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后,慕天璇依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因为自被那死囚带出城后,慕天璇曾多次寻短,可不知为何,那名死囚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将她由鬼门关前拉回。
漠然了、绝望了。
所以慕天璇只能像个活死人般地,任那名依然披头散发,让人怎么也看不清本来面目的死囚背着自己走过乡间、走过小道,走过一重又一重的山,涉过一条又一条的溪流…
这一路上,他们从未曾对话过,因为他们不懂彼此的话;这一路上,死囚从未曾对她有过任何轻薄之举,只是将她放下后便独自走至十步远处坐下。这一路上,他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的照料着她,无论她如何无理取闹。
他或许并不是个坏人,可她,好恨;可她,好不甘。
所以他送来的饭,她撒落一地,所以他捧来的水,她一手挥开,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依然背着她继续走着,尽管在他背上的她总用力扯着他的发、咬着他的肩,咬得他肩上血⾁模糊,将所有的恨与怨,全发怈在他的⾝上…
就那样绝望地走过了一个秋冬,当那名死囚跪倒在一名病重的老妇⾝前痛哭失声,当那名略懂南林国语言的老妇无论如何也要那名死囚扶着一起跪倒在自己⾝前时,慕天璇总算明白了。
原来,他感激她,感激她让他总算可以活着回来看看自己的娘亲,诉说他心底的懊悔与委屈,所以他才会一路上百般呵护着她,并打算在心愿已了后,领看她,带她去看她的父亲,还她这份感激…
那名老妇,最终还是带着微笑离开了人世,而后,慕天璇随着那名依然披头散发的死囚走上了寻亲之路。
也许,他真的不是个坏人,所以她或许真的可以在找到父亲后,有一个新的人生;而更也许,她可以让父亲留下他…
慕天璇真的如此想过。
可一场意外的山洪爆发,却阻断了她的所有想望。
慕天璇永远忘不了那一曰,在多曰的暴雨后,那突如其来,如同怒涛般的汹涌暴水,将一直与她相依为命的他冲离的那一曰!
那阵暴水真的来得好猛、好急,猛得他才刚将她背至最⾼的树梢上,?那间,他们的四周便成一片汪洋。
来不及爬上树梢的他,几乎立即失去了踪影,还好,她的手,一直紧握着他的。
尽管⾝上満是泥泞,尽管脸上満是雨与泪,但慕天璇还是死命地捉住他的手,捉住这个其实根本并不欠自己什么的人。
狂风暴丽中,慕天璇望着他的口一开一阖,可她听不清楚他口中叫喊的话,但她也不想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她的心告诉自己,不能放,死都不能放!
雨,愈来愈大了,由山上冲下的泥水,愈发的汹涌了,而慕天璇的四肢,更几乎无感了,而且她所处的那棵树,也因承载不了两人拉扯的重量,微微开始有些倾斜了。
究竟过了多久,慕天璇不知道,但突然之间,她感觉到一个东西由水中飞起,落至了自己的脚上。
猛地仰起脸向他望去,慕天璇望着一直在水中载浮载沉的他,也努力地抬起脸,然后望着她,绽开了一个笑容。
“不…”心底一寒,慕天璇尖叫出声“你不可以那么做,不可以!”
可他,依然带着那抹笑容,努力地说着话,说着她不懂的话。
“你说要带我去见我爹,你说过的,你不可以食言!”泪眼模糊中,慕天璇不断哭喊着“你不可以那么做!”
口中不断进水的他,依然说着话,说着她不懂的话,而神情,是那般平静且温柔。
“不,你不可以这么做!”
可当他终于不再说话,却将左手由激流的泥水中举起时,慕天璇的眼眸整个瞪大了。
但他只是笑着摇着头,然后用左手做了一个“谢谢”的手势后,在笑容中,在两人模糊的目光中,用力斩向慕天璇的双手。
“不!”
在慕天璇的哭叫声中,相依相伴了半年的这两双手,就这么分开了,永永远远的…分开了…
“也许是上天垂怜,我苟活了下来。”尽管泪水不断地在脸上流淌,但此刻安然坐在慕府中的慕天璇,却是笑着的“而且靠着那个包袱开始了我新的人生,尽管知道他与我的爹…都已不在了…”
寂静的屋中,再无话声,只因后来的事,她们都已知晓,只因现在的她们,都早已泪眼婆娑…
“那你后来…明白他最后说的话是什么了吗?”许久许久后,夏实含泪问道。
“那时,我曾不明白,但后来,我终于懂了。”慕天璇明明是微笑回答着夏实的,可她的眼眸,在说话的同时,却彻底地再看不清任何事物“他说的是…对不起…谢谢你…谢谢…太阳一定会升起的…要坚強、要乐观、要勇敢…有缘再见了…”
慕天璇断断续续的话语,再度让夏实等人的泪腺溃堤,几名女子仰天的仰天,望地的望地,可就是控制不了眼中那奔流的情感。
“为了他最后的温柔,所以我努力地活了下来,也才有了今天的我…”接过夏实递过来的帕子,慕天璇轻轻擦拭掉今世为自己流的最后一次泪“但无论他是死是活,我这一世的夫君,只有他…”
“天璇姊,他是北沙国人?”终子明白慕天璇之所以如此执着的原因后,秋瑟拭去眼角的泪滴,轻轻问道。
“是的,在明了他是北沙国人后,我便开始千方百计的四处打听,并且还努力学习着北沙国的语言与文化,但遗憾的是,除了知道他是一名被他人胡乱指认为另一人的蒙冤北沙国人外,我至今对他依然一无所知。”慕天璇轻轻说着,而眼底,虽有一抹浓浓的怅然,但也同时有着对未来的希望“可我相信,若有缘,我们总有一天会相见的。”
“因为他,天璇姊才会成为今曰这般执着、这般慈悲的天璇姊,因为他,所以我们才会到了这里…”夏实再忍不住含泪喃喃“只为了一个不等待的等待。”
“但也因为他,我们才会有机会找到了彼此。”慕天璇望着众人,微笑说道:“也因为有你们,我才可以如此幸福、如此无后顾之忧地一起将他的温柔传递下去,并继续我那任性的不等待的等待。”
“天璇姊,那包袱里是…”从一开始便哭得不成人形的冬雪直到此时才终于有办法开口说话。
“包袱里,有着几颗浸水的馒头…”慕天璇取出放在腰间的绿玉坠,轻轻地用手摸抚着它“以及当初他由那喜房里偷的、由我⾝上拿取,且一路上早所剩无几的珠宝首饰,和这块我至今不知究竟属不属于他的绿玉坠…”
“上官掌柜的不是认识这块绿玉坠吗?现在就问他去!”想起慕天璇曾说过的事,夏实连忙说道。
“我会去问的,待一切都结束后。”慕天璇轻叹了一口气“因为我怕提前知道结果会扰乱我的心…”
“没关系,若真连上官掌柜都不知道,那我们就一起去找,我就不信我们找不着!”秋瑟坚决地说道。
“对啊!我们就边打官司边找,打遍整个北沙国跟南林国,这样一来,不但一边可以继续传递姊夫的温柔,一边又可以找人,筒直是一举多得哪!”冬雪不断地点着头。
“说的跟真的似的,你舍得你那骚老爷啊!”听到冬雪的话,夏实故意说道。
“谁会舍不得他啊?我看是夏实姊你舍不得那南城的李少东吧!”被夏实说得跳脚的冬雪立刻反唇相稽。
“小浪蹄子,说谁呢?”夏实脸一红,轻啐一声。
“说你呢!”
“抱歉,我今天哭得太多了,把我几年份的泪都哭完了,所以感觉有些累…”看着冬雪与夏实斗起嘴来,慕天璇呵呵一笑,然后缓缓站起⾝。
“天璇姊,你好好休息吧!”
一听到慕天璇的话,夏实等人连忙说道,然后望着她像放下了什么心事般地缓缓离去。
“你们两个也太不象话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斗这种嘴!”待慕天璇离开后,秋瑟瞪看夏实与冬雪两人“也不想想天璇姊的心情。”
“对不起,一不小心就…”被秋瑟这么一瞪,夏实连忙红着脸道欺。
“算了,懒得说你们了。”也明白夏实并非有意,秋瑟叹了口气“我真的好佩服天璇姊,竟能在背负着这般令人心疼的生离死别后,还能如此开朗、乐观…”
“可为什么上苍这么不疼惜天璇姊?”冬雪眼庒又红了“为什么就不能让上官掌柜的就是那个人?”
“是啊!我真想祈求上苍,让他怜惜怜惜天璇姊…”夏实缓缓闭上眼眸,双手合十喃喃说着“如果上官掌柜的就是他…那有多好…”
静静的夜空下,三名女子一齐缓缓双手合十,脸上的神情是那样诚挚,曾经同样受过伤的三颗心再无任何恨与怨,有的只是人世间最清澈与纯净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