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天过去了吗?”被锁在铁笼里的赫埃罗喃喃自语,房间內有不只一条地道,所以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外出。难得他今天过了晚餐时间还没回来。
不过爹向来怕把她饿着了,没多久她就听到地道打开的声音。
“对不起,我回来晩了…”赫于苍老的脸出现在铁笼外面,他匆匆打开门把饭盒提进来“埃罗饿了吧?”
“爹,你先吃吧,我不饿。”赫埃罗看着眼前的赫于,她觉得好陌生,这人已经不是以前疼爱她的爹了,赫于已经疯了。
“怎么可能不饿?还是下午有人偷跑进来?”赫于大发脾气,他再度检视铁笼的锁,反复的看了再看,确定没有半点被破坏的痕迹,这才放心。
上一秒的发火彷佛是错觉,他又恢复那个担忧的模样“埃罗…不要跟爹闹脾气,你早餐也吃的少,这样⾝体会坏的。”
赫埃罗完全无动于衷,或者说她知道自己不能有任何反应,才能让赫于着急。
“你是不是偷偷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哪个不要命的敢趁我不在拿东西给你吃?埃罗,那很危险,什么东西都可能被下毒的…”
赫于拿出他的银针一一试毒之后,才将饭菜放到笼內。
半饷,见赫埃罗丝毫不打算用餐,赫于开始慌张,他现在没办法让大夫进府里看诊,他谁也不信任。要是埃罗有个万一,他一定活不下去,他已经失去埃罗她娘,他不能再失去埃罗。
“你要怎样才肯吃点东西?算爹求你,多少吃一点吧?”唯有此刻,不是发狂乱骂,不是唠叨自语,才是赫于原本该有的样貌。
赫埃罗立刻把握机会,提出交换条件“爹,今天让我进密室住一晩吧…我想浴沐。”
铁笼地板下有个地道,通往一间密室,那是赫埃罗极少数可以享受隐私的地方,自从七年前她娘被盗匪杀死,爹亲自手刃那群強盗之后,他就请铁匠在他房里打造了这个铁笼,并亲自将她关了进去。
她正为娘丧痛心不已时,立刻被強制关进铁笼,那年她才十岁,半点不懂自己同时也失去了爹,直到某个仆人同情她告诉她真相,她才明白爹已经失去神智。
眼看着爹曰渐消瘦,目光越来越狂疯,赫埃罗却无能为力。
“唉…好吧!爹去帮你打水,你先吃饭吧!”赫于令人去灶房烧了桶热水,仆人将热水桶抬到偏厅,以为是他要浴沐。
他再用小水桶一桶一桶的舀水入进密道,来回十几次,才把女儿的浴桶装了半満,等他回到房內已经満头大汗了。
之前那个多嘴的仆人已经被他杀了灭口,就是惊觉到自己不能再假手他人,必须要亲自照顾女儿,赫于才会大开门户欢迎朱昌那群匪类进驻卫城,有他们帮忙巡视,虽然有点作威作福,但还不至于惊动西京皇帝耳目。
看到饭菜已经吃了一半,赫于这才松了口气“吃饱了吗?”
只见女儿点了点头,他才放心的打开地道门,不过当赫埃罗的⾝影缓缓消失在地面,他还是忍不住的紧张起来“埃罗,你要整晩待在下面吗?”
她没有回答,不过她一到密室就拉了铃,赫于连忙把铁笼底下的地毯拉了起来,掩盖地道的痕迹。
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唯一的女儿,不过这一晩,又是赫于无眠的夜。
一打开眼睛,发现自己处在熟悉的密闭空间当中,赫埃罗伸展了一下⾝躯,她知道自己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可以赖床,爹一定又整夜没阖眼,她对自己仍会为爹担忧而感到有点好笑。
她有时候不免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也疯了?虽然爹为了怕她被关着无聊,教会她识字,让她读书。但是她已经好几年没有跟爹以外的人讲过半句话,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跟人相处?
她叹了口气,看着密室里头満満的书,以前爹还要忙着打理总督职务的时候,她常常可以下来密室看书,但是最近爹连密室都不想让她下来,一点也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的监视。
所以她得用上一些方法,才能下来独自喘口气。拉了铃,让爹知道自己要上去,赫埃罗脚步沉重,她现在甚至连面对爹都不想开口,常常一整天说不到一句话。
读书的坏处就在这里,读了书,她变得会思考,她会猜到密室其实有另一个出口,那个出口代表她的自由,所以她会花时间在找密室出口的开关在哪,不过爹也警觉到她可能想要逃跑,这一两年盯她盯得更紧。
看到熟悉的铁笼,赫埃罗嘲讽的想起自己第一天被关起来的情景,爹陪着她一起进来,帮她铺好软褟,放置夜壶,告诉她以后要跟爹睡同一个房间,因为怕她被坏人带走,所以只好用个笼子上个锁,才能保护她。
头一两年她还傻傻的以为这是个游戏,至少爹的说辞一直维持不变,直到那天负责照顾她的仆人忍不住告诉她,这不是个游戏,爹已经疯了,从那天开始,她的眼睛终于看到真相,爹虽然还是教她读书,但是渐渐只是隔着铁笼。
她也越来越少笑,每天只能从仆人口中听到一点最近发生的事情,直到她忍不住苞爹争吵,吵着想要离开这个笼子。
“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我又不是动物…”她记得自己哭着控诉,只换来爹冷酷的目光,彷佛在承认他把她当成动物一样豢养。
因此也让爹发现那个仆人多嘴的讲了太多不该让她知道的事情,她再也没看过那个仆人,自此她就再也没有跟任何人有对话了。
“爹,你去睡一下吧!”赫埃罗看着爹将地道又关了起来,她知道自己今天将不会有心情再多说任何一句话,于是她看着赫于満是血丝的双眼,轻声道。
虽然自己没有半点⾝为人的尊严,至少她还保留着⾝为人的一点良知。她转头看向窗外,听到爹躺上床的声音,知道自己又多换得几个时辰的宁静。
当她看着窗外那一丝绿叶随风飘动,试图去回忆小时候的时光,赫埃罗痛苦的发现,自己的童年也几乎是跟娘一同被锁在家里,外出的记忆淡得让她几乎要回想不起来。
娘自从产下她之后⾝体就一直虚弱,所以除了少数可以去佛寺参拜的行程,她从来不曾真正见过外面的世界,书里形容的酒肆,市集,庙会,她甚至连想象都不知道如何想象。
记忆里面只有这座大宅子,还有在院子里面跑跳的些许欢乐。要不是爹将娘的画像挂在房中最醒目之处,她大概连娘的脸都记不清楚了吧?
向来安静的院落,忽然间起了一点骚动,赫埃罗敏感的察觉到空气中不一样的气氛。
她反射性的拉上布帘,后来她不愿意再看到任何人因为她失去工作,更不愿意看到任何人同情的眼神,所以逼赫于在笼子內加装了一道厚厚的布帘。
几个混乱的步伐声,匆匆靠近,赫埃罗只听到爹心腹的手下仓皇的敲门声,听见爹起⾝拉上外头布帘的声音,双重隔绝之下,等到她把帘子拉开要偷听发生什么事时,房间內已经安静下来。
她只好拉铃“爹,怎么了?”
赫于穿戴整齐之后将布帘拉开“叛军攻进卫城了,爹必须出去一趟,我已经命令手下把房间团团包围,要他们死守这里,埃罗,你放心,爹绝对不会让那些恶人靠近这儿的。”
赫于一点也不想在这时候离开女儿,不过朱昌在总督府门口大吵大闹威胁要破门而入,他必须去阻止,他紧握老拳,庒下惊慌与暴力的情绪“要是你听到什么不对劲,记得把帘子拉起来…爹会尽快赶回来,绝对不让那些恶人靠近你。”
赫埃罗叫住神⾊暴戾的赫于“爹,要是恶人真的来了,我岂不是只能在笼中等死…”本来想让爹告诉自己怎么开地道的门,但是她忽然间又把话咽了回去,要是没人知道她在密室里,那更危险。
没想到赫于从怀中拿出一瓶白⾊药瓶,放到笼內“如果,爹没赶回来,这是毒药,你绝对不会想要落入恶人手里…你绝对不会想要像你娘一样,被恶人辱凌,把药拿好。”
外头又响起急促的敲门声,惊动了原本陷入回忆的赫于以及被他所言吓白脸的赫埃罗。
父女两交换了诀别的眼神,赫于几乎要握断自己的双手,他快步走去前厅,想要立刻杀了朱昌那个废人。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赫于喃喃自语道,他难道还是保全不了自己女儿的性命?
“赫总督死了、赫总督死了!”远远的,赫埃罗就听到有人仓皇失措的叫喊“朱昌也死了…”
她感觉到房外那些原本守着她的士兵全都乱了阵脚,他们虽然是爹的心腹,但是向来也只是听令行事,听到总督大人死了,几个冲动的已经冲向前厅大喊着报仇。
留下来的开始窃窃私语:“大人死了,我们该怎么办?…”
“大人没交代,只说死守这屋…”
“里头真的有大人的千金吗?大人整天疯疯癫癫的,搞不好是空屋…”
“真要为了空屋拼命吗?”
“我儿子才刚満月…”
这些话飘到赫埃罗耳里,她不知道自己是吓傻了还是真疯了,她竟也没大声呼救,她只是静静的坐在软塌上流泪。
赫埃罗看着手上的毒药瓶,爹竟然她要死在这个铁笼里吗?
她忽然笑了出来,太讽刺了,爹死了,那谁还知道这铁笼怎么开?这复杂的锁是爹请⾼人打造的,除了钥匙还有几个必须的开锁步骤。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打斗声,不过短促的很可疑,让她不由得猜想大家都直接投降了。
她把毒药瓶往袖里一扔,她至少要有尊严的死去,绝对不要死在笼子里。
赫埃罗此刻决定,无论如何她都要离开这个几乎监噤她半生的笼子,如果她有幸活了下来,她绝对不让任何人再用任何方式限制住她。
是的,她并不想死,所以她作了自己所知道唯一一件可以做的事情,她放声尖叫。
把她这些年的苦跟此刻被爹背弃的痛,一倂都哭喊大叫了出来,她制造出来的噪音,只怕连路人都闻之鼻酸。
这样的哀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