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寒夜刚开始。马如龙拾了些枯枝,在这残破的废庙里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生
起了一堆火。
火光很可能会烟敌人引来,任何人都知道,逃亡中绝对不能生火的,就算冷死也不
能生火。但是这个女人实在需要一堆火,他可以被冷死,却不能让这个陌生的女人因为
他畏惧敌人的追踪而被冷死。他宁死也不做这种可聇的事。
火堆生得很旺。他将这女人移到最暖和、最⼲燥的地方,他自己也同样需要休息。
他刚闭起眼睛没多久,忽然听见有个人尖声问“你是什么人?”
这个女人居然醒了。她不但丑得可怕,声音也同样尖锐可怕。马如龙没有回答她的
活。现在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一个亡命的人。
既没有未来,也没有过去。他慢慢的站起来,想过来看看这女人的情况。
是不是能走能动,能不能再活下去。谁知这女人却忽然从火堆旁抄起一根枯枝,大
声嚷道:“你敢过来,我就打死你!”他冒险救了他的命,这个奇丑无比的女人却好像
认为他要来強奷她。马如龙一旬话都没有说。
又坐下。
这女人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根枯枝,用一双老鼠般的眼睛狠狠盯着他。马如龙又闭上
了眼睛,他实在懒得去看她,这女人却又在尖声问:“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马如龙
也懒得回答。
这女人总算想起了自己的遭遇,所以才问道:“我刚才好像已经被埋在雪堆里,是
不是你救了我?”
马如龙道:“是的。”
想不到这女人又叫了起来:“你既然救了我,为什么不把我送到城里找个大夫?为
什么要把我带到这破庙来?”
她的声音更尖锐:“你这种人我看得多了,我知道你一定没有存好心。”
马如龙本来已几乎忍不住要说:“你放心,我下会強奷你的,像你长得这副尊容,
我还没趣兴。”但是他没有说出来。这女人的脸在火光下看来更丑,他不忍再去伤她的
心。所以他只有缓缓地叹了口气道:“我没有送你去找大夫,只因为我已囊空如洗。”
这女人冷笑道:“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混成这种样子,穷得连一文都没有,一定是
因为你好吃懒做,不务正业。”马如龙又懒得理她了。这女人却还不肯放过他,还在唠
唠叨叨地骂他不长进,没出息。
马如龙忽然站起来,冷冷道:“这里的枝柴,足够你烧夜一,等到天亮,一定会有
人找到这里的。”他实在受不了,只好走。
这女人却尖声嚷叫起来:“你⼲什么?你想走?难道你想把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弱女
子,抛在这里不管了,你还算什么男人?”她这样子实在不能算是个“弱女子”可惜
她确实是个女人。
这女人冷笑道:“你是不是怕我的对头追来,所以想赶快溜之大吉?”
马如龙忍不住了,他问道:“你有对头?”
这女人道:“我没有时头;难道是我自己把我自己埋在雪堆里的,难道我有⽑
病?”
马如龙又慢慢地坐了下去。他并没有问她,对头是谁?为什么要来追你?他只知道
现在绝不能走了。一个弱女子,被人埋在冰雪里被人追杀,一个男于汉以既然遇见了这
种事,就绝不能不管。
这女人又问道:“现在你不走了?”
马如龙道:“我不走了。”
这女人居然道:“你为什么不走,是不是又想打什么坏生意?。乌如龙居然笑了。
他实在忍不住要笑,像这样的女人实在少见得很,想不到他居然在无意间遇到一个。他
不笑又能怎么样,难道去痛哭一场?难道去一头撞死?
这女人又尖叫道:“你一个人偷偷的笑什么?你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说!”
马如龙什么都没有说,因为破庙外已经有人在说道:“他不会说的,这位马公子心
里在打什么主意,从来都不会说出来的。”火光闪动中,一个人慢慢地走了进来,赫然
竟是彭夭霸。
彭天霸手里还拎着那件银狐皮裘,用左手拎着。他的右手里提着的是把刀,一把已
经出了鞘的刀,五虎断门刀。可惜这女人既不认得他这个人,也不认得这把刀。她一双
老鼠般的眼睛立刻又瞪了起来,大声道:“你是谁?”
彭天霸道:“我是条猪。”
这女人道“你虽然长得胖了些,比猪好像还瘦一点。”
彭天霸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比猪还笨一点,所以才会接下他这件银狐裘。”
这女人显然很意外,问道:“这是他的?”
彭天霸道:“是。”
这女人道:“他为什么要把这么好的东西给你?”
彭天霸道:“因为他要用这件皮裘拿住我的手。”
这女人道:“是你用手拿住这皮裘,还是这皮裘拿住你的手?”
彭天霸道:“都是一样的。”
这女人道:“怎么会一样?”
彭天霸道:“不管是这皮裘拿住了我的手,还是我的手拿住这皮裘。
反正我这双手上已经有了东西,既不能拔刀,也不能发镖了。”他的飞虎追魂镖,
也和他的五虎断门刀同样可怕。
这女人却不懂:“他为什么不让你拔刀,又不让你发镖?”
彭天霸道“因为他要逃走。”
这女人道:“他为什么要逃走?是不是因为你欺负他,你为什么要欺负人?”
彭天霸只有苦笑。他终于发现自己跟这女人说话,实在不是件明智之举。他立刻沉
下了脸,冷冷道:“马公子,这次用不着再逃了,这次我们三个人分成了三路,现在只
有我一个,你不妨把我也杀了灭口。”
马如龙没有开口,这女人却抢着道:“他不会杀你的,他是个好人。”
彭大霸道:“他是个好人?”
这女人道:“他当然是个好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么好的人,你敢碰他,我就
打死你。”
彭天霸笑了,冷笑,想不到这女人忽然扑了过来,抱住了他的膀子,大声道:“我
替你挡住他,你快走。”
马如龙没有走,她也挡不住彭天霸,彭夭霸的臂一振,她就倒在地上。
彭天霸道:“你说的话大多了,一定累得很,还是躺一躺的好。”他轻轻一脚踢
出,踢住了他的睡⽳,把手里的狐裘盖在她⾝上。
马如龙眼睛盯着他子里的刀,等着他出手,想不到彭天霸反而把刀揷入腰畔的刀
鞘,伸出一双手来烤火。他知道马如龙逃不了的,在出于之前,先使双手的血脉畅通,
这老江湖的镇定与沉青,让人不能不佩服。
马如龙居然也很沉得住气,既没有显得焦躁不安,也没有抢先出手。
火势已弱。彭天霸又加了几根柴木在火堆里,才缓经他说道:“你可知道我跟你三
叔是朋友?”
马如龙道:“嗯。”
彭天霸道:“他生前是不是曾经在你面前说起我的事?”
马如龙道:“嗯。”
彭天霸道:“他有没有说起过,我跟他是怎么交上朋友的?”
马如龙道:“没有。”
彭天霸道:“我们是不打不相识。”他笑了笑,又接着过:“你三叔是个极骄做的
人,当然不会在你面前提起这件事。”
马如龙道:“为什么?”
彭天霸道:“因为我的聪明才智虽然比不上他,可惜他的趣兴太广了,琴棋书画,
什么他都要去学一学,练剑的时间当然就不会有太多。”
这一点马如龙也听说过,他的三叔不仅是位极负盛名的剑客,也是位极有名的花花
公子。
彭天霸道:“所以他虽然样样比我強,武功却不如我,我跟他曾经交手三次,每一
次都是在一百招之內将他击败的。”他不让马如龙开口,忽然又问道“你的剑法比起
你的三叔如何?”
彭夭霸道:“我也相信你的剑法绝对不如他,所以你手里纵然有剑。
我也可以在一百招之內,取你的性命。”他淡淡的接着道“现在你是空着手的,
最多只能接我六十招。”
马如龙没有开口,彭天霸又道:“我的刀法,刀刀但是杀手,每招出手必尽全力,
有时虽然不想杀人,但是一刀劈出后,我自己也控制不住。”
他叹了口气道:“所以我的刀下一向很少有活口。”马如龙沉默。彭天霸又道:
“你也和你三叔一样,是个绝顶聪明、也骄傲已极的人,但是我并不希望你和他一样早
死。”
马如龙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彭无霸也沉昑了很久,寸缓缓道:“我忽然觉得这件事有几点奇怪的地方。”
马如龙道:“哦?”
彭天霸道:“你知不知道我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马如龙头摇。
彭天霸道:“是你自己把我带来的。是你在雪地上留下的那些马蹄印把我带来
的。”
马如龙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因为他从来没有逃亡过。
彭天霸道:“你能想得出那么周密狠毒的计划害人,就不该这么疏忽大意,更不该
在自己救命还不及的时候,冒险去救一个像她这么样奇丑无比的陌生女人。”他叹了口
气,又道“这些事你却偏偏做出来了,看来,又不像是装出来的,我虽然是头猪,也
不能不觉得有点奇怪,所以…”
彭天霸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的跟我走,不要逼我出手。”
马如龙淡淡道:“你要我跟你到哪里去?”
彭天霸道:“我暂时把你送到少林去,三个月內,我一定替你查明这件事的真相,
到那时我一定会给你个公道。”马如龙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彭天霸道:“现在你已是众矢之的,无论走到哪里,别人都不会放过你,你只有这
条路走了。”这是实话,也是实情。
彭天霸慢慢地走过来,道:“所以现在你一定要完全信任我,现在也只有我能帮助
你。”他伸出他的手。看来这的确已经是世上唯一肯帮助马如龙。唯一能帮助马如龙的
一双手了。
马如龙终于把这双手握住,道:“我相信你,可是…”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就
在这时候,彭天霸已突然飞起一脚,踢在他环跳⽳上。他腿一软,彭天霸的手已闪电般
一翻,扣住了他的脉门,纵声大笑道:“现在你总该知道,究竟谁是猪了!”
手放开,人倒下。“咯”的一声脆响,五虎断门刀又已出鞘,彭天霸的确不槐是当
今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刀法名家,拔刀的动作不但⼲净俐落,而且势姿优美。
他杀人的势姿想必也同样优美,拔刀,通常都是为了要杀人的。但是他应该还有很
多事要问马如龙,纵然他已确定马如龙就是真凶,也应该先问请楚,为什么他现在就已
拔刀?
马如龙终于明白了。看见彭天霸的刀拨出来,他就明白了,凶手就是彭天霸!所有
的阴谋和行动,都是他在暗中主持的,所以他绝不能留下那天杀黑衣人的活口。
所以他现在根本不必再问什么,他同样也绝不能再留下马如龙的活口,只可惜马如
龙现在虽然已完全明白,却已太迟了,刀光如雪,已向他直劈了下来。
想不到的是,这一刀还没有劈在马如龙的脖子上,彭天霸的人竟然跳了起来,凌空
翻⾝,远远落下,脸⾊已惨变,厉声喝问:“是什么人?”除了已经被他点了⽳道的两
个人之外,这里根本没有别的人。难道他看见了鬼?
火光明灭闪动,彭天霸的脸⾊好像也跟着在闪,一阵红,一阵白、青。可是这里非
但看不见别的人,连鬼影子部看不见。他忽然一个筋步窜过来,一刀向马如龙的脖子劈
了下去。
他又见了鬼!这一次他见的鬼一定是更可怕。马如龙什么都没有看见,他却又跳了
起来,跳得更⾼,而且凌空翻了个⾝之后,就窜了出去,连头都没有回。
破庙外咐黑暗,他一审出去,就连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了。火焰闪动,风在呼啸。寒
风中忽然又传来一声呼喊,短促而尖锐,充満了恐惧和惊讶。
马如龙听出呼声是彭天霸发出来的,却猜不出这是怎么回事。他很想出去看看,可
惜他双腕和两膝的⽳道部已被点住。
彭天霸虽然是以刀法成名的,点⽳的手法也绝不比人差。这时只要有个人进来,手
里只要有把刀,随便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随便他手里拿着的是把什么样的刀,都可以一
刀割断马如龙的咽喉。幸好没有人进来。没有人,没有鬼,没有声音,没有动静,什么
都没有。天她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连动都动不了的人,和一堆炔要熄灭了的火。
但是,马如龙知道随时都可能有人会来的。就算彭天霸不会再回来,冯超凡、绝大
师、邱凤城,都随时可能会来,无论来的是谁,都绝不会放过他。
现在漫长寒冷的夜晚还没有过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些事。冬天的夜晚总是特别
长、特别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