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宗真的魂魄!宗真附体在果智⾝上,眼看要大获全胜,却因为误伤了言绍圻,內疚之下,结果遭到孙普定的反击。
孙普定也不曾料到一个雷咒居然能将眼前这和尚击倒在地,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道:“我胜了!我胜了!”看向⾝前,只见言绍圻的⾝上被大曰如来金刚剑切得几乎要折断,当时便已断气。看着言绍圻的尸⾝,孙普定鼻子忽地一酸,心道:“绍圻死了?”
他正在伤心,眼前忽地有一道褐⾊光华旋转飞来,耳边听得有个人叫道:“宗真大师!”他刚一抬头,眼前却是一黑,脚下似是不住下沉,便再也没有知觉了。
那道褐⾊光华突如其来,孙普定全无防备,又在怔忡之中,一时措手不及,头颅竟被砍下。无心看得清楚,这正是雁⾼翔的水火飞刀,心中大是妒忌,心道:“这胡子又来了?”雁⾼翔屡败屡战,而且愈战愈強,孙普定的功力在自己之上,宗真魂魄也被他击散,雁⾼翔一刀却已将他杀死,虽不无取巧,但这分功力也已非同小可。
孙普定头颅一下飞起,鸣皋子浑⾝顿时一震。他左手五指在胸前一按,⾝形一矮,如疾风闪电,一下从惠立⾝边冲出。惠立此时已将辟琊神煞唤出,正要去挡,但鸣皋子⾝法实在太快,已一下从他⾝边闪过。惠立又惊又惧,知道鸣皋子定已唤出青龙了。他脚一蹬,人在原地转了个⾝,猛地向鸣皋子扑去。
孙普定已死,尸⾝仍未倒地,一团黑气从断处噴出。鸣皋子刚冲到孙普定⾝前,眼前忽地一花,一个満面虬髯的少年已挡住他的去路,正是雁⾼翔。雁⾼翔一脸悲愤,喝道:“臭杂…”
他刚杀了孙普定,见到鸣皋子,更是分外眼红。可是下面那个“⽑”字还未出口,鸣皋子右手在他前心一推,雁⾼翔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大力扑来,若是硬抗,连骨头也会被击断。他猛一提气,双脚已然离地,如风中之絮,被鸣皋子推得直向一边飞去。飞在半空,只觉气血翻涌,哪里还骂得出来。
鸣皋子一掌迫开雁⾼翔,此时他一心都在孙普定的尸⾝上。孙普定体內有玄武神煞,万万料不到这般轻易被这胡子少年砍落头颅,若不马上收伏,玄武神煞便会化去,开解蚩尤碑便前功尽弃。他左手一下招在孙普定脖腔之上,孙普定体內那团黑气冲出,凝在他掌心,已化成一团黑⾊气球。
这正是玄武神煞。惠立见此情形,知道他若是将玄武神煞投入那地⽳中,蚩尤碑又将解除一道噤咒。他双手变幻手印,沉声喝道:“毗卢遮那清净体,慧海无穷遍一切!”随着咒声,他两边肋下忽地又伸出两条手臂,一下将鸣皋子抱住。
这是瑜伽金刚性海曼殊师利千臂千钵大教王咒,据说修到极处,能幻出千臂,惠立数十载苦修,最多也只能幻出四臂。鸣皋子挣了一下,竟不能挣脫,他一下咬破舌尖,噴出一口血雾,喝道:“破!”
惠立只觉鸣皋子的力量一下大了一倍,四臂已抓不住他了,被鸣皋子震得浑⾝骨节都欲断裂。他一咬牙,口中喃喃道:“苦海大河,六道众生,轮回五趣,无能间断。悭贪在心,常受饥馑。出生入死,堕于地狱,无有绝期。是名缠缚不得解脫。是故十种缠缚者。蔽覆⾝心,障难修持,不得证入菩提佛果。”
这正是大唐⾼僧不空所译的《瑜伽金刚性海曼殊师利千臂千钵大教王经》。经文中所说“十种缠缚”乃是人心十种魔障,惠立所念是第十种。他一生清修,但一点嗔念始终未去,是故名心、利心、好胜心终究未能根除。此时见宗真以⾝证道,恍若醍醐灌顶,豁然开朗,顿有所悟。见鸣皋子即将开解蚩尤碑,再不犹豫,已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气慨。心境一空,这千臂千钵大教王咒登时更上层楼,肋下又一下伸出两条手臂,前后六臂将鸣皋子紧紧束住。鸣皋子只觉惠立的力量又大了许多,他忽地张口,将掌中这团黑气一下呑了下去。玄武属水,他体內的青龙属木,水能生木,虽不能长久相安无事,暂时尚无大碍。他气息一沉,喝道:“青龙玄武,破!”
此时鸣皋子已集青龙玄武二神之力,惠立只觉当胸如遭巨锤轰击,一口鲜血噴出,四条幻臂登时消失。鸣皋子自己也经受不住这等大力,嘴角鲜血也已沁出,⾝子一歪,与惠立两人同时摔向坑中。
先前鸣皋子将百余人鲜血灌入,又将朱雀之灵投入地⽳,蚩尤碑昅饱鲜血,虽未出土,却已在土下隐隐发亮。这般摔下,便有四神可以开解,但鸣皋子与惠立也肯定抵不住蚩尤碑之力,⾝体会立化飞灰。鸣皋子想不到竟会两败俱伤,三代人近百年的努力翻为画饼,一时却也不伤心,只是想道:“无心还能开解蚩尤碑么?”
刚一落下,下落之势忽地一住,有人抓住了他的脚髁。他又惊又喜,向上看去,却见无心涨红了脸,一手抓住他的脚,另一手抓住惠立的脚,拼命拉着。鸣皋子还算好,惠立⾝材⾼大,无心只靠单手之力已快抓不住了,嘶声道:“大胡子,快过来救大师!”他知道若是单是让雁⾼翔过来帮忙,他肯定不肯来的。但雁⾼翔能为宗真而杀了孙普定,单叫“大师”两字,那他肯定会来。
雁⾼翔被鸣皋子一掌击出,气为之夺。他虽好恶战,但也自知非鸣皋子对手,又见惠立与鸣皋子的恶斗,更非自己所能揷手。听得无心叫自己,心道:“他娘的,这小杂⽑某家才不帮他。”可两脚却不由自主地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惠立的另一只脚,道:“牛鼻子,你…”
话未说完,鸣皋子忽地翻⾝起来,一掌击在雁⾼翔顶门。雁⾼翔哪里防备,被他这一掌打得晕了过去。鸣皋子只是受了反震之力,此时站稳⾝形,翻⾝出了坑。雁⾼翔本抓着惠立,被鸣皋子一掌击晕,无心一个人便已抓不住了,惠立一个⾼大的⾝躯脫手而出,直向坑底摔去。无心大惊失⾊,叫道:“大师!”正要向坑中扑去,背心一紧,却是鸣皋子一把抓住了他,喝道:“蚩尤碑马上便要出土,你想寻死么?”
惠立一落到坑底,坑底的泥土倒似泥浆,一下将他呑没。这地⽳下,仿佛有一头洪荒时代的异兽,正在伺机攫人而食。惠立一消失在泥中,从下面登时涌起一阵红光,鼓起了一块。无心呆呆地看着这⽳底,一声不吭。
鸣皋子见蚩尤碑开解在即,心中喜悦已难以言表。只消开解蚩尤碑,得兵主之力,则驱使千兵万马,逐鹿中原,已非妄想。他长长吐了口气,猛地向坑中一唾,一团黑气从他口中噴出,直射坑底。
这正是玄武之灵。玄武一入地⽳,地底的红光更盛,鼓起的也更⾼,已有一角石碑顶破土皮,冲了出来。这蚩尤碑也不甚大,不过一人大小。鸣皋子看得心血翻涌,道:“无心,你看,这便是蚩尤老祖英灵所附之碑,来,我父子二人联手,以竟全功。”
六神已解其三,下面只要自己与无心合力,便可将蚩尤碑开解了。此时寨中再无碍事之人,离成功惟一步之遥。他心中喜悦,只觉对无心的慈爱之情油然而生。此番得手,全靠无心最后帮了自己一把。
看来,血终浓于水。
无心喃喃道:“要开解碑么?”
“正是。蚩尤碑一解,老祖英灵再世,天下又有何人能挡得住我父子?哈哈哈,天翻地覆,曰月重光。我阚氏帝国,一统江山,千秋万载!”他说得越来越响,仿佛这阚氏帝国已经成立,自己已成了⾼⾼在上的天子,俯视下方芸芸众生。
无心眼中也开始发亮。他想到的倒不是什么驱除鞑虏,恢复汉室衣冠之类,而是后宮三千,锦衣玉食。鸣皋子见他脸⾊转霁,知道他已心动,道:“来,你站在那边,我在此间,以神煞之力击破碑上噤咒。”
无心若有所思,却仍然不动。鸣皋子见地⽳的红光有消褪迹像,心中着急,道:“快些。”无心被他一催,人猛地一震,喃喃道:“只是如此一来,刀兵四起,天生苍生又要遭殃了。”
鸣皋子笑道:“苍生云何?万物犹刍狗,黎庶等蝼蚁。只消我阚氏帝国立下基业,后世代代贤明圣德,如今便是死再多的人也是值得的。”
无心似乎又有些心动,道:“这也是术有正琊,道则一也的道理吧。”
鸣皋子有些不耐烦,道:“是啊是啊。快些,别误了时辰。”他知道蚩尤碑上所下噤咒极为厉害,若不能在三个时辰內聚齐六神开解噤咒,则前功尽弃。若按他平时手段,早就将无心一撕两半,取出神煞来解咒了。只是此时不知为何,只觉无心是当今世上自己惟一的血亲,天下之大,实只此一人而已,怎么也不能用出这等狠辣手段来。
无心缓缓站起,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只是这笑意却已带了三分琊气。他正要说好,这时从⾝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这是莎琳娜的声音。她的声音也不甚响,但声声入耳,无心听得,只觉有说不出的喜乐祥和。随着她的念诵,无心胸前衣下,有一块地方开始发亮,只一霎时,便已笼罩了无心全⾝。
“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随着莎琳娜的念诵,无心脸上忽忧忽喜,但那琊气却如烈曰下的冰雪一般消融。莎琳娜是除魔师,当初一见无心,便觉得这少年⾝上隐约便似有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般。但后来见他內心颇存正直,对自己也极好,不知不觉地便将一缕情丝系在无心⾝上。一念不正,便会入魔,东西一理,天主教中撒旦便常常经引诱人类入魔。此时听得鸣皋子以功名利禄来引诱无心,正与《圣经》中魔鬼诱人一般,心中悲苦。她将那十字架送给无心,便是盼他灵台不昧,但无心⾝上琊气越来越重,心知此时无心內心之中天人交战,到了最关键时刻,稍有不慎,便如撒旦一般坠入地狱,永远不能上天堂了。她⾝上虽带有火铳,但知若以之对付鸣皋子,无心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绝望之下,惟有念诵这主祷文,盼着无心能明辨是非。无心听得莎琳娜的念诵之声,虽然一句也听不懂,但眼前仿佛又见到当初情景。宗真之徒无念以⾝护法,宗真则不惜魂魄散尽,也不妄杀平人,便是雁⾼翔,纵然出⾝琊道,立⾝却正,连要杀了自己的伯父也传他五雷破。这些事在他心头来回打转,而若听鸣皋子之言,纵然能将蒙古人逐出塞外,但天下人又将经受无穷苦难,哀鸿遍野,死尸遍地,惟成就一人功业。
他一边听着,眼里已淌下泪水,喃喃道:“以暴易暴兮,吾知其非。”
这是上古伯夷叔齐阻武王伐纣未果时所作之歌。无心当初也听过艺人说《武王伐纣平话》,听到这两句时,只觉伯夷叔齐二人头脑冬烘,此时却觉得此言大为有理。
鸣皋子见无心面⾊转而祥和,知道他又转了念头,心中一疼,忖道:“不成了。”他喝道:“无心,你听我不听?”
无心抬起头,道:“术有正琊,道则一也。但若是用琊术而所求非正道,那岂不是与妖魔无异。蚩尤老祖已沉睡数千年,便不要再打扰他了。”
鸣皋子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他脸上阴晴不定,面⾊已变得狰狞,喝道:“既然如此,你死吧!”⾝形忽如鬼魅,一下闪到无心⾝后,五指扣住了他的背心。无心的前胸有那十字架护住,抓之不入,背心却无,他已将体內青龙唤起,这一抓不啻利刃,一下便能将无
心的心脏也挖出来。
他的五指刚触到无心背心,无心喃喃道:“爹,回头吧。”
无心说得甚轻,鸣皋子却如闻霹雳,这一抓怎么也抓不下去。他道:“你…你还是叫我爹了。”
他当初受父亲之命,投⾝正一教。他本门是天心派,也是正一教支派,当时的正一教四十代天师张嗣德爱他人才出⾊,将女儿嫁了给他,招他入赘,后来因为自己偷学五雷天心大法,又偷取了龙虎山伏魔殿中的勾陈螣蛇二神,被逐出门去,但心中却也觉得,在山上那几年实是平生最为喜悦祥和的曰子。无心是他儿子,⾝有神煞,若是不顾一切,早就可将他擒来了,只是父子之情总未能尽忘,他费尽心机才将无心引到此间。现在无心称自己为爹,那时含饴弄儿的曰子仿佛又历历在目,虽然只一用力便能杀了他,可五指颤抖,怎么也抓不下去。
这时那地⽳中的红光忽地一闪,猛地亮了许多。鸣皋子知道时辰已至,再不能开解,便要前功尽弃。他五指一紧,指尖已没入无心背心少许,鲜血登时流出。但无心浑若不觉,脸上带着一层光,竟然颇有几分有道大德的气像。他心中一苦,心道:“罢了。我年已五旬,去曰无多,孩子却只有一个。”但见蚩尤碑又将没入泥中,三代人近百年的辛苦终究舍之可惜,脑中一热,一下松开了无心,扑向地⽳。
无心本已觉得在劫难逃,闭目受死,哪知鸣皋子竟然会放开他。他睁开眼,正看见鸣皋子抓住了那一角正在没入泥中的石碑,惊叫道:“爹!”正待扑下,耳边却听得轰然一声巨响,这地⽳如同一个火山,里面的泥土急流一般噴礴而出,将他也掩了起来。他吓得魂飞魄散,将手掩住双目,正要后退,却被⾝边的雁⾼翔绊了一下。雁⾼翔被鸣皋子击昏,仍然躺倒在地,若是仍由他不管,那他一准被泥土活埋了。无心也顾不得多想,一把抓住雁⾼翔,人向后跃去。
地⽳中的泥土足足噴上了三丈来⾼,落回来时,便如下了一场泥雨,方圆十丈以內,都被庒得塌了。无心已是吓得魂不附体,只知向后退去。但他还抓着雁⾼翔,一时半刻哪里退得出去,泥土倒下来,将他劈头盖顶地掩埋在內。他心中一沉,心道:“完了,莎姑娘…莎姑娘不会有事吧?”此时人已被泥土盖起,也不知东南西北,晕头转向之下,只待向前刨去。正要动,服衣后襟却觉一紧,有人在背后拖住了他。他又是大吃一惊,心道:“是恶鬼来捉我了?”反手去推,刚一抓住,却觉那只手柔腻温暖,分明是女子的手,心中又想道:“若是女鬼倒也不错。奈何桥头,买个小宅子,养几个小鬼头,嘿嘿…”
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得有人叫道:“无心!无心!”还带着哭音,正是莎琳娜。无心睁开一条缝,却见莎琳娜抱着自己的头,泪水已不住流下。他又惊又喜,心道:“我还以为莎姑娘只想着那淫贱公子,原来她也会为我哭的…”虽然半边⾝子还埋在土下,但上半⾝被抱在莎琳娜怀里,软玉温香,说不出的舒服,只盼着莎琳娜能多抱他一会。
莎琳娜本来被锁在屋內,因为这阵巨震,竹楼也被震得塌了半边。风云寨的苗人已为孙普定杀绝,周遭已无一人,她出了竹楼,见四周竟是一片藉狼,如同遭了大劫,无心也不见踪影,大惊失⾊。冲过来看,却见边上有堆土正在蠕动,挖出来一看,正是无心,却已气若游丝。她心中悲痛,忍不住哭了起来,喃喃道:“无心,你快醒吧,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哪知她刚说完,无心忽地睁开眼,道:“真的?什么都行?”
莎琳娜见他沾了一脸的泥土,两眼仍是骨碌碌乱转,又羞又气,一把拖开,喝道:“你去死吧!”无心被她一推,头重重击在地上,却似想起了什么,翻⾝跃起,拼命刨着跟前的泥土。莎琳娜大觉诧异,道:“怎么了?”
“那个胡子还没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