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过得很寂寞?
有吗?
叶江嘲的视线落在左手手腕上,他平常戴的是父亲送给他的表,今天戴的是千寻远从法国带回来的古董表,有意义的一支表。
贩售表的老板说这支表的主人是个士兵,战争胜利后回到故乡,妻子已经重病多时,却仍守着他的表没有变卖,他不忍妻子受苦便把表拿去卖要替她治病,可惜时间拖得太久,妻子最后仍然病逝。她守了他十年,现在换他守她,最后那士兵没有赎回表,只是希望老板不要轻易卖出这支表。
一个很美的故事,既然老板不会轻易卖出又怎么愿意卖给她,关于这段千寻只字不提,但无妨,他收下的是她的心意。
寂寞?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吧。
千寻离开的曰子,他每分每秒都在思念。
他能欺骗众人却无法欺骗自己,他对千寻的感情早就变质了。
一点一滴的改变,来不及察觉。
小女孩缓缓走上二楼,来到一间房间前,门没关紧,她轻轻推门进去,看见熟悉的背影坐在桌前,她掩嘴闷闷笑着,蹑手蹑脚靠近,双手圈成圆形放在嘴前正准备给对方一个惊吓时,那个始终背对她的⾝影彷佛早就知道她的存在,在她之前开口。
“回来了?”
计谋没能得逞,小女孩顿时像颗怈了气的皮球般垂头丧气。
“你怎么知道?”
他始终低头看着桌上的课本“我就是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如此笃定的口吻让女孩立刻发挥追根究柢的精神,趴在桌子上,侧着脸,灵活的眸子直直望着他。
“因为我是大人,所以我就是知道。”短短一句话带过,当然无法打发她只要清醒就在胡思乱想的小脑袋瓜。
她的头又歪向另一边,再问:“为什么你是大人你就知道?可是爷爷和爸爸是大人就不知道,昨天我吓爷爷,他就拿拐杖要打我,不过我跑得很快,爷爷没有打到。”她一脸沾沾自喜。“为什么你会知道,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投降了。
自从她发现嘴巴的功用后,不打破砂锅问到底绝不罢休,如果现在不迅速填补她问题的洞,只怕会愈来愈大,然后她就会像唱片跳针不断重复那一句“为什么”
“我有听见你的脚步声。”他发现她嘴角有刚吃完巧克力的痕迹,指头一抹,恢复她白皙粉嫰的肤⾊。
小女孩明亮的眸子立刻瞪大,一脸不敢置信。
“真的吗?!”她明明已经很小声了,下次一定要更小声。
“当然。”他慎重的点头,回应她的认真态度。
今年的千寻刚満五岁,模样可爱、口齿伶俐,很得人缘,不过也因为她逻辑好又很会说话,常让大人一个头两个大,不是辩不过,只是她歪理一堆,久而久之众人避之唯恐不及,最后只剩下他愿意聆听。
“嘲好厉害!”她眼里闪着崇拜的光芒,在她心底嘲本来就很厉害,现在更厉害了,简直就象是陈妈每天早上都要祭拜的神明那样无所不能。
“要叫哥哥。”他纠正她这个从小养成的坏习惯。
她学说话时,不是喊爸爸妈妈,而是叫他的名字。
“你又不是我哥哥。”她回得直率。她确实没哥哥,因为她是独生女,虽然一个人很无聊,幸好有嘲陪着。
“那隔壁的徐哥哥,你怎么就喊他哥哥?”对此他稍感不平,好歹也是他将她拉拔长大,怎么论起辈分却一点地位也没有。
她继续掰她的歪理。“因为他是徐哥哥,你是嘲,你们两个是不同的。”一面说还一面点头,彷佛不认为自己的论调有什么不对。
“哪里不同?”这次轮到他怀着追求真相的精神追问。
“因为他是徐哥哥,你是嘲。”
“我知道,但这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你喊他哥哥却不喊我哥哥,难道你不喜欢我当你哥哥吗?你讨厌我吗?”其实不该和这么小的她谈论喜欢讨厌这种深刻的问题,可他就是忍不住想小小欺负她,谁教她总是不肯给他一个名分,每回带她出门,他俩的关系就显得很奇妙。
“我没有讨厌嘲啊,因为…”咦?她瞠目,陷入诡异的思绪之中,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她一张小脸蛋却是愈来愈委屈。
她真的没有讨厌嘲,只是觉得嘲就是嘲,不同于爷爷、爸爸、姑姑,更不是隔壁的徐哥哥,嘲在她心底是无可取代的地位,是…唉,她真的不知道怎么说了。
“嘲就是嘲。”她重申,说得很用力,眼眶已微微泛红。
注意到她有多认真,他不再欺负她,摸摸她的头安抚道:“好了,我没怪你,说不出来就不要说了,没关系,只是每次带你去公园,其他人问我的时候,我会有一点为难,因为不知道怎么介绍你,如果没说清楚,说不定他们会以为我是拐骗小孩的坏人。”他装得一派无奈。
“这样喔…”她又开始思考,一会儿后豁然开朗地提出建议“以后我们到外面,我叫你哥哥,回到家叫你嘲,这样不就好了。”
“好。”既然她肯妥协,他也不再得寸进尺。
“我们打勾勾。”
她开心地漾着灿烂的笑靥,嘲⾼兴她就⾼兴了。
方佳祺嘴上总说她爸爸妈妈有多疼她,送她多少玩具,不过她有嘲,虽然没有得到玩具,却有温暖的依靠,而且嘲很厉害,问都问不倒,她最喜欢这样的嘲。
“嘲…”
“怎么了?”见她半天没有吭声,呆呆望着窗外,他刚低头念书,她又突然出声,不是甜甜的喊,而是那种好似受了委屈的语调,他知道她肯定有心事。
“男生真的比较好吗?”
“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我是男生,妈妈是不是就不会离开,爷爷也会对我好一点?”爸爸虽然会抱她哄她,却还是很难亲近,而且爸爸很忙,经常不见人影,最后都是嘲陪她,有嘲很好,如果再有爸爸妈妈好像也不错。
“千寻,不是因为你的关系…”他又摸着她的头安慰。
她却转过⾝来,一脸倔強。“我真的知道…我有听爷爷对爸爸说,如果我是男生就好了。因为我不是男生,所以大家都失望了。男生真有那么好吗?”她就很不喜欢那个张成浩,每次大家在公园玩,他都想当老大,她不服就会踹他。
定定望着他的眼眸透着几分早熟,这年龄的她本该无忧无虑,却因为环境关系,让她敏感地注意到大人情绪上的变化,他万般心疼地抱起她,拍拍她的背。
“千寻还记得小时候我经常这样抱你哄你入睡吗?”自从大家知道他能够哄睡这丫头后,这工作便落到他⾝上,甚至连其他工作也要包办,俨然就是小保⺟。
她搂着他的颈项,摇头摇。
“你不记得没关系,但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一个人很孤独,不知道该跟谁说话,后来你出生了,我的生活重心变成你,每天下课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抱抱你,跟你说我今天在学校发生什么事。”陈妈甚至笑他,不知情的人还会猜她是他女儿。“千寻,其实我和你一样,妈妈也离开我,但我们都不是一个人,因为我们还有其他家人…”
她垂下眼眸,说:“可是爷爷妈妈不要我…”
爸爸说不定也…只是她不能说出口。
“我要你啊!你还有我不是吗?我会永远在你⾝边陪你长大,你是我最爱的小宝贝,我一定会保护你,所以不要怕,我不会离开你,懂吗?”不知道这些话她听不听得懂,只是他想让她明白这世上还有个人需要她的陪伴,如果没有她,他就无法重拾欢笑。
她虽然是个小⿇烦,却也是最让他舍不得放开的小⿇烦,即使全世界都不要她,他也要她,因为她是他的寄托。
除了父亲以外,他所有的爱全给了她。
“嘲是大人,所以说话要算话,不能骗我,我们一定要永远在一起。”她笑得很傻气,抹去了眼底的落寞。
“我不会骗你,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
“打勾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