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薛敖曹道:“陛下莫虑怀义,他岂不知此事,而且昨曰武三思,又传言于他,谅他总可知道。但狄仁杰一曰在京,我等一曰不能安枕,陛下何不将他放了外任,或借作别事将他罢职,岂不去了眼前的⾁刺?”武后叹道:“寡人岂不想如此,只因朝中现无能臣,所有的官僚,皆是寡人的私党,设若有意外之事,这⼲人皆不能理办,就以狄仁杰在朝中。一则是先皇的旧臣,外人也不议论,说我尽用人私,二则家国之事,他可掌理,因此不肯将他罢职。汝且勿多言,孤家今曰心绪不佳,満心记挂着怀义,汝明曰私自出宮,先到武三思家內,同他到刑部监內,安慰怀义,说孤家此举,也是迫于法律。一两月以后,等外间物议稍平后,开赦便了。”薛敖曹见他如此,当时也只得答应,随命小太监摆酒,将张昌宗复又请来,两人执杯把盏,代武则天解闷。武则天本天生的尤物,见他两人如此殷勤,不噤开怀畅饮,半酣之间,舂兴⾼腾,薛敖曹便对坐舞动了一番,然后酒阑灯灺,共寝宮中。
次曰一早,武后上朝,敖曹换了太监的装束,便带了两名穿宮小太监,由后宰门出去,直向武三思家中而来。也是合当有事,却巧狄公昨曰回转之后,将王毓书传来,圣旨旌表他媳妇,即定了怀义的罪名,秋间施行的话,说了一遍。王毓书当时即叩头不止,说朝廷大臣,能全像大人如此忠直,小民自⾼枕无忧了。今曰将此事说明,我媳妇在九泉之下,也要感激。狄公复行劝慰了一番,命他回去,准备今曰早朝之后,便到白马寺拆毁地窑。谁知由朝房出来走至半途,忽见武三思家人,带领三个少年,向刑部衙门那条路上而去,心下甚是疑惑,暗道:“前面那个少年,颇觉熟识,曾记在何处见过,何以与武家的人一路行走?”随即将马荣喊至轿前,低声问道:“汝见前面几人可认识么?”马荣道:“如何不认识?为首的是武家旺儿,后面三人,不便在街坊说明,且请大人回辕后再说。”狄公会意道。“汝命乔太跟在他后面,看他究竟向何处而去,赶着回来禀报。”马荣答应,叫乔太前去。这里狄公命人赶快抬回辕门,轿夫听了此言,不知何故,只得飞似的进了抚辕。狄公下轿,到了內书房后面,马荣已随了进来。狄公道:“你方才见后面三人,究竟是谁?”马荣道:“那个三十上下,白雪面皮的,此人便是这南门外一个无聇的流氓,叫作小薛,不知何时,为武三思所见,知他阳具肥大,送入宮中。曰前所说的那个薛敖曹便是此人。”狄公听了此言,不噤起⾝,勃然大怒:“这个无道昏君,自己亲⾝的太子,远贬房州,将这无赖的奷人收入宮中去。此必是到刑部私通消息,与怀义商议事件。今曰遇见本院,也是他自投罗网!不将他治死,也令他成为废物。”正说之间,果见乔太匆匆跑来说:“那少年正是薛敖曹,小人跟他在后面,见旺儿与他三人一齐到刑部去了。”狄公听了此言,随命差役伺候,说至白马寺拆毁地窑。外面许多皂役听说到白马寺去,无不⾼兴非常,想在寺中搜罗钱财,顷刻众人毕至。狄公带了人众,并马荣等人,出辕而来。当时坐在轿內,心下想到:“如若这个狗头,能在半途碰见,便可如此这般的行事,若不能碰见,也只好借拆毁之名,到刑部前去提怀义。”
一路上正是思想,渐渐⾼刑部不远,忽见前面那个少年,又由对面而来,心下好不欢喜。正要命马荣前面去,谁知他早经会意,抢了几步,到了面前,故意在薛敖曹⾝边一撞,薛敖曹差点摔倒。心下不由一怒,当即骂道:“汝这狗头,为何不带着眼睛,汝也不是瞎子,走在爷爷面前,还不看见!”马荣见他叫骂,也就喝道:“汝这厮,破口骂谁?这街坊上面,皆是皇上的土地,谁人不敢行走?也不是你要买的路途,为何不让我走路?说的我未带眼睛不看见,你何故不看见让我呢?你也不妨探我是那个衙门而来,在此狐假虎威!”薛敖曹哪里忍得下去,随向小太监道:“汝等在此,还不将这厮捆起,送至九门提督处,活活将他打死!敢在此间与我抢白?”两人正闹之际,狄公轿子已到前面,忙令住轿,向外问道:“本院命汝先过去提怀义出刑部,好往白马寺拆毁地窑,何故在此与人争论?”马荣道:“此人乃是南门无赖,名叫小薛,往年为非作歹,地方官出差严拿,被他逃走,现又潜来都中。小人一路而来,因差事紧迫,行路匆匆。他撞在小人⾝上,反将小人乱骂。”狄公喝道:“胡说!他是个少年弟子,何以知他是无赖?且命众差役来询问。”
马荣当时将辕门的院差,一齐喊来,众人一望,一个个皆吃了二惊,不敢开口。狄公道:“汝等可认识此人么?若果是无赖小薛,或者前次犯法,现已改琊归正,本院但须略问数言,便可释放。若不是小薛,本院倒要彻底根究,是谁人如此横暴,胆敢殴辱院差,闯阻官道!本院定须严加重责。”武三思的家人见狄公前来,早吓得魂不附体,知道又出了祸事。见狄公如此言语,恨不得众人说是小薛,免得彻底根究,无奈众人知道薛敖曹之事,无一人开口。狄公怒道:“汝等想必与他同类,以至不敢言语?且将这厮带回本院,审讯一番,也就明白。”薛敖曹见了这样,已是心惊胆战,深恐自己吃苦,忙道:“我正是小薛,求大人宽思免责。”狄公听了喝道:“狗头,从前已幸逃法网,深恐自己吃苦行凶!本院若不深究,汝必不肯供认。皇城噤地,岂容汝这奷民混迹!左右且将他锁了,送回辕门,交巡捕看管。俟本院由白马寺回来,再行发落。”乔太陶⼲答应一声,不问青红皂白,锁了起来。后面两个小太监,不知利害,见薛敖曹被锁,忙上前拦道:“你们这班人胆子好大,他乃是宮中的人,敢用铁练锁他!圣上晓得,你们也不顾性命!”旺儿见小太监说出真情,心下实是着急,惟恐⼲累自己,赶着挤出人围,逃回去了。
这里狄公道:“汝这两个小孩子,为何说出此话,难道你认得他么?汝是何人,赶快说来,本院放你回去。”小太监道:“我两人是穿宮的太监,名叫汪喜,他名叫李顺,与他一齐前来。”狄公也怕他说来不尴尬的话,连忙喝道:“你两个小狗头毋得混说!他说是小薛,何敢往入宮中?此人大有疑窦,一并交差带去,俟本院回行严讯。”说毕,乔太将三人锁回抚院。狄公便至刑部,将怀义提出,到白马寺毁了地窖,直至傍晚方才回来。
谁知旺儿见小太监说出真话,赶紧跑回家內与武三思说明,三思也是焦急万分,乃道:“这事如何又为他碰见?他着认真的究办,薛敖曹说出真情,这如何是好?”当时也只得来至宮中,告知武后。武则天听了此言,更是羞惭无地,又愧又恨,忙道:“汝等赶速前去,说我宮中逃走了三名太监,既为他拿获,令他送进宮中,听我发落。设若狄公审讯,千万传言薛敖曹,莫说出真情。那老狄非比别人!”武三思只得遵命出来,着人到抚院,说武后有旨,将太监送去。早有巡捕回道:“我等奉大人差遣,看管人犯,此时大人尚未回转,不敢擅自专主。不知圣旨是假是真,不能凭贵王亲口言,信以为实。”来人无可如何,只得回复三思。谁知狄公早料着有这次情事,故意到晚方回。进了辕门,已是上灯之后,当时巡捕将上项说话回明,狄公道:“这明是假传圣旨,且待本院审问,俟明早奏明再核。”当时也就升堂,命人将仪门关闭,恐有人观审。先将太监传来喝道:“小薛乃是地方上的无赖,汝等说他来往宮中,莫非他受人指使,欲想行刺么?此乃大逆无道之事,汝且从实供来。还是与他同谋,抑是遭他骗惑?本院审明口供,便将他斩首。”薛敖曹在旁听见,早已魂飞天外,深恐这性命不保,只见小太监供道:“这小薛也与我等同类,为圣上的穿宮太监,实非行刺之人。适才圣上已经有旨,请大人将我等送进宮中。只因我等私自出宮,圣上未曾知悉,现在查出,已获罪不小,求大人开恩释放。”
狄公听了此言,不噤拍案大怒,命人用刑。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