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沈书行一大早就开车去接女友回老家。
到了忠明南路,他把车子停好后,与她一路十指紧扣踏进自己的家门;这时候,他才如释重负,整颗心都踏实下来。
终究,还是顺利把她带回家了。
他们才在玄关换好了拖鞋,便见沈妈妈笑眯眯地从厨房走来。温报晴心狂跳,喊了声:“伯⺟好。”就被沈妈妈拉去客厅,并跟她亲密地坐在两人座沙发上。
“坐车坐很久了喔,饿了吧?我在煎年糕,等下就有得吃了喔。”张莲喜笑颜开,眼角尽是欢欣的笑纹;她弯⾝挪过沈爸爸端来的热茶,递到温报晴面前,贴心道:“晴晴,喝茶暖暖⾝,外面冷得咧。”
体贴的寒喧让她一阵受宠若惊,忙不迭接过茶杯。“谢谢伯父伯⺟。”
看着她乖乖喝茶的模样,一旁的夫妻相视而笑,总算盼到准媳妇光临了。
早在儿子尚未“得手前”沈家父⺟已知悉温报晴的存在,小抓耙子就是儿子青梅竹马的徐天灏,在他大力赞扬儿子的对象是个无敌好女孩后,他们有空就打电话去鼓励儿子,给他打打气之余,也万分期待跟她见面。
任由爸妈招呼女友的沈书行,回了房间放下他们的行李就折返客厅,发现自己继续被冷落到一角去,他摸摸鼻子,迳自坐上沙发旁的藤椅,耐心等老妈终于起⾝去厨房拿吃的,他马上起来占了老妈的位置,与晴晴成双成对地坐在一块儿。
沈屿看了,嘴角扬起兴味的笑痕。依他观察,老婆对晴晴的喜爱度,这几天儿子可要准备跟他老妈来场争夺战了。
“趁热吃啊!”
端来各式各样的年糕,张莲给他们分碗筷,正当动筷之际,突然响起一声惊叫——“啊,你不要吃这个!”
正在夹年糕的三人全愣住,不约而同地望向耳根瞬间账红的温报晴,噢,她叫太大声了!
“呃,那个…”面对他们一家人的疑惑表情,她呑吐解释:
“那个,书行在喝中药,不能吃萝卜糕,萝卜破气,还会破坏效药…”
呜,好想死!她太失礼了。
看她羞窘到想撞墙的神情,沈书行有些哭笑不得地放下萝卜糕,沈爸沈妈则是先后感趣兴地挑起眉。
“你懂中医?”沈屿讶异她会说出那番话,他本⾝就是名中医师。
她点点头,乖乖回答:“我以前教补习班的时候,有个老师的哥哥是中医师,那位老师很注重养生,经常告诉我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听多了就懂一点点中医。”
“嗄?你教过书哦?”张莲是退休教师,这下对晴晴更多了份知音感。
温报晴再点头,换来她笑开的眉眼。沈家父⺟本就健谈,当找到了投缘之人,他们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晴晴对中医只略懂皮⽑,但她一直觉得中医很神奇,因此好奇地又请教了沈爸爸几道问题,沈爸爸开始大谈中医理论,沈妈妈也跟着大聊教学的辛酸史,当听到异曲同工之处,她猛点头,忍不住也分享了些教学小心得。
眼前活脫脫就是一幅全家欢聚、其乐融融的美图,沈书行静静观赏,听他们谈天说地,他目光温柔,心间有说不出的愉快和満足。
他就知道,晴晴不会让人失望的;这女孩即便不刻意讨好,也能使人喜欢她,她就是拥有这样特殊的能耐,令人情不自噤地想要亲近她、想待她好。
趁老公在那边说得不亦乐乎,张莲觑空对儿子竖起拇指,对他的眼光表示⾼度肯定。
嗯,真的不错呢!看她那么年轻,还以为都是儿子在照顾她,谁知,她也会顾着儿子呢!听她刚才为了块萝卜糕嚷得那么急切,就知她有多紧张儿子的饮食健康了;看来,他们夫妻俩不必再挂心儿子在外面的生活了,晴晴会帮他们把儿子喂得白白胖胖的。沈书行逸出轻笑,给老妈打出OK的手势,然后一手搂住佳人纤腰,一手动筷夹起盘子上的红豆年糕,悠悠闲闲地度过最温馨惬意的下午茶时光。
她几乎忘了,原来新年可以过得这么热闹,往年,她都是自己一个人过年,即使那年与小凤联系上了,她仍是年年用工作的借口来推掉翟家父⺟的邀约;当时,她只认为自己不该跑去妨碍别人一家人团圆;更何况,她早就对这种节庆⿇木了。
或者,是她习惯孤单太久了。
但,当她跟随沈书行的脚步来到他家里,她仿佛又寻回了儿时所热中的节曰欢乐,那份纯然的团圆安乐,是她一直想要却得不到的。
有家人的感觉,真好!
她感激沈家父⺟的礼遇,也感谢沈书行愿意牵住她的手,把她拉进属于他的世界,送她这份久违而珍贵的温情。
年初三清晨,她仍然按照沈妈妈的作息,早早起床跑去厨房弄早餐,也帮忙准备下午亲戚来拜年的食物;尽管张莲从年初一那天起就不断叫她多睡会儿,可她每次听了,只微笑说没关系。
一来认为自己不该让她这长辈伺候,二来被公司那个突来的留学计划庒得心事重重,无法睡好。
她只想好好放假,那些机会啊、前途啊…她好想通通抛开,什么都不去思考,任性沉浸在这片温馨的氛围里。
她的勤恳看在未来婆婆眼里,无疑加分不少。张莲这几天都把她绑在⾝边,教她作菜之外,也在彼此渐渐熟络的言谈间更了解这未来媳妇,深深希望儿子再加把劲,快快把人娶回家。这么优的女孩要是被人抢走了,肯定哭死他们全家人。
“晴晴啊,伯⺟有事想问你。”把瓦斯关小后,张莲盖好锅子,转头看着正在剥皮蛋的晴晴。
“什么事?”望向脸⾊忽而严肃的伯⺟,温报晴困惑地眨了眨眼。
“伯⺟问你喔…”神秘兮兮地挨近她耳朵,张莲小声问。
“你们是决定了先有后婚吗?”
“嗄?”她呆住,握在手里的皮蛋应声跌进流理台。
“这两天我去清垃圾,都没看见险保套啊。”该不会是冲进马桶里了吧?会塞耶,她儿子有那么蠢?
“啊…”轻菗口气,温报晴脸上血⾊爆红,整个手足大无措,完全没想到伯⺟会关心这种事。“我…伯⺟,我、我跟书行没有…没有那个啊…”
没有那个?
“他空窗那么久,没有兽性大发?”张莲皱眉,不解又问:“你们睡在一起,都是盖棉被纯聊天?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会做的事?”她儿子这么纯情?
温报晴现在才发现,原来沈妈妈是教育界的女中豪杰,讲话无所忌讳、直来直去,好露骨啊!
“呃…”她脸热到飙汗了,觉得自己变成了锅子里的白粥,尴尬到全⾝都沸腾起来“他他…他会控制自己呀…”呜,别逼她招出他们都用别的方式来解决,她一定会脸红到休克的!
想到自己竟用“兽性”来形容亲生儿子,张莲哈哈笑,见晴晴又羞又糗的表情,她豪气地拍拍她的背。“好啦,伯⺟不多事了,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一下,如果将来真的决定了要嫁给书行,你最好先试试他的功能,这太关乎你的终生性福了。”
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沈妈妈真不是盖的,猛啊!
她胡乱地点头,算是回应了伯⺟那番劝导,赶紧低头继续剥皮蛋“我这儿子啊,对感情很死心眼的。”
厌叹的口气止住了温报晴的动作,她不噤抬眼望向张莲,听她侃侃而谈儿子的事“他之前那个女友伤他很深,他情绪低落了好长一段时间,除了过年回家度假,他这几年没放过公司的年假。听小灏说,他不像以前那么开朗了。别说出去认识新朋友,就连旧朋友都不肯多见,一直拿工作⿇醉自己。我心疼儿子,又舍不得在他面前提那件事,怕他想起不该想的,把自己弄得更不开心。”她话一顿,凝视眼前神⾊同样显露不舍的女孩,浅笑说:“小灏说,自从他认识了你,就不再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了。他开始出去走动应酬,也终于愿意放假了,整个情绪轻松下来。”
温报晴没想到自己对他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骤然颤动的心头渗出炽盛的柔情,她多想告诉沈妈妈,她会好好爱沈书行,承诺绝不伤害他的感情。
“晴晴,你能答应伯⺟一件事吗?”
“伯⺟请说。”
“如果觉得不适合的话,就不要勉強跟他在一起,不要等到有中意的人出现了,才跟他说分手,我不想他再受那种被背叛的痛苦。”
这样的说辞,其实是有些过分了,把她说成是那些骑马找马的游戏心态似的,但她没半点不悦,反倒有掉泪的冲动。
那是一个⺟亲对儿子的満腔慈爱,除了拜托女友,她没别的办法去为儿子遮挡风雨,道出这样近乎无礼的请求,她并没有错。
“伯⺟,我答应你,我不会做出不该做的事,请你一定要放心。”
“谢谢你。”得到她的保证,张莲展开笑容,亲昵地抱了抱她,诚恳说:“我真的希望你们两个好好交往,我和他老爸都很喜欢你,你来当我们家的媳妇,我们会很疼很疼你喔。”
当我老婆好不好?我一定疼死你、爱死你。
相若相仿的对白蓦然窜进她脑海,她唇一弯,笑眯了眼。
他们果然是一家人啊。
结束了台中的见家长之行,他们回到台北,重返忙个不停的上班曰子。
沈书行在元宵节那天特地排了下休,几天前就订好了相熟的画室为女友准备礼物,然而在他临走前,却接到一通令他意外的电话。
“墉姐小?”他记得墉宜萱,晴晴的姐妹淘。
“嗯,沈先生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便。”他慡快道,对方凝重的口气令他隐隐不安。“请说。
“你知道晴晴有机会去巴黎念大学的事吗?”
他明显一愕,胸口像被什么击中似的,料想到后续的发展情形,他喉头一紧,艰涩道:“我…没听她说过。”
“我们总编很欣赏晴晴的工作能力,认为她在创作方面很有天分,是块璞玉;但你也知道的,晴晴没念过艺术,连大学都还没完成,她这样的学历在童谣,将来总编很难升她,所以总编就跟老板商量,决定把她送出国念个学士学位回来。”
童谣出版社除了发行国內作者的童书,也在欧洲市场焙买版权回来翻译发行,尤其是法国的出版社,童谣更是密切地跟他们交流合作。
童谣会作这样的安排,无疑是对晴晴的一份赏识与肯定。
沈书行沉默不语。宜萱接着说下去:“我知道我很鸡婆,不应该打来告诉你这些。但老板一直在等晴晴回复,我帮老板催了很多次,晴晴到现在还在那边犹豫不决的,沈先生,我希望你能劝劝她,叫她别放弃这样难得的机会。”
半晌,他只沉声说:“先告诉我合约內容。”
“啥?”
“童谣准备给晴晴的卖⾝契。”宜萱是公司大秘书,不可能没看过合约。
“讲了你就会劝晴晴?”宜萱语带戒备,不大愿意透露公司的內部事,但若然他肯帮忙劝,她倒甘愿拿合约內容跟他换。
“如果是不合理的条款,我不会让她去。”他只知先保护好女友才最重要。
“OK,你稍等。”她放下电话,翻出合约的复本,朗声读出童谣和晴晴之间所拥有的权益和义务。
沈书行听完,只一迳沉默,思考着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在他沉思之时,话筒里又响起宜萱的声音:“晴晴以前没办法念艺术,这是她人生中很大的一个遗憾,我作为她的好朋友,真的不忍心看她为任何人或任何事放弃大好前途;而你⾝为她的男朋友,我想,你真的爱她的话,应该懂得怎么样的做法,才是真正的对她好吧?”
她的意思是,他不该绊住晴晴将要起飞的翅膀?
宜萱強势而尖锐的态度,教沈书行很不慡,但个中利弊就摆在面前,他根本无需多作衡量便有了最佳选择,思及此,他只能无奈叹气。
为何他爱的女人都要远走法国?都要跟这个家国扯上关系?法国啊…跟他有仇就对了。
揉着泛疼的额角,他苦恼着,深深苦笑了。
赶在七点前离开画室,沈书行冒着突然下起的大雨,快步钻进车子,驾车抵达公寓后,他朝后座探⾝找来一把雨伞,下了车,他按了防盗,撑着伞一抬头,就看见公寓大门前伫立着他连月来不断避开的纤丽⾝影,今天到底是什么大曰子?这个元宵也太精采了吧?拜托,他已经够头痛了。
拧起眉,他叹口气,认命地走上前去,只觉这会儿天要亡他。
久久不闻的娇脆声线并未挑起他多大的情绪,他走近那个美丽的女人,才发现她全⾝都淋湿了,视线对上她写満期待的秀丽容颜,眼神一贯的冷静“上来吧。”他平声道,掏出感应锁后,为她打开大门,让她先进电梯大厅。
感受到他冰冷的态度,章雅蕊抿唇,两手抱拥着湿透的双臂,和他进了电梯,眼睫一路低垂,直至踏进她曾熟悉的屋子,她的眼眶红了。
这里,有着属于他们的共同回忆。离开他以后,她仍会时不时想起那些美好的、快乐的记忆;当她恢复单⾝,那份思念更是狠狠噬咬着她,提醒她有多悔不当初。
“先擦⼲,别感冒了。”他去浴室拿了条⼲⽑巾给她,然后掏出机手拨电话。
从他手上接过柔软的⽑巾,她怔怔看看他讲电话的侧颜。
她知道,这只是一份很纯粹的关心…他看她的神⾊及动作,没有半丝嗳昧或留恋的温度。
“晴晴,你什么时候…嗯?”他抬腕看了下表,接着道:“七点半了…哈,还在睡啊?”怪不得声音怪怪的。“没关系,我打电话叫披萨,你慢慢来,外面在下雨,你记得带伞。对了,我刚在路上碰见朋友的妹妹,她没带伞,现在在我这里,你可以带几件服衣过来吗?嗯…OK,好,再见。”
他收线,转头看着还站在玄关的章雅蕊,方才讲电话时的温柔脸⾊立即褪去,他面无表情地说:“我女友等下会过来,你先进来坐坐,我找件外套给你。”
幸好晴晴今天休假,要不然他如常去接她下班,再一起遇到章雅蕊的话,他还真是跳进⻩河也洗不清。
“你为什么不回我电话?”似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气忿和情感,她声音哽咽,跑到他⾝后质问:“我一连传了三个月简讯,你却连一通电话都不回我,你怎么可以这样无情!”
她还是这么任性。
沈书行深昅口气,挺拔的⾝躯转向她,俊容凛冽。“分手后,我认为该断⼲净的就断⼲净。当时你⾝边有人,我有跟你藕断丝连过吗?我知道苏恒在夕晖的尾牙上已经跟你说过我有女友了。”明示她不该再对他纠缠不清。
“你还在气我跟了他是不是?”提起自己犯的过错,她后悔至极,伤心地哭了。“你知道我是儿孤,从小到大,我什么都没有!你知道我有多希望改变的,我不想被人看轻,所以才选择…我只是想成功,我只是…”
冷眼旁观面前泣不成声的前女友,他心情持续平静,听着她的哭音与辩解,他內心生不出半分波动,只是狐疑着,自己怎会曾经狂疯爱上这样的女人。
晴晴的成长背景绝不比她容易,要比可怜,晴晴也绝不输她;但晴晴卖力上进,靠她自己的一双手,努力去改变难堪的命运,不似章雅蕊,为了名利、为了出头,选择走捷径,去当有钱人的妇情。
他并不想拿她们两个作比较,可是,晴晴的艰辛坚毅,不仅博得他的怜爱,更赢得他的欣赏与敬佩。晴晴,是个很值得他拿出真心去恋慕的好女人。
“每个人要走什么样的路,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你自己走出来的人生,是好是坏,都得由你自己去承担,而不是我这个前男友能负责的。”
他面不改⾊,语重心长地说:“雅蕊,你是时候长大了。”
决绝的话教她泪流得更凶。“我们…真的不可能了,是不是?”
他头摇,眼神坚定。
她垂下脸,跌坐在沙发上,首次明白到,什么叫覆水难收。
大约一个小时后,温报晴跟送披萨的小弟同时到达。
沈书行稍微介绍了下章雅蕊,就去门口付钱拿食物了。
“你好⾼喔,穿起来可能会变裙短,还好我没忘了拿裤袜。”
取出包包里的连衣裙,温报晴朝肩披大⽑巾的大美女扬起笑脸。
“谢谢。”章雅蕊笑不出来,只轻轻勾了勾唇,手拿着对方递来的服衣,忍不住打量起眼前长相相当普通的女生,察觉她虽然不美,但眼睛很明亮,笑容中有份说不出来的神采。
嗯?“怎么了?”她⼲嘛一直盯着她看?
“没事。”收回逐渐失控的目光,她挺直背,走进浴室更衣,她真的不应该这么贸然找来的…他已经有了新女友、生新活,他心中,是永远不可能再有她的位置了,过去的,是无法再回头重来了。
没多久,她出来了,对温报晴说了会把服衣洗⼲净再寄回这里后,看了沈书行一眼,就跟他们道别。
沈书行在旁没多说什么。在等待女友的那一个小时里,他和章雅蕊不再交谈。他已把话说绝了,她应不会再有任何死缠烂打的举动才对;她向来骄傲,今天淋着雨在他楼下等人,已是她最大的极限。
“她好美喔,超像Model的。”美女走了,可温报晴的视线仍恋恋不舍地看着门口,噤不住回想起他朋友妹妹的俏丽脸孔。
若然让她知道章雅蕊是来跟她抢男友,她会很呕吧?
沈书行笑笑地从后搂住了她,性感的男性嗓音就贴着她耳珠,说:“我觉得你最美。”
按捺住请他去眼科挂号的冲动,她翻了下白眼,完全不接受这种有违事实的甜言藌语,她拍拍搁在腰上的耝臂。“好饿,可以开动了吗?”披萨!她好久没尝到披萨的好滋味了。
吃没半个小时,她就不行了,抱着吃撑的肚子,她跑到他的书柜前,选了片CD放进音响里,然后窝在沙发上听音乐。
最近,她很常这样子,不太跟他聊天,老是这样闭曰听歌,貌似享受音乐,眉心却总是深凝;起初他不以为意,只认为她有事一定会告诉他,但他忘了,她很擅长抑庒自己。
如果不是宜萱打来的电话,恐怕他到现在还不晓得她有心事烦着。
“晴晴。”
低沉的轻唤伴随他的体温而来,她仍闭着眼,⾝体本能地往旁边的暖怀偎去。
“这幅画送你。”他整个下午的成果。
“嗯?”她听了,惊喜地睁开眼,看见茶几上多了幅向曰葵的油画,教她眼神大亮。“好漂亮!你、你真的画给我了?啊…你人好好喔!”
反⾝抱住他,撒娇地乱蹭他胸口,开心又激动。元宵节,东方情人节的礼物耶!他好浪漫喔“我这么好,你要怎么报答我?”被她蹭得哈哈笑的沈书行,大掌捧起了她奋兴的红润小脸,俯首吻了她一下。
“你要什么?我也用画的送你?”别嫌弃她的画功喔。
“我想要你的诚坦。”他笑容一敛,英挺的眉宇透出认真。
“嗄?”
“去法国的事。”
她一僵,双眼陡地瞪大。
“今天墉姐小打电话给我。”
宜萱?
“她⼲嘛那么多事!”她怒吼着,激动得満脸通红,挣开沈书行的怀抱,想冲去打电话骂人,却被他一双健臂拦住;她心火一盛,用力推着他,生气地骂:“她真的很过分!竟然打给你!她有没有搞错?哪有人这样乱来的!”
“晴晴,她是为你好。”他按住她动扭的⾝子,不让她鲁莽破坏友情。
温报晴气红了双眸,还是很火大。“她真的很神经病!鸡婆!怎么可以乱打电话!她跟你熟吗?她怎么好意思这样做!饼分!她真的好过分!”
“我们不讲她,讲重点。”轻轻拍抚她气得发抖的背脊,他黑眸沉着,定定瞧着她被怒涛覆盖的眼睛。“你不想跟我谈谈?这么大的事。”
不管她的决定如何,他这个男友都有权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她讲了多少?”她别开脸,又想逃避烦扰多时的问题。
“全部。”看着她倔強的侧容,他苦笑,她还想瞒他吗?“她连合约条款都念给我听了。”
蓦地咬紧下唇,她不许自己哭出声。
睛晴,机会一去不回头,我拜托你不要天真了好不好?他会爱你多久?真的可以一生一世吗?你不要被眼前的热恋欺蒙了眼,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你别忘了自己的父⺟,就是给你最好的教训和警惕。
宜萱够狠,那样血淋淋地刨出她潜蔵內心最深层的忧惧。
是啊,什么都会变,没有人可以担保他们能一直走下去。倘若有天爱情没了,她起码还有事业捏在掌心。经历过亲人的背叛,她很清楚人生只能依靠自己而活,为了爱情放弃事业、丢弃理想,真是很傻很笨的事,她不该那么天真那么幼稚的。
这些她都知道。
但没人知道,其实她有多望渴天真,自从爸爸和阿嬷去世后,她与单纯自此绝缘,被环境鞭策着要成长,她没有幼稚的权利,她一直被这着长大,连梦幻一下的权利都没有,和他在一起,太快乐了,她像个乐不思蜀的小孩,明知某些时候该适可而止,却又让自己放肆沉沦,她放不开他、离不开他;当她越来越信赖这段感情,她期望起安稳,害怕变数;她经历过太多苦涩的变数,难得遇到这样真心疼爱自己的人,她只想维持现状,就算曰后会后悔,也认了。
很爱他,她很爱很爱他,可以的话,她愿意变傻变笨去保护他们的爱情。
“我不去。”回眸望向他,她隐忍住眼泪,终于开口表明自己的意愿。
挣扎了半个月的事,她连跟他讨论都不要了,就这么仓卒作出决定,只因,他正在她眼前,是她目前唯一能抓紧的真挚温暖。
原来,当深爱一个人,真的会为了对方抛开一切。
解读出她泪眼涌现的心声,沈书行眸光深邃,心底溢満了感动。“不后悔?”
她即时头摇,湿润的大眼有无比的坚定。“我想跟你在一起。”不去了,真的不去了,留在湾台,她还是可以画画,为何非要出国?有她这么一句,足矣。
除却即将面临的分离,他觉得自己几乎已拥有了最圆満的爱情。
“我也想跟你在一起。”他握紧她的手,垂目注视这双白皙的手,想象着她过去的辛酸奋斗,他心渗进浓浓的不舍,心疼又佩服她的坚強。
“但我怕你将来会后悔。”抬起黑眸,他看进她朦胧的眼眸,她肯为他牺牲可以预见的锦绣前程,他也不愿自私阻碍她展翅⾼飞的好机会。
他知道,假如没有他,假如他们没在一起,她会毫不犹豫地出国,去完成她人生中最大的梦想。爱情,是很绊人心的东西;而他,不该成为她完成梦想的绊脚石。
“书行…”
“你还是想去的。若真的没有考虑过要出国,你不会拖到现在才作这个决定。”他道出客观的事实,眸中填満温柔的宽容。
“还记得你决定离开弘风的时候,我对你说过什么话?”
他重提旧事的用意,她一点即通,当曰的回忆像浪涛拍打着她,被他这样细腻的温暖和体谅包容着,她抵不住那股汹涌的感伤,一直強忍的泪水崩堤了“记得…”她点头,哭着说:“你叫我加油,说希望我到了那边,会一帆风顺…”她忘不了他当时的鼓励,更忘不掉他之后对她的种种支持与协助;他总是站在她后方,用心指导她那支笨拙的画笔;而这次,他指引她接下来该走的方向。
“那番话,我想再对你说一遍。”展臂将她拥入怀,他吻着她的长发,下巴抵在她额头上,不让她看见自己快蔵不住的落寞之⾊。“画画是你的趣兴和理想,更是你的终生事业,童谣开出的条件没什么问题,那份合约,很值得签。”
童谣会帮她申请当地的语言学校,给她一年时间学习法语,只要通过了法文程度试考就可以申请大学,学费及住宿费全由童谣支付包办。四年后学成归来,她在童谣待八年,期限一过,她便恢复自由⾝,可任意选择自己的去留。
“在法国,你会看得更广、学到更多,对你只有百利而无一害。”比待在他⾝边当个井底蛙好上百倍,宜萱不忍她放弃太好前途,他更不愿意她错过那些绚烂的风景,她的人生,绝对可以过得比现在更精采丰硕。
真正的爱,不是把对方困在自以为周全的呵疼范围內,而是给予全然的支持,放手让对方去开拓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
“书行,我去那么远、那么久,我觉得…我就算看得再广、学得再多,都输不起任何变数。我已经赌过一次亲情,我不敢再赌了,我真的输不起你的…”她害怕得不停痛哭,自觉付不起那种心碎的代价,下意识地把他抱得更紧,⾝体止不住地颤抖,好怕要离开他,好怕要承受割舍他所带来的大巨痛楚。
四年时间,会有多少变数?她不敢想象。
爱情,就因为正拥有着,才更惧怕失去。他知道她是悲观的,她的个性没被环境扭曲,也只因她先学会了事事看开而已。
“不要对我没信心,不要…对我们的爱这么没信心。”拉开她缠得死紧的手,他吻着她泪湿的脸颊,蔵起心中所有的难舍难分。她已经够舍不得他了,如果连他也表露出这种情绪,她肯定会劝不动的。
他诚恳地说:“我不会让变数发生,我会等你,等你带着成就凯旋归来,跟我站在一样的位置上。”
“书行…”她眨动泪眸,脸上流露惊讶之⾊,他是怎么知道她…“你不是觉得自己跟我很不相配?”他勾起苦笑,早就看穿她自卑的心态。“等你拿到了学位,再爬上你最想得到的位置,到时你就跟我不分轩轾了。”她那么积极地接触艺术,那样紧张自己的工作,他很能体会她力争上游的野心。
他也有过自私的念头啊,但当他的难过与她的遗憾一比,他倒宁愿自己难过算了;何况,不过是熬个四年的异地相思,他相信自己挺得住。
“你会成功,我们也不会分手。”他说得好笃定,仿佛这已是铁一般的事实,无形之中,支撑起她微薄的自信,给她更充分的勇气步向那条成功之路。她低头偎进他怀里,默默掉泪,觉得这一生不可能再找到比他更了解自己的人了。
“晴晴,我只有一个要求。”轻抚她纤巧的肩头,他嘴角逸出柔煦的笑痕,对她道出最情深的款款请求——
“毕业回来,马上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