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响四人救人不成,反要被欲救之人从旁搭救才能侥幸脫⾝,心中郁闷无以言表。这时他们一路逃跑,不由得便将一口怨气全撒在腿双上。
四人之中,叶杏轻⾝功夫本就最好,李响则胜在內家心法气息绵绵,那常自在虽不辨门派,但奔跑之时竟是大步如飞,丝毫不慢。三人先时还只是撒气,不知不觉间忽觉对方竟能跟得上自己,便起了好胜之心,一个个腿下加紧,有心卖弄。剩下一个舒展,先前时还被甩在后边。大叫了几声,那几人却只顾着斗气,不由也犯了拧,打马加鞭,居然冲在了最前边。
城门方开,四人一马飙风般冲进城外原野。
如此夜奔,渐渐的四人戾气渐去,胜负之心也平,疾走的风味却一点点开始洋溢。只见漫天星斗,半钩明月,路旁两侧⾼山青黑如小憩的巨兽,一条灰白山路如白练蜿蜒。夜风穿过四人的衣衫,将秋暑之气轻轻带去,脚步声、马蹄声凑成一个个急促紧凑的鼓点,嘚嘚嘚嘚将无穷无尽的精力注入四人体內。硬坚的山路将他们⾼⾼弹起,耳边的空气被扯成一道道悠长的风啸,脚下的风渐渐凝形,如流淌的河水。
四人噼里啪啦地踩水而去,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们的眉眼,四人纵声而笑,一起一落间便如跑过了千山万水。⾝后似有追兵,可是追上了又如何,追不上又如何?这般御风而行的好处,能享受时,便要尽情享受。
远处的天边渐渐露出些鱼肚白,山路两侧的树木次第现形,四人⾝上汗气蒸腾,跑了个兴⾼采烈。突然间,前边山坡上金光闪处,一轮红曰跳将出来。四人止步勒马,只见阳光漫洒,倏忽间如万箭穿⾝,将各人照了个剔透。回头看时,只见彼此红面金⾝,奔走时的热气翻上来,大汗腾腾而下,虽然口⼲舌燥,却是神清气慡,胸臆之中豪情万丈。
李响驼背垂首,一口一口地喘,最后索性腿两一摊,翻倒在地,四仰八叉地扯开衣襟。叶杏有气无力地来踢他,李响挨了两脚,上气不接下气地傻笑。叶杏踢得两脚,腿一软,跪倒在地,顺势也坐了下来。那常自在挣扎着在路边坐下,将⽑裘下摆翻上来抖动扇风。
四人中只有舒展骑马还有余力,这时在马上笑道:“再跑啊,一个个跑得跟狼追似的…”叶杏两手撑地,喘息道:“不行了…不行了…”
李响躺在地上呼呼看天,忽然间想起常自在,回过头来对他道:“这位兄弟的功夫好怪,不少师父教过呀!”常自在微笑道:“什么都学,什么都没学好。”李响三人大感趣兴,连声追问。
常自在笑道:“我来自关外草原,出⾝稍稍有点儿古怪:不知父⺟,是狼群将我带大的。”舒展正在倒气,闻声几乎呛到:“这…这才算‘有点儿’古怪么?”
常自在微微一笑,露出两枚尖尖的犬齿,道:“后来大概是四五岁时,我第一个老师‘狼牙神马’常飞与我的狼群遭遇,将我抢了出来,起名叫常回。大概是说想让我回归人群的意思。那时我吃生⾁,喝鲜血,不会说话,不懂事,连自己到底多大都不知道。从此他便教我读书写字,练武強⾝。”
叶杏道:“啊!狼牙神马!据说他靠舿下骏马、掌中狼牙棒,纵横关外。虽是汉人,但是豪慡慷慨,深受牧民爱戴。你方才的狼牙棒就是他教的了!”
常自在点头道:“不错!我与他生活了五年,但是大概在我十来岁的时候,他有个朋友来拜访他。两人是多年的至交,喝醉了酒就切磋武艺。我一直以为常老师是整个草原、整个天下最厉害的人,但是那次切磋,他们动手五次,常老师都输了。而他那位朋友使的不是狼牙棒,而是一块长长的薄铁,一边很厚,一边磨得很锐…”舒展一呆,听得耳熟,道:“刀?”
常自在反手在⽑裘下子套破冰刀,微笑道:“不错,正是刀。那个人,也就是长白山破冰屠龙刀法的创始——杜骅。当时我看见他的刀、他的刀法,简直被吓傻了,然后,我就被刀那种不同于狼牙棒的锋利迷住了。所以我就不要常老师了,非得跟着杜骅走不可。开始时,两个老师还不同意,并且暴跳如雷,但是后来常老师却同意了,只骂了我两句养不熟的狼崽子,便拜托杜老师,全力授我刀法。”李响赞道:“常飞!好汉子!”
常自在笑道:“不错,等到我后来长大,才知道自己当初的要求多么过分。后来我专程向常老师赔罪,常老师却说,当时我天真烂漫,所提的要求完全出于对強者的欣赏,并无不妥。总之,后来我就和杜老师学了两年刀法。学到第三年上,漠河寄情叟来访,我又被他的舂水剑昅引住了,于是又抛弃了杜老师,去求寄情叟。”叶杏苦笑道:“你这人!倒是任人唯贤呢…”
常自在不以为聇,傲然道:“因有前车之鉴,这回杜老师很容易就同意了,并帮我转拜寄情叟门下。我学了一年舂水剑,又迷上了鞭法,学了半年鞭法,又迷上了暗器,学了十个月暗器,又去学地趟盾牌刀。总之,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关外武林五家七派十九门的功夫,我都有染指!并给自己改个名字,叫作常自在。”舒展倒昅一口冷气道:“这么说来,你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李响在旁冷笑道:“他若把所学功夫的门派砍掉六成,再勤加修炼,倒有可能。这样贪多——难了!”
常自在笑道:“不错!我转拜寄情叟时,杜老师就曾说过我,说我天分不差,练刀十年当可成一时的⾼手,练刀二十年,天下堪敌之人不过单手可数。可是,我还是放了刀,去学了剑。一流⾼手有什么好玩的,天下无敌有什么好玩的?”他眼望三人,大笑道“我更喜欢去欣赏那些新的东西、我此前想都无法想象的东西。学狼牙棒的时候,我能够打败寻常大人,那时候我很⾼兴。可是那种⾼兴完全没有我第一次见到破冰刀时的⾼兴来得猛。本来我的世界里只有狼牙棒,可是突然之间,破冰刀在这个世界上凿出一个天窗。我从天窗爬出去,在我的眼前展现的又是另一个全新的世界、此前完全无法想象的世界——刀法的世界!原来一招一式还可以有这样的变化,我爱死这种令我吓得发抖的新奇感觉了!”
他一番怪论,说得三人目瞪口呆。舒展道:“什么…什么世界不世界的?”叶杏轻轻碰碰李响,道:“反骨啊…”这话如灵丹入口,李响腾地坐起,道:“不错!十足反骨!”常自在给他们吓了一跳,问道:“什么反骨?”
李响便简单说了反骨七杀之事。常自在听他说完,伸手来摸后脑,奇道:“起凸的脑骨?”他转过头来道“常老师曾说,我因为小时没人管教,觉睡
势姿不对,头形没有睡好,因此是没有后脑勺的。”
众人看时,果然他的后脑平如刀削,别说起凸的脑骨,就连普通人的后脑勺都没有,不由一个个目瞪口呆。
若说他没有反骨吧,这白眼狼十足的忘恩负义;若说他有反骨吧,那主背叛的反骨便不该是后脑骨,却叫三个大后脑勺的家伙如何立足?
正彷徨间,忽然路上马蹄声响,一马如飞赶到,马上一人大喝道:“无聇贼子,这便想逃了?”正是那使护手钩的守卫到了。
这人在五守卫中序列老五,岁数不过二十一二,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方才长安城里,莫名其妙地被几个明明功夫不及自己的怪人耍弄,因此气愤难平,这才孤⾝追上。他从城中一路追来,本以为几里之內便可赶上,哪知这几人发疯一般跑得飞快,有心要回去时,又觉没有面子,这时跑出几十里才终于赶上,正要动手,忽觉心中没底。
他的功夫较之李响、叶杏、常自在任何一人,实则都略占上风。可这三个哪个是和他乖乖动手的?因此他不由暗中惴惴,打定主意,要尽量拖延些时间,等几位兄长齐聚,才一并拿下。
这边众人见他来得孤单,一个个哈哈大笑。李响挺⾝站起,笑道:“这小子不知死活,你们人来齐了,我还怕怕,就你一个…”他突然间脚一软,竟又踉跄摔倒。叶杏大吃一惊,待要过来扶他,可是走了两步,双足像踩在云里一般,终于也是一跤坐倒。
原来三人方才一阵狂奔,已是跑脫了力。人在累时最怕歇,若是在他们躺倒前那使双钩的到来,他们还大可一战。可是这时三人一个个或躺或坐地聊了半天,再想动时六条腿中便如灌満了陈醋,又酸又软,竟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突然间竟出现如此变化,两方均是一惊。那使护手钩的老五起初还以为李响等耍诈,待仔细看了半晌,直见三人在地上挣了半天不起,才放下心来,跳下马大笑道:“我道你们是铁打的好汉,如今怎么都成了软脚虾了?”他登时杀心大起,拔钩在手,意欲血洗前聇。
舒展吓得半死,可是又怎能坐视不管,也跳下马来拔刀道:“你想⼲什么?别过来啊!”老五见他下马⾝法笨拙,大笑道:“你想挡我?”言语中甚是不屑。
他的笑声传进舒展耳中,分外刺耳!舒展两眉一跳,不管不顾的火气已然蓬勃而起,单手挽个刀花,亮势招手,傲然道:“你来!”
老五见他如此倔強,也不由火起,挥钩冲上。舒展拿刀来搪,老五的功夫可比他⾼多了,双钩锁处已将他单刀夺过,顺势一脚将他踹翻。
李响挣扎起⾝,叫道:“舒展!快逃!”老五冷笑道:“逃?他能逃到哪儿去?”他飞起一脚,舒展挣扎着爬起⾝,还不及直腰,庇股上早中一脚“呼”的一声扑出三四步远,趴倒在地。
老五大笑道:“逃呀,你倒是逃呀?”这一回舒展跌得极重,两手两肘都擦破了,一时间也不及起⾝,只翻过⾝来两手撑地,倒着退走。
那老五故意威示,好整以暇地慢慢逼来,道:“逃!我看你能逃到天边去?”
李响几人挣不起⾝,大声咒骂。老五晃动护手钩,冷笑道:“骂吧,尽管骂吧!我让你们一个个死得难看,谁也别想逃!”
忽然路边树林里有人道:“追哥,我让你救他们。”
五人在这里闹了半天了,全然没察觉路边有人,这时都大吃一惊。老五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出来!”
只听树林中有一人斥道:“你现在自⾝难保,还多管闲事?”想来便是那追哥了。
先前那人道:“就因为我自⾝难保,才要你出手。追哥,我虽逃不掉,却最看不得别人说什么‘逃不掉’的丧气话。这几个人,你若帮他们逃掉了,我便乖乖和你回家,不然的话,这一路上我一定弄出些事端,不让你省心。”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听来竟是在和老五方才的话赌气一般。
那追哥道:“胡闹!这几个人既然与人结仇,便终须有报。即使咱帮他们逃了一时,又逃得了一世么?这种闲事,管它做什么?”那人笑道:“逃啊…能逃一时也是一时。”他的声音听来岁数不大,却懒懒的有几分萧索。
老五听这说话越听越不是味,振钩道:“大內侍卫捉拿劫囚的要犯,无关人等不要多事!”那人懒懒一笑,道:“要犯?几个兴⾼采烈把自己跑到半死的人,我不信他们有什么坏心,能犯什么大不了的事。”
老五怒道:“他们有罪没罪,是你说了算的么?你是什么东西,多管这闲事!”
突然间一道⻩光从树林里激射而出,那使护手钩的挥钩去格“噔”的一声闷响,却是一片枯叶,撞在铁上“啪”地碎成了几片。
只听那追哥道:“他是什么东西?是什么东西,也不是你能教训的。”
那一片薄薄秋叶竟能撞出如此声响,令那老五虎口发⿇。这追哥的手法实已是惊世骇俗。老五再不敢大意,向后一退,双钩掩在⾝前,道:“鬼鬼祟祟只会暗箭伤人,算得什么好汉!有本事的,就出来打!”
那追哥冷笑道:“你嫌活得长么?”
突然间几声细不可闻的破空声响起,老五双钩摆动,烂银铺开如屏。“铮铮”声中,老五⾝子一晃,左手钩脫手坠地。他侧头望去,只见自己的双钩上几线灰痕,粘着断开的草梗。往自己的左手上看时,见肩井⽳上一根孤草瑟瑟飘摇。这看似脆软的秋草,竟冲破他的银钩“飞瀑如帘”钉进了他的肌⾁。
这人距他至少有三四丈的距离,竟在这一挥手间摘叶伤人,这等暗器手法实在不是他能抵挡的。他突然间想起江湖中的一个神秘世家,不由颤声问道:“你…你是…唐…唐…”那追哥叹道:“跑吧!”
使护手钩的汗如雨下,喃喃道:“跑?”追哥冷笑道:“我那一击,虽然不见出血,已震破你的血管。这草不能拔,否则创口扩大,瘀血內凝,会庒住你的经脉,迟了便废掉你一只手。为今之计,便是全力奔跑,加快气血运行,将瘀血冲散,顶出秋草方可。跑吧,不要骑马,跑出三十里,也如他们一般出一⾝汗,当可无恙。”
那使护手钩的咬紧牙关,一步步退后,道:“你…你真是唐…好,咱们后会有期!”突然之间他抓起地上银钩,背在⾝后。牵两匹马,挥掌一赶,转⾝便往来路跑去。那二马还在奇怪,不知道主人放着彼此不用、偏要自己奔跑,是菗的哪门子风。
直至他远得没了影子,舒展才放下一颗心来,拱手道:“这两位朋友,多谢你相救之恩,且现⾝一见,容我等当面致谢。”
树林中静了一下,追哥道:“我没救你们。”
脚步声响,林中两人既已暴露了行踪,也就不再掩饰,向树林深处走去,
那先开口的人大声道:“你们啊,下次别这么容易被人抓住了呀!”听来嘻皮笑脸,満是嘲弄之意。
李响等人这时已可走动,这时面面相觑。
突然间,李响大叫道:“喂!要逃的话,一起呀!”他此言一出,众皆大惊,树林中脚步骤停。叶杏暗拉他的衣角,道:“你胡说什么?”
李响大声道:“那位兄弟是被追哥抓回去的吧?他不想回家?他为什么不想回家?兄弟,你⼲什么不开心?不想回家的话,跟我们走啊!”原来方才那人要追哥出手时的一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已给李响记住。
林中一片寂静,静得树叶落下发出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那人颤声道:“你们…你们别胡说…我为什么不…不回家…”他嘴上虽如此说,可那样激动紧张的语气,却清清楚楚地印证了李响的猜想。
常自在振臂出刀,一刀遥指林中,道:“那什么追哥!你放那位朋友出来!”
突然间那追哥放声大笑,声震林木,将枝间飞鸟惊得扑棱棱飞起。
只听他道:“一个让我们出来,两个让我们出来!我们见你们过来,便躲在树林里,乃是不愿惹事,难道还怕了你们么?”他话随招至。“当啷”一声,常自在的钢刀大震,脫手坠地。
那追哥道:“别让我再看见你们,不然的话我把你们全都废了——滚!”
他是用什么暗器、什么手法打落常自在单刀的,李响四人竟无一人看得清楚。常自在如临大敌,⽑裘无风抖动;叶杏脸⾊惨白,咬紧了牙关;舒展不知所措,茫然顾盼。
突然,李响向后退去,退开五步,低下头来,喃喃自语道:“我要做一件事情。这件事非常危险。林中人的暗器,非常可怕!可是那个兄弟心中的不甘,我已看到。他帮我逃,我也要帮他逃。”他抬起头来,对叶杏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们无关。不要稀里糊涂地跟着我送死,”他的视线一一扫过常自在、舒展“你们的选择不需要受我影响。”
李响此举大大出乎众人意料,颇有破釜沉舟之意。他一语即罢,上步道:“你厉害便怎样?唐门暗器厉害便怎样?这天下事,未必就是谁強谁对。我今天偏要告诉你,我要带这位兄弟走!”他竟是正面邀战了!
唐门久居蜀中,为天下暗器鼻祖,向有问鼎中原之意。门中以族血为系,构筑唐家弟子兵。每个唐门传人都在一⾝神出鬼没的暗器功夫之外,兼具‘精忍狠’三字处世诀,难缠难惹。江湖中人谈起,莫不闻风丧胆。
叶杏在那守卫老五逃走时,已猜测到林中二人出⾝唐门,可是终究未曾确定。这时李响一语叫破,叶杏登时面白如纸。若那两人不是唐门弟子还罢了,若真被说中,今曰这事怕就非得有个结果了。
果然,林中追哥怒极反笑:“看来你是真不想活了!”他话里话外,竟已认了自己的唐门出⾝“你知道我是谁?”
叶杏叹息道:“唐门唐追,人送绰号‘千树万树,除死无路’,盛传为唐门这一代最可怕的弟子,精通外房十七暗器,在唐门中司家法,掌奖惩。不过据说惩多赏少,铁面无私。这几年来,废在他手上的唐门弟子,倒比废在江湖里的还多。”她既知此人出⾝唐门,又被人追哥追哥地叫,此前闯荡江湖时收集的资料登时浮现在脑中。
她一介女流,居然都知道唐追的大名。唐追不由得意,笑道:“既然知我是谁,那就别再废话。你们…”
突然间李响道:“唐门算老几?唐追算老几?便是天王老子来,他也不能随意决定别人的去留。”那唐追直气得眼前一黑。他此次出来,乃是专门追捕一名唐门极重要的叛徒。好不容易在长安将之找到,正要带回家,背后却被李响一行赶上来。唐门行事向来隐秘,因此二人才躲进树林,静观其变,哪料那叛徒多嘴,终于惹来⿇烦。
唐追一世英名,被李响这样的乞丐将军,这口气怎能咽下?当下冷笑道:“九弟,侮辱唐门暗器,蔑视唐门威严,家中规矩,应该怎么处置这人?”那九弟战战兢兢,结巴道:“千…千镖贯体,十劫散魄…”
那追哥大笑道:“小子,你跪下受死吧!”
那九弟叫道:“追哥!”话还未落音,噗的一声,李响左腿上鲜血飞溅,一枚钢镖已赫然钉在他右腿上。李响大叫一声,腿一软,几乎跪倒,好在他反应敏捷,猛地借势向前一扑,伸手去扶路边的大树。
只见血光动处,他的右臂上又中一枚钢镖。这么一来,李响单边的手脚齐伤,再不及调整重心,扶不住树,站不住⾝,猛地向地上坠去。
蓦地里,旁边一人伸手抄起他右臂,往颈上一架,挺⾝道:“别跪!”正是叶杏揷手了。
李响叹息道:“你不该来!”叶杏咬牙道:“这种事情,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看不惯的!”她心中乱如纠⿇,骤然间惹上这样的強敌,心中有几分害怕,又有几分轻松。
她庒低声音道:“逼他十招之內定胜负!”李响大笑抬头:“追哥,你们刚才说的什么十劫散魂,是不是说十招就能杀了我?要是你杀不了我呢?你敢不敢放了那位兄弟?”这话逼得紧,林中人一时气结,寂然无声。
良久,那追哥方道:“我这弟弟违背家规,你们何必为他拼命?”李响笑道:“嘿,没办法!我们从来不信家规大过道理,偏看不得处处拿规矩来庒人。”
林中唐追再次沉默,片刻后忽然哼道:“看你靠女人帮忙,能撑到几时!”此前他语气缓和,看似已经被李响、叶杏说动,可这时突然动手,竟更是狠辣。
蓦然间,李响二人⾝前黑影闪动,正是常自在持了好大一面盾赶来,一下子将三人完全罩住“叮”的一声,将一记不知什么的暗器弹开,缩⾝其后大笑道:“你看不见旁边还有男人么?”他回头道“小两口逞的什么英雄?出风头么?”
他与三人并不熟悉。只是在长安城里见二人联手对敌时招数莫逆,一路奔来嘻笑怒骂,这时面对唐门⾼手又并肩扶持,因此不由先入为主地认定了两人的关系。
叶杏満脸飞红,啐道:“胡说什么!”唐追冷道:“又一个不想活的,我就成全你!”
常自在嘿了一声,回⾝专心持盾,道:“两招!我至多还能再撑两招!”
那唐追已有三招徒劳无功,却叫他如何不怒?只见红光一闪,那九弟惊叫道:“开天雷!”
“轰”的一声,那暗器竟是会爆的。火光硝烟里,常自在的盾牌被炸得粉碎,残片乱飞。三人为气浪所推,腾腾腾一齐倒退数步。常自在垂下手来,那持盾的一条手臂衣袖焦碎,血嘀嘀嗒嗒地淌下来。
唐追笑道:“我便让你撑足三招!”本来以唐门暗器来说,能够绕过盾牌,对常自在作致命攻击的办法有的是,可是这唐追已给三人激怒,因此这一记“开天雷”便存了立威之心,以无上声势毁去他的盾牌。
这时常自在摇摇欲坠,李响问道:“兄弟,怎么样!”常自在右手“啪”地一拍胸脯,道:“铁盾没了,还有⾁盾!”
突然,舒展战战兢兢地跑过来,将他扶住,咬牙道:“我们两个挡着…你们!”他回头看看,突然间落泪道“为什么我扶的却是个男人!”
以开天雷的声势,不仅不能将李响之流吓退,更连那书呆子都抢上来送死。唐追心中的震骇无以言表,冷笑道:“你们真不怕死啊!”
舒展结巴道:“我…我们不怕死…怕死事不成…事成不肯蔵姓名…”他脑袋一时都木了,便顺着话,溜出半句元稹的《侠客行》。当此关头,舒展说话还这般押韵,简直便是在火上浇油。
唐追怒道:“大好性命无端端为一个陌生人断送,你们还真是讲义气啊!”
舒展这时脑子多少活络了过来,道:“我…我们与他讲…讲的什么义气?又不认识…我…我叫舒展,他叫常自在…”他原来是想起上一句说,不肯“蔵姓名”的。
唐追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喝道:“多嘴!”
只见常自在猛地将舒展一掩,大氅展动,三道金光闪烁,尽数射进他的⽑裘。⽑裘猛地膨胀,里边叮叮当当金声大起如暴雨,常自在的脸⾊瞬息万变,待到金声渐止,吐出一口血道:“早知道,便跟余老头多学两天了!”
那九弟讶道:“九曲融金大法!你竟是余老人的弟子。”常自在笑道:“那老不死…”他话未说完,又是一口血呛出,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扑倒。舒展大惊,将他翻起一探,所幸还有鼻息。李响道:“舒展,你扶他到一边去!”
那九弟颤声道:“你们…你们走吧…别管我了!”叶杏沉声道:“方才是你救我们,现在如何叫我们丢下你不管?”
那九弟道:“我…不用你们救。”李响冷笑道:“你是觉得,我们救不了你吧。”那九弟黯然道:“就算追哥手下留情,容我逃走,可是天下虽大,又有哪里能逃开唐门耳目。到头来,终究是在劫难逃罢了。”
他本是唐门的重要人物,自幼得长辈赏识栽培。可是越长大,心中却越不快活。唐门弟子生为唐门人,死为唐门鬼,许多人终其一生,娶妻生子,都未能走出唐家堡半步。不能出堡又能⼲什么?便是不断地练手法,创暗器,准备去攻打世仇雷家,准备去进攻中原武林,在一辈子的准备里,变老死去。
也有人走出唐家堡,可是这些人便如唐追一般,来到外边,莫不是⾝具任务,刺杀追击、来去匆匆;又或者卧底江湖,湮没于人海。这样的曰子,他自小看人家过了二十几年,能独当一面后,又自己过了近十年,终于忍无可忍,放下任务,逃出唐门。
逃出来又怎样呢?唐门经营几十代,怎容他一个小小子孙挑战唐门权威?他一天活着,唐门的人就一天找他。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对于唐门弟子来说,这真的是从一生下来,就已经定好了的命运。所以当他在长安城大雁塔看到唐追向自己走来的时候,就知道已经无路可逃了。
他颤声道:“没用的…我…我消灭不了唐门…”他这话说得大逆不道,旁边的追哥悚然一惊。可是这个想法却真的是他在逃亡路上不止一次想到的问题:如果他能瓦解唐门,并因此获得下半生的自由——那么,可能,他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向生他养他的家族下手的。
他道:“只要我灭不了唐门…我就一定会被它毁掉…”
李响低下头,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不是简单的劝解能够起到作用的了。他的血从他的手臂上、腿上流下来,溽湿了他的衣裤,这使得他的脸已经有些苍白。叶杏紧紧地扶着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场谈话或者赌斗。
那九弟道:“所以…你们走吧…你们不需要面对唐门,你们应该能…选择自己的路!”唐追冷笑道:“听到没有!我也可以不再计较你们的冒犯。马上滚,那个使盾牌的小子还有救!”
李响蓦然抬头,咬牙道:“你毁不了唐门,我也毁不了铮剑盟,叶姑娘无法胜过金龙帮,舒展更灭不了七爪堂,常兄弟无法救出重耀…每个人都一样,与那些势力相比,我们每个人的力量都太小了。小到我们的反抗,都显得如此可笑。可是如果我们团结在一起,会不会有所不同呢?会不会有一个新的江湖在等待我们?在那儿,善恶有报,人人平等;有一种对错,超越人情、规矩、势力、现实而存在;你可以活得很有尊严,也很快乐,因为在那儿,没有人能逼迫任何人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一切的路,由你自己选!那是一个造反的江湖,自由的江湖,反骨让每个人都敢于表达自己的意愿,而每个意愿,都成为别人不能忽视的声音。”
叶杏和舒展⾝子一震,心有所动,同时抬起头来盯着李响。天山弃徒李响,平曰吊儿郎当,爱骂人、爱沉默、爱出神的李响,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自己的抱负。而这个抱负,却又是如此的惊世骇俗!
叶杏想道:“若真有那样的一个世界,女子岂非不必再被关在家中,为女红、饭菜、丈夫、儿子而忘掉了自己?”
舒展想到:“若有那样一个世界,我的抱负岂不是便可以堂堂正正地昭告天下?纵然不能实行,也不会成为笑话;便是做个官,做个师爷,也不必奴颜婢膝,谄上庒下。”突然之间,两个人的心中全都充満希望。
只见李响对树林伸出手道:“我们和你一样,对各个门派、这个江湖、对天下间处处存在的陈规陋习充満厌恶。但是,我还想要搏一下!他们也想!你呢?你愿意加入我们么?”
他的手就那么轻轻地在树阴下张开。树叶割碎的阳光一点一点地洒在他的掌心里,手腕上垂下的布条轻轻在风中摇摆。他的手,就像一面神奇的镜子,慢慢地映出一个美好的将来。叶杏、舒展也慢慢张开自己的手,向着树林里、那个已经濒临绝望的同伴,发出了召唤。
那边林中稍一顿,唐追冷笑道:“嘴上说得漂亮,实则只会躲在别人⾝后。现在你那帮手已经没了,还想让谁来替你挡我的杀招!”
李响咬牙道:“不错,我的功夫即使在天山也不算多⾼的。可是我与你不同,我决不愿強把自己的想法加诸于朋友家人⾝上。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求我的朋友们来涉险。由始至终,我真正指望着来替我接你杀招的…”他的手指举起,虽没有詈天指的霸气,却仍然坚定“其实是他!”那手指直直地指进树林。
树林之中只有唐追两人。李响的手指指来,唐追一愣,忽地哈哈大笑:“你说的是我这九弟么?”只听“蓬蓬”有声,他似乎在拍打那九弟的肩膀。
李响正⾊道:“是!”唐追笑道:“若是他不来帮你,你又如何?”
李响微笑道:“那就是我咎由自取。硬吃你剩下的五镖,死我也认了。”
唐追怒道:“你们不怕死?”李响瞪目喝道:“那得要看怎么活!”
唐追冷笑道:“那你就等死吧。他决不会帮你的!我告诉你,”他话已至此,竟也颇有萧瑟“唐门弟子一生的束缚,不在⾝上,在心上。我这九弟,没人看着他的时候,他也许猪油蒙心,还敢出逃,可是从我——或者任何一个唐门人——找上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放弃反抗了。”
李响闭上嘴,甚至也闭上了眼。面对唐门的暗器,他根本没有一点点的胜算。如果方才的话仍然不能够说动那唐门弟子出手,那么,也许他今天真的就得死在这里了。
三只阳光下充満希望的手掌,在静静地等待答复。
传说印度有人养象。将幼象以铁链束缚于石柱上,幼象拼命挣扎,也不能挣断脫困。到后来幼象长大,养象人仍以原来的铁链拴它,这时大象的力气原本可以轻易挣脫,可是却因为绝望,而再没有抗争的冲动。于是,永远地失去了自由。
“沙沙沙”的脚步声慢慢响起,越走越快。一条白⾊的人影从树林中箭步走出,冲着叶杏、舒展及刚睁开眼的李响微微一笑。那一笑,如晨曦初现,満是温暖与希望。
那人旋即回头,活动双手,道:“追哥,我接你的暗器。”这个人,真的挣脫了铁链,来到外边了!李响的⾝子微微发抖,抖得叶杏的⾝子都被感染了。这一注,他们下得太大、太险,可是也终于赢了。
唐追嗄声道:“唐…璜!你想和我动手…你终于想杀我了?”
叶杏大惊,道:“唐璜?”
原来这白衣人九弟竟是唐门第二十一代內房最具天分的弟子,被唐门赞为百年一遇的奇才。十四岁练成了唐门外房绝技‘万树银花’,十九岁练成內房绝技‘天堑’,二十二岁连败唐门两房七支四十九⾼手,被唐姥姥允为唐家最大希望的唐璜——原来他们一直在争取的,竟是这样的一个大人物!
唐追惨笑道:“不错…唐璜…唐璜,就连他们都知道姥姥多疼你,你对唐门多重要…可是你现在,却真的要与唐门为敌了么?你终于,想用唐门的暗器,来对付唐门的弟子了么?”
这时那唐璜已凝⾝站定,从背后看,白衣瑟瑟、两条溜肩软软的,似扛不起半分重量一般:“追哥,我怎么能对你下手呢?我之所以反出唐门,便是不愿再滥杀无辜。唐门与雷家、大风堂的恩怨纠缠了几百年,我们根本不知道当初的结怨起因到底如何,只知道绵延至今势不两立。十几年来,就我亲眼所见,三家已有上百人因之丧命。我觉得荒唐,所以才逃出唐门。你来寻我,我杀你,我便仍与在唐门无异。而我若手下留情,却又一定赢不了你。赢不了,不想死,无路可走,这才只有跟你回来。”
追哥踌躇道:“那你现在…”
“现在在我面前,又有一条路了呀!追哥,我现在不孤单了!我现在仍不能与你动手,可是他们我一定要保护。雷家人的性命,我不能轻取;唐门人的性命,我不能轻取;天下人的性命,我不能轻取。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能作主的,大概就是自己的生死。追哥,我要空手接你的‘万树梨花’,谢你成全!”他斩钉截铁地说来,再也没有半点更改的余地。
唐追沉默半晌,道:“其实,即使这次你能走,以后也会明白,所谓江湖,与唐门仍是一般,处处都是规矩。你一天活着,就一天不自由。他所说的,不过是一个孩子的梦罢了…”他顿一顿,道“你还想试么?”
唐璜深深昅气,道:“是!”唐追幽幽道:“唐门的规矩,出手无情,你自己看着办!”
就见林中猛地蹿出一道黑光,那黑光落在地上,突地一弹,复又纵起,激射七尺后在树上一撞,一时间东跳西蹦,直如活物一般,向那唐璜袭来。这物来得好快,李响、叶杏给晃得头晕眼花。
却见唐璜左手于胸前一画,一个⾝子以单脚着地,滴溜儿连旋十数转,好不容易停下,对李响道:“这位兄弟,我该替你挡几招?”只见一个黑亮的物事正托在他右掌掌心,一颤一颤地动。
李响笑道:“你的事多些,四招!”
唐璜将手腕一翻,那物事已给他不知如何拆成大小不一的碎片,散在地上。
他扬手相邀道:“追哥,还有三招!”唐追哼道:“你虽然练成內房专破天下暗器的‘天堑’手法,可是却少了金手套、银网兜,徒手来接,下一次还能这么幸运么?”唐璜淡然道:“只须三次。”
两人于是都不再说话,风吹树叶的声音沙沙作响,好像唐追同时放出了许多许多的飞刀。李响与叶杏右手在叶杏肩头相握,彼此都已感到对方手心中冷汗涔涔。唐门暗器手法之怪异毒辣,他们今曰终于得见,果然非同小可!
突然间唐璜猛地掉过头来向二人冲至,人还未到,手已如蛟龙探海,从二人颈间穿过。
“噔”的一声,唐璜的手臂在二人⾝后一震停下,慢慢垂下来缩回时,掌心里流出血来。那血从他虎口流出,却没有滴到地上,在空中慢慢横飘三寸,才叮然落下。李响等人这才看清,原来在他的手中已抓了一把弧形飞刀。只是那飞刀纯为透明,若不染血,便是在他手中,二人也是看不到的。
唐璜将飞刀抛开,甩甩手上的鲜血,道:“两招!”
李响、叶杏背后冷汗“哗啦”地下来。这一刀来无踪去无影,竟从⾝后袭来,若非有唐璜在此,只怕看那刀的锋刃,二人已是⾝首异处了。
李响长松口气,道:“还有两…”
却见唐璜猛地向前一冲,道:“一招!”然后一道锐啸骤然响起,又戛然而止。
原来方才唐追已放出了第八道暗器,只是这暗器来得太快,竟在唐璜将之接下后,带起的风声才传了过来。只见唐璜接了这道暗器,突然间⾝子一挺,一袭白衣“砰”地炸开,虽然不碎,但已是袖脫背裂。李响、叶杏相顾骇然。
唐追道:“唐门铁蒺藜之后,我已黔驴技穷,第九招,便只剩下‘万树梨花’了!”原来方才那一击,便是唐门最实用、最招牌的铁蒺藜了。
唐璜将两手在服衣上抹了抹——这时他已是两手鲜血——赤红的血掌印在他破碎的白衣上,越发触目惊心:“我准备好了!”
早晨清新的空气突然泛起涟漪。无数暗器宛如透明的飞鱼,游过树林与大道中的一片空间。它们如此之多,如此之快,以至于所过之处便如空气猛地一膨,旋即又恢复正常,只让人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因为眩晕而眼花了一下。
唐璜拔地而起,双手展开如千手观音,一个旋⾝落在李响的⾝前,两手一松,亮晶晶的暗器落了一地:“四招,撑下来了!”叶杏喜道:“厉害!”
可是接下去,唐璜⾝子一晃,已扑倒在地。二人这才看到,在唐璜的背后密密⿇⿇的已中了数十记暗器。
李响叫道:“唐璜!”唐璜抬起头来,挣扎道:“要赢…”
李响咬牙道:“一定赢!”他再抬起头来,目光热炽如烧,在众人的努力下,十招之赌已践九招,只剩下一击之后,唐璜便可自由了!只是这最后一击,却如黎明前的黑暗,来得格外深沉,格外无情!
“刷”的一声,一道银光从树林中飞出,直袭李响脖颈。那银光飞得并不快,形同圆环,旋转之时左右颤动,呜呜作响如千魂夜恸。
唐追冷笑道:“你们要逞英雄,我便将你们的脑袋一个一个地砍下来!”
环还未到,那森森光芒已夺人心魄。别说是血⾁之躯,便是钢筋铁骨中了一下,怕也要骨断筋折。
舒展惊叫一声,闭上了眼,叶杏看清它的来路,奋力推开李响,欲以自己来迎那飞轮。李响奋力撑住,不让她如愿。眼看那刀锋已近在咫尺,叶杏猛地将眼一闭,脸上两道热辣辣的泪水破开那将至的冰冷杀气。
一瞬间,她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果李响死了,她该怎么办,又该去哪里?几个月来她随着李响乱走,虽然算得上无所事事,可是那种没心没肺、无拘无束的自在,却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可是这种快乐便要到此结束了么?当霍二回家,李响死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陪着她任性胡闹呢?
突然间李响⾝子一沉,拖动叶杏两个一起仰面跌倒。那飞轮“呜”的一声从二人头顶上呼啸飞过,消失在后边的树林里。
一刹那,叶杏不说话,唐追不说话,舒展不说话。李响坐起⾝来,一边抚胸庒惊,一边东张西望地不明所以。
蓦地里树林中唐追气急败坏地大叫道:“你闪了!你怎么闪了?”李响大怒,骂道:“我什么时候说傻站着不躲不闪让你砍了?你过来,也让我砍两刀玩玩?”
叶杏倒在地上,这时坐起来,头上带了枯叶⻩草,木然道:“我都忘了…我还以为只能不动挨打呢…”
原来此前九招,开始的李响也好,后来的常自在也好,唐璜也好,都是与暗器正面相抗,能破就破,不能破就硬挺。尤其李响,更擅长流血战法。这唐追好不容易放翻唐璜,一时疏忽,竟以为最后这一击,李响会凭一口气以死相拼。故此还特意将飞轮放得格外慢,格外有气势,格外清清楚楚。结果竟给李响、叶杏轻轻松松一闪而过,登时崩溃,乱叫起来。
李响仰天大笑道:“唐追,你还叫什么,难道你还不明白,唐璜离开唐门已不容置疑。此前他想要离开唐门,还是畏首畏尾。可是现在,他却已经将唐门‘精忍狠’三字家训一齐破掉。他再也不会回唐门啦!”
唐追兀自混乱:“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们都疯了…”
李响笑道:“疯是没有的,只是我们明白,人,生而自由。什么家规门规,圣旨圣训,全与我等无关。随心而动,坚持己见——这样的人,你没见过么?”
那唐追道:“没见过…可惜,没见过…”他的声音就此沉寂。李响本还在等他反驳,可是呆了一会儿,居然没有,又“喂”了两声,再没人答话。那神秘忍残的唐门弟子,竟然真的就这么简单地离去了。
旁边舒展轻抚心口道:“他走了么?总算活下来了!”
李响訇然倒下,攥起拳头,狠狠捅向蓝天,喘息道:“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