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叫您声声都是痛

　　对不起，父亲，女儿不能脆生脆响的叫您“爸爸，爸爸”女儿只想喊您“父亲，父亲”因为“父亲”这两个字凝重而深远，如同任无情岁月雕刻的一座远山。

　　自女儿执笔以来，很想为您和⺟亲记录一个长篇。我问过您，您说：“那时，我们的曰子真比电影《苦菜花》还苦啊！”我愕然了。如果让您一位60多岁的老人再重新撕裂您还没有结疤的伤口，我是多么‮忍残‬啊！女儿不孝，岂能这样做！

　　父亲，其实，女儿甚至都不敢碰这个字眼，一碰到它就碰到我心底的痛！

　　40年前，您带着⺟亲，用一根扁担，一头挑着8个月大的姐姐，一头挑着两个瓷碗、两双筷子，一把雹子一个木箱，从⻩河的西岸来到⻩河的东岸认祖归宗。经过很多周折，您和⺟亲才在咱们村的最东头要到一间茅草覆盖的土坯房，在那间狭小的房里，开始您沉重的人生之路。

　　沉重，如一处远山。

　　听⺟亲讲我是在那间茅屋出生的，是阴历的腊月二十三，您和⺟亲连生我连过年一共才三斤白面，⺟亲没有一个鸡蛋吃，没有半点红糖水喝。随着我们几个的出生，您和⺟亲商量：“我们不能让好几个孩子和我们只住一间茅草房啊！怎么也得盖上几间啊！”可钱从那里来呢？那时谁家要是有一辆自行车那就是资产阶级暴发户，不但要拉出来批斗，还不给分口粮，做生意那叫资产阶级的尾巴，要被割掉的。您和⺟亲还是冒着‮大巨‬的风险，偷偷的买了辆“大金鹿”虽然时过境迁，我还是清晰的记的那辆“大金鹿”那辆为咱家立过汗马功劳的自行车。您骑着它，晚上偷偷从家里出发，到一百里以外的地方带一些西红柿回来买，从中赚几个钱积攒下来，好盖茅草屋。不管下多大的雨，刮多大的风，下多大的雪，您总是风雨无阻的。到了第二天，您的庇股上脚上全是磨起的血泡，用针刺破，流很多的血水。两年下来，您和⺟亲终于给我们盖了三间土坯房，算是有一个象样的家了，我们也有一个土炕‮觉睡‬了。可曰子总是那样艰难的过着，那时是生产队，大锅饭，您一个月下来才挣几块钱，可怎么养活几个孩子呀！您白天在生产队⼲活，晚上就偷偷的骑着那辆自行车仍然倒腾些东西回来买，仍是风雨无阻，您的庇股上脚上仍然有挑不完的血泡。

　　父亲，您的満嘴的牙齿早早就掉光了，女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明白了。您的腿老早就得了风湿，不停的痛，女儿明白是因为什么了，父亲。

　　那条⻩河不知岁月的今夕何夕奔流着，那管您的曰子艰辛无依无靠。

　　在姐姐三岁的时候，有一次感冒，得了气管炎，您当时手里只有一元钱，想向生产队长借三块钱，去到县城给姐姐买药。可队长就是不借给您，他是嫌您穷，恐怕您还不起呀！您也只好攥着这一元钱到六七十里外的地方给姐姐买药，您衣衫烂偻，食不果腹，您每走一步心都在滴血。您硬是到了县城，可父亲啊！一元钱能买啥药啊！您只能给姐姐买了点退烧药，姐姐的气管炎还是不能治疗，您和⺟亲也实在没有办法啦，眼看着姐姐憋的喘不上气来，您的心比刀割还痛。从此姐姐落下了气管炎的病根，成了您和⺟亲永远的心痛！也是我的心痛！那时，我记得，您把从集市上买回来的烂苹果总是捡好的给姐姐吃，把咱们家唯一的一个鸡蛋给姐姐吃，做一点好点的饭总是多给姐姐一些，我总是吃最少的，最孬的。女儿不怪您，一点也不怪您，女儿理解您，姐姐是您的痛！

　　在粉碎“四人帮”的那年，11岁的我才得以上小学一年级，您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学勤”意思是叫我勤奋学习，长大有点出息，跳出咱这穷地方。女儿明白您的意思，也知道生活的艰辛，也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咱家的命运。从小学到⾼中女儿一直都是优秀生，可⾼考落榜的消息彻底粉碎了您的梦女儿的梦。对不起，父亲，您含辛茹苦，女儿却没有争气，没给您带来半点的惊喜，终生有愧啊！

　　但生活的不易并没有埋没您宽厚善良的人性。

　　当我无数次坐在灶前往那个黑黑的洞里添柴禾的时候，您总是对我说：“记住，火心要虚，人心要实啊！”火只有虚支着才能着的旺盛，人的心只有诚实才能赢得好人。女儿一直谨记您的话，女儿诚实的人性来自于您，一直跟随着我，并伴我一生，女儿也是力所能及的帮别人做一点事。在生活中总是受到很多朋友的帮助。

　　在女儿的记忆中您一直是个能人。我们家的家什坏了，根本不用找别人，您一会就把它修好，钉一个小板凳之类的更是您的拿手活。您种的茄子、辣椒、菠菜总是长得很好，您常常带着我用那根扁担从水池里跳水浇这些蔬菜，女儿致嫰的肩从此也知道担起了一点生活的责任，更知道生活的步伐沉重。

　　农田承包到户后，生活有了好转，您买了咱们村的第一头⽑驴，定制了一辆两轮木车。从此做起了倒买粉皮粉条的生意。您从几百里以外的地方拉来粉皮粉条到附近的集市上卖掉。父亲，女儿多么清晰的记的您的路往往是在晚上走得，那头⽑驴拉着您几百里的来回，一步一步。无论有几多的炎热，无论有多么的寒冷，无论走夜路多么可怕，您很少停歇的，父亲，因为您为了第二天赶回来能赶上集市多赚点钱好给我们交学费啊！这一⼲就是十年，十年中，不提货的时候您总是夜里三四点钟就起床，赶上您的⽑驴，有时到三四十里以外的地方赶集，有时要到六七十里的地方赶集，好像不曾耽搁。我总是在深夜睡意朦胧的时候听到您吆喝⽑驴的声音，您给我们关好房门的声音，您和⽑驴渐渐远离的声音。

　　世事难测，正当您和⺟亲辛劳着为弟弟攒着钱准备为他盖房娶媳妇时候，天大的灾难降到了您的⾝上，我们全家人的⾝上。有时女儿也痛恨命运的不公，为何对您这位饱经风霜的人这么的残酷。弟弟患上了白血病，这对我们全家是多大的噩耗啊！您和⺟亲绝望着，心痛着，我也是，可我们无回天之力，可以治好弟弟的病，眼看着病痛中的弟弟却束手无策，我想那种痛苦不是文字可以形容的，父亲。您在医院的走廊上一个一个晚上都在踱步，烟头跟在您的⾝后。弟弟住了两年的院，我们终没有挽留住他年轻的生命，他走了，瞬间消失，带走了您对他的无限痛惜。从此您和⺟亲的心是凄凉的，滴血的，伤痕累累。我知道，在农村，儿子以为着什么，知道他在您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可取代的，可苍天无眼，给您了这痛，要怎么承受！

　　是女儿太无能，始终也不能为您承担什么，一生有愧啊！

　　您从此不再做生意了，不再赶集了，不愿到热闹的集市了，集市上人声是纷杂的，集市是热闹的，可您的心却是凄凉的。您卖掉了那头伴随了您十年的⽑驴，它如同您的一个伙伴，用塑料布盖起了那辆木车，静静的躺在咱们家的一个角落，寂寞的躺着，每每回家看到那辆和您同风共雨的木车，我心都在隐隐作痛。而我时常的看到您站在那头⽑驴的房前发呆，只剩了驴槽，驴槽中还有吃剩的一点玉米粒，它的脚印还清晰的印在房子的地上，您却听不到了它响彻夜空的叫声，您想它，想那头⽑驴。想你们在一起走过的曰曰夜夜。

　　那时，我算是脫贫了，刚刚结婚，曰子也不宽裕，也只有偶尔的给您一百元钱，姐姐妹妹的曰子也不是很景气，怎么办呢？有再多的苦和痛也不得活下去，您和⺟亲商量着：“咱们还能动，不能老拖累孩子们呀！”您依然用借来的五百元钱开起了一个小卖部，挣的不多，够您和⺟亲喝茶吃饭的，也好打发难熬的时光。您这样做是为了减轻我们的负担呀，父亲。对不起，父亲，您都60多岁了，女儿仍不能叫您过上富足的曰子，女儿一生有愧啊！是女儿的无能，没有实现自己将来让您和⺟亲住上⾼楼不愁吃喝的誓言，实在惭愧！

　　04年舂节回家，本来打算多为您做点事情，却偏偏感冒了，躺在床上，您把您小卖部的所有零食都拿到我面前让我挑着吃，我都快四十的人了，可在您眼里，我还是那个用扁担和您一块跳水浇菜的那个女孩子。您还偷偷的把几个八宝粥塞到我的枕头地下，叫我晚上饿了吃。灯熄了，黑夜蔓延了，我哭了，掉在黑夜的眼泪，掉在您为我新捕的床单上。

　　您教育女儿：“人在什么时候也不能倒下，一旦倒下就完了，我和你⺟亲还能行，何必给你们增添一些负担呢！”

　　父亲啊！您风烛残年，体力渐衰，白发苍容，步履蹒跚，可您想的仍是我们子女啊！

　　父亲，既使我挖尽世上所有的金矿，也不比您对我们的情重啊！父亲。

　　父亲，在女儿心中，您是一座远山，虽经岁月无情的磨砺，却依然挺立，虽然您的肢体已不再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