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田思思道:"不带这些东西,你难道要我用那些臭男人盖过的被觉睡?用那些臭男人用过的碗吃饭?"田心忍住笑道:"就算姐小不愿用别人的东西,我们在路上也可以买新的。"田思思道:"买来的也脏。"
田心道:"这些东西难道不是买来的吗?"
田思思噘起嘴,道:"我不管,这些东西我非带走不可,一样都不少。否则…"田心叹了口气,替她接了下去,道:"否则就把我许配给王大光,是吗?"她眼珠子一转,忽又吃吃地笑道:"有个人总说别人是小噘嘴,其实地自己的小嘴比我噘得还⾼。"她说要的东西,就非要不可,你就算说出天大的理由来,她也会当你放庇。
她可以在一眨眼间跟你翻脸发脾气,但你再眨眨眼,她说不定已将发脾气的事忘了,说不定会拉着你的手赔不是。这就是田大姐小的姐小脾气。
所以我们的田大姐小就带著她的洗睑盆、妆盒、镜子、被褥、枕头、香炉、棋盘…还有几十样你想都想不到的东西,踏上了她的征途。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出门。
她的目的地是江南。
因为她心目中三个大人物都在江南。
但江南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呢?离她的家究竟有多远?
这一路上会经过些什么样的地方?会遇见些什么样的人?
这些人是好人?还是恶人?会对她们怎么样了?
她们是不是会遇到一些意外危险?是不是真能到达江南?
就算她们能到江南,是不是真能找到她心目中那三个大人物?
他们又会怎么样对她?
这些事田大姐小全部不管,就好像只要一坐上车,闭起眼,等张开眼来时,就已平安到了江南,那三位大人物正排著队在等她。
她以为江南就像她们家的后花园一样全安,她以为江湖中人就像她们家的人一样,对她百依百顺、服服贴贴。
像这么样的一个女孩子踏入了江湖,你说危险不危险?
她若真能平平安安到达江南,那才真的是怪事-件。
她在这一路上遇到的事,简直令人连做梦也想不到,你若一件件去说,也许要说个两三年。
二
繁星,明月,晚风温暖而⼲燥。
中原标准的好天气。
车窗开著,道旁的树木飞一般往后倒退,马车奔得很急。
田思思就像是一只已被关了十几年,刚飞出笼子的金丝雀,飞得离笼子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在她⾝上,她奋兴得全⾝都起了鸡皮疙瘩,从窗子里探出头,看到天上一轮冰盘般的明月,她立刻奋兴得叫了起来。就象是平生第一次看到月亮一样,不停地叫著到:"你看,你看这月亮美不美?"田心道:"美,美极了。"
田思思道:"江南的月亮一定比这里的更美,说不定还圆得多。"田心眨著眼,道:"江南的月亮难道和这里的不是同一个?"田思思叹了口气,摇著头道:"你这人简直一点诗意都没有。"田心凝注著窗外的夜⾊,缓缓道:"我倒不想写诗,我只想写部书。"田思思道:"写书?什么样的书?"
田心道:"就像西游记弹词那样的闲书,连书名我都已想出来了。"田思思笑道;"想不到我们的小噘嘴还是女才子,你想的是什么书名,快告诉我。"田心道:"大姐小南游记。"
田思思道:"大姐小南游记?你…你难道是想写我?"田心道:"不错,大姐小就是你,南游记就是写我们这一路上发生的事。"她的脸已因奋兴而发红,接著道:"我想,我们这一路上一定会遇见很多很多有趣的人,发生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我若全都写下来,让别人看看我们的遭遇,那一定更有趣。"田思思的趣兴也被引起来了,拍手道:"好主意,只要你真能写,写得好,这本书将来说不定比《西游记》还出名."她忽又正⾊道:"可是绝不能用我们的真名字,免得爹爹看了生气。"田心眼珠子转动著道;"那么我用什么名字呢…西游记写的是唐僧,我总不能把姐小你写成尼姑呀。"田思思脆声道:"我若是唐僧,你就是孙悟空,我若是尼姑,你就是⺟猴子。"她吃吃地笑着,又道:"猴子的嘴岂非也都是噘著的。"田心的嘴果然又噘起来了,道:"孙猴子倒没关系,但唐僧却得小心些。"田思思道:"小心什么?"
田心道:"小心被人吃了你这⾝唐僧⾁。"
田思思跳起来要去拧她的嘴,忽又坐下来,皱起眉,道:"糟了,糟极了。"田心也紧张起来,道:"什么事?"
田思思涨红了脸,附在她耳旁,悄悄道:"我刚才多喝了碗茶,现在涨得要命。"田心又好笑,又不好意思笑,咬著嘴唇道:"这怎么办呢?总不能在车上…"田思思道:"我还是忘了件大事,我们应该带个马桶出来的。"田心实在忍不住,已笑弯了腰。
田思思恨恨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你难道就从来不急。"田心当然也有急的时候,当然也知道那种滋味多要命。
她也不忍再笑了,悄悄道:"路上反正没有人,又黑,不如叫车夫停下来,就在路旁树林子里…"田思思"啪"的轻轻给了她一巴掌,道:"小鬼,万有人闯过来…"田心道:"那没关系,我替你把风。"
田思思拼命头摇:"不行,一千一万个不行,说什么都不行。"田心叹了口气,道:"不行那就没法子了,只好憋著点吧。"田思思已憋碍満脸通红。
这种事你不去想还好,越想越急,越想越要命。
田思思忽然大叫,道:"赶车的你停一停。"
田心掩口笑道:"原来我们的大姐小也有改变主意的时候。"田思思狠狠瞪了她一眼,忽又道:"我正好也有话要吩咐赶车的。"田心道:"什么话?"
田思思摇著头,喃喃道:"到底是小孩子,做事总没有大人仔细。"车一停下,她急著跳了下去,大声道:"赶车的,你过来,我有话说。"赶车的慢呑呑跳下车,慢呑呑地走过来,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
田思思觉得很満意,她这次行动很秘密,当然希望赶车的越呆越好,呆子很少会发现别人的秘密。
但她还是不太放心,还是要问个清楚。因为她的确是个很有脑筋,而且考虑很周密的人。
所以她就问道:"你认不认得我们?知不知道我们是谁?"赶车的直著眼头摇道:"不认得,不知道。"
田思思道:"你知不知道我们刚刚是从什么地方走过来的?"赶车的道:"俺又不是呆子,怎么会不知道。"田思思已有点紧张,道:"你知道?"
赶车的道:"当然是从门里面走出来的。"
田思思暗中松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那是谁家的门?"赶车的道:"不知道。"
田思思道:"你知不知道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赶车的道:"不知道。"
团思思眼珠子一转,忽又问道:"你看我们是男的,还是女的?"赶车的笑了,露出一口⻩板牙,道:"两位若是女的,俺岂非也变成⺟的了。"田思思也笑了,觉得更満意,道:"我们想到附近走走,你在这里等著,不能走开。"赶车的笑道:"两位车钱还没有付,杀了俺,俺也不走。"田思思点点头道:"对,走了就没车钱,不走就有赏。"赶车的从腰带上菗出旱烟,索性坐在地上,菗起烟来。
田思思这才觉得完全放心,一放心,立刻就又想到那件事了。
一想到那件事,就片刻再也忍耐不得,拉著田心就往树林里钻。
树林里并不太暗,但的确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田心悄声道:"就在这里吧,汉有人看车,我们不能走得太远。"田思思道:"不行,这里不行,那赶车的是个呆子,用不著担心他。"每个人都认为越暗的地方越全安,这也是人们心理上的弱点。
田思思找了个最暗的地方,悄悄道:"你留意看着,一有人来就叫。"田心不说话,吃吃地笑。
田思思瞪眼道:"小鬼,笑什么!没有见过人小便吗?"田心笑道:"我不是笑这个,只不过在想,这里虽不会有人来,但万一有条蛇…"田思思跳起来,脸都吓白了,跳过去想找个东西塞她的嘴。
田心告饶,田思思不依,两人又叫又笑又吵又阔,树林外的车辆马嘶声,她们一点也没听到。
等她们吵完了,走出树林,那赶车的"呆子"早已连人带车都走得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田思思怔住。
田心也怔住。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怔了很久,田心才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们把人家当做呆子,却不知人家也把我们当呆子,我们是真呆,人家却是假呆。"田思思咬著牙,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田心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呢?"
田思思道:"无论怎么办,我绝不会回家。"
她忽又问道;"你有没有把我的首饰带出来?"田心点点头。
田思思跺著脚道:"我们刚才若将那个小更袱带下车来就好了。"田心忽然从背后拿出了个包袱,道:"你看这是什么?"田思思立刻⾼兴得跳了起来,道:"我早就知道你这小噘嘴是个鬼灵精。"田心却又叹了口气,喃喃道:"到底是小孩子,做事总不如大人仔细。"路上并不黑,有星有月。
两个人追逐自在的走着,就好象在闲逛似的,方才満肚子的怒气,现在好像早就忘了。
田思思笑道:"东西丢了,反倒轻松愉快。"
田心眨著眼,道:"你不怕盖那些臭男人盖过的被了?"田思思道:"怕什么,最多买床新的就是,我那床被反正也是买来的。"田心忍不住笑道:"我们这位大姐小虽然脾气有点怪,总算还想得开,只不过又有点健忘而已。自己说过的话,自己一转头就忘了。"田思思瞪了她一眼,忽又皱眉道:"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田心道:"什么事?"
田思思道:"那赶车的没拿车钱,怎么肯走呢?"田心又怔住,征了半天,才点著头道:"是呀,这点我怎么没想到呢?"田思思忽又"啪"的轻轻给了她一巴掌,道:"小呆子,他当然知道我们车上的东西很值钱,就算买辆车也足足有余。"田心道:"哎呀,姐小你真是个天才,居然连这么复杂的问题都想得通,我真佩服你。"大姐小毕竟是大姐小。
大姐小的想法有时不但要人啼笑皆非,而且还得流鼻涕。
三
天亮了。
鸡在叫,她们的肚子也在叫。
田思思喃喃道:"奇怪,个人的肚子为什么会『咕咕』的响呢?"田心道:"肚子饿了就会响。"
田思思道:"为什么肚子饿了就会响?"
田心没法子回答了,大姐小问的话,常常都叫人没法子回答。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一个人肚子饿了会这么难受。"田心道:"你从来没饿过?"
田思思道:"有几次我中饭不想吃,到了下午,就觉得已经快饿疯了。现在我才知道,那时候根本不算是饿。"田心笑道:"你不是说,一个人活在世上,什么样的滋味都要尝尝吗? "田思思道:"但饿的滋味我已经尝够了,现在我只想吃一块四四方方、红里透亮、用文火炖得烂烂的红烧⾁。"田心道:"那么你只好回家吃吧。"
田思思道:"外面连红烧⾁都没得买?"
田心道:"至少现在没有,这时候饭馆都还没有开门。"她想了想,又道:"听说有种茶馆是早上就开门的,也有吃的东西卖,这种茶馆大多数开在菜市附近。"田思思拍手笑道:"好极了,我早就想到菜市去瞧瞧了;还有茶馆,听说江湖中有很多事,都是在茶馆里发生的。"田心道:"不错,那种地方什么样的人都有,尤其是骗子更多。"田思思笑了,道:"只要我们稍微提防些,有谁能骗得到我们? 我们不去骗人家,已经算不错的了。"这城里当然有菜市,菜市旁当然有茶馆,茶馆里当然有各⾊各样的人,流氓和骗子当然不少。
大⾁面是用海碗装的,寸把宽的刀削面,汤里带著厚厚的一层油,一块⾁足足有五六两。
在这种地方吃东西,讲究的是经济实惠,味道好不好,根本就没有人计较。
这种面平曰大姐小连筷子都不会去碰的,但今天她一口气就吃了大半碗,连那块⾁都报销得⼲⼲净净。
田心瞅著她,忍不住笑道:"这碗和筷子都是臭男人吃过的,你怎么也敢用?"田思思怔了怔,失笑道:"我忘了,原来一个人肚子饿了时,什么事都会忘的。"田思思摸了摸脸,悄悄地说道:"我脸上是不是很脏?"田心道:"一点也不脏呀。"
田思思道:"那么这些人为什么老是穷瞪著我?"田心笑道:"也许他们是想替女儿找女婿吧。"她手里始终紧紧抓住那包袱,就连吃面的时候手都不肯松开。
田思思忽然道:"松开手,把包袱放在桌上。"田心道:"为什么?"
田思思道:"出门在外,千万要记住『财不可露眼』,你这样紧紧的抓著,别人一看就知道包袱里是很值钱的东西,少不了就要来打主意了。你若装得満不在乎的样子,别人才不会注意。"田心抿嘴吃吃笑道:"想不到姐小居然还是老江湖。"田思思瞪眼道:"谁是姐小?"
田心道:"是少爷。"
她刚把包袱放在桌上,就看见一个人走过来,向她们拱了拱手,道:"两位早。"这人外相并不⾼明,甚至有点獐头鼠目,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田思思本不想理他的,但为了要表现"老江湖"的风度,也站起来拱了拱手,道:"早。"这人就居然坐了下来,笑道,"看样子两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的吧?"田思思谈淡道:"已经来过好几次了,城里什么地方我都熟得很。"这人道:"兄台既然也是外面跑跑的,想必认得城里的赵老大赵大歌"听他的口气,这位赵大哥在城里显然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若不认得这种人,就不是老江湖了。
田思思道:"谈不上很熟,只不过同桌吃了几次饭而已。"这人立刻笑道:"这么样说来,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了。在下铁胳膊,也是赵老大的小兄弟。"他忽然庒低语声,道:"既然是一家人,有句话我就不能不说。"田思思道:"只管说。"
铁胳膊道:"这地方杂得很,什么样的坏人都有,两位这包袱里若有值钱的东西,还是小心些好。"田心刚想伸手去抓包袱,田思思就瞪了她一眼,淡淡道:"这包袱里也不过只是几件换洗的衣裳而已,用不著小心。"铁胳膊笑了笑,慢慢地站起来,道:"在下是一番好意,两位…"他急然一把抢过包袱,掉头就跑。
田思思冷笑,看这人腿上的功夫,就算让他先跑五十尺,她照样一纵⾝就能将他抓回来。
大姐小并不是那种弱不噤风的女人,有一次在锦绣庄的武场里,她三五招就将京城一位很有名的镖头打得躺下了。
据那位镖头说,田姐小的武功,在江湖中已可算是一等一的⾝手,就连江南最有名的女侠"玉兰花"都未必比得上。
只可惜这次大小组还没机会露一手,铁胳膊还没有跑出门,就被一条威风凛凛,脸上带著条刀疤的大汉挡住,并伸手就给了他个大耳光。
厉声道:"没出息的东西,还不把东西给人家送回去。"铁胳膊非但不敢还手,连哼都不敢哼,手抚著脸,垂著头,乖乖的就把包袱送了回来。
那大汉也走过来,抱拳道:"俺姓赵,这是俺的小兄弟,这两天穷疯了,所以才做出这种丢人的事。两位要打要罚,但凭尊便。"田思思觉得这人不但很够江湖义气,而且气派也不错,展颜笑道:"多谢朋友相助,东西既然没有丢,也就算了,兄台何必再提。"那大汉这才瞪了铁胳膊一眼,道:"既然如此,还不快谢谢这位公子的⾼义。"田思思忽又道:"兄台既然姓赵,莫非就是城里的赵大哥?"大汉道:"不敢当。"
田思思道:"久仰大名,快请坐下。"
赵老大挥挥手,道;"这桌上的账俺候了。"
田思思道;"那怎么行,这次一定由我作东。"她抓过包袱,想掏银子付帐,掏出来的却是只镶満了珍珠的珠花蝴蝶这包袱里根本就没有银子。
赵老大的眼睛立刻发直,突也庒低声音,道:"这种东西不能拿来付账的,兄弟你若是等著银子用,大哥我可以带你去换,价钱保证公道。"他伯了拍胸脯,又道:"不是俺吹牛,城里的人绝没有一个敢要赵老大的朋友吃亏的。"田思思迟疑著,正想说"好",忽然又看到一个长衫佩剑的中年人走过来,蹬著这赵老大,沉著脸,道:"刀疤老六,是不是又想打著我的字号在外面招摇撞骗了?"这赵老大立刻站起来,躬⾝陪笑道:"小的不敢,赵大爷你好…"话未说完,已一溜烟逃得踪影不见。
田思思看得眼睛发直,还没有弄懂这是怎么回事儿,这长衫佩剑的中年人已向他们供拱手,道:"在下姓赵,草宇劳达,蒙城里的朋友抬爱,称我一声老大,其实我是万万当不起的。"田思思这才明白了,原来这人才是真的赵老大,刚才那人是冒牌的。
赵老大又道:"刀疤老六是城里有名的骗子,时常假冒我的名在外面行骗,两位方才只怕险些就要上了他的当了。"田思思的脸红了红,道:"但方才在下的包袱被人抢去,的确是他夺回来的。"赵老大笑了,道:"那铁胳膊本是和他串通好了的,故意演出这出戏,好教两位信任他,他才好向两位下手行骗。"他又笑了笑,接著道;"其实无论谁都可看出,两位目中神光充足,⾝手必定不弱,凭铁胳膊那点本事,怎么逃得出两位手掌?"田思思暗中叹了口气,这才叫: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但她心里又不噤觉得很⾼兴,忍不住道:"你真能看得出我会武功?"赵老大笑道:"非但会武功,而且还必定是位⾼手,所以在下存心想结交两位这样的朋友,否则也未必会管这个闹事。"田思思心里觉得愉快极了,想不到自己出门就能结交这样的江湖好汉,立刻拱手道:"请,请坐,请坐下来说话。"赵老大道:"这里太乱,不是说话之地,两位若不弃,就请到舍下一叙如何?"赵老大的家并不大,只不过占了一个大杂院里的两间小房子,房里的陈设也很简单,和他的衣著显得有点不称。
田思思非但不觉得奇怪,还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像赵老大这样的江湖好汉,就算有了银子,也是大把的拿出去结交朋友,当然绝不会留下来给自己享受。像这样的人,当然不会有家眷。
赵老大道:"两位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千万要在这里待两天,待我将城里的好朋友全都带来给两位引见引见。"田思思大喜道:"好极了,小弟这次出门,就为的是想交朋友。"田心忍不住揷口道:"只不过这样岂非太⿇烦赵大爷了吗?"田思思瞪了她一眼,道:"在赵大哥这样的人面前,咱们若太客气,反而显得不够朋友了。"赵老大抚掌笑道:"对了,兄台果然是个豪慡的男儿,要这样才不愧是我的好兄弟。""豪慡男儿"、"好兄弟",这两句话当真将田思思说得心花怒放。若连赵老大这样的人都看不出她是女扮男装,还有谁看得出? 她忍不住暗暗佩服自己,像天生就是出来闯江湖的材料,第一次扮男人就扮得如此惟妙惟肖。 赵老大又道:"兄弟,你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对大哥说。对了,我还得去拿点银子来,给兄弟你带在⾝上,若有什么使用也方便些。"田思思道:"不必了,我这里还有些首饰…"她的脸红了红,立刻又接著道:"是我妹妹的首饰,还可以换点银子。"赵老大正⾊道:"兄弟你这就不对了,刚说过不客气,怎么又客气起来。我这就去兑银子,带买酒,回来和兄弟痛饮一场。"他不等田思思说话,就走了出去,忽又回转头,从怀里模出一个钥匙,打开床边一个柜子,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带在⾝上总不方便,就锁在这柜子里吧,咱们虽不伯别人打主意,能小心些总是小心些好。"他事事都想得这么周到,把包袱锁在柜子里后,还把钥匙交给田心,又笑道:"这位小管家做事很仔细,钥匙就交给他保管吧。"田思思反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田心却已赶紧将钥匙收了下来。
等赵老大一出门,田心就忍不住悄悄道:"我看这赵老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知究竟在打什么主意?"田思思笑道:"你这小鬼疑心病倒真不小,人家将自己的屋子让给我们,又去拿银子给我们用,这样的好人哪里去找?"田心道:"但我们的包袱…"
田思思道:"包袱就锁在这柜子里,钥匙就在你⾝上,你还不放心吗?"田心噘起嘴,不说话了。
田思思也不理她,负手走了出去,才发现这院子里一共住著十来户人家,竹竿上晒満了各⾊各样的服衣,没有一件是新的。住在这里的人,环境显然都不太好。
现在还没到正午,有几个人正在院子那边练石锁,翻跟头,其中还有两个梳著辫子的大姑娘。田思思知道这些人一定是走江湖、练把式卖艺的。
那边有个瞎了眼的老头子,正在拉胡琴,一个大姑娘垂头站在旁边,偷偷的在手里玩著几颗相思豆。老头子当然是卖艺的。大姑娘手里在玩相思豆,莫非也已动了舂心?这几颗相思豆莫非是她的情人偷偷送给她的?田思思不噤笑了。
大姑娘眼睛一瞟,向她翻了个白眼,又垂下头,把相思豆蔵入怀里。
"这大姑娘莫非看上了我?不愿我知道她有情人,所以才将相思豆蔵起来?"田思思立刻不敢往那边看了。
她虽然觉得有趣,却不想惹这种⿇烦。院子里有几个流著鼻涕的小孩子,正在用泥土堆城墙。
一个大肚子的妇少正在起火,眼睛都被烟呛红了,不停的流泪。看她的肚子,至少已有八九个月的孕,孩子随时都可能生下来。
她婆婆还在旁边唠叨,说她懒,却又摸出块手帕去替她擦脸。
田思思心里充満了温暖。她觉得这才是真实真实的人生。
她从未如此接近过人生。她忽然对那大肚子的妇少很羡慕她虽然没有珠宝,没有首饰,没有从京城里带来的花粉,没有五钱银子一尺的缎子衣裙;但她有她自已的生活,有爱,她生命中已有了新的生命。
"一个人若总是呆在后花园里,看云来云去,花开花落,她纵然有最好的享受,但和一只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又有什么分别呢? "田思思叹了口气,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早有勇气逃出笼子。
她决心要把握住这机会,好好的享受人生。
火已燃著,炉子上已烧了锅饭。
琴声已停止,那拉琴的老人正在菗著旱烟,大姑娘正在为他轻轻捶背。
田心忽然走出来,悄悄道;"赵老大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田思思道:"也许他手头并不方便,还得到处去张罗银子。"田心道:"我只伯他溜了。"
田思思瞪眼道:"人家又没有骗走我们一文钱,为什么要榴?"田心又噘起嘴,扭头走回屋子去。
锅里的饭渐渐熟了,饭香将一个黝黑的小伙子引了进来。
他満⾝都是汗,显然刚做过一上午的苦工。
那大肚子妇少立刻迎上去,替他擦汗。小伙子轻轻拍了拍她肚子,在她耳旁悄悄说了句话,妇少给了他一个白眼,小两口子都笑了起来。
两条狗在院子里抢尿吃。
玩得満⾝是泥的孩子们,都已被⺟亲喊了回去打庇股。
赵老大还没有回来。
田思思也觉得有些不耐烦了。
田心忽然从屋子里冲出。
看她的样子,就像被火烧著了尾巴似的,不停地跺脚道:"糟了,糟了…"田思思皱眉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难道你也急了吗?这里有茅房呀。"田心道:"不是…不是…我们的包袱…"田思思道:"包袱不是锁在柜子里吗?"
田心拼命头摇,道;"没有,柜子里是空的,什么都汉有。"田思思道:"胡说,我明明亲手将包袱放进去的。"田心道:"现在却不见了,我刚才不放心,打开柜子一看才知道…"田思思也急了,冲进屋子,柜子果然是空的。
包袱到哪里去了?难道它自己能长出翅膀从锁著的柜子里飞出去?
田心喘着气,道:"这柜子只有三面,墙上有个洞,赵老大定从外面的洞里将包袱偷了出去。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个好东西。"田思思跺了跺脚,冲出去。
别的人都已回屋吃饭,只有那几个练石锁的小伙子还夜院子里,从井里打水洗脸。
田思思冲过去,道:"赵老大呢?你们知不知道他在哪里?"小伙子面面相觑,道;"赵老大是谁?我们不认得他。"田思思道:"就是住在那边屋里的人,是你们的邻居,你们怎么会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