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铁花更莫名其妙,道:“不错,但…”
他话未说完,胡铁花已走到一处⾝旁彭一虎服衣已被挑开,赤裸的⾝子上,那有什么极乐之星?但姬冰雁却蹲了下去,用手指在彭一虎肩头上轻轻一划,闪动的星光下,他肩头竟有光芒一闪。
接着,便有一粒鸽蛋般大小,光芒闪烁的宝石,从彭一虎肩头绽开的皮⾁中,落在姬冰雁手原来这桓乐之星已被彭一虎缝在⾁里。
大家都不噤瞧得怔住了。
天上虽有繁星无数,但地上这极乐之星的光华,却似能令天星俱为之失⾊,就连姬冰雁也不噤动容道:“好美的金刚石,难怪有许多人不惜为你拚命。”
那黑衣人饿狗般扑了过来,一把从姬冰雁手上将这极乐之星抢了过去姬冰雁竟像个呆子似的,眼睁睁瞧着别人从他手上将东西抢走,那黑衣人简直也未想到事情竟如此容易,开心得几乎合不拢嘴来。
胡铁花又奇怪,又生气,还未发作。
只听姬冰雁道:“极乐之星已给了你,水呢?”
黑衣人仰天狂笑道:“大爷们出来办事,那里带有水,你要水,不会自己去找,大爷们现在不宰了你,已对你很客气了。”
他一面笑,一面挥手作势,竟带着那些黑衣大汉,狂笑着呼啸而去,胡铁花简直气破了肚子。
他想出手,却被楚留香拉住,想追,又被姬冰雁拦住,他实在不懂,他这两个老朋友怎会变得这样没胆子?楚留香和姬冰雁瞧着这批人扬长而去,竟连丝毫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胡铁花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冷笑道:“可笑呀可笑!堂堂的楚香帅,今曰竟会变得胆小如鼠,可笑呀可笑!自以为聪明的姬冰雁,今曰也会上别人的当。”
姬冰雁悠悠道:“谁上别人的当了?”
胡铁花冷笑道:“你既然那么聪明,能知彭一虎将极乐之星蔵在那里,为何就不知道那些八王蛋根本就不会给你水的?”
姬冰雁淡淡一笑,道:“我早已看出他们⾝上恨本就没有水囊的。”
胡铁花怒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他们没有水,为何要将极乐之星给他们?你放的是什么马后炮?”
姬冰雁也不理他,却向楚留香道:“行走在沙漠上的人,唯有两样东西缺少不得,第一是水,第二是骆驼,缺少了这两样,性命便难保存,是么?”
楚留香微笑道:“不错。”
姬冰雁道:“但这些人非但⾝上没有水,而且还是徒步而来的,这就是表示他们住的地方,必定离此不远,是么?”
楚留香道:“正是。”
姬冰雁道:“他们得到所求之物后,必定无瑕再管我们,急着便要回去报功,是么?”
这次不等楚留香说话,胡铁花已拼掌大笑道:“不错,我们只要跟踪他们,便可直捣他们的老窝,与其等那恶魔来找我们,不如由我们先去找他…是么?”
楚留香微笑道:“不错,这就叫做先发制人。”
胡铁花一跃而起,道:“既是如此,咱们还等在这里⼲什么?”
姬冰雁缓缓道:“沙漠之中,跟踪不可太近,反正他们是逃不了的。”
他听了听风声,微微一笑,又道:“你若着急,现在就可以去了。”
班离他们此刻的出发地只有半个多时辰的路,有几间木屋,这本是昔曰巡边戍卒的守望塞,如今竟变为绿林豪強的啸聚处。
木屋已十分陈旧,有几扇窗子没有关,屋子里早已有了灯光,想来屋子里一直都有人留守的。
楚留香他们在十丈外的三株枯树后停了下来,只见那些黑衣大汉们欢呼狂笑着走了进去。
但一走进屋子,他们的笑声就停顿了。
从开着的窗子里,可以望见他们的神情忽然变得十分恭敬,一个个低垂着头,连话都不敢说。
胡铁花喜道:“瞧他们这副样子,他们的头目果然就在这屋子里。”
姬冰雁道:“嗯。”
胡铁花道:“咱们现在就冲进去吧,我们要瞧瞧那恶魔究竟是什么变的?”
姬冰雁皱眉道:“再等一等。”
胡铁花道:“还等什么?”
姬冰雁沉声道:“这情况有些不对?”
胡铁花道:“这主意是你出的,怎地现在又觉得不对了?”
姬冰雁缓缓道:“我见到这木屋,才觉得不对…你想,以那恶魔的声势,会住在如此破烂的木屋里么?”
胡铁花刚怔了怔,还未说话,木屋里忽然有一阵低迷的乐声传出,婉转魂销,欲仙欲死。
乐声乍起,那些垂首肃立的大汉,⾝上突然起了一阵扭曲,像是要随着这魂销的节拍起舞。
但骤然间,他们却全都倒了下去。
魂销的乐声,仍在继续着,只不过声音更低。
倒下去的人,久久未站起来。
胡铁花听得心跳面热,却瞧得又惊又奇,嘎声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姬冰雁寒着脸,不说话。
楚留香脸上却忽然变了颜⾊,失声道:“不好!”
喝声未了,他已向那木屋飞掠了过去。
胡铁花那里还肯再等,也飞扑了过去,楚留香还在窗口探望,胡铁花却一脚开门,大喝道:“你休想…”他只说出三个字,声音就在喉咙里疑结住了。
这屋子里已没有一个人。
严格说来,这屋子里已没有一个活人。
方才那二十几条黑衣大汉,此刻已全部倒毙在地上。
他们的⾝子扭曲着,但脸上邦带着种说不出的奇异的光辉,他们死得毫无痛苦,而且还像是开心得很。
胡铁花怔了许久,才长长叹出气,道:“疯了…这些人也疯了。”楚留香跌足道:“我早该想到他们会杀自的。”残旧的屋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却供着个很大的神龛,神龛里有尊佛像,使得这屋子看来更是诡秘。
风吹起神龛前的⻩幔,胡铁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失声道:“但他们为何要杀自?”楚留香叹道:“那恶魔必定猜出他们的行踪已被我们跟住了,为了怕我们再跟踪下去,他只有逼他们死。”胡铁花道:“他们既然是被人逼杀自的,又为何死得如此开心?”
楚留香目中竟似也有了恐惧之⾊,喃喃道:“这其中必定有个神秘的原因,那魂销的死亡乐声,也许…”
话未说出,突听小潘在屋外嘶声狂叫道:“石驼发疯了…石驼发疯了…”
呼声中充満了恐惧,在这无情的沙漠中,孤立而残破的木屋里,遍地死间,骤然听得这样的呼声,当真令人⽑骨悚然。
胡铁花又是一惊,和楚留香。姬冰雁一齐冲出去,只见小潘面容扭曲,満头大汗,嘴里还在不住大呼道:“石驼发疯了。”
姬冰雁反手一掌掴过去,厉声道:“你不准发疯,说,是怎么回事?”
小潘被一个耳光打得怔了怔,才定过神来,颤声道:“你们进屋后,我忍不住也想过来瞧瞧,又怕将石驼一个人留在那里,我实在有些不放心,就拉他一起来。
”
姬冰雁冷笑道:“你哪是不放心他,你只怕是想拉他来壮你的胆子吧?”
小潘垂下了头,嗫嚅接道:“谁知…谁知石驼刚走到这屋子前面,就好像瞧见鬼似的,转⾝就跑,他那样子也不知有多可怕,我虽然什么也没有瞧见,但也被他吓得忍不住叫了起来。”
有眼睛的人都未瞧见,瞎子又能瞧见什么可怕的事呢?但这时楚留香等人已无瑕再深究这问题,小潘的话还未说完,他们已向石驼逃的方向追了出去。
风在呼啸,沙在飞卷。
沙漠中的夜,已开始在显示它可怕的威力。
他们终于瞧见石驼踉跄狂奔的⾝影。
一个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瞧不见的人,在这无情的风沙中,可怖的风沙中,可怖的深夜里亡命飞奔,这景象是何等凄惨,何等诡秘。
楚留香和姬冰雁双双飞掠过去,双双挟住了他,但他却像只负伤的野兽般挣脫了,再往前奔。
他那狂疯的力气,竟连楚留香都把握不住。
胡铁花已从后面扑了过去,拦腰抱住了他,两个人竟一齐跌倒在地,姬冰雁赶过去按住了他肩头。
石驼本来还在挣扎着,直到姬冰雁用力握住他的手,他才渐渐平息下来,但犹在野兽般喘息。
胡铁花大声道:“你赶紧问他,他究竟发现了什么?”
星光下,只见石驼⿇石般的脸上,流満了汗,充満了极度的恐惧,这种脸莫说小潘看见了害怕,就连胡铁花见了,也不觉自心底生出寒意。
过了半晌,姬冰雁才抬起头来,道:“我已问过他,但他什么都不肯说。”
楚留香目光凝注着黑暗的远方,缓缓道:“莫非他有种奇异的触觉,已觉出害他的那恶魔就在木屋里。”
胡铁花道:“但木屋里根本就没有活人呀…那木屋里简直什么都没有,那恶魔就算躲起来也不可能。”
楚留香一字字道:“那木屋里真的什么都没有么?”
胡铁花道:“除了几张破桌破椅外,只有那神龛。”
楚留香道:“你可瞧见那神龛里供着什么?”
胡铁花道:“好像是一尊很大的观音菩萨石像。”
他语声忽然又凝住了,整个人像是忽然挨了一鞭子。
然后,他也像发了疯似的,奔回木屋去。
木屋里景况依旧,风依旧在吹动着褪⾊的⻩幔。
但神龛却是空的。
那石塑的佛像,竟已赫然不见了。
比⻩豆还大的汗珠,一粒粒自胡铁花头上滴下来,他怔了很久,才发现木屋上多了一只铁锅。
兵里还在冒着热气,散发出一阵阵⾁香。
兵下面竟还庒着张字条:“诸君不远千里而来,妾本当洁樽以待住蓖,怎奈属下顽劣,竟以凡俗之眼,视非凡之人,此妾之过也,谨备⾁羹一具,聊表妾歉疚之心,稍涤诸君子之征尘,盼诸君子勿却是幸。龛中人睑衽百拜”
龛中人?这龛中人究竟是谁?胡铁花转过头,便瞧见楚留香和姬冰雁的四只眼睛,也在盯着他手里的这张纸,似已看出了神。
过了半晌,楚留香终于苦笑道:“你我的行蔵,还是被人瞧破了。”
胡铁花叹道:“但这龛中人是谁?我们却连一点影子都不知道。”
楚留香目光凝注着那已空了的神龛,一字字沉声道:“是石观音。”
胡铁花耸然失声,道:“石观音?你说的难道就是昔年那被江湖中公认最美丽。最毒辣,最无情。武功却又最⾼的妇人?”
楚留香苦笑道:“除她之外,还有谁能造得那么精巧的暗器?还有谁有那么⾼明的易容术?还有谁能想得出如此⾼明的毒计?”
姬冰雁缓缓接道:“除了她之外,远有谁能凝精气,⾝化木石,扮成一具石塑的佛像,瞒过你我的眼睛。”
胡铁花怔住了。
他虽然没有见过石观音,但江湖中有关她的种种传说,每一段都几乎令他从脚踉一直凉到脖子上去。锅內的香气更浓,浓郁的⾁汤上,浮着一层如珠光般的光晕,这正是他们最需要的。
胡铁花忽然大笑起来,道:“江湖传言果然不错,这石观音果然是个害人精,她什么都不留,却留下锅⾁羹,让我们只能瞧着流口水,却不敢动一动。”
突见一条⻩狗从屋外窜进来,跳到桌子上,伸头在锅里舔了舔,又咬起块大排骨。
胡铁花笑骂道:“你饿疯了么?你难道不怕被毒死?”
他将狗从桌上拎起来,但这狗却已连咬带啃,把一块⾁排都呑下了肚,胡铁花。楚留香。姬冰雁,三人六只眼睛都盯着这条狗,直过了两三盏茶功夫,姬冰雁翻开狗的眼皮瞧了瞧,又瞧了瞧它头舌,缓缓道:“汤没有毒。”
胡铁花用力一拍桌子,大叫道:“这害人精算准咱们不敢喝这汤,还弄条狗来气气咱们,她竟想叫咱们来吃狗剩下来的汤。”
姬冰雁淡淡道:“狗喝过的汤,人难道就不能喝了么?”
他眼睛瞧过楚留香,楚留香还没有说话。
胡铁花已提起那铁锅扔出窗子,大叫道:“咱们绝不能喝狗剩下来的汤,咱们就算饿死也不能这么丢人。”
姬冰雁叹了口气,冷笑道:“我若能活着回去,一定要好好为你立一座贞节牌坊,上面刻八个大字:饿死事小,丢人事大。”
胡铁花大笑道:“我若能活着回去,我就…我就…”他也想找两句话来回敬姬冰雁,一时间偏偏又想不出。
姬冰雁已冷冷道:“像你这样的狗熊脾气,只怕是很难活着回去的了。”
胡铁花笑道:“那倒也…”
话未说出,突听得木屋外一声惨呼,三人一齐冲出去,只见在外面着守着石驼的小潘,此刻已滚倒在地。
那⾁锅就在他⾝旁,他嘴角还沾着些⾁糜,但一张白生生的脸,却已紫涨扭曲,嘴里不住惨号道:“⾁…毒…”
原来他在外面听得汤里无毒又瞧⾁锅飞了出来,他就把还没有泼出来的小半锅汤,一气喝了楚留香赶到他⾝旁,刚想瞧瞧他的毒势,但小潘⾝子一阵挛痉,竟将性命断送在这半锅⾁汤上。
在这无情的沙漠里,人命竟是如此卑贱。
楚留香轻轻阖上他眼皮,黯然道:“好厉害的毒,毒性之烈,竟然无救。”
姬冰雁沉思道:“好厉害的人,竟将毒丸蔵在狗嘴里,狗一喝汤,毒丸便落人汤锅,外面的蜡封受热溶化,无毒的汤,就变成有毒的了。”
胡铁花骇然道:“那狗难道也是她训练好的?”
姬冰雁道:“嗯!”
楚留香苦笑道:“看来你我还多亏胡铁花的狗熊脾气,才没有中石观音的毒计。”
三个人想到这连环毒计的巧妙,方才实在是生死俄顷,间不容发…三个人掌心都不觉沁出了冷汗。
第二天,仍没有水。
他们不敢让⾝体里剩下的水量被太阳蒸发成汗,直到太阳已将落山时,才开始行动。
石驼,这神秘而可怜的人,此刻又恢复了他那无穷无尽的神力,而胡铁花等人却已似将萎缩了。
人世间再⾼的武功,也无法和大自然的威力相抗。
夕阳西下,石驼不时伏下来,用鼻子嗅着地上的沙,像狐狸般爬行着,胡铁花舐了舐已轻裂的嘴唇,忍不住问道:“他这是在⼲什么?”
姬冰雁道:“他在找地下的水源。”
胡铁花道:“他难道能闻得出来?”
姬冰雁道:“有水,就有温度,可以闻得出。”
胡铁花还想说话,却已没有人再理他了。
因为说话不但浪费精力,也浪费唾液,这两样东西在他们看来,已几乎和生命同样珍贵。
到了晚上,石驼忽然发狂般地用力挖着沙子。
胡铁花狂喜道:“有水了。”
他们一齐跳下骆驼,用各种可以找得到的器具来挖掘,但他们辛苦地工作了一个多时辰,还是失望了。
没有水。
胡铁花惨笑道:“他的鼻子只怕不太灵吧?”
姬冰雁沉着脸,不说话。
只有石驼还不死心,还在挖着。
突然,他跳起来,捧了一捧沙粒,送给姬冰雁。
姬冰雁将沙子放入嘴里,脸上竟露出喜⾊。
沙子是温的。
他们将沙子含在嘴里,拚命吮昅着沙子的水份。
水,虽然少得可怜,但对一个快要渴死的人来说,已足够救命了,他们努力挖掘,拚命吮昅。
晚上,他们就睡在这微带嘲湿的沙坑里。
胡铁花吮昅得头舌都发⿇了,忍不住诅咒着道:“我简直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竟还是无法从这鬼沙子里多咋出一滴水来,这样吮法,不是急死人么?”
姬冰雁道:“在沙漠中,能够每天找到一些温沙,已经是运气了,这沙子的水虽少,但没有它,你就活不成。”
他说的不错,第三天,他们连湿沙都找不到,就几乎连路也走不动,幸好第四天清晨,石驼又寻着一处。
这里沙子的水份更多,姬冰雁道:“石驼是沿着一条水脉一直找过来的,瞧此地的情况,距这里不远,必定有一处更大的水源。”
于是他们振起精神,再往前走。
忽然间,他们瞧见远处一片青绿,竟有个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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