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心殿殿主樊银江,自从碧荷庄折羽返回之后,对于那个甘十九妹,可真是存了十二万分的戒心。于是,当他归报父亲樊钟秀之后,父子二人乃在银心殿部署下一道坚強的防线。
在樊氏父子来说,敌人甘十九妹的意图已甚为明显,其所以按兵不动,处心积虑地招兵买马,无非是已经认清了清风堡的实力不弱。
清风堡与洪泽湖牵着一条老汴河,老汴河事实上也正是清风堡对外的一条唯一出路。银心殿的重要性,正在于它是控制清风堡的大门咽喉部位。这一点敌人的先遣⾼手甘十九妹认识得十分清楚,所以才会慎重行事,暂时按下锋头。要拿下清风堡,首先就得先拿下银心殿,这一点是几乎可以认定的事实。樊氏父子当然认识了这一点,于是在樊钟秀与他手下奇人左明月先生的参与之下,银心殿开始部署起坚強的防务。
左明月是布阵⾼手,银心殿少不了部署了几阵杀着,但是限于时间以及地势的控制,它的防务自不能与清风堡本堡相提并论,于是在樊钟秀本人返回清风堡之后,左明月却被留了下来。左明月留下来的用意至为明显,是要他在这银心殿部署一处另可防御敌人大攻势的阵势。
※※※
星夜。无月。
左先生与樊银江以及银心殿的两位香主“南天秃鹰”秦无畏“飞流星”蔡极,四人乘坐在一艘快舟上。快舟由银心殿的“分水厅”出来,绕了一圈弯弯的弧度,随后直放波心。
船头上,左先生与樊银江并肩而坐。
习习湖风,将二人长衫卷起,尤其是那位温文儒雅的左先生,看上去裘带风⾼更似无限风采。
“砰!砰!”有人正在水里打桩子,湖面上架着七八盏⾼架灯,来往船只穿梭着,形成一种忙碌场面,快舟在一处地方停下来。
左先生満面笑靥地道:“少东主少安毋躁,我这‘分水双刀阵’一经安置妥当,敌人想犯银心殿,有如海底捞月是万万不易!”
樊银江道:“左大叔辛苦了,但不知这阵势部署起来,要耗费多少时曰?”
左明月道:“如果这样连夜赶工,至迟后天就可完成,这水上一阵,比陆地上的阵势更为要紧,敌人如想由水上进攻,势将上来就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我们再伺机出手,当可使来犯之人,全数就歼。”
樊银江十分満意地点着头,忽然皱子一下眉,叹道:“我也许是过分担心了,总以为那个甘十九妹是个鬼灵精,无所不知,说不定就要来犯了”
左明月点头道:“她既然有心与我们为敌,当然是越快越好,所以,我们要更加紧部署一切呀。”
樊银江道:“要是在今明两天之內,他们来了呢?”
左明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向着辽阔的湖面上看了一眼,头摇道:“这个…还不至于吧?”
樊银江叹道:“但愿如此,否则,我们可就…”
他⾝后的两位香主之一“南天秃鹰”秦无畏聆听之下,上前一步道:“殿主大可放心,我们这里早已作好了必要的准备,新近由清风堡调来的二十四名兄弟,都已按左先生的分配布置好了,敌人不来则已,只要来,哼,管他是由陆上还是水上包管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樊银江眉头微微皱道:“秦香主这番豪气固是可喜,只是,唉…”
自从他由碧荷庄转回之后,对于敌人甘十九妹,內心平添了一番新的恐怖,确是引为心腹大患。
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着这位秦香主,樊银江喃喃他说道:“甘十九妹绝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我们切忌有丝毫大意,否则后果必将不堪设想!”
左明月微微颔首道:“然,少东主的话诚然不假,丹凤轩的武功,至今在武林中还是一个谜,正因为这样,所以我辈也就不得不煞费苦心的有此一番部署。”
说到这里,但听见“哗啦”水响之声,原来水中已立起了一截标塔,十数名大汉赤着⾝子泅水过去,把这个⾼有三丈的木塔立起来,四周围扎上纲丝综绳,打桩的打桩,绑索的绑索,忙成一片。
左先生甚为満意地道:“这个标培一经搭起,上设孔明灯座四处,非但可以用为观察敌情,而且用以阵法的发动,更具有无限威势。”
手势一举,足下快船遂即发动,向另一处水面上绕去。不意就在船⾝自转过的一刹,一件令人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漆黑一片,一望无际的水面上,忽然现出了一串亮光闪闪的星串。
任何人在初初一见之下,必然会误为闪烁在穹空天际的繁星,只是你够仔细的话,当会发觉到,天上的星万万不会低到如此程度。
首先发觉到这件不平凡,而令人惊讶事情的是樊银江,紧接着左先生也发现了。
“咦?”樊银江睁大了眼睛道:“这是什么?”
左明月先是一愕,紧接着面现惊奇地道:“这是船吗?哪里来的船?”
秦无畏、蔡极两位香主也都发觉了。
“…六七八九十!”左先生嘴里数着:“十只船,哪里来的这些船?”
“飞流星”蔡极赫赫一笑道:“左先生不必紧张,我看这是打鱼的渔船吧?”
“噢——”樊银江一听是渔船,这才松下了一口气。
“不对”左先生一双眼睛直直地向前面注视着:“我看不像!”
各人在他说话时,却也发觉到那不是渔船了。渔船没有这么大,而且灯光更没有这么強烈,船的式样更不对。最令人惊奇的是,这些来船原是先呈现一个半圆弧度缓缓向前移动,这一阵子,在各人目注之下,忽然却有所改变,十条大船,忽然归纳成五组,每两艘船并列在一起,仍然是成为一个半圆的弧度向前慢慢地推进过来。
左先生,樊银江,甚至于蔡、秦两位香主,俱都看出来不妙!
樊银江面⾊一凛,道:“不好!怕是他们来了,快回去。”
快船在两名健汉掉首力操之下,很快地返回到银心殿前的“分水厅”
船⾝方一拢岸,四个人相继跃下,再一打量来船,嘿,好快的速度,不过是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那五组快船,已濒临眼前。最多不过是一箭略余的距离,这等快的速度,简直哪消一刻即至眼刚。
樊银江注目之下,偏首向左明月请示道:“左大叔,你可看出来对方是什么路数吗?”
左明月霍地叹息道:“少东,真是不幸被你料中了,我看是情形不妙。”
樊银江转⾝就走,却被左明月一把拉住道:“慢着,这件事惊慌不得。”
一面说,他转向“南天秃鹰”秦无畏道:“秦香主听令。”
秦无畏上前一步,抱拳一礼,道:“先生差遣。”
左明月道:“速速命人将殿內一百二十八盏明灯点起,二十四处关隘地方,赶紧上人。”
秦无畏应了声:“遵令!”
左明月道:“且慢!严令各人不得出声喧哗,井令‘飞羽队’五十名队员,火速集合,来此听遣。”
秦无畏应了一声,掉头快速离开。
樊银江一时失态,跌足道:“糟了,想不到他们来得如此快速,这可怎么是好?”
左明月冷笑道:“事已至此,急也不是法子,少东家你要打点起精神来,好好应付眼前才是。”
樊银江急道:“只是,左大叔,你那‘分水双刀阵’还没有布置完竣,如何是好?”
左明月目注前方,神⾊黯然道:“这也是天意如此,虽然这样,所幸陆上都已作好了准备,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说到这里,他冷冷一笑,又道:“话虽如此,敌人要想轻易拿下银心殿,怕也没有这么容易!”
说话之间,那十艘五组快船,已来到了面前不远,想是减慢了船速,是以久久不曾靠近!湖面一片漆黑,若非是借着附近几艘做工船上的灯光,简直是难以认清。虽然这样,也只能看个朦陇,换句话说,他们并不能看清楚来船的一切,唯一清楚在眼的,仍然只是五组十盏孔明灯光,再就是十艘大船朦胧庞大的船影,除此之外,甚至于连来船的帆桅都难以看清。
樊银江看得蹊跷:“左大叔,这可又是怎么回事?你可看清了什么?”
左明月冷冷一笑道:“这是敌人的障眼法,哼!少东家你没有说错,这个甘十九妹果然是个厉害人物!”微微一顿,又接道:“如我所料不差,在本殿灯光亮起之时,来船必将都要停止下来。”
话声方顿,只听见银心殿里钟声三响,蓦然间百灯齐亮。
也就在这一刹,水面上来船突然停住。
妙在来船猝然停止的位置,恰恰在灯光照射的范围之外!如果只消前近丈许,就将暴露在光影之內。而对方竟在灯光一亮之始即刻顿住,恰恰遁迹在強光之外,若非有⾼明的人适时指点,可就是事有巧合了。
左明月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怎么样,我猜得不错吧,哼,来船竟然看出了银心殿的陆上防设,实在是极不寻常。”
说话时,五十名“飞羽队”已集结面前。
樊银江看向左明月道:“左大叔的意思,将要怎么安排这些箭手?”
左明月道:“这可就看他们了。”
说话时⾝着白⾊长衣的“飞羽队”队长:“射月神弓”乌天球,已快步来到面前躬⾝向樊银江请示道:“飞羽队已奉命集合,听令差遣。”
樊银江道:“四下埋伏,听左先生号令发射。”
“射月神弓”乌天球应了一声,反回⾝来,举了一下手上的三角号旗,五十名队员顿时分散开来,顷刻之间消逝无踪。
乌天球遂即前进两步,紧随在左明月⾝边。这人⾝长七尺,一头散发披散脸上,生得枭首鹄面,看上去简直形同厉鬼模样,凡是银心殿里的人,俱都知道此人一⾝武功确是了得,非但有一⾝杰出轻功,甚至于更精于水功,昔曰追随老堡主樊钟秀,最得樊氏喜爱,传授了许多独门功夫给他。由于老堡主樊氏的推重,是以才蒙其子樊银江的重用。“飞羽队”事实上也就是负责银心殿安危的一支噤卫武力,飞羽队长这个职位,自然也就非比寻常了。
“飞流星”蔡极目光一直注视着来船,很不耐烦地道:“属下之意,不如乘一船过去,看看究竟,对方到底是在弄什么玄虚?”
左先生摇头摇道:“那么一来,蔡香主只怕是⾁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樊银江心中一动道:“乌天球精于水功,大叔看看是否可以派上用场?”
左明月眼睛一扫乌天球,点头道:“这倒可以一试!”
“射月神弓”乌天球听之,顿时褪下那一袭白⾊外衣,现出了里面的一⾝油绸子紧⾝衣靠,外面加上一只雕弓,一槽羽箭,越显得矫健十分。
左明月眼睛看向来船,却关照乌天球道:“乌队长,你要小心了,我要你去看清敌人的形势,最重要的是这十艘大船是听令何人?发号施令的主船是哪一只,看清了这些,即速转回,最好不要惊动敌人!”
乌天球躬⾝道:“谨遵先生严令!”
说罢将原先发号的令旗,双手转交给“飞流星”蔡极道:“如有意外,请香主暂替卑职施令。”
“飞流星”蔡极方自由他手上接过那面令旗“射月神弓”乌天球,已腾空而起,在空中侧着划了一个半圆圈子“哧”的一声头下脚上地已投⾝入水,水面上甚至于不曾冒起一些儿水花,只炸开了一条纹路,遂即将他全⾝呑没。
看着他精湛的水性,左明月由不住点头赞许了一声,遂即作了个手势,各人都向后面退到暗处站好。
“射月神弓”乌天球再次露出水面的时候,已在来船船前咫尺之间。
这个人端的是好水性,一发觉双方距离太近,紧接着右手后翻,一个轻快的侧栽势子,水波不⾼,第二次把⾝子又沉了下去。
再一次露出来的时候,他已绕向了最右翼来船的侧面,仅仅露出了上额与两只眼睛,却已把敌人船阵瞧了个清楚。这一看之下,令他吃惊不小,却也被他看出了一些端倪。原来这十艘大船的正前方,都遮掩着一袭纯黑⾊的布幔,怪不得正面看上去一无所见。
敌人船覆黑幔,利用黑夜行船,显然是别有用心,乌天球实在是想不透对方弄的是什么玄虚,当下向侧面翻了个⾝儿,水波不兴地泅出了寻丈以外,来到了最边上一艘大船的船舷左侧方。
双方距离不足两丈,乌天球行动至为轻微,再加上这区域在银心殿灯光照射的范围之外,是以不曾为对方船上人发现,而他却就近把船上人看了个仔细。原来敌人的船舶,每两艘并在一起,当中似乎连系着锁链。每一艘船都黑庒庒地站満了人,显然个个都严阵以待,一个个刀出鞘,剑在乎。乌天球虽然看不出船上到底有多少人,但是偶尔闪晃的兵刃寒光,却使他胆战心惊。以此而忖,如果一条船以三十人为准,那么十条船上当载有三百之众,这是一个惊人数目,甚至于超过了银心殿现有的人数。“射月神弓”乌天球看在眼里,焉得不惊心动魄?
悄悄地在水里扎了个猛子,把⾝子又偎近了一些,等到浮出来时,已到了第一艘大船的船头边侧。
忽然被他发现了一件事。
这一艘大船的船头上,蹲着一个⾝着黑衣的人,手里拿着一面黑⾊的三角旗帜,正在比划着什么。
乌天球心里正自奇怪,无意间却发觉到由这人手上闪出了一点星光。紧接着邻船上也有了同样的反应。原来每一艘船的船头上都守立着一个黑衣人,每人手里都拿着一面用以彼此联络的三角号旗和一面镜子,借着船头现有的灯光,使镜光倒射,一晃即覆,借以引起彼此注意。这种联络的方式,显然⾼明,确系得自⾼明传授。
“射月神弓”乌天球在水里看了一阵,心里虽知他们是利用镜光在互通消息,只是到底通些什么消息,他却是不知道,传向何人,他更未能看清楚。他的性子太急了一点,如果他够沉着仔细,只需要再过一些时候,是可看出一些眉目的。原来这些镜光经过一番互相传递之后,即由当中大船的一个人,综合所得加以整理,遂即利用特殊的灯光照向后方水面。那里所隐匿的一艘小船,显然才是负责指挥全体船队的中枢命脉所在。这一切由于配合得极为巧妙,那一艘隐蔵在后方,负责指挥全局的小船,更是不着丝毫痕迹,设非极为细心之人,决计不会看出。
乌天球看了一刻,确实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他也有他的馊主意,心里想:我只将这几个传递消息的家伙给射死,教他们不能传递消息,不就结了吗?
直性子人都是犯同样的一个⽑病,想到就做。
乌天球一经着念,顿时觉得有理,当下不假思索地由⾝上取下了竹胎射月神弓,一面踩着水,将整个上⾝露出水面,一面菗出白羽长箭。他的箭术确是⾼明之极,根本无须瞄准,向着船上的那个人举弓搭箭,弓弦一响,箭如流星而出。
蹲在船头的这个人,活该命丧于此,怎么也没有想到水里竟然会埋伏的有敌人。这一箭真有百步穿杨的准头,那人手持铜镜,才向邻船扬了一扬,这一箭不偏不倚地正好射在了他的咽喉部位。这个人一声都没有来得及出,登时一头扎倒船板上动弹不得,手上的一面铜镜“当”一声滚落下来。乌天球一箭秦效,顿时迅速沉入水中,在水里双足端水,其快如箭,哪消一刻又已来到了第二艘船边。
这一艘船,同前一艘一般,也蹲着一个人,想是久久不见邻船发来消息,心中不明,一面频频扬动手上铜镜,一面伸长了脖子向邻船张望不己。
就在这个时候,乌天球射出了他的第二支箭。
弓弦响处,同前一箭一般,正中这人咽喉之上,这个人嘴里“喔”地怪叫了一声,脚下一连几个踉跄“嘭”一声摔倒在船板上。顿时这条大船上一阵骚乱。两名大汉嘴里怪叫着,直向这人⾝边跑过去。紧接着弓弦二响,又飞来了两支白羽雕翎,二汉子中一脑门,中一肩窝,相继倒了下去。
一片人声喧哗里,整艘大船都惊动了。
“射月神弓”乌天球再调白羽,未经射出,一道灯光,匹练也似地已照在他⾝上。
邻船上有人大声呼叫道:“在这里,快射他。”
射人者反被人射,弓弦响处七八支箭弯,齐向水中射去,乌大球反⾝踹水,⾝子一个倒穿,扎出了寻丈以外!忽然小腿肚子上一阵刺痛,却吃一支弯箭射了个透穿。
总算他一⾝水性无人能及,一个猛子扎下之后,再浮起来,早已是十数丈外。
在众声怒啸,无数道的灯光照射之下,乌天球已泅水来到矿岸边,即有人赶忙上前将他接应出水,搀扶着他一径来到了樊银江与左先生跟前。
樊银江皱了一下眉头,惊声道:“你中箭了?”
“不要紧…”一面说着,乌天球探手把中在腿肚子上的弯箭子套来,鲜红的血立刻涌了出来。
“回殿主、左先生的话,”乌天球咬着牙道:“敌人势力浩大,十只大船上载有好几百名勇士…”
一面说时,他痛得⾝子摇晃了一下,却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飞流星”蔡极忙走过来替他察看腿上的伤势、
左明月很注意聆听着乌天球所说的话:“这几百个人是怎么分布的广“回先生话,”乌天球道:“这些人分散在每一只大船上,看起来,每一只大船上都有几十个人,人人带着家伙。”
左明月道:“船上有些什么布置?”
“这个卑职就看不清楚了,”乌天球一面思索着道:“好像每一条船上都遮着一层黑布幔子,所有的人,都蔵在布幔后面。”
左明月嘿嘿一笑,向着樊银江点点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敌阵之中竟然有如此⾼明之士。”
樊银江道:“左大叔以为如何?”
左明月道:“详细情势,我尚一时难以看出,不过,看样子,敌人像是也在布置一种阵势。”
“布阵?”
“不错,”左明月喃喃道:“利用活动的水上船只,形成一种进攻的如意战阵…诚乃是⾼明之举!”
樊银江皱眉道:“他们又何必这样?”
“哼,”左明月徐徐地道:“事情很简单,那是他们看见了我们陆上的布置,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由是才兴起了水上布阵之法,想要以活动的水上阵法,来钳制我们死的陆地阵堡。”
说到这里,他微一顿,冷笑道:“不用说,这必然又是那个甘十九妹的主意了,好个精明的姑娘,嘿嘿,我左明月偏偏就不让你称心如意。”
樊银江叹息一声道:“谈到阵法,可就要左大叔你偏劳了,我们应该如何防患?”
左明月道:“现在还看不出眉目来,我们到分水厅去应付一切。”
说罢转⾝向当前那座三面濒水的巍峨建筑物走了进去。
那是一座三面向水,仅仅背后沿陆的一座凸出大厅。
各人落座之后,循着三面敞开的门窗,可以将湖上情形一览无遗。但只见静寂的水面上,罗陈着十点灯光,虽然近在咫尺,可是由于在光圈之外,看起来若即若离,那历历船影,黑沉沉地倒印在微泛金光的湖面上,真有点海市蜃楼的扑朔之感。看着敌人这一番气势,樊银江真有点莫名其妙,忍不住向左明月问道:“左大叔,你看他们到底是怎么一个打算?怎么始终不见他们移动?”
“快了!”左明月冷冷地道:“姓甘的丫头,很明显的是跟咱们斗心机,只是我预感着他们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樊银江道:“沉不住气又将如何?”
“很难说。”左明月环顾了一下左右,喃喃道:“我们这半岛的一百二十八盏明灯,使敌人知道厉害,所以迟迟不敢登岸。”
樊银江头摇道:“先生之意,是说甘十九妹怕了我们?”
“甘十九妹当然不怕,”左先生慢呑呑地道:“只是她手底下这一群乌合之众,如果贸然登陆,可就有全军覆亡之危,”左先生很得意地笑着:“看起来,甘十九妹很重视这一群新近投奔她、为她效死的手下,所以才不甘心他们上来送死。”
“飞流星”蔡极性子很急地问道:“可是左先生,难道我们就跟他们一直耗下去吗?”
“耗下去又有何妨?”左明月嘻嘻笑道:“他们都不急,我们当然更不急了!”微微一顿,左先生接道:“蔡香主不必着急,我想眼前就有好戏看了。”一面说,他转向乌天球道:“乌队长,我要你注意敌人中枢颁布命令的那只船,你可注意到了。”
乌天球摇头摇道:“这个卑职没有看清楚,只是,啊,”他忽然想起来:“只是卑职却看见敌人每一艘大船头上,都有一个人在利用铜镜,彼此互相传递消息!”
左先生一怔道:“哦,这就难怪了,我正是在怀疑有一着…”
一面说,他轻轻皱着眉,似乎运用思维在想着什么,五根手指轮流地在桌面上敲着。
“有了…”他炯炯的目神,看向总揽大局的樊银江:“少东主,眼前我有一计,可以诱使敌人一股实力来犯,却要烦少东亲自出马才能有足以制胜的把握。”
樊银江早已按耐不住,喜道:“什么计谋?左大叔快请说出来吧!”
左明月道:“乌队长这么一说,可证明我们这里的动静,对方都看得甚为清楚,我是想故意布置一处空隙予敌人可乘之机,对方很可能就会上来一股实力,然后由少东亲自率领一队⼲练手下,埋伏在侧,将来人一股歼灭,这么一来,姓甘的丫头可就对我们大存戒心,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樊银江点头道:“很好,只是左大叔你有把握吗?”
左明月点点头道:“少东你眼前就赶快布置,我想第三号陆台比较适合,等一会我命人把那里灯光熄灭后,少东可利用黑暗进行掩饰,使敌人一时无从发现,灯光再亮时,敌人很可能会从那里上岸,少东等人即可奋力一鼓作气,将来人全数消灭!”
樊银江点头道:“好吧,我这就去!”说罢转向“飞流星”蔡极道:“蔡香主你速速召集手下听令,我们这就去吧!”
甘十九妹十分安详地坐在船舱之內。
她脸上的那一方轻纱,虽然已经揭了下来,只是,对于她手下所有的人,除了她那个近⾝跟班儿阮行以外,仍然极其神秘而讳莫⾼深。
现在,她独自坐在船舱里。
这是专属于她出行时所乘的豪华画舫,舱中布置极其华丽,四周花团锦簇,地上铺着白⾊长⽑的熊皮褥垫,自她坐处而通向舱门口之间,垂着淡红⾊的一层纱帘。这一切渲染在那垂吊下来的八角琉璃灯之下,更显得绚丽多采,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也会启发你许多灵思逻想。
画舫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极其轻微地起伏着。
船上的几个人,包括“⻩面太岁”花二郎“洗云刀”李桐“紫面枭”马一波三个当家的以及红衣人阮行都显得十分安静。他们虽然有幸能与甘十九妹同舟共舫,只是除了红衣人阮行可以随意进出以外,其他各人却都摒隔于纱幔之外,即使必要的对答,也只能隔着这一层纱帘,诚乃咫尺天涯!越是这样,似乎越能衬托出这位丹凤轩特使甘十九妹⾼⾼在上,神圣不可犯侵。
总管十艘战船,数百名黑道好汉,进行大规模的出袭任务,甘十九妹确是表现了她过人的才华和临场镇定的大将风范。
事实上有关这次的出袭任务,虽然他们在出袭以前,已经做了必要的整训和特别的攻防演习,然而到底事出仓促,执行起来,不免有些偏差。即以综合报情传递消息这一项来说,甘十九妹就大大地感到不満,要是依照她的理想计划行事,现在他们应该早已登陆成功。现在,由于执行这一方面任务的手下,不能迅速把握可靠的消息,以至各方面配合松懈致使大军停滞不前,才有了眼前这种尴尬的局面,真是一件令人大兴遗憾之事!
虽然如此,甘十九妹脸上并不显得十分沮丧。在她感觉里,这一仗必能成功,只是如何运筹帷幄,是丝毫大意草率不得的。
⾝上穿着一袭浅紫⾊的罗裙,盘膝坐在铺有兽皮的船板上,面前陈放着一张绘有银心殿的详尽草图,图上对银心殿位置的这一半岛各处关隘,都有明确的标示。在每一处关隘地方,都置有一粒红⾊的玉质棋子。她不止一次地拨动着这些棋子,但却一次又一次的把它们放回原处,不时地摇头摇,轻轻叹上一口气!这种表情,不噤使得侍立在他⾝边的阮行,大大地感觉到困惑不安!
“姑娘。”他弯下⾝子请示道:“是怎么回事儿?我们总不能老在湖里泡着呀,大家伙已经呆得心烦气躁,都有些憋不住了!”
“你懂些什么?”甘十九妹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叹了一声道:“想不到敌阵之中,竟然会蔵着这么⾼明的角⾊…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阮行愣了一下道:“莫非是樊老头子亲自来为他儿子押阵来了?”
“不像!”甘十九妹摇头摇:“樊钟秀也不见得就有这个本事,我看是另有⾼人。”
阮行更加不明白地道:“姑娘是说…”
甘十九妹一只纤纤手指,指拨着一些棋子道:“这些地方,本来都是最好的登陆地方,只是敌人显然都有了事先的埋伏。如果只是你我几个人,自然来去自如,可是我们有这么多人,贸然上去,势将吃亏不轻,说不定就可能全军覆没。”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苦笑道:“你知道,这些人既然都已真心投效于我,我岂能轻易地置他们性命于不顾,设非是十拿九稳,我是不愿意他们轻易涉险的!”
阮行皱了一下眉道:“姑娘怎么能认定,银心殿附近埋伏的有厉害阵势?”
“这很明显!”透过那片纱帘,她手指着来自银心殿的那些明灯:“这些灯光就是最好的说明,我已经算过了,一共是一百二十八盏,你可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它是代表什么?”阮行显然如坠五里雾中。
“代表一百二十八星宿!”甘十九妹冷冷他说:“敌人厉害的是在于‘虚实莫测”很可能是个骗局,但是我们却只能宁可信其有,万一不幸属实了,可就会中了敌人‘星宿归海’的大举杀着,那时候我们这数百手下,即使骁勇善战,也只怕要损失过半。”顿了一下,她又苦笑道:“这个仗难就难在这里,所以,我急于需要前面敌人动态的详细资料。”
阮行叹道:“这些人已经很难得了,他们习惯了冲锋陷阵,杀人放火,却不习惯于眼前这样长时间地在船上,姑娘不能不注意这点。”
“你说得不错!”甘十九妹道:“这一点我已经注意到了,你不妨转告他们,不会再坚持太久,总有机会要他们上去的。”
阮行应了一声,揭帘外出把话传了下去!
就在这艘画舫最前端,两名训练有素的弟子,负责总司收发来往的信号报情工作。
利用镜光明灭长短停歇的次数,综理出一套特有的信号传递,显然在整个江湖武林中,还系创举,确是丹凤轩一项极为杰出的发明成就。
利用一套特有的镜光设备,两名弟子把甘十九妹的话传递了出去。
可是立刻他们又收回了一份报情。
这份报情现在立刻到了甘十九妹手里。
阮行十分望渴地问道:“姑娘,消息上说些什么?”
甘十九妹眉头轻轻皱了一下,缓缓站起⾝来,向着外面注视了一会儿。
阮行忍不住又问道:“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敌人第三号隘口,有了空隙。”她一面向着远方眺望,嘴里喃喃地道:“奇怪,灯也灭了!”一面说时,她缓缓地又坐了下来。
阮行喜形于⾊地道:“既然这样,姑娘还不赶快下命令,咱们就由这个隘口攻进去。”
甘十九妹道:“原是应该这样,只是我担心这当中有诈术,敌人阵中,既然存有这么⾼明人士,好像不应该有这个疏忽…”
才说到这里,即见舱外人影晃动,那个金刀盟的老大“洗云刀”李桐,已趋向舱门。
隔着那层纱帘,李桐躬⾝抱拳,洪声道:“启禀甘姑娘,卑职手底下的人,都有点忍不住了,请姑娘快一点颁发进攻的命令吧!”
阮行聆听之下,亦显得十分激动地看向甘十九妹,等待着她颁发命令。
甘十九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们真的都这么沉不住气吗?好吧,既然这样,我们就先试他一试,不过,我却不能保定这一仗可以成功!”
隔帘的“洗云刀”李桐听到这里,大声回道:“回甘姑娘的话,卑职愿意打这头一阵,你等着瞧吧,我这一班人一定能旗开得胜!”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你有这个把握,我可是不敢断定,不过,既然你一再讨令,就让你去打头阵,建这个功吧。”
李桐嘻嘻一笑,大声的嚷着:“得令!”转⾝就要离开。
甘十九妹唤道:“慢着,李当家的,我还有话要关照你。”
“是,卑职在!”说着,李桐又转过⾝子来。
“你记住!”甘十九妹说:“我担心,敌人这是故意设下的圈套,你带着你手下的人由第三号隘口上岸,如马上就遇敌挡,事情或许还大有希望,那时,我就会令人援助你,我们的人大举上岸后,胜算的可能自然极大…如果你上岸之后,并不曾立刻遭遇敌人,我就预感事情恐怕不太妙,那时你有两个步骤可为。”
李桐连口称暗,大声说道:“敬请姑娘赐示。”
甘十九妹点点头道:“果真要是这样,你当就地按兵不动,或是原航退回来,这样虽然也不见得就称⾼明,却可以减低你手下的伤亡程度,你速速去吧。”
“洗云刀”李桐大声应着,遂即登上一艘专供接运的小船,转登上他手下人盘踞的两艘大船之一。
甘十九妹目送着李桐离开之后,才又转向“⻩面太岁”花二郎说道:“花兄,你即刻去集合手下,准备接应李桐,切记,需要有可为才可上岸,花兄你是明白人,我也就不再饶舌了!”
“⻩面太岁”花二郎对这位姑娘,早已心服口服,这时听她以“兄”来称呼自己,分明对自己恩宠有加,自是受宠若惊!
当时聆听之下,躬⾝应道:“姑娘不必费心,这件事属下必能谨慎应付,这就告辞。”
甘十九妹点点头道:“马当家的也请退下策应,一切听我号令行事,你们这就去吧!”
花、马二人匆匆领命而去。
甘十九妹冷冷一笑,向着阮行道:“想不到银心殿竟然有这么一个能人,我倒想要见识见识这个人,看看是什么角⾊。阮头儿,你吩咐下去,把船靠近了,我们来看看这一阵输赢到底如何?”
阮行应了一声,即刻传话,这艘画舫即偏过头来,徐徐向着银心殿那处半岛接近过去。
静静的水域里,看不见一些儿灯光。
渐渐地,一艘大船缓缓向着岸边拢过来,四下里全是黑黝黝的。对于“洗云刀”李桐来说,这是一次甚为成功的偷袭任务,包括他在內,全船四十名汉子,无不精神抖擞,心存必胜认为胜券在握。
金刀盟这个组织的所有精锐,俱都在此。除了他们的头儿“洗云刀”李桐之外,较为得力的还有“飞刀”谢一虎“黑面虎”柳山“三眼神”关万里等几个。
谢一虎,矮个子,擅施飞刀;柳山,黑脸,兜风耳,孔武有力;比较起来,倒是“三眼神”关万里还算是个厉害角⾊,⾝⾼六尺开外,使两柄“雪花神斧”论功夫,就连“洗云刀”李桐也要输他一筹。
“洗云刀”李桐为表示勇猛,口咬钢刀,走在前面,三十九名汉子,紧随其后,就在大船即将接近岸边之时,一个个涉水登岸,来到了所谓“第三号隘口”那处天险所在。
眼前黑乎乎不见一些动静,⾝后嘲水拍打着礁岸,哗啦啦激起満空浪花,景象颇为壮观。
李大⿇子走在最头里,三十九名汉子一个个如狼似虎,翻过了眼前一片岸礁,跨进了那一处仅可供二人并行的狭窄隘口。
打量着眼前一番形势“洗云刀”李桐把⾝子伏了下来,他手下的人,一个个都跃⾝进来,也学样的伏下⾝子,目注当前,好大的一片地势。眼前是占地颇大的一片石林,再前面是两行柏树,一幢幢的⾼大建筑物由此延伸下去,座落得层次分明,夜⾊里,只见各楼里明灭的灯光,有如隔岸渔火,气势磅礴惊人。
大家伙看了一刻,却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洗云刀”李桐缓缓站起来向前面行了十几步,忽然被他发现了一处明显目标,就在这片石林的另一头左边,那里⾼挑着一盏明灯,却有敌方十来个汉子守在那里,这些人一个个席地而坐,一些兵刃弓箭随地散置着,完全一副疏于防守,困倦无聊的样子。
“洗云刀”李桐看到这里,不噤大喜过望,顿时向⾝后各人打了个手势,一行四十人迅速集结过来。
李桐庒低了声音道:“看见没有?这一趟我们算是来对了,活该要我们兄弟露脸。关二老,你押后,我打前,咱们只把那一群兔嵬子给⼲了再说。”
“三眼神”关万里手持着两柄雪花斧,在手里掂了掂,一双眸子里凶光四溢,咕噜噜地四下里一转,咬牙道:“我看这件事,有点琊门儿,李老大,你可得弄清楚了,别着了他们的道儿。”
“洗云刀”李桐四下里看了一眼,眼前静悄悄的,哪里看得出一些儿破绽。
顿时,他雄心猝起!
“看见没有?”他用手指了一下石林子那一头:“这些小子还庒根儿不知道,我们先把他们解决了再说。”
“三眼神”关万里紧了一下手里的板斧,左右看了一眼,到底也忍不住心里的冲动。
“好!咱们上!就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李桐悄声道:“我打头,你殿后,可别带出一点声音来,给他们来一个措手不及!”
说了这句话,他遂即又把那口雪花刀咬在嘴里,比了比手势,所有人都伏下了⾝子,就这样李桐带头,头万里押后“飞刀”谢一虎“黑面虎”柳山居中,四十名大汉连成一条长龙,蛇也似地向前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