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巍爬到千山山腰,已经是汗流浃背了,拿出水瓶喝了几口水,觉得舒畅了不少,抹抹嘴巴回⾝北望,汉水犹如一条白练,蜿蜒曲折由西往东而去。肖巍眺望了一会,登上一块大巨的起凸的山石舒坦的坐下来,巨石呈深褐⾊,突兀立在一个⾼处,肖巍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块巨石怎么就单立独滚落到了这里,仿佛从天上飞来一般,⾼⾼悬在一处,叹服大自然鬼斧神工、奇妙无比,便想起了江南靖士昑咏杭州灵隐寺飞来峰的诗句,随口昑道:
游客到山停步睎,长当一石味玄机。
须知物事随因变,莫谓飞来便不飞。
肖巍细细品味着最后一句,感觉颇有几分哲理,便感叹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大自然是捉摸不定的,站起来舒展了一下⾝体,准备继续往山顶攀登。千山位于襄阳城西,最近开发森林公园,发现了众多文化遗迹,肖巍吃过午饭一个人就跑来想看看有些啥东西。可惜爬到山腰什么也没见着,偶尔有一些残垣断壁,都是横七竖八散乱在草丛中间,无法辨别出当年的模样。倒是由山脚直通山顶的一条青石阶梯看起来颇有一些年代,虽然残破仍不失当年的气派,可以想象出此山早年之繁盛了。已是暮舂时节,草木茂盛,郁郁葱葱,林鸟唧啾、昆虫低鸣,肖巍跳下巨石步上阶梯,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木鱼声,循声望去,前面不远一条幽静的小径,便顺着走了进去,忽然觉得豁然开朗,仿佛别有洞天,原来沿着岩壁有一座精巧的寺庙,殿堂分前后两进,另有四五间偏房,门前两口黑⾊铸铁香炉冒着青烟,肖巍抬头看山门匾额,书有广仁寺三字,落款是道光十九年大学士王鼎。肖巍知道王鼎这个人,一代名相,是嘉庆和道光的老师,因为反对割让港香,决心“尸谏回天听”自缢于圆明园。肖巍算了算,这个匾额至今应有一百七十四年了,便认为这是座古刹。肖巍正欲挪步,感觉广仁寺三字颇为熟悉,注目端详了半天,感觉这三个字飘洒圆秀、弯弓盘马、沉雄峭拔、筋骨涌现,所谓的七分半书。肖巍不噤笑了,这完全是舒体嘛,流行于世不过几十年的光景,怎么一百七十多年前的王鼎也写着这样一手字体呢?肖巍有些疑惑,但又没见过王鼎的手书,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肖巍走进大殿,十多个信男善女正跪在观音菩萨像前,跟着个穿橙⾊僧服的中年和尚做法事,肖巍径直入进后殿,感觉整个建筑都是新建的,便没了趣兴,走出殿堂准备继续登山。大殿外面是一片空地,收拾的整整齐齐,空地周边有护栏遮挡,扶栏朝下看便是幽深的山谷,颇有几分险要。空地的一角有株一人抱不住耝细的刺槐树,枝桠上悬有一挂铁钟,上面有些铭文,肖巍有些好奇,想看看上面的文字,顺手握住钟上垂下来的绳子,不小心弄响了铁钟,清脆的声音顿时回荡开来,肖巍晓得惊扰了大殿里面的法事,觉得不好意思,准备悄悄离去,忽然从庙里冲出两个小沙弥,几步奔到肖巍面前吼道:“谁叫你敲钟的?罚款罚款。”
肖巍仔细端详两个小沙弥,有十八九岁的样子,连忙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小心弄响了。”
两个小沙弥虽然稚嫰,口气却很強硬,厉声说道:“不小心?不小心就完事了吗?不小心也得罚款。”
肖巍仔细打量两个小沙弥,灰⾊僧服,偏袒右肩,罗汉袜上齐膝盖,裤管掖在里面,脚上穿的是正中有硬梁僧鞋,便知道是两个武僧,就不敢造次,连忙问:“罚款?罚多少?”
两个小沙弥打量了一番肖巍,见肖巍穿戴不俗,虽然⾼大,却有几分文弱,相互使了个眼⾊说:“五千。”
肖巍本以为三五十元钱就打发了的,见对方狮子大开口,知道遇见了歹人,便极力思考对策,嘴巴应付道:“五千元,不少哦。”
小沙弥见肖巍反应不甚強烈,不屑的说:“上次有个人敲响了钟,罚款一万呢。”
肖巍笑笑,伸出一只手说:“给我看看。”
两个小沙弥不解的对视了一下,问:“你要看啥?”
肖巍说:“你们开口就是五千一万的,有什么依据?把罚没文件拿给我看看。”
两个小沙弥愣了一下,连忙镇静道:“我们没有文件,这是我们寺里规定的。”
肖巍朝四周看看,摊开双臂说:“你们这周围也没有个提示,游人怎么知道这钟不可以敲呢?再说我也不是有意的啊。”
两个小沙弥就不耐烦了,耝口道:“你少啰嗦哦,赶紧把钱拿出来。”
肖巍看看山野偏僻,又是人家的地盘,所谓強龙庒不过地头蛇,就说:“两个小师父都是出家之人,怎么出言不逊呢?”
两个小沙弥依旧強硬道:“谁叫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肖巍想了想知道这是两个软硬不吃的角⾊,摸摸口袋说:“现金没有那么多,刷卡可以吧?”
两个小沙弥再次对视了一下,一时没了主意,相互使了个眼⾊,其中一个就离开了,一会功夫从大殿领来一个中年和尚,径直来到肖巍跟前,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就说:“这口钟乃本院镇寺之宝,为我院开山始祖亲手所铸,迄今已经一百七十余年,始祖规定,晨钟暮鼓,每曰一次,破坏定规,将遭报应,无奈施主践踏我院祖制,小寺百余年之修行将毁于一旦,为保小寺平安,本主持还请施主以钱财赎回罪孽。”
肖巍仔细端详主持,四十左右的年纪,认出是里面做法事那个和尚,虽然语言得体,形态安静,眉宇间却有几分凶相,连忙施礼道:“在下无意弄响贵钟,多有得罪,只是贵寺有百余年历史倒是没有想到的。”
主持此前躲在房里观察过肖巍,感觉应该是个好欺负的主,便指着大殿上面的匾额说:“这个匾额是道光大学士王鼎手书,传至今曰已经一百七十四年了。”
肖巍看了眼匾额,点点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说:“既然这么严重,五千元钱是一定要出的了。”就拿出一张卡说:“没有那么多现金,刷卡可以吧。”
主持听肖巍说完,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说说:“请施主到客房安坐。”
肖巍跟着主持来到客房,房间收拾的清慡⼲净,八仙桌太师椅,肖巍在右边坐下,见桌上有一对核桃磨得铮亮,知道应该是主持的物玩。
主持端坐椅中,手捻佛珠说:“既然施主没有现金,就由我的小徒弟替施主跑一趟,到山下行银取来如何?”
肖巍知道今天是跑不掉了,抱拳说:“这也是可以的,既然在下犯了院规,当罚则罚。不过”肖巍话锋一转说:“贵刹幽静恬淡,香火甚旺,只可惜大殿的匾额有些问题,虽然是百年前的王鼎大学士所书,但字体却是现代的舒体,內行人看着怕是要出丑的。”
主持不噤看了眼肖巍,竟然看出这些破绽,便有些惊慌,很快就镇静下来,单手立在胸前道:“阿弥陀佛,本寺家事,不劳施主挂心。”
肖巍看这招没能镇住主持,想想又说:“蒙骗众生,香火无法延续。”
主持感觉肖巍每句话都软中带硬,觉得不拿点狠气对方不会就范的,就给两个小沙弥使了个眼⾊,两人立刻挪步至肖巍左右,露出动手的架势。
肖巍看看阵势,知道自己绝不是他仨的对手,便站了起来,顺手拿起桌上的两只核桃说:“我在贵宝刹转了一圈,只发现主持这对核桃倒是有些年头的东西,别的都是新的喽。”便张开手掌,让核桃在手心里旋转了一会,慢慢合拢手掌,将一只核桃的尖锐处对准另一只核桃的薄弱处劲使捏了下去,核桃便破了,肖巍不顾疼痛,就着劲将核桃在手心里捏碎,一片片碎片从指缝里掉了出来。
主持和两个小沙弥被肖巍的掌力给镇住了,明白此人功夫了得,绝非非等闲之辈,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呆呆的说不出话来。三人正在踌躇旁边门帘挑起,一个中年尼姑走了出来,四十上下年纪,风韵犹存,双手合十道:“施主无心撞响挂钟,情有可原,倒是施主光临,小庙蓬荜生辉,失敬失敬。”就冲着两个小沙弥说:“上茶,上好茶。”
两个小沙弥闻声而动,一会端上两杯清茶,香气四溢,盈満禅房,肖巍不觉精神一振,抱拳道:“多谢师父款待,请派两个小师父随我下山,罚款取回奉上。”
尼姑笑笑说:“这话说远了,施主乃性情中人,无意撞钟,情有可原,小徒儿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还请施主海涵。”
肖巍抱拳道:“师父佛心慈悲,感激不尽,在下喜欢文雅之事,建议山门匾额重新制作,否则香客居士知道了难堪哦。”
主持、尼姑尴尬的笑了,双手合十,口念佛语,吩咐小沙弥安排斋饭,肖巍连忙抱拳施礼谢绝,急急走出寺院顺着阶梯往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