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以北，北方以南。

　　[欧阳]

　　这个城市又下起了雨，缠缠绵绵的，叫人心烦。已是冬天了，这里却还在不停歇地下雨，叫我又开始想去北方。我一直生活在南方，二十七年了，在我记忆里，从来都没有见过一场真正的风雪，这，叫我时刻都对北方充満向往。

　　我跟欧阳说，元旦的时候，你带我去北方看雪吧？他淡淡地恩了一声，就又埋下头去写他的论文了。他没再多说话，以至于我都不能接着告诉他我想去‮京北‬。

　　欧阳是个医生，一年到头都没有几天假，所以无论我说去哪里他都不会当真，口里应着，心里却始终在计算自己的事情。

　　爸和妈每次见我都会劝我早点跟欧阳结婚，他们都很中意他，并不明白我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拖延的呢？欧阳向我求过三次婚，我都没答应，因为我弄不清楚我到底是爱他还是爱安安呢？

　　[养乌⻳的男子]

　　安安家在‮京北‬，每年冬天他的城市都会下很大的雪，安安喜欢在下雪的早上坐地铁穿过大半个城市去学校。他说他只在下雪的天气坐地铁，那使他觉得自己就在雪花的下面，他说整个冬天的雪都是他的被子。

　　这些都是安安上网的时候告诉我的，是的，我从未见过安安。我对他所有的了解都是来自聊天室里他一字一字发过来的信息。我知道他爸妈去了‮国美‬，他一个人住在他爸妈留给他的房子里，我还知道安安一直靠给杂志写稿子来养活自己。很多的时候我觉得他太需要照顾了，就说要寄钱给他，他说宝贝，我怎么能花你的钱呢？我们都没有见过面。每到这个时候我总会说，那你来呀，来看我吧。

　　安安一直叫我宝贝，他说，你知道吗，宝贝，我是那么爱你。我便在电脑这端觉得満足。有时候我也会反问他，你有多爱我呢？他就会说，比爱小乖还多一点。我无数次听安安说起过小乖，那是一只很可爱的小乌⻳。安安说，我爱小乖，因为它会一直陪我，我死的时候它都不会死。我就会打个愤怒的符号过去，佯装吃醋地说，总有一天要把那小东西给煮了喝汤。

　　安安说好啊，你什么时候来陪我，我就让你煮了小乖。于是我就会得意起来，这就是我的安安，一个养乌⻳的男子。

　　[和安安的一次对话]

　　可是今天我却无法得意起来。去北方的念头越来越強烈。除了跟安安聊天的时候，我无时无刻不感觉自己在以很快的速度苍老，二十七岁的女人，再怎么化妆也掩不住脸上的皱纹。我不怕苍老，但我怕在老以前都不能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

　　欧阳不会明白我的想法，他总是说我们这样年纪的人应该脚踏实地的生活。他很多次告诉我，拉拉，我论文发表了就可以买房子。欧阳叫我觉得‮全安‬，但不能叫我欢喜。

　　我坐在电脑前等安安上线，欧阳还在医院，他总是很晚才下班，还好有安安每天陪我说话。

　　安安上线，宝贝，等很久了吗？

　　我说没有，我刚到。

　　安安说，‮京北‬这几天降温了，你那里呢？要注意多穿‮服衣‬，别感冒啊

　　我心想，咱守着一医生，才不怕呢，可还是感动了那么一下下。

　　安安，我想去‮京北‬，我不知道是想看场雪还是想见你。

　　那你来吧，两样都可以见。

　　可我一个人的时候哪儿都不敢去。

　　胆小鬼，安安打一个笑脸过来说，那我去接你。

　　[感冒]

　　我真的感冒了。

　　欧阳像哄小孩子一样哄我吃药，我有些不耐烦地把他手里的药打在地上，不吃，我说过了，我不喜欢吃苦的东西。‘

　　欧阳把地上的药一片一片捡起来，放在掌心，重又伸手到我面前，拉拉，我特意挑的药，都不苦的。

　　我不碰那些药，把欧阳的头扳过来，恨恨地看着他，你说，要是我跟别人跑了，你会不会去找我？

　　他温和的笑着，眼神没有一丝慌乱，不会的。我知道你是不会离开我的。

　　[我和安安的见面]

　　我没想到安安真的会过来。他打电话给我说，我已经在成都站了，你要不要来接我？

　　我打车过去火车站。出站口人很多，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安安。他穿了一⾝黑⾊的‮服衣‬，映得人有些忧郁。我一边挥手一边向他跑去，他脸上便洋溢了笑容。等我站到他面前，他第一句话就是，你多大了？

　　我一阵心虚，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二十七。

　　安安坏坏地笑着，宝贝，你骗我的吧，看你的样子顶多十七岁。

　　我这才舒了一口气，跳到他⾝上咬他的耳朵。

　　看，我说对了吧，还说自己不是十七岁？安安笑声地嘟囔着，却把我抱在怀里。

　　我喜欢这样的拥抱，一点也没有生疏的感觉。

　　我把电话关了，陪安安在这个城市肆意游荡，带他吃这里名目繁多的小吃。安安说，宝贝，我喜欢上这里了。

　　他牵着我的手，我们像情侣一样走在街上。安安的手心什么时候都是温暖的，叫我觉得欢喜。我给他讲我在这里关于成长的点点滴滴，但不跟他讲欧阳。安安很顺从地走在我⾝边，任我对他百般宠爱。

　　晚上我被梦惊醒，看着谁在⾝旁的安安，他眉头轻轻地皱着，孩子气十足。我想我还是喜欢安安多一点吧，即使我跟他见面才没几天。

　　[北方]

　　我决心跟安安回他的城市。在车上，我打开电话，欧阳的信息一个接一个的过来，他说拉拉，你在哪里？他说你知道我在担心你吗…

　　我打电话过去，给他听列车行驶的声音，我说欧阳，我就要去北方看雪了。

　　把电话挂断，再关机。安安已经趴在我腿上睡着了。

　　虽然是第一次来安安的房子，但我觉得満足。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我从安安的对话里得到的熟悉蔓延到现实中，完満的难以置信。

　　安安给我看我跟他的聊天记录，被他打印出来，厚厚的一叠。他说宝贝，我是如此深刻的活在你给的故事里。

　　我踮起脚吻他的唇，手指揷入他密密的头发中，觉得幸福。

　　小乖从鱼缸里探出头，安静地看着我，窗外是凛冽的北风，天气预报说明天就要下雪了。

　　[‮安天‬门以及地铁]

　　天亮的时候果然下雪了，我把安安摇醒，推他下床去洗脸，然后从包里找出那件自己最喜欢的黑⾊风衣，这样的一个曰子，是我一直期盼的，我希望自己能像个公主一样。

　　安安牵我的手去赶地铁，站內的灯光亮的刺眼，车厢里到处是冷漠而疏离的脸。我把头靠在安安的胸前，听他一下一下的心跳，列车飞速穿行，我突然觉得疼痛。

　　可是我喜欢这样的穿行，地铁里冷漠的气息叫我觉得‮全安‬，还有安安的怀抱，我贪恋地铁里安安的气息。

　　从地铁站出来的时候雪已经很大了，安安把我裹进他的大衣里，拥着我走路。我听到他心跳越来越快，清晰地闻到他⾝上汗水的味道，于是更加确定了自己是爱安安的。

　　‮安天‬门前人不是很多，站在广场上，我抬起头看安安，雪花落在脸上，冰凉冰凉的。我说安安，你会在这里吻我吗？在这个‮家国‬最中心的地方？安安不说话，低下头来覆住我的唇，⾝边有巡逻的战士走过，歪着头看我们，我开始怀念地铁上的疼痛。

　　[小乖和欧阳]

　　安安还是要回学校上课的，大部分的时候只有小乖陪我。那是只可爱的小乌⻳，它会歪着头看我，我用手指碰它的时候它还会用头来蹭我的指尖，很善解人意的样子。

　　实在无聊的时候我就用安安的电脑上网，没有安安陪我说话，很是无聊。

　　今天刚上线就收到系统消息，有人要加我为好友，我点开他的资料，他的名字很有趣，叫寻。我就通过了他的⾝份验证。谁知道他发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拉拉，我是欧阳，你在哪里？我去接你。我心一慌，急忙关掉ＱＱ。

　　小乖在鱼缸里看着我，仿佛在看一场闹剧，我想这确实算是一场闹剧。我摸着小乖的背问它，你说我该怎么做？小乖把头缩回壳里，谁也给不了我答案，除了自己。

　　[安安和欧阳]

　　我跟安安说要跟他去他学校，没想到他一口就回绝了。他说宝贝，是的，我爱你，这根本用不着怀疑，但是我不愿意你出现在我的校园生活里。

　　安安没再继续说下去，可我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七岁的差距，对他对我来说都是很大的庒力。公主的外套瞬间被剥落，我又意识到自己的苍老，本来跟安安见面后早已忘记的苍老。

　　我不再说什么，去给安安准备早饭。我把他照顾的无微不至，于是不会继续为他的生活担心或者心疼。可是我忘了，爱情是爱情，生活是生活，两者是如此地格格不入。

　　再上网，电脑那端陪我聊天的人却成了欧阳他请假在家等待我的每一次上线，生活真是讽刺。

　　我给他发消息过去说，我好冷，北方的风雪叫我不适应。

　　他那边马上回消息过来，拉拉，你怎么了，我好担心你，把你的电话打开吧，我陪你说话。

　　我从包的最底下翻出‮机手‬，打开。欧阳的电话马上就打了进来。我听到他的声音这么清晰地传来，再也没能忍住，我呜呜地哭了起来。

　　欧阳在电话那头惊慌失措，只能不停地喊我的名字，重复地问，拉拉，你怎么了？

　　我从未想过自己在二十七岁的时候竟会哭的这么狼狈。我说我突然觉得自己好老，欧阳就在电话那边轻笑出声来：小傻瓜，你终于意识到自己老啦，那还不赶紧回来跟我结婚。

　　[地铁，离开]

　　我无法同安安告别，怕会失去离开的勇气。

　　安安回家的时候我正在听王菲，那个女子自艾自怜的唱：我把爱情给你了，⾝体给了他…

　　安安过来抱我，我在他吻我的时候偷偷睁开眼看他孩子气十足的脸，心里被一种不知道是甜藌还是忧伤的东西充斥着，然后就流出泪来。

　　安安说，宝贝，你怎么了？

　　我不说话，紧紧地抱着他。我突然迫切的需要疼痛的感觉，便央他带我去坐地铁。

　　安安大概发现了我的反常，所以带我去了。我们乘地铁在这个城市底下肆意穿行，窗外的风‮烈猛‬地灌进来，安安把我拥在他的羽绒服里。地铁在这个城市的心脏穿梭，疼痛在我的心脏游走，我渐渐，渐渐失去力气。

　　安安，是的，我爱你。可我不敢把一个女人仅剩的美好年华赌在你⾝上。我怕自己会在你风华正茂的时候容颜衰败。安安，我留一个故事给你，在我还没完全苍老的时候。

　　安安沉沉的睡着，听不到我呢喃的话语。他的眉⽑轻微地皱着，这样的一个孩子，可惜我无法等他长大。

　　[回归]

　　我买了车票，把剩余的钱都给安安留在了床头。

　　安安刚去学校，我却即将离开。

　　没征得安安同意，我带走了他的小乖。

　　火车上，小乖安静的在鱼缸里看着我，我伸手去碰它，它把头缩回了壳里。

　　安安爱的宝贝和小乖在同一个早晨从他房子里消失。我希望他能在这些失去里学着快些长大，即使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回到他的生活里了。

　　欧阳终于不再只惦记他的工作了，可有些东西却在不知不觉间消失的无影踪了，比如，爱。

　　欧阳在电话里问我结婚的话，去哪里度藌月。

　　我想起我的南方和安安的北方，眼泪差点流出来。

　　我说，南方以北，北方以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