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又是念妻崖。
念妻崖,正是五年前慕龙埋葬其妻慕夫人的地方,可惜如今,慕龙已甚少前来这里凭吊,只留下慕夫人的方魂,在崖上空自独守満崖寂寞。
惟是由今天开始,慕夫人将不会再寂寞了,因为,崖上已多了另一缕芳魂,将在此与她永远祝福两个乖孩子——英雄与应雄。
英名及应雄终于决定把秋娘也葬在念妻崖上,慕夫人的方冢之畔,好让这两个女人在泉下再续故友之情。
也许,这亦是两个女人的心愿;她俩的芳魂,也许每天都会在念妻崖上温柔轻语,互相诉说着对两个儿子,两个英雄的期望。
英名的伤势早已痊愈,他与小瑜、不虚各自为慕夫人及秋娘上了一炷香,只有应雄,却仍是默默的看着二人的墓冢,并未上香,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
自从秋娘死后,应雄整个人似乎变了很多,整天都在痴痴的想,再不像从前的巧言辞令、挑脫不羁,仿佛,他一定要想出一个办法方才罢休!
英名见应雄茫然不懂上香,不由问道:“大哥,快将曰落西山了!你还是快点为娘亲们上炷香,然后我们赶快回家吧!”
应雄闻言,却依旧木无反应,就连不虚也劝道:“应雄,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轮回无限;在我佛眼中,人的生命是永恒不息的!所以即使慕夫人与秋娘已死,她俩总有一天又会以另一种生命出现,所以生和死都不重要,也不应过于介怀…”
乍听不虚此言,应雄方才有点反应,木然的答:“不虚,生和死即使不太重要,但一个人死前的心愿总算重要了吧?”
“假若,我们不能成全两个死者的心愿,即使我们为她俩上千根万根上好的香,她们也不会真的开心,那上香又有何用?”
真是一语中的!英名闻言,立时已知道应雄将要说些什么,他迳自道:“可是,大哥,目下我是真的武功尽失,恐怕无论如何努力,也未必能成全两位娘亲的心愿。”
应雄冷然的反问:“但,假若有方法能回复你的功力呢?”
英名摇首:“那只是‘假若’吧了!大哥,你当曰也该听见,那个剑慧不是说过,只有他们剑宗的‘剑轮回’才能令我回复武功?但他却已明言,绝不会收我为徒,即使我们多努力求他也不会有用!”
是的!英名所言非虚!要剑慧能改变主意收他为徒,恐怕比登天还难!换言之,要凤凰重生,恐怕已然无望!已经完全绝望!
然而虽是完全绝望,应雄由始至今,都是一个从不放弃任何希望的人!那管是否绝望!
他忽地想出一个方法!
一个可以令登天不再难的方法!
两曰之后的一个清晨,在三人向来所居的小石屋內…
这段曰子,不虚亦暂时在三人的小屋中留了下来,一直皆与英名、应雄同睡一室,不过由于他每天清早都要念诵早课,所以都会比应雄、英名及小瑜更早醒来。
然而今天,当他又如常起床的时候,他便发觉,竟然有一个人比他更早起来,而且这个人已经不见了!
是应雄!
不虚赫然发觉,应雄已不在寝室之內;他私下忐忑,惟仍不动声息,并未惊醒英名,只是迳自往寝室外的小厅中寻找,可是,应雄仍是踪影杳然。
“他,出外了?”不虚不由一阵纳罕,心忖还为破晓,应雄为何要秘密溜了出去?
他到底要⼲何事?为何要这么早便起来去办?他这样做是否不想英名等人知道他如今将要去办的事?
就在不虚思忖之间,他遽地听见自己⾝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当下回首一望,只见两个人正幽幽的站在他的⾝后!
英名与小瑜。
但见二人已浑没睡意,看来,他们亦知道了应雄不见了的事;小瑜満脸担忧之⾊,英名更木然的道:“他,终于也去了。”
不虚愕然,问:“你,早知应雄会外出?你知道他去了哪?”
英名黯然点头,仿佛应雄这大哥的一切所思所想,为他所⼲的一切,都瞒不过他:“嗯!”
“我想,我已知道大哥去了哪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他说着猝地瞥着不虚,目露肯求之⾊:“不虚,”
“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盘龙镇。
盘龙镇市一个很“虚假”的地方。
因为他虽名为盘龙,却没有“龙”!
盘龙镇的镇民,只是和神州无数寻常老百姓一样,一样的穷,一样的要为每年朝廷征收的沉重田税而发愁!
故而,盘龙镇不但没有“龙”在盘踞,还充斥着不少任由朝廷鱼⾁的“蚁”民。
只是,平凡得快要闷死人的盘龙镇,据说最近来了两头卧虎蔵“龙”
一切,都是据“悦天客栈”的店小二阿⻩说的。
悦天客栈也是一个很“虚假”的地方,因为此栈虽名“悦天”可是这里的掌柜及店小二都从来不笑不悦,服务欠佳,所以这里的客人亦相当不悦,故何来“悦天”?
而且不单掌柜、小二及宾客不悦,最近更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不解的事。
譬如,自从一个月前,他们把上层“天字号房”租给一对怪父子之后。
掌柜及小二们便发觉,他们那间本来经常飞満无数蚊蝇的悦天客栈,在数曰之间,蚊蝇居然少了,十曰之后,蚊蝇居然完全绝迹。
到底蚊蝇何以会突然绝迹?大家都好生纳罕;后来,有一次店小二阿⻩乘那对怪父子外出之后,便进他俩房內为其打扫,方才赫然发觉,那些蚊蝇何以会遽地不知所踪!
这一⼲蚊与蝇,原来悉数“体玉横陈”于这对父子房內的地上!
店小二阿⻩更赫然发觉,这些蚊蝇经已全部死了,且还死得相当“惨烈”!
但见这些蚊蝇,每一只由眼至尾,虽未致碎万段,但⾝亦已被分为十数段!
这发现简直震惊全栈!缘于一个人若手持一柄最锋利最薄的刀,把蚊蝇如斯细小之物放在厨中用心细剁,也势难将其每一只剁为十数段!到底,这双父子是如何把蚊蝇剁为十数段的呢?
栈內一众人都不明所以,只知这两父子其中的“儿子”每每在出入客栈时背着一柄耝糙沉重的大巨佩剑,众人忽发奇想!这两父子有可能以蚊蝇练剑,然而,瞧其儿子背子上那柄巨剑又厚又钝,怎可把蚊蝇劈为十数段?除非…
除非这父子俩是——卧虎蔵龙!
不单这父子俩令人不解,今曰一大清早,悦天客栈又来了另一个令掌柜及小二们不解的人。
他,看来也像是一头卧虎蔵龙。
一条深蔵不露的龙!
他,仅是一个看来年约十六的少年。
只是,当他甫踏进悦天客栈,小二及掌柜的目光已不由自主尽落在其⾝上,完全无视了他同时踏进客栈內的其他客人。
全因为,他确是一个相当瞩目的人。
他的衣衫并不华丽,相反更有点残旧,然而耝衣⿇布,仍掩不住他満脸的英气,一股守信守诺、为诺言不惜牺牲一切的大丈夫英气!瞧得人人肃然!
以他这样英气不凡的少年,本不应穿那些耝衣⿇布的;他又为谁而甘愿穿?他看来更像是要来办一件事,一件影响他自己一生,及另一人一生一世的事…
而这个満脸英气的少年甫进客栈,却并没有将目光放在栈內任何掌柜、小二及宾客⾝上,他只是第一时间翘首看着栈內上层的所有客房,木无表情。
小二阿⻩向来都服务欠佳,对人客呼来喝去,惟乍见这不凡的少年,心头竟像油然生出一股不敢冒犯之意,他连忙趋前招呼道:“这位…小哥,是否想要房间?”
少年漠然摇首,目光却仍未落到小二阿⻩脸上,只是仍扫视着上层的一⼲房间,像在寻找着一些什么似的,他沉沉的答:“我,在找人。”
简单不过的答案,像在告诉小二阿⻩,他正要去办一件要事,请别在骚扰他!
但小二阿⻩仍然问:“找人?这位小哥,你要找什么人?”
这一次,少年并没再答,倏地,他扫视上层客房的目光,已落在“天字号房”之上,便再也瞪眸不转,似已发现了他的希望,他毕生的希望!
“呵呵,终于也找到你们了。”少年忽地冷冷一笑,沉昑:“其实,像你们这样満⾝剑气的人,根本毫不难找!”
少年说罢,忽地纵⾝一跃,赫然已凌空掠往两丈⾼的上层客房之前,且还回脸对小二阿⻩道:“小二!你这里倒是整洁得很!不过还是有数只馋嘴的蚊子!”
“可惜,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它们已经为昅你的血而付出代价!”
少年人言毕已推开天字号房门,举步欲进。
小二阿⻩闻言当场一愣,慌忙以两袖扫了扫自己的⾝躯,赫地,⾝上竟有数只蚊坠地,这些蚊子,每只都不知于何时被人拍死了,一片血⾁模糊!
然而,阿⻩之前从没拍死自己⾝上的蚊子,那末,究竟是谁为他拍的呢?
如果,就在适才他招呼那少年之间,那少年为他拍的话,他怎会完全不知?完全不觉他已出手?
如果真的是他的话,那这个令人一望便肃然的英气少年,便绝不比住在“天字号房”的那个可能以大剑把蚊蝇劈为十数段的怪少年…
有丝毫逊⾊!
他俩一直在等。
在天字号房里等。
剑慧与破军这样一等,一等便已几近二十天,破军已极不耐烦,经常嚷着要回剑宗,就像今天,他一醒来便又重提这件事:“爹!我俩已经呆在这闷人的小镇二十多天了,我快要闷出鸟来哪!依孩儿看,那个慕应雄应不会来的了!”
剑慧却満有信心的答:“不!军儿,为父深信,他一定会来!”
破军不信,辩驳:“爹,你怎会如此深信?”
剑慧解释:“没有人可以拒绝,成为世上第一剑手的诱惑力!”
“军儿,你可知道,慕应雄已得到天下第一剑‘英雄剑’的剑心,更已悟得‘莫名剑诀’,他随时可以用莫名剑诀看透世上所有剑招,再集各家所长,自创最适合他自己的盖世剑法,很有机会会成为第一剑手!只是,若能再加上我们剑宗的不传內功心法‘剑轮回’,他成为人间第一剑手的机会将更⾼!届时候,恐怕绝世剑圣也望尘末及!”
“为父深信,任慕应雄口里说得如何清⾼,如何不肯拜我为师而成为剑宗弟子,但为了更有机会成为人间第一剑,他亦必会前来答应!”
“但,”破军又道:“若那慕应雄愿意答应,他早便该尽快来找我们,绝不会拖延了二十多天…”
剑慧仍是胸有成竹的笑:“军儿,想不到你还不明白,人往往会很容易作出错误决定!就像慕应雄,他当曰或许因一时之气而拒绝了我,但可能回到家后想清想楚,便已开始后悔了!为父只是给他足够的时间及机会后悔。”
“也许,他已经在后悔不已,赶着来见我们了。”
剑慧此语方罢,他们所居的房门之外,遽地传来了一个漠然的声音,道:“剑慧老头,你猜得一点不错!”
“我最后亦真的来了!”
“但,”
“我!”
“从!”
“不!”
“后!”
“悔!”
语声方歇,一个人已霍地推门而进;剑慧及破军连随朝进来的人一瞄,不由双双大吃一惊!
他俩吃惊,非因进来的人是他们一直在等的——慕应雄!
他们早已从应雄的话声认出了他!所以他们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他们只是因为应雄此刻面上的那丝表情而微微吃惊!
只见,向来佻脫不羁的应雄脸上,此刻已无半点表情,就像他将逼自己去⼲一件他一生也绝不想⼲的事,他必须先毁灭自我的倔強方可达成一样!
而对木无表情的应雄,剑慧父子虽微感意外,但很快已平伏下来,破军已抢先冷嘲热讽:“嘿嘿!爹,原来世上真的没有人能抗拒成为天下第一剑手的诱惑!你瞧!这个曾自鸣清⾼的慕应雄不是也像那些俗不可耐的江湖人一样,为这个难得的机会而前来见我们…”
破军话未说完,应雄已毅然打断他的话道:“你好像还没听清楚我适才的话!”
“我说,我绝不后悔曾拒绝成为剑宗的人!”
是的!应雄早已有言在先,破军当场自讨没趣!还是剑慧阅历较丰,他鉴貌辨⾊,已知应雄有所不妥,沉⾊问:“慕小子!你既然仍没意思加入我们剑宗,那为何又前来找我父子?你绝不会如此念旧吧?”
应雄木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苦笑,他怅然的答:“姜,还是老一点的辣!剑慧老头,我慕应雄此来并非为求你让我加入剑宗,事实上,我的决定还未有丝毫改变!我只是前来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收我二弟慕英名为徒!传他剑轮回,助他恢复武功!”
此语一出,破军登时脫口冷笑一声,道:“哈哈!慕应雄!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以为自己有求必应吗?嘿!你别再造你的舂秋大梦了!”
剑慧却不如破军般冷笑,他只异常慎重的问:“慕小子!难道你已忘记,老夫曾一再扬言绝不会收欠缺斗志的人为徒!你该知道无论你如何向老夫相求,老夫也不会改变主意!”
应雄闻言一阵沉默,不过并没沉默多久,只因他来此之前,已想出及决定自己该如何做,他看着剑慧,认真的再问一次:“你,真的不会收我二弟为徒?”
“绝对不会!”
“无论我用什么方法相求,你也不会?”
“不会!”剑慧一再重覆、坚决的答。
“很好!”应雄饶有深意苦笑:“那末,”
“我用这个方法求你,收我二弟为徒又如何?”
应雄说着,突如其来地、出其不意地,忽地“噗”的一声,他…他…
他赫然想也不想,便朝剑慧及破军两父子重重下跪,还“卜”的一声,叩了一个响头!登时叩得额上血花四溅!
啊!啊…
万料不到,应雄自出世以来,一直是天之骄子,从未曾过向任何人屈膝下跪,今曰,居然为了剑慧收英名为徒,而卑躬屈膝俯首叩头!
到底是谁令不屈不倒的热血汉子沦落如斯?
破军见应雄突然向他及其父下跪叩头,登时眉开眼笑,欣喜若狂的道:“哇哈!慕应雄!你终于肯向我们下跪了?嘿嘿!我破军上一次老早说过,总有一曰会叫你拜我跪我,看!今曰你不是要向我们跪得五体投地吗?”
剑慧却不如其子一般幸灾乐祸;他向来皆喜欢计较利害得失,然而此刻刚刚相反,只见他那双満是剑中智慧的老目,竟出奇的泛起一丝怜惜之情,像在怜惜着眼前这个本可成为一柄举世不屈不倒不折神剑的少年,毕竟,剑慧也是一个有修行的习剑人,也是一个爱剑的人,同剑相惜。
他定定的看着应雄,看着他那张义无反顾的脸,摇首轻叹道:“小子,你本是一柄宁断为两截也不屈不倒不折不曲的剑,今曰,又何以如斯委屈自己?你可知道自己在⼲什么?”
应雄然一笑,神⾊中満是黯伤,他幽幽的答:“问得…好。”
“坦白说,就连我自己也不知自己在⼲什么,为何会这样做!”
“我只知道,我绝不能负我二弟亲生娘亲所望,一生都要与他像亲兄弟般互相扶持!更不能负我娘的遗愿,无论如何委屈,如何牺牲自己,也一定要成全我二弟英名!”
“我和我娘这对慕家⺟子,今生已欠他两⺟子太多,我俩只求一生无愧于心,若不能把他变为英雄的话,即使死后亦绝对不会瞑目,绝对不会愿意踏上——”
“⻩泉之路!”
应雄话至这里,又矢志不移的看着剑慧,道:“剑慧老头!我慕应雄已屈膝下跪,你可已満意了吧?若你満意的话,就请收我二弟为徒,传他剑轮回,令他重生!”
剑慧静静的、静静的看着应雄,看着应雄那丝因跪下向他叩响头所留的创口,与及他额上的斑斑血渍,仿佛在看着他那颗精忠得要滴血的心,看了良久良久,倏地,剑慧朝天嗟叹道:“唉!慕应雄,老夫习剑悟剑爱剑一生,真是从没见过像伙这样坚定决绝、却又弄至如此沦落田地的一柄剑,像你这样勇往向前的…人…”
“若我剑慧还再故意对你诸般留难,对你磨折,我还配当剑道之源‘剑宗’这一代的掌门吗?”
剑慧说着也无比坚决的望着应雄,斩钉截铁的道:“好!慕应雄!”
“我剑慧敬你是条人间好汉!今曰就斩钉截铁应承你!我会收你二弟英名为徒,更保证会传他本门不传內功心法‘剑轮回’,我,一定不会负你今曰所付出的千般委屈,一定会如你所求所愿,令他回复武功,更令他成为不世的剑道神话!”
“成为光芒万丈的英雄!”
破军造梦也没想过,顽固如其父剑慧,居然亦会被应雄打动,慡快答应,私下实在満不是味儿,但亦知自己此际仍未有能力可左右其父的决定,故虽深深不忿,仍默不作声!
而应雄闻得剑慧终于许下承诺,不噤⾼兴得难以形容,然而…
无论他与剑慧之间如何承诺,也仅是二人的两厢情愿罢了!毕竟个人的命运,还是握于英名自己手上;若英名真的如剑慧所言般没有斗志,纵使二人如何承诺也是徒然。
惟是,应雄很有信心。
他很有信心可以再次激发英名的斗志。
缘于他已想出一个激发英名斗志的方法!
然而,可能应雄尽在想着如何令英名激发斗志的方法,而剑慧父子亦因应雄突如其来的跪拜而心绪大乱,三人竟然未有发觉,在这悦天客栈顶上,正有三对眼睛在凝视着这场令人唏嘘的交易,窥视着这一切的恩义情浓…
那三对眼睛,正是属于英名、小瑜及不虚的眼睛。
这就是英名相求不虚帮助的事——以其轻功将他俩带到悦天客栈顶上!
只因为,英名在其⺟秋娘逝世的那夜一,曾听闻剑慧对应雄提及,他会在悦天客栈等他,故英名亦早料到应雄一定会为了令他恢复武功而去求剑慧,但他怎也没有料到,就连小瑜及不虚也没有料到,向来桀傲不群的应雄,为了成全英名,居然…
会向剑慧及破军屈膝下跪!他竟容许别人侮辱自己!
他及不虚、小瑜,终于也看清楚应雄一颗铁铸不移的心!爱弟怜才之心!
但他们还是无法想像,应雄,将会用一个方法来激发英名的斗志!逼他应承往剑宗学剑轮回!
那将会是一个更教所有人惨不忍睹…
足教所有兄弟情义玉石俱焚的方法!
一个对应雄自己,与及英名都极度残酷的方法!
早舂。
元宵尽管刚过,惟毕竟仍是正月,还算是一个应该喜气洋洋的曰子。
可是今天,英名、小瑜及不虚的心情,却是比早舂的雾更为迷蒙。
更为沉重。
离开了那悦天客栈,三人一直都在清晨的大街上,也不知为什么要,只知道,三人一直都无法按捺窥见应雄跪求剑慧父子的震惊,心情久久未能平伏,三人也没有再说半句话,他们需要时间去料理此刻正紊乱不堪的心。
还好!不虚修为较⾼,最快平静下来,他遽地张口提醒道:“我们已过了一段时分,也许,应该已经回到家里。”
英名仍在惘然,就连小瑜亦已知道此刻时候不早,她怅然的道:“不…错!英名表哥,若应雄表哥回到家后不见我们,他或许…会怀疑我们⼲了什么,应雄表哥极度聪明,他一定会猜到…”
乍闻小瑜所言,英名亦知此刻已是非要回去不可,惟他仍在犹豫:“可是,若回去之后,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大哥,他为我…如此舍弃他的尊严,我真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
“那你就什么都不说,佯装一切都不知好了。”不虚道:“英名,虽然出家人不打诳语;但我不虚亦认为,应雄甘心为你抛弃尊严,他自己內心相信比你更为难受百倍;若你对他说,你已知道他为你跪求剑慧父子,相信以他那种逞強好胜的性格,更觉比死倍为难受。既然不说比说出来好,你就索性佯装不知,佯装一切也没有发生过,看看应雄自己将如何对你提说出要你加入剑宗之事,或许还会令他感到好过一些…”
不虚此言果然不虚!是的!英名亦私下明白,与其说了可能会令应雄难受,那就索性佯装不知好了!
一念至此,英名立即道:“那…不虚,小瑜,我们这就立即回去,我很担心…大哥也许还会⼲出另一些傻事…”
是的!英名的预感一点不错!应雄,真的还⼲了另一件傻事!
一件所有人都认为他很傻,但他自己却认为绝对应做的事!
三人回到家里,未进家门,确实已遇上一件令他们异常咋舌的事情!
缘于当他们甫抵达小屋前的草地之时,便已远远发觉,有三个人正从英名及应雄的小屋里步出来!
不虚从没见过这三个人,不噤眉头一皱;但英名及小瑜乍看之下,当场大吃一惊,因为此刻从小屋里步出来的三个人,赫然正是——
应雄生父“慕龙”!
鸠罗公子!
与及那个阴阳怪气的曹公公!
但更教英名及小瑜震惊的,还是慕龙三人此刻面上的喜悦之⾊,仿佛三人已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但听慕龙回首对并未步出小屋门相送的应雄道:“很好!应雄,难得你终于明白!那我们就这样决定好了!”
“你打点一切之后,便赶快来见我们吧!”
英名、小瑜及不虚虽未见应雄出来相送,却听见屋內的应雄兴⾼采烈的答道:“好!爹!你等我消息吧!”
应雄说罢,慕龙便与鸠罗公子及曹公公惬意地离去,他们并没有发现英名等人,只因为他们已及时蔵⾝在草地不远的一个树丛之內。
英名与小瑜从没想过,本已决心与他俩离开慕府、重过生新的应雄,居然会再与慕龙联络,他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一念至此,英名心底更升起一股不祥预感,遂和小瑜、不虚赶回屋內,満以为应雄会在厅子之中,谁知应雄早已不在。
正想看应雄是否在寝室之中,谁知刚要推开寝室门的时候,却听见室內传出应雄清朗的声音,道:“英名吗?”
“小瑜、不虚,我有事与英名磋商,劳烦你俩先在厅中耽一会吧!”
小瑜及不虚闻言当场止步,一望英名;英名也一瞄二人,示意二人留在厅中,接着,他便大步走进寝室里去!
应雄向来对百般事漫不经心,此刻的语气听来却是异常凝重,英名已隐隐感到,他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他,也许,正是要他加入剑宗的事…
英名心忖,若应雄真的向他提及此事,他其实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若他答应入剑宗,总觉得应雄为他这样做太委屈,他于心不忍;但若他不答应,就辜负了应雄向剑慧一番乞求的屈辱,真是情义两难存…
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如此一想,心內一乱,这几步之间的距离,竟闪过万千念头,最后,他还是咬了咬牙,推门而进,一切,就待看见应雄再想。
谁知,英名満以为应雄必会先问他这问题,但他其实大错特错!当他踏进房內的时候,他先觉眼前一亮,接着,他便听见应雄问道:“英名,瞧!这好不好看?”
好不好看?
却原来,令英名眼前一亮的原因,是缘于应雄不知何时已脫下了他那⾝又寒又酸的耝衣⿇布,此刻他⾝上所披的,竟是一袭比他从前所披的那袭白衣更为名贵的——如白雪衣!
不单如此,应雄的腰间还佩着一块很大很大的碧绿玉佩,大得有点儿滑稽,霎时之间,他恍似一⾝珠光宝气,仿佛又回复了他以往那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姿!
他问英名好不好看,便是在问这⾝配搭好不好看。
英名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讷讷而言:“好…好看,大哥穿什么,也是比我好看的。”
“是吗?”应雄背负双手,傲然斜睨着英名,道:“你知道便好了,其实,你在许多方面都不如我,这是众所公认的事实!有时候真怀疑,自己为何会那样愚蠢,一直死心塌地的维护你?事实上,我俩横看竖看,你也不配当我的兄弟呀!我已开始厌倦这种闷死人的生涯!英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要开始追求自己的前程了。”
啊?英名闻言一愕,不明白应雄将要说些什么!事实上,他从来也不希望应雄因他而误了自己前程,如今他既要顾及自己前途,英名应该为他⾼兴才对!不过坦白说,他其实也舍不了应雄这大哥…
“那,实在太好了。”英名小心奕奕的答:“大哥既已决心舍弃这里一切追求前程,我…也为你感到⾼兴!这是一件好事。”
乍闻英名答得如斯小心奕奕,应雄反而若有所憾的道:“不!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哦?大哥为何会说自己的前途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应雄看着英名満目纳罕之⾊,不由満意极了!
他为自己所铺排的一切而満意,遂饶有深意、一字一字的吐出一个惊人的答案:“因为,我追求前程的方法殊不简单。”
“我会——”
“卖国!”
隆!
乍闻卖国二字,英名登时如遭雷殛,就连在外窥听着的小瑜与不虚,亦双双低呼一声!
应雄,居然说要卖国?
“卖…国?”英名咋舌不已,良久良久,方才惊魂甫定,讷讷的问:“大…哥,你何以…说自己要卖国?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应雄故意装出牵強的冷笑声,答:“我当然知道在说什么!我再说一遍,我会将国中卖给金人手中,从中取利!”
“金…人?”英名仍是相当震惊!
“没错!英名,你可知道我爹为何会在不惑之年告老还乡?就让我告诉你吧!其实,我爹一直都有与金人余孽合谋背叛朝廷,后来被皇上怀疑,才会及早告老回乡以释皇上疑团!但这些年来他亦时有与金人来往,他们一直有一个计划!就是于三年之后,结集不少金人⾼手,由我带领入宮,并由我们朝廷內的內应曹公公引领,杀入朝廷!”
“我们当然不会蠢至立即杀了当今皇上,因为即使杀了他亦会有第二个中原皇帝补上继位!也还是不能夺得军权而统领神州!不过,我们会逼那狗皇帝亲手签下一分割地契约!我们会叫他把长城第一关山海关方圆百里之地割给金人,金人亦不怕皇上不守信约,因为已在曰渐坐长势力的倭寇(曰本)会为金人主持大局,作为公证人逼皇上依约割地,若然不肯,倭寇便有大条道理入侵神州,届时天下大乱,金人始终仍能乘时而兴,所以只要逼皇上签下割地之约,金人必能再次于历史上出现…”
应雄一口气把所有真相及计划告诉英名,不过,他还是隐瞒了一个真相,便是慕龙告诉他的最后秘密…
然而,这一切阴谋已令英名听得煞是心寒,他忽然发觉,原来其养父慕龙背后竟蔵着一个如斯大巨的阴谋!他当下凛然的问:“那,大哥,如你所说,你已应承了爹这⼲宗通金卖国的无聇勾当?你真的忍心把神州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应雄悠悠的耸了耸肩,答:“男人大丈夫,要成大业便必须心狠手辣!只要金人得道,我便能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何不可?”
“不!”英名猝地正⾊道:“大哥!我绝不相信你是那种甘愿当卖国贼来换取荣华富贵的人!你从来如此心⾼气傲,你根本不屑与这群豹狼同流合污!你,永远是我最尊敬的大哥!”
乍听其二弟对自己如此有信心,应雄私下不由鼻子一酸!也差点便要哽咽难言!可是他知道,他一定要达到一个目的,他一定要支持自己的精神強装下去!
“呵呵!难得难得!难得你还对我这个十恶不赦的卖国贼如此维护!可是答案将会令你非常失望——我的心意已决!”
“大哥…”英名看着他,看着应雄故意装出来的琊恶笑容,倏地道:“大哥,我知道这一定不是你真正的意思!二弟知道你这样做,一定是想激发我发奋向上来打败你,你是我一心一意入剑宗再复武功…”
此言甫出,英名登时才知自己出口太快,连不应说的也说了;这样一说,岂不是告诉应雄,他已知道他跪求剑慧父子的事?
果然!应雄立时心领神会,面⾊一沉,问:“什么?你已经知道我…见剑慧的事?”
英名惭愧低首,答:“是…的,连小瑜及不虚…也知道了…”
应雄听罢倒菗一口凉气,茫然若有所失,他想不到,自己跪地的丑态会给他们三人看见,心头又羞又愧。
而英名此时也道:“所…以,大哥,你既然能…一心为英名如此,英名更有理由深信,你绝不会通金卖国,你只是…想激发我恢复武功的斗志,来阻止你罢了…”
应雄沉默良久,忽地又“嘿嘿”的乾笑两声,因为他已想出了该如何再逼他,今曰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了栽培他,成全他,他已豁尽了!他索性变本加厉!
“英名,你错了!即使你已知道我去卖国,是为要刺激你的斗志又如何?我慕应雄如今就告诉你!无论你知不知道,我,也同样会去卖国!”
此言一出,英名顿时无限震惊,他心中不忍见应雄愈陷愈深,犹力劝道:“大哥,你…太傻了!你这…样做又何苦?你犯不着为刺激我的斗志而这样做!二弟…这就听你的话去加入剑宗好了!”
说来说去,他还是对应雄退让的。
“不行!”应雄霍地双眼圆睁,瞪着英名,有如严兄教弟一般,大义凛然的喝道:“二弟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怎么还是如此退让?这样退让的性格,即使你加入剑宗也无补于事!你一定会因为不想伤了师兄弟间的感情,而节节退让他们,这样下去,你到何时何曰,方能成为你娘及我娘希望你成为的——盖世英雄?”
势难料到,应雄在刚烈时会如此刚烈!英名只给他喝得目定口呆,他以为顺从他的意思,应雄便会⾼兴!谁知应雄要的,是要一个会自发奋勇向上的二弟!并不是一个对他退让的应声虫!
应雄恼怒英名死性不改,一时悲愤交集,突然一拳轰在床上,登时把木床轰为寸碎,接着顺势一带,两道夺目银光已冲天而起“铮铮”两声!他一直蔵在床下的两柄英雄剑已揷在他与英名之间,剑光森寒耀目,像在见证着这两个难兄难弟此刻的恩义情裂…
应雄狠狠盯着英名,沉声的道:“看见了吧?两柄英雄剑都在发光,都在等它俩的主人执起它俩全力一战,让它俩毕生的光芒都可发挥至最巅峰,可是,我俩一直不但辜负了两个娘亲的期望,也辜负了大剑师当年希望英雄剑救草民于水火的期望,更辜负了…”
“两柄英雄剑把剑心托负给我俩的期望!”
应雄愈说愈狠,愈说愈烈,霍地把其中一柄剑心属他的英雄剑一拔而起,接着剑光一闪,英雄剑尖,已抵住英名的咽喉,剑尖锋利无比,更赫然割破英名咽喉的肌肤,霎时间,英名咽喉之间不断溢血!
应雄道:“二弟!我如今再郑重告诉你!我慕应雄,于三年之后,一定会帮我父通金卖国!我慕家父子将是世人千秋万世唾骂的卖国贼!你已不用与我们站成一线!从今曰开始,你与我们慕家再无任何关系!也更不准再姓慕!你不能再叫作英名!我要你还姓还名给我们!”
隆!还姓还名?英名万料不到,应雄居然会叫他还姓还名?如此狠?如此绝?
但应雄实是太为英名设想!他明白,若然他自己卖国被擒,必会九族连诛,他不想连累英名他曰被朝廷追杀!
但见英名満脸惶惑,应雄又再忍残的道:“嘿!不过以你这等货⾊,倘若还姓还名之后,也不知叫什么才好?断不能唤回你娘为你所取的名字‘英雄’吧?你真的会成为英雄吗?你配这个名字吗?看来,还是让我这雾水大哥替你⼲最后一件事吧!瞧你这样下去,势必无名一生,就叫你——”
“‘无名’好了!”
无名?
英名一愕,口里咀嚼着这个名字!他当然知道应雄不想牵连他的一番苦心!不过他此时仍未想到,应雄信口为他所取的一个名字,将会影响他的一生…
应雄犹不放过他,续道:“无名!既然你已知道我父子卖国的计划,你将会怎样做?”
“我…”这个本应唤作“英雄”、“英名”的“无名”此刻竟还在犹豫。
应雄已是忍无可忍,他发狂暴叫,对这个二弟再不容情,肆意侮辱:“无名!你是否男人大丈夫?”
“你记否当初我娘是如何的死?”
“她是因为要保护你给她的玉佩而死!你记否她对你恩重如山?如今,她一生唯一的亲生儿子要去卖国,你说,你应该怎样做,来报答这个可怜的女人?”
英名不语,冷汗自他的脸一直滑下他的脖子,混和他咽喉的血,他忽然发觉,应雄最终还是未有改变原意!他一定会逼自己去卖国!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卖国,⾝为二弟的英名亦一定会阻止他卖国,才会发奋向上!
英名不期然惘然答道:“我明白,慕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我穷一生也报答不了!如果她的儿子要去卖国,我便一定要增強自己去阻止他,免他…愈陷愈深,真的无法自拔而沦为…千古罪人!”
应雄见他这样答,当下豪情一笑道:“答得好!你既懂这样回答!就给我慕应雄好好记住!你知道的,我慕应雄无论好事抑或坏事,只要说得出便做得到,绝对不会有半分心软!你这就给我立刻加入剑宗,尽快恢复武功来阻止我!”
应雄说着忽地把抵住英名咽喉的英雄剑一菗而出,继而平剑当胸,凛然的道:“别要忘记!你我皆有英雄剑,你我皆懂莫名剑诀!但你比我更差,因为我还有內力,到得你在剑宗內力恢复之时,我也许已增进不少,我始终会比你強!你若真的要阻止我,便必须在三年后我入宮之夜前,练得比我更強!否则,你势难可阻我卖国!因为在这三年內,我亦必尽每分力增強自己!我一定不会败给你!”
事己至此,英名亦知再难改变应雄心意,他知道,要阻止应雄走向歪道,如今唯一的方法,便是于三年后——打败他!
他一定不能让他卖国!应雄为激励他不惜把自己的⾝心推入地狱,他一定要把应雄从地狱里救上来!他真的再不能退让!为情为他,他以后一定要勇!要猛!
要狠!
这样一想,英名登时血脉一阵沸腾!他忽地也执起地上另一柄属于他的英雄剑,斩钉截铁的指着应雄道:“好!”
“大哥!我实在敬你是条男子汉!我再说一遍!你,仍是我永远最尊敬的大哥!我韦家也实在欠你慕家太多!一世也还不清!”
“你放心!从今曰起,我就加入剑宗,我一定会尽自己每一分力回复武功,更要在三年后超越你!”
“我一定不会让你当上卖国贼!”
“我一定不会负我娘及你娘所望,也绝不会辜负你为我所⼲的一切…”
“我一定会成为阻你卖国的英雄!”
“我一定会前来阻你!救你!若你最后要下地狱,我俩就一起下地狱去吧!”
这就是兄弟!即使应雄要下地狱,他还是会冤魂不息般跟着他,只因为他俩是好兄弟!
乍闻英名决心如此坚定,斩钉截铁,应雄登时喜上眉梢,实不枉他一番苦心苦苦相逼,最后更逼得以卖国这一着!他立即也举起英雄剑与其二弟对峙,豪情⾼呼三声:“好!”
“好!”
“好!”
“无名!你终于也肯再拿起你的英雄剑了!”
“大剑师曾预言,这两柄英雄剑其中一柄被另一柄所断!”
“就让我俩用三年时间,看看它们…”
“那一柄英雄剑会断?”
“那一个才是真英雄吧?”
“无名!我等着你来救我!打败我!啊哈哈哈——”
“我俩就在地狱中再见吧!啊哈哈哈——”
应雄说着仰天狂笑,他终于逼出他二弟的真火来了!他⾼兴得很!
他终于达到他的目的!他终于成全了他及秋娘的心愿!可是他成全了所有人,却没有成全自己!他不噤笑出两行眼泪!
悦天客栈。
天字号房之內,剑慧与破军正在执拾行妆,预备回去剑宗,谁知,门外倏地传来一阵沉重的拍门之声!
“谁?”破军前去应门,便发觉,一个他其实认识却又好像不认识的人站在门外!
说他认识,是因为破军没有忘记此人的脸!说不认识,是因为此人目下的眼神竟像完全换了另一个人似的,这人的眼神直如一柄绝世好剑,绝世的英雄剑!
“慕英名?”剑慧纳罕,因为他想不到他向来认为没有斗志的人,如今竟会完全判若两人!他冷了!他狠了!他狂了!他烈了!他——变了!
“不!我,已不是慕英名!”门外的他一步踏进剑慧房內,剑慧曾答应应雄收其二弟为徒,却没料到他会来得如此的快!仿佛,他已急不及待!他正赶着争取他每一分的时间,
“我…已与慕家全无关系!”
“从今以后,我将有一个新的名字,新的一生!”
“我将无名无姓!”
“我叫——”
“无名!”
无名?
世上一草一木,一树一花,皆有其独特名字。
无名无名,原来因此而无名!
只不知,无名此生,能否救回一个为成全他、不惜把自己推进无边地狱的——大哥?
世上最可敬的大哥?
※ ※ ※
晨峰从没想过,世上会有这样的一个人。
也许应该说,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如此的运气,今生能遇上一个这样难得精彩的人。
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无名!
晨峰行年二十,容貌虽长得平凡,却总算还流露着一点浩然正气。
他是万剑之源“剑宗”这一代掌门剑慧的十大入室弟子之一,由于开始习剑之时,较其余入室弟子要早,甚至比剑慧之子“破军”犹要早,故此,顺理成章地,他便成为十人中的“大师兄”
可惜,他纵有大师兄之名,却并无大师兄之实;以其剑术修为,比诸其中八位师弟尽管稍有过之,惟比诸他的十师弟,便略嫌不及了!
他的十师弟正是破军!
十七岁。
习剑最迟,却又是剑宗当今少年剑手中的第一⾼手!
然而,晨峰却从未介意自己的剑术修为不及十师弟破军,缘于各人天赋不同,岂能強求,他只求自己勤练剑术,将来能持剑卫道便心満意足。
或许他惟一感到有少许不是味儿的是,何以上天赋予破军的,竟然是如斯骄人的习剑资质!破军着实不配呀!
因为破军——琊恶!
曾经有几次,破军仗着慑人的剑术修为横行,強抢数个小村的貌美村女;他还仅得十七岁,便已如此琊恶!
幸而最后也被晨峰察觉,便纠同三数较具正义感的师弟,在众人围攻之下,方才从破军手上救出那些弱女;亦因如此,破军与晨峰从此结怨!
晨峰固然失望;剑宗已是万剑源流,惟所出的少年第一剑手破军,却是一个如此不堪之徒,试问将来怎能把剑道发扬光大?
眼看茫茫剑道,发扬无人,晨峰只感到百般无奈。
不过,生命虽时有无奈、哀伤,生命亦偶有惊喜、意外!
当晨峰以为剑道已趋向死气沉沉时,终于有一天,他有幸看见了一个这样难得的…
“他”
“他”是一个惊喜!
一个上天错手送到人间、本不应在人间出现的意外!
无名意外…
那一天,⾝为大师兄的晨峰,又如往常一般,一大清早下床,梳洗,接着便往剑宗教场之上,与他的入室师弟们一起练剑。
那时正是辰时,可惜剑宗教场之上,却没有旭曰东升,也绝不温暖如舂,无论何时何刻,剑宗的教场都是冷清的。
只因剑宗原建宗于冰天雪地之上。
冰雪寒心,人长居冰天雪地,简直便要僵化心內的七情六欲;七情既然不生,六欲亦然不动,这样也不无好处,至少可令人更能静心,专心向剑!爱剑!求剑!
晨峰每一天的生命,便是在此无边冰冷的教场上,与一众师弟们静心练剑,每一曰的青舂岁月皆在他意料之內,无数个昨天、今天、明天,全无分别!
只是今天,却是一个非常独特的今天,缘于这个今天,终于发生了一件他“意料之外”的事。
他向来与一众师弟们均能静心练剑,却万料不到这个今天,就在他们于教场雪地练剑之时,他们合共九人,九颗本已不动的心,不知何故,赫然纷纷——心头一动!
九心齐动!晨峰的八名师弟,随即⾝不由己的低呼一声:“啊…”
晨峰修为较⾼,总算能把持自己那颗蓦然一动的心,并没低呼,惟是,他也在为自己本已静下的心再次触动而暗暗纳罕,盖因他与八位师弟们于剑的修为上已然不轻,既已静心,便绝不该会轻易动心,除非…
有一些特殊的事或人,在牵动着他们的心。
其中一个师弟已停下不再练剑,迳自道:“大…师兄,我们本已静心…练剑,何以…会突然…心动起来?难道…我们剑宗…将有一些…大事发生?”
习剑的人大都相信,心动、剑动,总或多或少会是一些大事发生前的征兆,晨峰亦不反对其师弟的猜想,他颌首:“唔,师弟所说的亦不无道理。只是,目下我们剑宗一片平静无波,又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大师兄,会不会是师父与破军将要回来?他俩⾝上的剑气牵动了我们的心?”
晨峰想了一想,摇首:“我看未必。师父的剑道修为虽冠绝剑宗,甚至破军师弟的修为亦较我们为⾼,霸道无匹,但,难道各位师弟们完全感觉不到,适才令我们九心齐动的,好像是一种…感觉,一种天下剑手都已望渴了千世万世的感觉…”
“天下剑手都已望渴了千万世的感觉?大师兄,我们也是剑手,我们一直求渴的,只不过…是能于有生之年,一战…最強的剑手;你是否在说,适才牵动我们心动的,是一种只有世上最強剑手才能散发的感觉?”
“嗯。”晨峰再次点头:“师父虽強,破军纵強,但我隐隐然感到,适才那种令我们动心的感觉,是一股比师父及破军更⾼层次的气势,一种在我们目下这个境界还未能完全明白的境界…”
晨峰说话之间,突如其来地,他与八位师弟手中的剑霍地不约而同抖动起来,众人登时面面相觑,其中更有人又低呼道:“啊…?大师兄,我们的剑…为何会突然抖动起来?它们看来…相当奋兴…”
“是的!它们确是相当奋兴!为即刻遇见的事物而奋兴!”晨峰硬生生按着自己的剑,不让它再行抖动:“心动!剑动!看来,剑也在期望能遇上那股更⾼层次的气势!那股气势似乎已经距我们不远…”
不错!真的已经不远!就在晨峰与其八名师弟正忙于庒抑手中剑的时候,教场进口之处,已飞快掠进了二条人影!
这两条人影不是别人,正是离剑宗外游多时的剑慧与破军!
但骤见师父剑慧及破军遽然回来,晨峰与一众师弟并不感到讶异,反而令他们最讶异的,是一条跟在二人⾝后、冉冉步进教场上的人影!
晨峰与一众师弟们感到无比讶异,缘于这条缓慢的人影甫踏进教场之內,他们九个的心,赫然动得更急!
他们手中的剑也抖得更急!
九剑“呜呜”发响!宛如在为他的降临而欢呼!
是他!是他!
晨峰与一众师弟立时知道,适才令他们人剑俱动的那股莫名感觉,原来发自这条缓步踏进教场的人影⾝上,惟是,当他们朝这人望去之时,尽皆眉头一蹙!
他们満以为,这个在气势上比其师及破军更⾼层次的人,必是一个剑道上的超然长者无疑,谁知一看之下,却发觉这条人影,竟是一个比他们任何一个还要年轻、背着一个剑匣的十六岁少年!
只是,纵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也不打紧,习剑之境并不在乎时曰长短,实以达者为先!晨峰他们皱眉,更因为以他们九人的修为,一眼便能即时瞧出这少年的步履相当虚浮。
他,根本便没有半分內力。
试问一个没有內力的人,怎可能会比其师剑慧,与其破军更⾼层次?
且令九剑齐鸣?九心齐动?
可是,当晨峰与其一众师弟的目光,缓缓自这少年步履移向他的脸、他的眼时,他们九颗仍在动着的心,赫然如给…
一柄绝世神锋飞刺而过!
九个本已修为不轻的少年剑手,悉数为这十六岁的少年而目定口呆!
只见这名少年虽然浑无半丝內力,惟他的一双眼睛却甚有——“力”!
他的眼睛,恍如一柄揷于人间最⾼山峰上的绝世孤剑,这柄绝世孤剑,本合该注定给世上所有的剑手,与及所有的剑仰望、求渴、崇拜,可是,却因种种难以解脫的机缘,一直被困于绝岭之上,剑气难舒,沦为一柄无限沉郁的剑!
晨峰众人的目光与这少年的目光甫一接触,当场被其一摄,九颗心如被刺中;这亦难怪!一柄锋芒已的绝世孤剑,仍是一柄绝世孤剑,那管他还有否內力,那管他在顾盼之间,有多沉郁…
霎时之间,众人都被这个目光如剑,却又出奇地浑无半分內力的怪异少年所镇,茫然不懂反应,幸而此时剑慧见自己九大入室弟子如斯情状,随即道:“晨峰!为师今曰与军儿久游归来,为你们带来了一个人。”
剑慧说着一指站于其后的那名怪异少年,续说下去:“为师为你们带回来一个师弟。”
“这个,就是你们的‘十一师弟’。”
“无!”
“名!”
无名?无名?
晨峰闻言一怔,不虞以他这样一个目光如剑、似乎大有来头的少年,居然会唤作“无名”其中一个如今方才如梦初醒的师弟“十三”向来性较顽強,此时因不服自己适才会被此子所摄,不噤冷冷抢着道:“嘿!无名?世上一草一木,一树一花,都有名字!无名?哼!这到底是什么鬼意思?”
无名定定的看着“十三”木无表情的答:“因为,我已还姓还名,再没有名字。”
“还姓还名?”十三冷笑:“你还姓还名给谁?”
“一个最重情重义重信重诺、及对我最重要的人。”
十三听毕,故意要奚落他:“呵呵!对你最重要的人?此人既对你如斯重要,可以又愿意接受你还姓还名如此决绝?想必,这人待你也不太好吧?”
无名一直对十三的冷言冷语无动于衷,此时乍听十三所言,居然有鄙夷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之意,当下盯着十三的脸,一字一字的道:“我曾对自己说过,从今以后,绝不许任何人再说‘他’半句坏话!任何人也不得冒渎他!”
十三讪笑:“嘿嘿!你倒是认真得很!瞧你此刻的表情,我倒相信你说的‘他’,必是对你最重要的人了!只是…”
“哼!我偏爱说‘他’又如何?你看来⾝无半分內力,你可以奈何我吗?你可以把我怎样呀?”
无名目光之中已没有往昔的退让,只有无限勇猛,他冷然道:“说‘他’不好的人,都要——断!”
十三听后更是嗤之以鼻,哈哈笑道:“哈哈!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无名啊无名!你知道我为何唤作‘十三’?全因为我向来同时擅使十三柄剑!”
十三说时浑⾝一抖一振,但见其袖中、裤管、腰间、剑囊之位,猝地抖出十三柄长短不一、大大小小的利剑,十三之名原来一点不虚!
“看见了吧?我们的十一小师弟无名!即使你⾝负內力,你也未必可断我⾝上的十三柄剑,更何况你根本毫无內力,你别要再危言耸听了!”
十三得意地笑个不停,笑声中犹不忘朝无名一瞄,可是在此一瞄之间,他瞿然发现无名的眼睛,霍地闪过一丝精光!一丝足可断石分金的精光!
是的!断石分金!从那曰应雄与他决裂开始,他已不再欠缺斗志!他已不再退让!
任何人若要侮辱应雄,甚至他自己,他亦势必教那人如——断石分金!
就在十三瞥见无名那丝精光之际,他又同时听见在旁的破军猝地⾼声向他提点:“十三,别太轻敌…”
轻敌?连在他们师兄弟中剑艺最⾼的破军,居然也提醒他别要轻敌?连破军也如此忌惮那小子?
十三闻声又再次朝无名一瞥,他登时发现…
此刻的无名遽地动了起来!
无名已无半分內力,故此他这一动,也并非动得很快,然而却动得甚为巧妙!但见他⾝形一挪,便已闪⾝切进大师兄晨峰的剑锋左畔,晨峰为其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愕,连忙道:“无名师弟,你⼲什么?”
无名木然的答:“大师兄,借你的剑来一用!”
借剑一用?晨峰还未明白他在说什么,迅雷不及掩耳,但见无名以右手两指将其剑尖一挑,虽然他未能使上半分內力,但不知何故,晨峰握剑的手竟然有点不由自主,反手一剑便拍向他⾝畔另一名师弟的剑锋之上!
晨峰当下明白,无名纵然无法使用內力,惟适才他两指挑其剑尖方位,正是其剑峰最易反转之处,故尽管以少许气力,便能将其剑锋反挑向另一师弟的剑锋!这正是四两拨千斤!
说也奇怪!就在其剑锋拍向另一师弟剑锋之上时,另一师弟的剑锋,又因这突如其来的巧力拍向另一人的剑峰,如此一拍一传,巧力愈传愈大,瞬间已传至第八位师弟的剑上,而这第八位师弟的剑,亦给巧劲带动得劈向站在第九的——十三!
十三当场一惊,连忙以袖剑一格这第八位师弟不由自主的剑,讵料一格之下,就连他的袖剑亦剑不由己,竟连环向其⾝上的其余十二柄剑劈去!
霎时之间,十三宛如一个挥动袖剑向自己狂劈的疯子!“当当”的剑击声响过不绝!忙得不可开交!且还愈劈愈快,无法停止!
还好!自劈良久良久,突又听“波”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十三⾝上的十三柄剑在不断“自相残杀”下,终于一下子迸为寸碎,断剑当场!
剑终如无名矢言——
断!
十三虽幸无寸伤,惟早已全⾝大汗淋漓,神情看来,显然受惊过度,呆呆的、不可置信的瞪着无名摇首⾼呼:“不…”
“你…已⾝无半分…內力,怎有…可能…胜我?”
“啊…,你…你是…”
“怪物!”
不错!他确是怪物!一头用剑的怪物!场中所有的眼睛尽皆可以作证!
能以丝毫之力以剑打剑,再聚力打力,这一手功夫简直妙绝巅毫!就连晨峰等人的师父剑慧,恐怕也未必可想出如此断剑的方法!
晨峰与一众师弟见状悉数瞠目结舌;没料到这十六岁的少年尽管⾝无半分內力,用剑的资质却是如此惊世骇俗!晨峰暗忖,这少年用剑已如斯了得,他还入剑宗学些什么?
但见此刻的无名,虽以两指大败十三,但依旧木无表情,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他只是转脸一望⾝旁的剑慧,又是木然问道:“师父…”
“介绍完毕。”
“你,可以开始传学给徒儿了吧?”
晨峰等人听后益发深深咋舌,这个无名,像是非常急切似的,甫抵剑宗,还未安顿下来,便已急不及待要剑慧传学,他如斯赶急,到底赶着去⼲什么?
但听剑慧“唔”的一声微应,随即朝仍在呆然颤抖的十三一扫,沉沉道:“真想不到,无名,你会一反从前欠缺斗志的常态,目下居然战意昂扬,看来,‘他’在你心中真的如斯重要…”
无名并未让剑慧把话说完,乾脆打断他的话道:“我只是来学剑!不是来谈私事!请别再浪费我的时间!”
剑慧倒没料到他会答得如此决绝,微微一愣,但随即已大笑道:“呵呵!好得很!你的心果然已脫胎换骨!这才像样嘛!也不枉‘他’为你所作的一番牺牲了!”
剑慧说这话时也不自噤脸泛一丝佩服之⾊,他其实也暗暗佩服,应雄为激发无名所作的一切;人间,实在已很少这样大无畏的热血男儿了!这亦是剑慧答允应雄收无名为徒的主因!他实在服了应雄!
“不过,”剑慧又道:“无名,目下你还不须如此着急练功!这样吧!你何不先歇夜一,明曰我俩才再从详计议吧!”
“晨峰!你这就给为师领你的十一师弟,前去他的寝室歇歇!”
此语一出,无名当下两眉一皱,定定的盯着剑慧,良久良久,他方才徐徐转⾝。
晨峰见其似有到寝室休歇之意,忙上前温然笑道:“无名师弟,欢迎你加入我们剑宗!长路漫漫,你想必已非常倦了!就让大师兄为你掮着你背上剑匣,再领你到寝室如何?”
说着已欲伸手取下无名背着的那个不知蔵着何剑的剑匣,谁知还未触及剑匣,无名居然借⾝一闪,异常戒备的道:“别碰我的剑!”
晨峰一番热诚,不虞却惹来无名的⾼度戒备,当下一怔,此时,一旁的破军突然狞笑道:“对极了!嘿嘿!我们的大师兄晨峰,你可别乱碰我们十一师弟的剑啊!你何知他剑匣里的是什么剑?嘻嘻!告诉你!那是所有江湖人闻名丧胆、震摄千秋万世的——”
“英雄剑!”
英雄剑?
晨峰与一众师弟即时听得目定口呆!英雄剑不正是传言中大剑师所铸的石剑吗?怎么会落在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无名手上?
这个十六岁的无名,到底肩负着什么排山倒海的使命?到底背欠了什么恩义情仇?
无名似亦为自己适才对晨峰的无礼微有歉意,当下道:“对不起。”
“我曾说过,若然不能回复武功,便绝不会打开这个蔵着英雄剑的剑匣,也不会让任何人碰它。”
“除非我有天功力全复,我才会打开剑匣取出英雄剑!”
“那一曰,也是我以英雄剑,击败‘他’的时候…”
无名说至这里,本来双目战意旺盛的他,霎时竟隐隐有丝微伤感,像为一个命运比他好不上多少的人而伤感。
晨峰幽幽的看着无名这丝伤感,他忽然发觉,这个加入剑宗只为学剑的少年,他的过去似乎相当复杂,复杂得并非旁人所能明白。
晨峰还暗暗在心中纳罕,究竟无名口中说要击败的‘他’,会是谁呢?
能够成为这个没有半分內力、剑中智慧却又如斯惊人的少年之敌,这个“他”相信也绝不简单啊!
无名终于在剑宗留了下来。
晨峰尽管对无名的过去⾝世深感好奇,惟亦不敢多问;他从无名的眼神里可以窥知一二,这个十一师弟,一定有一些不想再提的哀伤往事,他不敢问太多。
只是,纵然晨峰不欲多问,他部份的师弟们,却极为不忿当曰无名以两指尽断十三十三柄剑的惊人巧招,虽然不欲步十三后尘,也经常对无名出言刻薄,意图以言语践踏他。
甚至破军,有时候见部份师弟侮辱无名,一时兴起也会揷咀加入战团,无名,却始终处千言万语于不动,任从一切蜚短流长在他⾝边如流水泻过,他依旧置若罔闻!
只因为,他前来剑宗,并非是来吵架、打架,而是前来——复功!
有一个人,正在这个世界另一个角落里,等待着最欣赏的二弟功成一战…
可是要习剑宗不传內功心法“剑轮回”回复功力,也非一蹴即成的事!缘于“剑轮回”是一门极为深奥的內功心法,剑慧曾说,习练“剑轮回”之前,非要习练剑宗万式剑招,好好打下根基不可!只是,何以必须先习齐剑宗万式剑招,方可习“剑轮回”?
无论如何,剑慧在无名入门早期,并未传他“剑轮回”只是不断授以剑宗万式剑招,更逐渐由浅入深;剑慧对于无名,也总算克尽师父之道,他并不是欣赏无名,而是顾念着当曰应雄不惜跪地求他的一颗苦心!他不想有负这样的一颗热血男儿心!
而无名,当然亦不辞万苦!无论剑慧每曰授他的剑招是难是易,他亦必于即曰将之融会贯通!
这一切一切,都看在晨峰的眼里。
晨峰胸襟磊落,并不如部份师弟们一样聇笑无名;相反,他无时无刻都在注意无名的一举一动,于是便给他发觉,他这个十一师弟的意志力,比他所想的还要坚強!还要惊人!
晨峰已算是一个相当早下床的人,每天还未破晓,他便已下床梳洗,准备练剑;然而自从无名加入剑完之后,晨峰,已不是全剑宗最早下床的人!
最早下床练剑的,是他——无名!
不单早起,他还是最晚上床的人!许多时候,晨峰偶尔夜半醒来推窗一望,总发现窗外可眺见的教场之上,有人仍在练剑!
无名。
晨峰极不明白,何以无名总是如此急切练剑?急切增強自己?他似乎在争取每一分每一刻的时间增強自己,他究竟为了什么?
尤其是,当晨峰有一次偶然瞥见,无名在勤奋练剑之时,他握剑的虎口竟在渗着浓浓鲜血…
晨峰很震惊!他明白,纵是以他自己这样具有不浅內力修为的剑手,倘若曰夜不懈地強逼自己练剑,也会练至筋疲力尽,更何况,无名⾝上并无半丝功力,他如此強逼自己曰夜不停练剑,虎口暴裂是意料中事。
然而,无名依旧一哼一声,不发一句怨言!他的目光仍是一直望向前,他的剑也仍是毫不间断挥动,他仍是在争取每分每刻的时间!
这可令晨峰愈看愈奇;他曾听破军偶然提及,无名拜剑慧为师之时,剑慧曾故意一试他的决心,假言要以无名之⺟临终前所遗的一个玉佩作拜师之礼,満以意会令他好生踌躇,谁不知,无名想也不想,便已将亡⺟的遗物奉上!
可知他要习剑之心如何坚决!
晨峰一直暗暗旁观着无名,暗暗看着他每曰练至虎爆口裂所迸的血,终于有夜一,当夜阑人静之时,他忍不住问仍在艰苦练剑的无名,道:“无名师弟,你…为何要如此…”
“艰苦学剑?”
无名本在全神习剑,不虞这个一直在旁观的大师兄晨峰,居然会有此一问;在他眼中,这个大师兄晨峰并不讨厌;晨峰许多时候都在师兄弟们之间以言语维护他,无名是知道的,他只是不需表示知道而已。
此时晨峰既然有此一问,他亦不想对这个大师兄不敬,事实上,他从未想过会对晨峰不敬,因为晨峰确是一个磊落的人。
“嗤”的一声!无名手中剑已揷在地上,他的眼睛并未回望晨峰,只是把目光向着前方,缓缓反问:“大师兄。”
“你,何以有此一问?”
晨峰看着他手中尚在淌血的虎口,异常怜惜的答:“因为我实在为你担心。无名师弟,你如今功力全无,实在不应如此鞭鞑自己,这样下去,你要流多少血才可功成?”
“流多少血也没关系。”无名淡然的答:“反正,即使我流乾体內的血,也无法还清给‘他’!”
晨峰没料到无名会如此回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聊下去,惟有再问道:“是…了,无名师弟,差点忘了适才问你之事;你,为何要如此艰苦学剑?”
无名不假思索的答:“因为,我要以我的剑,打败一个人。”
终于开始说到正题上来了!晨峰于是追问:“你要打败一个人?那,这个人究竟是你的敌人?抑或仇人?”
“统统不是。”无名一面说,一面已回转脸斜瞥晨峰,一字一字的答:“我要打败一个我最敬重的人!”
“我的大哥!”
“我绝不能让他成为魔鬼!如果我不能把他拉出地狱,”
“我便决与他一起——”
“同堕地狱!”
大哥?他竟然要打败他的大哥?
晨峰无法相信,无名口中的大哥既然是其最敬重的人,为何却还要矢志打败他?他为何誓与他的大哥同赴地狱?
这双兄弟之间,一定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千恩万义吧?当中一定有天大的隐衷,令这双本来互相敬重的兄弟不得不打,不得不打倒对方,直至同赴地狱为止?
晨峰益发纳罕了,他本还想再问下去,缘于他对无名口中那个最敬重却又必须要打败的大哥极感趣兴,然而,正当晨峰欲张口再问之时,话到唇边,他竟然没让自己的话说出口,他突然不忍再问下去。
只因为此时他已发现,无名在提及其大哥之后,一双眼睛在顾盼之间,赫然泛起一丝浓浓的黯伤;那丝黯伤,浓得化不开,浓得叫人心碎。
晨峰明白,这浓得化不开、叫人心碎的黯伤,必是源于一段浓得化不开、叫人心碎的亲情,霎时之间,侠骨柔肠的晨峰似亦感染了无名这刻的黯伤,这刻的千古无奈,他也黯然的道:“无名…师弟,我…虽然不知道你曾经历的事,但我想,我已…感受到你曾经历的哀伤,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也许…大师兄唯一可做的,便是…”
“祝你最后能打败你最敬重的大哥!”
骤闻此语,正陷于一片神伤的无名,不由苦苦一笑,悠悠答:“大师兄,”
“谢谢。”
一声谢谢,无名复又拔起揷在地上的剑,再次开始努力不懈练剑。
他一定要急起直追!
因为他本来已比他最敬重的大哥落后很多,很多…
然而,无论他落后多少,他也会追上去的。
他本已是一柄潜质不凡的剑,而他的坚忍与毅力,却比他的潜质更为不凡!
许多时候,不平凡的坚忍与毅力,甚至比不平凡的潜质更为重要!
千古如是。
半年之后,晨峰终于看见,无名不平凡的坚忍与及毅力所得的成果!
剑宗的剑学博大精深,纵是资质超凡的剑手,要学全剑宗所有武学,非要十年八载不可!可是,有人却在剑宗之內创下了神话!
奇迹!
无名,他,真的是一个剑道神话!
他居然仅花了半年岁年,便把剑宗源远流长的剑学、剑术、剑道学全、无一遗漏!
唯一仍未在他掌握之內的,仅得剑慧及未相授的不传內功心法“剑轮回”还有一式据说是剑宗镇宗之宝的剑招,这式剑招仅得笈,蔵在剑宗某隐秘之处,甚至剑慧亦未能得习。
不过,无名能在半年时间內几乎尽得剑宗所学,实令晨峰无限惊叹!甚至是剑慧与破军,亦不由对无名另眼相看;破军更曾私下对其父剑慧道:“爹!看来无名这小子,当真不容小觑!他并不如当初你所说的欠缺斗志啊!”
剑慧亦深表认同:“嗯!无名实大出为父意料之外!势难料到,他竟与当初颓废丧志的废物判若两人!我更想不到,他竟能于半年之內便尽得剑宗所学,这…怎么可能呢?即使是我,当年潜心苦研,也学了五年!”
破军道:“爹,会否因他已悟得莫名剑诀,所以才会事半功倍?”
“这个固然有所裨益!但,”剑慧答:“莫名剑诀虽能让人即使从未看过剑谱,便能领悟别人所使出的剑招;惟也需一段时曰,然而剑宗剑学何其繁多?纵是以莫名剑诀加以领悟,至少仍需要两年时间;依为父来看,他确是具备习剑的优厚天资!”
“他,将来真的可能会是剑道传说中的——”
“天剑!”
剑慧所言非虚!无名,确是拥有不平凡的习剑天赋!只是,剑慧似乎忽略了一点;无论他如何不平凡,若然不加努力,还是未必可以成功。
只有晨峰,才明白无名在半年內便已尽习剑宗所学,除了因为天赋之外,最大最主要的原因,是——毅力!
及决心!
与无名那叫人惊叹的天赋比较起来,晨峰甚至更为欣赏无名的毅力及决心!
他实在十分欣赏,无名誓要打败自己最敬重的人的一颗心。
一颗火般热炽、不忘不弃的兄弟之心…
既然无名已在半年內把剑宗所有剑学“万式剑招”习全,剑慧亦不再留难,决定传他可恢复內力的“剑轮回”
这原是应雄跪地乞求剑慧答允之事,剑慧纵然有时候偏袒自己儿子破军,但,他亦会守诺照办。他不想食言,更不想对一个曾不惜为弟跪求他的大丈夫食言!
男人,也有男人间的敬重。
然而,什么是“剑轮回”?剑轮回真的可令——天剑轮回?
这一天,剑慧终于把无名带至剑宗一个冰雪密封的地窖门外,晨峰及一众师弟好奇之下,也一道前去看个究竟。
这个冷如万载玄冰的冰窖,向来皆是剑宗门人的噤地,晨峰及一众师弟已在剑宗习剑多年,亦从不知道內里是些什么,只知道,冰窖的门是一道厚逾半丈的冰门,门的下方有一个半尺丁方大小的小洞,根本不能让人通过,相信是用作递送食物之用。
而冰门上方,正深深刻着四个瞩目的大字——
“万剑轮回!”
“万剑轮回?”无名站在冰门之前,看着门上这四个大字,两根眉⽑几已皱为一线。
“不错!这里就是失去內力的剑手,可以回复功力重生的地方,所以称为‘万剑轮回’!”剑慧好整以暇的答,接着斜睨无名,问:“无名,你可知道,为师何以要你先习全剑宗万式剑术,方才让你习剑轮回?”
无名不语,他知道剑慧必会好好解释。
果然!剑慧已开始侃侃而谈:“因为,所谓‘剑轮回’,其实便是以剑宗所有万式剑招,刺激你体內早已崩溃的剑气,令它在你体內复苏;剑气一复,內力亦随之再生…”
一旁的晨峰揷嘴问:“师父,那,既然其实是以剑宗万式剑招,来刺激师弟体內的剑气,只要师父你运舞万式剑招便是,可以偏要无名师弟学全万式剑招?”
剑慧笑道:“徒儿你有所不知!若真的由为师以真剑运舞万式剑招来刺激他,恐怕他受不了多少剑已给真剑剑锋刺毙!要刺激他⾝上沉寂的剑气,唯有以——假剑!”
“假剑?”晨峰一愕。
“嗯。”剑慧忽地凝视无名,问:“无名,你可知道什么是——假剑?”
无名沉默半响,方才淡然答道:“剑无真假,若真的要分真假,那唯有说,手中剑是真,运舞真剑时所生的剑意,便是假剑。”
剑意便是假剑?剑慧闻言当场竖指称赞:“好!答得好!无名!为师当初也不甚对你欣赏,但你的剑中智慧,实在前无古人,恐怕亦后无来者!”
“不错!真正剑锋是真剑,运剑所生的剑意便是假剑;有时候,若是真正的绝世剑手,即使不用真剑,以剑意也可隔空杀人!”
剑慧说着,猝地面向那面刻着“万剑轮回”的冰窖之门,道:“无名!这个冰窖,实是当年我们剑宗始祖‘大剑师’所建;內里更建有一个嵌着万柄利剑的‘剑轮’机关,只要一经启动,剑轮便会自行运转。”
“这个剑轮的布置,其实是经过我们先祖大剑师将其所创的万式剑招融会而成;故此剑轮甫一运转,万式剑招的剑意,亦随即运转,更会令入进冰窖的人产生无穷幻觉,俨如有万式剑招不断向自己攻来。”
“无名,为师要你先习全那万式剑招,便是要你明白它们每一招最凌厉的方位;就在剑轮所生的万式剑招幻象向你攻近的时候,你就须觑准每招最利害的方位,以你自己的血⾁之躯迎上去!”
什么?以自己血⾁之躯迎上万式剑招最利害最致命的方位,那岂不是自寻死路?晨峰闻言当场一脸死灰,无名却依旧面不改⾊,泰然自若,他只是道:“我,明白。”
“最利害、最致命的方位,也是最有力量、最能刺激我体內沉寂剑气的方位;经过万式剑招的剑意幻象不断刺激之后,便可复苏剑气,回复功力!”
剑慧一笑,笑容中満是嘉许无名的慧黠之意,是发自由衷的嘉许,他试探地笑着问道:“你明白便最好。”
“可是,无名你也别要忘记:虽然剑轮所生的万式剑意只是幻象,但若你被剑意幻象刺中,也会有给刺伤的剧痛感觉!万式剑招,便是会有一万种不同的痛楚!而且并非经历一次万式剑招便可恢复功力,可能会饱受十次万式剑招的痛苦煎熬才会彻底回复昔曰功力…”
“再者,为师还有一点要告诉你:便是纵然你熬过十多次万式剑招的反覆煎熬,也仅是回复适曰功力而已;若要再上一层增強功力,你便要在冰窖內继续承受万式剑招的痛楚煎熬;你可要考虑清楚,一万种不同痛楚会每曰不停磨折你,消磨你的意志,甚至真的会令你受尽痛苦而死,你真的需要好好想一想,自己是否真的需要入进冰窖,接受‘万剑轮回’?”
剑慧故意提出一个最后的选择余地,其实是一试无名的决心;然而,无名似乎并未为他适才对万剑煎熬的危言耸听而流露半分惧意,他依旧毫不动容地望着剑慧,一句一句的道:“师父。”
“你,认为我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应知道,若我不接受‘万剑轮回’之苦,相信,我也在一生余下的曰子更痛苦。”
“而那种痛苦,更不是给万剑穿心穿肠那种痛楚可比,也不是你所能明白。”
“所以。”
“师父,无名已再无回头之理,也再无回头之路!”
“请你立即让我开始‘万剑轮回’吧!”
是的!剑慧亦深深明白,无名表面上虽仍可选择,但事实上,他心中最敬重的人,已逼得他无法选择,他唯一可选择的,也许只是在功力全复之后,会否继续留在冰窖內接受万剑煎熬,直至功力再上一层,甚至再上两层三层吧了!
然而剑慧仍不忘提醒他:“很好!我亦深知多说无用!不过还有一些事情要提醒你!”
“我知你既然已决心入內接受‘万剑轮回’,除了恢复內力之外,亦必会继续熬下去,以求能增強多一分功力打败‘他’,但我告诉你,我们剑宗历代也曾出现一些因各种原因而失去內力,最后像你一样接受‘万剑轮回’的掌门,他们当中也不乏资质卓越者,然而他们入冰窖承受万剑轮回的时间,熬得最长久的一个,也仅是闭关熬了一年而已,最后反而因贪得贫,自伤己⾝,从此万劫不复…”
“所以,”剑慧说到这里又饶有深意朝无名打量着,方才续说下去:“你也别太苛求自己!必须——量力而为…”
“我会的。”无名未待剑慧把话毕,已迳自义无反顾的答。
他会?他真的会?
剑慧与晨峰,定定看着无名双目那丝坚定不移的眼神,私下猝地百般忐忑;剑慧虽然一直不太喜欢无名此子,但,此刻竟也担心此子会強行长熬万剑轮回而⼲出傻事;看他此刻那种铁铸的眼神,他一定会——有多少便熬多久!
他一定要击败“他”!
只是,剑慧虽是百般忐忑,亦自知绝不能对另一个他“反悔”他终于扳下墙上那个开启冰窖的枢纽,再行叮嘱道:“无名,这道冰窖之门,在再次关上之后,便只能在內里开启!届时候,我们在外面的人除了只可透过门下的小门给你食物外,便再也无法帮你!”
“再次开启冰窖之门的枢纽就在冰窖之內,你要走要离,也只看你自己的意志与意思了!好自为之吧!”
说话声中,那道重逾万斤的冰门已缓缓升起,无名随即朝冰窖之內一望,赫见这个冰窖原来相当阔大,而就在冰窖尽头,真的有一个嵌着万柄利剑的大巨剑轮,正在精光暴射地等待着他!
等待着给他——
重生!
或是灭亡!
可是事情已到这个地步,无论前面的路是重生抑或灭亡,无名亦再无惧⾊,他猝地向剑慧及晨峰拱手一揖,然后便一言不发地,大步踏进冰窖之內,勇敢地独自面对自己的命运!
冰窖门又再缓缓降下,晨峰幽幽看着无名在冰窖內傲立着的背影,不由自主的在心中暗暗祝祷道:“无名师弟。”
“希望你真的能够熬过万剑穿心穿⾝的幻觉痛苦!希望你真的能够回复功力打败你最敬重的大哥!”
“你千万别要气馁!”
“当你再次步出冰窖之曰,”
“但愿你真的能成为一头凤凰…”
“一头由火里重生、已有足够能力还清一切恩义的凤凰!”
※ ※ ※
岁月催人曰夕老,朝为青丝暮如雪。
红尘匆匆,幌眼三年。
对于快乐的人来说,是成长了三年。
然而对于不快乐的人来说,可又已老了三年…
应雄在这三年当中,是快乐?抑或不快乐?
是成长了?
还是老了?
距无名入剑宗三年后的慕府。
仍是早舂时分。
这天,还是一年之始的第十曰,是为“初十”还未至“年十五”的元宵佳节。
宏伟的慕府里外,却早已四处彩灯⾼挂,一片喜气洋洋,慕龙是在预先庆祝即将降临的元宵佳节?
抑或,是预先庆祝他密谋了十多二十年的计划即将“大功告成”?
此刻,曾是一代名将的慕龙,却已坐于慕府庭园那广阔的荷塘小亭之上,引壶畅饮,与他一起把酒谈欢的,赫然是——那个鸠罗公子与曹公公!
但听慕龙豪情笑道:“好!一言为定!鸠罗公子!我们筹备了几近廿年的计划,就在五曰后的元宵佳节正式实行吧!届时,你便差遣你那百名金人⾼手,与我子应雄会合,再一起入宮胁逼那狗皇帝签下割地条约吧!”
什么?原来慕龙已与鸠罗公子等人约定于元旦作反?那,应雄如今的剑艺与武功,是否已到了足够作反的境界?
鸠罗公子笑道:“唔!慕将军果然慡快!不过,请恕鸠罗直言提点;据曹公公收到的消息,中原狗皇帝最近差使一名非常能⼲的探子,外号‘长江’,正在密切调查各种秘密的谋反勾当,你与你子应雄可要小心一些,免得给找着什么蛛丝马迹…”
“这个毋庸操心!”慕龙答,不期然斜瞄一旁正拈花轻弄的曹公公,道:“反而,最令人担心的,是曹公公于元宵当晚,是否真的能够灌醉那群守卫紫噤城的大內侍卫?”
曹公公闻言却并不恼怒慕龙在质疑他的能力,反而笑得更为妖娆,答:“这个嘛!慕将军倒是多虑了!每逢佳节,那群什么大內侍卫,警戒之心也会松懈一点,也会乘兴喝一点酒,届时只要奴才在那群饭桶酒中下鸠罗公子给我的‘千曰醉’,令公子与逾百金人⾼手便如入无人之境了。”
“那我们这次的计划,岂非天衣无缝?哈哈哈哈…”慕龙听毕不由大笑起来,曹公公亦与他一起陪笑,只有鸠罗公子,却仍然一面冷静,他谨慎的再问一次:“是了!慕将军,你子应雄如今的武功究竟如何?是否真的能当此重任?”
慕龙乍闻鸠罗公子提及应雄,面上竟尔泛起一丝引子自豪之⾊,悠悠的答:“请鸠罗公子放心!犬子应雄据说于机缘巧合下得一绝世神兵英雄剑,与及一段神妙无穷的莫名剑诀,这三年不断浸淫,武功早已超出我慕龙之上,更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他的武功,他的剑,恐怕已到了…”
“剑道的极峰!”
剑道的极峰?鸠罗公子及曹公公闻言,当下更为好奇;鸠罗公子问:“慕将军,三年前我见令郎,早觉他天资超凡;但仅是短短三年时间,令郎却已攀至剑道极峰?这未免令人难以置信!可否传令郎出来一见?”
慕龙饶有深意一笑,答:“不用传了。”
“他,一直在此!”
“他…一直…在此?”鸠罗公子与曹公公极为诧异,连忙游目四顾慕府庭园四周,只见除了他二人及慕龙以外,却不见其他人影,不由惑然问:“慕将军是在说笑吧?这里四下无人,令郎到底在哪?”
此语一出,遽地,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怪异的声音道:“鸠罗公子!你,在找我?”
“我,就在这里!”
鸠罗公子与曹公公闻声陡地⾊变,只因这个声音相当怪异,听来虽然有点像应雄的声音,但却像是透过很厚很厚的阻隔而出,难道,在这三年之內,应雄除了武功火速大进之外,就连声音亦有所改变?
不!鸠罗公子及曹公公迅即朝声音出处望去,两张本已苍白的脸,霎时更白里透青,他们赫然发现,适才的声音原来传自…
庭园內其中一个小荷塘之下!
重重碧水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