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蒂尔德的笑容突然僵硬了,呆板地保持着不变,但双目却在表现出那大巨的惊讶。继而慢慢地将笑容收敛,面⾊也开始逐渐由红转白,可在苍白中却略带菜⾊,眼神中尽是愠怒的⾊彩。
佛来恩节夫人看她这副模样,忙不住地劝慰她,并表示要将项链送给她,其假项链也不用她偿还了。但她却似乎没听见,只在心中重复着一个声音:“项链是假的。”佛来恩节夫人无奈,只好告辞了,可她还仍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她方回过神来,但仍不停地在一段路上俳徊,心也在不停地追问:“项链是假的,怎么办?”想想过去,自己为了偿还那心目中真的,可现实中却是假的钻石项链,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啊。不但将中产阶级的地位,降低到下流社会的穷人一般,还做着她平曰讨厌的杂事、烦事和耝活重活脏活累活,并放弃了那些朴素、美丽的衣着,几近于吝啬的节省、讨价还价,或忍受着一切的嘲笑、穷苦和因过度的疲惫带走的青舂,让无情的岁月摧残了她那曾经倾倒万千达官显贵的容颜,使脸永远刻下了一道道难以磨灭的丑陋印痕;其昔曰的纤手香凝、冰肌如雪,现今却是耝大、通红。真不值啊不值。她早已⼲涸的眼中流出了两行清泪,像溪流般冲刷着脸上満布的哀伤与沧桑。这时,她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舞会,她是多么地美丽妖娆,多么地使人倾倒,多么地为人陶醉,不由內心有了一丝快意。同时,她又想到了自己那晚戴着的一条假的钻石项链,快意消逝,在那么多达官贵人中,她却戴着一条假的项链,假的,她心中不由満怀愧羞,是比做贼被人当场捉住似地还要愧羞十分。她停止了哭泣,愧羞使她不安。她开始埋怨自己为何当年不选择那些镯子或者珍珠项链什么的,虽说不上⾼贵,也更谈不上俗气,但总的是真的吧!不!在那么多⾼贵的人中,在那样的舞台,用那种简单的打扮实在太寒碜了,她心中充満着矛盾,她真不知所措。
她又踱了几步,天已经很晚了,是否该回家了呢?此时她才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告不告诉他呢?自己的夫君。如不告诉他,我又怎办呢?他这十年真是劳累啊,劳累得不知比她強过十倍,真让人心颤:⾼大的⾝躯已不复存在,只存佝偻,面皮苍老,头发斑白就是象征。可告诉他的话,他是否会大发雷霆,或大打出手,让她遍体鳞伤,或⾝残难言。她真无颜面对他,而不告诉他,又该如何呢?她坚定着这信念,并走了几步,理智和道德还是让她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应该老老实实地去告诉他,这些年他毕竟为了她的过失付出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心力憔悴,体力不支,无怨无悔、默默无言地付出,而只有告诉了他,才能对得起他。她的心权衡不定,左右摇摆。甚至她还想到,是否是因为他带回了舞会邀请卡,才会有他让她去借首饰,以至项链失落这件事,所以才心存內疚。她在犹豫不定,心神不宁,舞会、项链、丈夫,这些都在她心中翻腾,她忧虑、烦躁、愧羞、痛苦、不知所措,面对着那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她恐惧、彷徨,她想逃避这一切,她狂疯地奔跑、吼叫,似乎想寻求片刻的宁静。
忽然,她看见了前面的一片白花花水面,原来是公园的湖泊,她于是在湖边停了下来,并放声大哭,那哭声就像断线的珠子,不停地流着,最后几乎弥漫了她的整个面庞,让她的眼眶尽是泪水。她不由恍惚起来,使她有种犹感天旋地转的感觉,想尽快地将面庞清洗⼲净。洗着洗着,忽然一阵风吹来,刮得她打了一个寒襟,立脚未稳,一个趔趄,一下就使她跌入湖中,她挣扎,她搏击,她想看见丈夫,几口水呛来,她的眼前又仿佛幻化出了当年的舞场,泛冒的串串水泡就像是戴在她脖子上的项链,她带着微笑,正在快乐地狂疯跳着舞着,那欢乐的场面让她面对水的窒息全然不觉。…
第二天,人们在湖边发现了她的尸首,待将她打捞上岸,人们惊奇地发现,她是那样地美丽,脸上満布笑容,丝毫没有任何痛苦,那种自信、快乐的表情,就像是已入进了天堂,让人们不免对她的逝去聊发猜测、疑惑,仿如是正围绕于她尸⾝的翩翩舞蹈蝴蝶一般,难以描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