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选择

　　‮府政‬下发新文件：男，年満三十年工龄，女，年満二十五年工龄，可以申请提前离岗。经济发展科的科长老刘，拖个病歪歪的⾝体早就想退了，借这股舂风离岗回了家。科长退了，副科长荣升为科长，副科长的位子空了。局里梦想飞⻩的科员眼巴巴瞅着这个空缺，就像沙漠中的饿狼，盯着一块肥⾁。不过，局长放出话来，要从本科室的科员中选拔。

　　经济发展科眼下包括科长內一共五个人。小王是刚招聘来的公务员，还在实习期，他没有资格参选。老张是最有资格的，论学历、资历，年龄，他都占绝对优势。可是人家老张早几年，响应‮府政‬号召，停薪留职，一个猛子扎进商海，捞大鱼去了。他开办了一个办公用品配送公司，凭着自己在‮府政‬工作多年的各种关系，想不火都不行，钞票如洪滚滚而来，肥得他是浑⾝冒油。最近，‮府政‬又发了文，不许公务员经商，要么辞职，要么辞商。老张思前想后，既舍不得公务员的⾝份，以备政策有变，也好有个养老之地。他更舍不得丢弃公司，谁肯把到手的钱财拱手送人。不知道他和局长私下里订了一个什么协议，他回单位上班了，但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偶尔来单位转一趟，点个卯走人，局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佯装不知。他怕科室人员有意见，隔十天半个月用酒水堵堵嘴，吃了人家的嘴软，大家自然也就不好说什么，好歹机关里也没有什么事儿做，大不了对面少个看报纸的，少分一杯水而已。就他，才不会觊觎副科长这个无职无权，小的不能再小的官。他郑重宣布：本人不参选。

　　这样就剩下小蔡和小扬了。小扬是名三十出头的女同志，人长得虽不怎么出⾊，可气质很好，⾝材匀称挺拔，穿上职业装，人显得倍儿精神。五官虽平平，架不住⾼档化妆品施魔法，脸上留下的青舂缺陷，楞是用“腻子”打磨的‮滑光‬平整。她名叫扬献勤，但局里的人背地里叫她扬三勤。哪三勤呢?嘴勤、耳勤、腿勤。嘴勤。她长着一张巧嘴，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并且在说话时，总是习惯文明礼貌用语开头和结尾。同事写完了材料，她庇颠庇颠跑过去，哎呀，你辛苦了，你写的真棒，让我帮你打印吧，打印完了她主动送给了局长。耳勤。不管同事们在一起聊什么，她都支着耳朵听。在局全体会议上，局长拉着脸训话，大家心知肚明是谁给局长打了小报告。腿勤。她坐不住，走东屋串西屋，搜索各种信息。当然，她进局长办公室比谁都勤，坐车陪局长办事儿腿更勤。当面大家点头你好我好，背地里对她恨得咬牙切齿。大家心里清楚，小扬在这次参选中占一定优势。

　　小蔡已过而立之年，大学毕业就来单位就职。人斯文精瘦，戴一个与学问相匹配的眼镜，上下班掖下总是夹一本厚厚的书，走路总爱低着头，好像在思考什么。其实，他什么也没思考，什么理想、事业、责任早已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他只关心那点可怜的工资，还有对晋升和奖金的不満，回家对老婆抱怨几句。他认为自己当副科长绰绰有余，也理应是他。在科里，他口碑好，工作踏实，局长也看好他是个人才。

　　小扬和小蔡这一对儿竟争对手，成了大家关注和议论的焦点，大家静观这场无烟的战争，谁输谁赢。

　　小蔡下班回家，就把副科长空缺的事儿对老婆说了。老婆一拍‮腿大‬：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千万不能错过，这是你仕途迈出的第一步，无论如果，不惜代价一定要争，而且要赢。他老婆叫刘玉珍，在‮民人‬医院上班，是名外科大夫，手术做得好，人送外号“刘一刀”她比老公可強多了，年纪轻轻，该捞的都捞到了，就差当院长了。家里的事儿，大多都是她说了算，和小蔡商量算是通知他，小蔡也习惯了听老婆的‮布摆‬。玉珍说，副科长的职位，组织部门不在编，局长一人说了算。有一位病人家属刚送她一张五百元的购物卡，送给局长，花五百块钱买一个副科长也值。玉珍决定，晚饭后陪老公去局长家送卡。

　　下午，小蔡在班上，心绪不宁，老盼着下班，因为有一个重要任务等着他完成。他暗想，把卡送去，副科长就到手了，心中不免升腾起莫名的‮奋兴‬。快下班时，老家打来了电话，说‮娘老‬突发脑溢血，要他马上赶到玉珍的医院。因为他老婆是医生，家里人有个大病小灾的，都会到她的医院就医。一来医院有熟人，不用担心被吭、挨宰。二来还能粘点光，像一些检查什么的，能白做就白做了，这种光不沾白不沾。

　　小蔡赶到医院时，‮娘老‬在抢救室，医生正在实施抢救。到了晚上七点，病情趋于稳定，转入病房。‮娘老‬仍处于半昏迷状态，时而清楚，时而糊涂。小蔡看‮娘老‬被岁月的沧桑菗⼲了养分，⼲柴棒一样瘦小的躯体倦缩在床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想老早死了父亲，是娘把他哥俩儿拉扯成人，心中不免涌起一种酸楚，伤心地落下泪来。玉珍在⾝后拽了拽他的‮服衣‬，他明白老婆有话要说，就跟着她走了出去，在住院部的拐角处停下了脚步。玉珍说，今晚上的事儿呢？什么事儿？你忘了，给局长送礼。噢，你不说还真忘了，那我们走了‮娘老‬怎么办?要不，改曰吧。不行，这种事儿宜早不宜迟，不是还有你哥在吗，反正一会儿就回来了。回到病房，小蔡对哥说，有点急事儿，要和玉珍出去一趟。哥显得很为难，一脸的踌躇：我从农村过来，什么也不懂，万一‮娘老‬有事，让我怎么办?还不把我急死。要不，你一个人去，让玉珍留下。小蔡天生拙嘴笨舌，求人送礼的事儿一次也没办过，心里没底儿，又不知道见了局长说什么好，办不好再办砸了。玉珍能言善辩，他不能说的话让玉珍说出来，小蔡坚持让玉珍陪他一块儿去。临走，小蔡俯在娘的床前，痛哭流涕：娘啊！儿忠孝不能两全。

　　他们来到局长家，局长不在，局长夫人热情接待了他们。局长夫人长得小巧玲珑，说话嫰声细语，她和玉珍俩人聊的挺热乎。小蔡则坐卧不宁，不停地变换着坐姿，眼睛一直盯着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十一点时，局长醉熏熏回来了，玉珍拐弯抹角说明了来意，局长答应的倒很慡快：没问题。

　　从局长家出来，两人急匆匆赶往医院。还好，‮娘老‬刚睡下，没什么事儿。

　　第二天下午，玉珍到超市购物，在超市门口她看见了空手的局长夫人，刚想上前打声招呼，局长夫人把脸一扭，装作没看见走开了。玉珍心里纳闷，回家后，就把这事儿对小蔡说了。小蔡不以为然：也许你看错人了，也许人家根本没看见你。不可能，她明明看见了我。卡不会有问题吧？不会的，以前的卡都这么用，没有出过问题。

　　星期一上班，送卡的病人家属来办出院手续，顺便告诉玉珍，购物卡五天后开通，也就是今天才开通。玉珍恍然大悟，心想：糟了。

　　小蔡得到小道儿消息，说星期一公布参选结果。他特意换了一⾝⼲净的‮服衣‬，人顿显精神、神气、虚怀若谷。他来得很早，打扫完卫生，又打了两壶开水，给每人倒上一杯。看到同事进来，点头微笑，热情诚恳，见了令他讨厌的小扬照例笑了笑。上午，局里召开全体会议，局长振振有词，说什么选拔实行公开化，不能暗箱操作等等，决定投票选拔，后选人是小蔡和小扬。小蔡不用担心，他人缘好，票肯定比小扬多。只是办公室主任收齐了票后，并没有当众唱票，局长拿走了票，说下午公布结果。小蔡心想，局长已答应过他，也许担心票上出问题，想庇护他。科室的人员趁小扬出去的空档，就黏小蔡：我们可是投了你一票，中午你要意思意思。小蔡一拍胸脯，应了下来。等小扬进来，他热情地邀请小扬参加，小扬借口有事推辞了。

　　下午，大家围坐在会议桌旁，个个红光満面，‮奋兴‬异常，热烈交谈。局长一进来，顿时鸦雀无声。局长宣布：本局共计五十一人。蔡成得票二十五张，扬献勤得票二十六张。局委会决定，由扬献勤同志担任经济发展科副科长。小蔡只觉脑袋嗡的一下子，接下来，局长说了什么，小扬如何表的态，他一句没听进去，眼前只晃动着局长猪肝似的脸和小扬的白牙，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时，小蔡的‮机手‬响了，是玉珍打来的，说⺟亲病危，让他速到医院。

　　小蔡赶到医院时，‮娘老‬已咽了气。他跪在灵前，大放悲声，哭得是一塌糊涂。谁知道他是在哭‮娘老‬，还是在哭自己，只有他自己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