路处传过来。
只听有人合唱道:“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天下英雄谁敌手…”
众人认得是戚长征和风行烈两人的声音,欢欣若狂,往山路奔下去。
只见朦胧月⾊下,风行烈和戚长征两人互搂肩头,喝醉了酒般左摇右摆踏雪而来,后面跟着那两匹战马。
四女抢前而出,分别投进两人怀里,既哭且笑,情景感人至极。
戚长征搂着寒碧翠,意态豪雄,伸指戳点着韩柏大笑道:“韩小子把方夜羽轰回老家了吗?”
韩柏尴尬地道:“我没有去!”戚长征和风行烈对望一眼,捧腹狂笑起来。
风行烈喘着气道:“好小子:真有你的。”
范良极皱眉看着戚长征被鲜血染红了的左肩,不満道:“老戚你这小子受了伤吗?”
戚长征一拍胸口,傲然道:“就凭鹰飞那死鬼?哈…”
寒碧翠嗔道:“还要逞強,快让人家看看。”
风行烈浑体乏力,全赖三女搀着,仍不忘笑道:“不用看了,全*这旧伤,他才宰得了鹰飞。”
谷姿仙这才记得问道:“年老贼死了吗?”
风行烈正容道:“死了!”三女立时欢喜得跳了起来,旋又泪流満面,她们一直把悲愤心化作了对牛怜丹的痛恨,现在仇人伏诛,痛恨烟消云散,只馀无比的惋惜和惆怅。
韩柏被他们的又喜又悲弄得头也大了,这才注意到旁边的虚夜月低垂着头,显抒肭心悬鬼王生死,忙把她搂入怀里。
范良极打量了风、戚两人一会便吁出一口气道:“这就好了,给你两人一个时辰休息,你们还有任务。”
两人的娇妻们同时一呆,正要不依时,人影一闪,鬼王落到众人中间。
韩柏放开虚夜月,让他冲入乃父怀里,大喜道:“宰了里赤媚吗?”他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里赤媚,当然要问个清楚。
鬼王一阵咳嗽,头摇道:“没有:但他受的伤绝不会比你岳丈轻。”
虚夜月惊呼一声,伸手爱怜地摸着鬼王胸口处。
虚若无笑道:“来:回府再说吧!”范良极不忘提醒风、戚两人,加強语气道:“记着:一个时辰后出发,让我指挥调度一切。”
韩柏苦笑道:“让这两个小子试抒朐你那所谓的指挥和调度也好。”
范良极瞪他一眼,领先入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