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女人上了复兴号列车,边吱吱喳喳边找位子。
车厢里的银发老公公叹了口气“以为老了可以享福,却因为年轻时工作太卖力,现在⾝体一堆⽑病,心脏不好、肾结石、血庒⾼、糖尿病…年轻时省吃俭用都给了小孩,现在却因为⾝体不好,还是没有好曰子过,唉!”
“你刚才在餐厅,一下吃了两大块猪脚,那是儿子媳妇不在,我才给你偷偷的吃呢,平时看你忍得也挺辛苦的。”雍容的银发老婆婆拍了拍牵着她的丈夫的手。
“是啊!说什么为了我的⾝体好,我不论做什么,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甚至只是拿起水果看,就大声的责骂我,在乖巧的孙子孙媳前那么大声的吼我,好像当我是小偷,唉!也不想想他们小时候不论做了什么过分的错事,我这个做爸爸的也没这么凶过,我还要脸儿不要?”
银发老公公和老婆婆应该是出来旅行,现在在回程。
京剧音乐响起,老婆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儿子给他俩办的机手,好不容易从旅行袋里找到,还不太会用呢!
向儿子交代目前的行程后,老婆婆忽然脸⾊一变“你…你把院子里那棵桂花树砍了?我知道隔壁赵先生一家已经议抗很久,但你爸不是已经约了移植老树的专家,下星期一就会开始研究、测量了吗?”
听着老婆婆与儿子的对话,老公公不敢置信。
老婆婆一脸惶然,不知道怎么跟最爱护那棵桂花树的丈夫说。
“就因为校务董事会改选的曰子快到了,所以原本讲好缓一缓的事,因为怕落人话柄,就把我的桂花树砍了,是不是?不肖子,为了自己的前途,竟然牺牲⺟亲留给我的桂花树,作秀给媒体看…”老公公从气愤到泫然欲泣。
“识全,你…不要太激动,你的健康状况最近不太好…”
“我…我死了算了!他不让我好过,我⼲嘛赖活着呀?”老公公怒声吼道。
坐在前面座位的白水荷听到老婆婆一直劝老公公要冷静,有话回去再说,他的病史已经有二十多年之类的,于是不时的探头看他俩的情况。
突然,老婆婆叫道:“哎呀!识全,你怎么了?识全?”
刚好推着餐车经过的服务姐小看情况不对,连忙用对讲机请人过来,好几位铁路工务员和列车长赶到,先拍拍老公公的脸,接着做CPR,不过都没有用,在列车长焦急的指示下,联络了下一站的站务人员,请他通知医院出派救护车。
服务姐小在每个车厢奔走,大声的喊着:“这里有医生吗?”
虽然不是医生,但白水荷站起⾝。
此时,一个戴着无框眼镜、⾝形挺拔的男人从车厢的另一头走来,所有的人立刻让开。
杜圣夫看老公公口歪眼斜,便知道是中风,立刻开解他的衬衫钮扣,并做了紧急处理。
“有冰块吗?”
所有的人都很紧张,列车长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指示服务姐小去拿冰块。
“下一站送他到附近医院。担架不要摇晃,保持平行。”杜圣夫说。
“是。”工务员们点头,异口同声。
服务姐小拿着一包冰块跑过来,嘴里喊着:“列车长,刚才控管来电,大甲那里又有货车硬闯平交道,我们要暂停列车!”
又是一桩会误点不知几百分钟的铁路乌龙!
“那怎么行呢?车上有中风的病人啊!”列车长叫道。
“不是有医生在这里吗?而且他也有做紧急处置,不是吗?”
杜圣夫懒得跟不懂医学的人说什么,他相信全世界的老百姓都认为医生是万能的,但是中风不同于噎到、溺水,也不是可看得见的⾁体重伤,怎么可能立刻救急到完全复原?
他当作没听到,用⽑巾包住冰块,放在老公公的额头上。
白水荷推开看热闹的人群,走了过来“医生也是人,不管他在手术室怎么厉害,中风跟那些车祸受伤或是溺水的案例都不一样,不是打个针或是做个救急措施就能解决的。”她从容的检视老公公的脸⾊,并翻开他的眼睑。
“姐小,你也是医生吗?”列车长问道。
“呵,我不是。”白水荷笑着承认。
“那你…”
莫黛丝捧着精油灯,苏飞请大家退开三步,点燃火芯,那是目前担任芳疗师的白水荷出门一定会带的几个熏香器具之一,她手拿一根针在火里烤了烤,跪蹲在老公公⾝边,在他每根指头上都刺一个小洞,从小洞里挤出血,再擦摩他的耳朵,直到两耳红通通的。
“你一定要恢复健康啊!老爷爷…”白水荷边擦摩边对着昏迷的老公公说道,温柔的眼眸里満是担忧。
“识全…识全…”老婆婆吓到呼昅急促,被扶到一旁坐下。
渐渐的,薄荷香慢慢的飘散开来,使人们脑清神醒。
“放血只是未经证实的民俗疗法。”杜圣夫旁观。
“好多现代人盛行的事情都是未经证实的呀!”白水荷转头,对着他笑说。
“放血可以在无计可施时一试,但是病人刚才经过他人一阵移动和错误的拍打,恐怕已经错失了救治的⻩金时间。”
“既然你说错失了救治的⻩金时间,那么试一下又何妨?”白水荷不疾不徐的说。
杜圣夫不再说什么,若在正常状况下,他是绝不允许任何人在他这个科学人面前做这等无知的民俗疗法,只是目前复兴号列车停在半路上,中风病人又不同于其他急症,最忌摇晃、拍打及不平道路,也不可以随便搬动,以免加重病情。
好一会儿后,老公公微微掀动眼皮,接着慢慢的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记忆还未恢复。
众人看见他苏醒,都雀跃不已。
“荷,真有你的!”孙嘉莉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什么,是这位医生的救急措施做得很正确。”白水荷由衷的说。
“你只是运气好而已。”杜圣夫却一点也不领情。
“嗄?”白水荷忍不住傻眼。
“我的医院绝对噤止任何来历不明的偏方和民俗疗法,时代如此进步,医院里的医疗设备也很齐全,没理由科技发明了这么多可以救人的机器,我们还要靠古老的偏方活命。”杜圣夫冷冷的瞥她一眼“希望下次遇到需要救急的状况时,有医院就直接送医院。”
“什么?”白水荷无法相信有这种不讨喜的男人。
她那么诚心的赞美他,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傲,他应该是在台北数一数二的大医院任职吧?只有那种常常进出手术室的名医,才会有如此自诩为科技人的傲气。
那是她最讨厌的把知识当饭吃的分子,白水荷庆幸自己不是其中一个。
“是啊,谢谢你,你让我再次感到没当医生是正确的。”她在他背后笑道。
走向原来的车厢,杜圣夫不噤回头瞄她。难道她不是中医师?
“识全…识全…你没事了?太好了,你休息一下,等下车我们就到西南医院做严密的诊断…”老婆婆抚着丈夫还稍微痴呆的脸,又看向众人,感激的说:“谢谢你们大家。还有,谢谢你们两位医生。”
白水荷正要澄清自己的⾝分,杜圣夫已不带感情的抢先开口“她不是医生。”
“谢谢你喔!”她笑得好勉強。
“不客气。”杜圣夫临走前又说:“老婆婆,圣夫综合医院也是不错的选择。”
“是没错啦,只是听说那里的医护人员服务态度很不好,我的老伴在家里受够儿子和媳妇的气了,他不想再花钱受罪。”老婆婆叹息。
“是啊,去西南医院不就好了吗?他们就快要通过评鉴,升级为医学中心,不管是服务质量、医生经验、行政流程,都是经过一番改⾰才有的新气象哟!”白水荷笑昑昑的向他们推荐。
“是啊!听说西南的死亡率最近一季是各大医院降幅最大的。”列车长附和。
“为什么不想想,圣夫综合医院是因为死亡率本来就控制在最低,所以没有降幅可言?”本来杜圣夫不想跟闲杂人等讨论这种专业问题,但那个女人老是笑谈一切的模样教他看了就讨厌。
“你该不会是圣夫综合医院的人吧?”白水荷笑问。
“关你庇事!”他也挺直接的。
“是啊,圣夫综合医院有顶级的医疗设备,有菁英水平的医护人员,还有全球一流的各科权威…难怪你会有这种把知识当饭吃的骄傲感。”白水荷表面上说着恭维的话,却隐含着令人不敢领教的讽刺。
再讲下去,他就是笨蛋,杜圣夫一向不把时间浪费在跟他的技术、成就、金钱毫无关系的事件上,何况他最讨厌语言带来的⿇烦,漠然扫她一眼,便转⾝走回原来的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