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洁死了,是晚上被人赤裸裸杀死在床上的。
早晨起来,这条消息就像条游窜的幽灵,迅速传遍了不大的村子。人们打着哈欠,顾不上洗去眼屎,揉着惺忪的眼睛,边跑边提鞋,女人手里抓把梳子,嘴里叼着猴皮筋,摇动着満头乱发,小跑儿着来看热闹。玉洁家的门前已经站了好多察警,察警一边喝斥着拥挤的群众,一边在门口周围拉上了警戒线。察警进进出出,表情严肃。人们小声议论着,猜测着谁是凶手。
“听说她老头都不要她了,离清了吗?”
“谁知道离没离清,反正那个老板隔三岔五的来。昨天晚上我还看见老板的黑轿车在她家门口停着呢。”
“要是让她老头逮个正着,不杀了她才怪呢。”
“就她老头斯文的像个大姑娘,能有那胆儿?我看那个老板倒不像是个好人。”
“也说不定是仇杀呢?也许是图财害命。’’
“不可能,她家穷成那样,能偷什么呀,除非偷人。”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笑声。
“别瞎说了,这可是人命案,说错了话要负责的。”一个男人凶巴巴的声音。
“走,走,回家去,省得在这惹事生非”一个男人拉扯着一个女人。女人遒着庇股不肯走,生怕错过了这个看热闹的机会。
这时,人群中有人嚷道:“出来了,出来了。”寻声望去,只见两名察警一左一右架着玉洁丈夫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许多察警。他双手戴着手铐,面⾊苍白,黑边近视眼镜被颧骨托着,机械地迈着步子,上警车时显得很吃力,头钻进去了,庇股还露在外面,察警不得不在后面推了一把。人们自动地让开了一条路,警车拉响了警报,绝尘而去。
安公局审讯室里,偌大的一个房间空荡荡的,正如他被掏空的心,一片空白。他耸拉着脑袋,瘫坐在椅子上。本来瘦⾼的⾝材,此时,宛若离水的大河虾,倦缩起手脚,没了生机。
透过窗子怈进一片阳光,他的后背遮挡了一部分,剩下的正好铺在他的脚下,其形状像刀。啊!刀,菜刀,带血的菜刀,血,大片的鲜血,玉洁躺在血泊中,那双睁得大大的恐怖眼睛。顿时,脑子一片晕眩。他晃动了一下脑袋,努力保持着清醒。对了,我想起来了,自己好像还下意识地拿了一下菜刀,菜刀上肯定留下了我的指纹,若是察警认定是我杀了玉洁呢?有可能。前段时间,报纸上不是报道了一个杀妻冤案吗?难道我也会被枪毙,下大狱吗?我死了,那我的孩子怎么办?明年孩子要中考,噢,我苦命的孩子。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孩子拉扯大,孩子跟我最亲,离婚时在法庭上,孩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跟我,并悄悄地对我说,爱我恨他妈,还恨那个老板。他爱孩子,想孩子,越想越伤心,泪水在脸上淌得一沓糊涂。他想揩去,可双手却拷在椅背上,他开始变得异常烦躁和不安,不停地动扭着⾝子。
他顺着光钱看了看窗外的太阳,估计是到了吃饭的时间。楼道里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水房的水忽紧忽慢地流着,不时传来金属器皿碰撞的声音,一会儿,又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他的心狂跳不停,根本不能平静下来。他既想快点审,又不想快点审。遇上明智的察警早点审完了,我好回去给孩子们上课。若是遇上了混蛋察警,那我不就完了。
唉!我怎么就这么命苦,难道还真应了算命先生的那句话,你媳妇是转世妖精,吃苦受难伴你今生。
都说婚姻是坟墓,我真真切切体会到了,生活在“坟墓”中的苦处。自打二十年前,我带着自己编排的参赛文艺节目,到县文化馆请指导老师。看到这个浑⾝通透如玉,只有在电影、电视中才见到的美人老师——王玉洁,直到把她娶回家中,幸福的滋味刚到舌边,还没来得及咽下,痛苦就接二连三地向我袭来。
婚后五个月,玉洁孕怀了。文化馆导领找她谈话,目的非常明确,问她是要孩子还是要工作。她回答的⼲脆,要工作不要孩子。我坚决不让,一个破临时工,不⼲就不⼲了。双方好一场鏖战,我胜了。孩子出生后,她为了啂房的坚挺,愣是不让嗷嗷待哺的孩子吃她一口奶。她不带孩子,不做家务,理由是呵护那双玉手;她从不去田里劳作,怕阳光灼伤了粉嫰的脸。她尽心尽力维护着做演员的一切,以及她的舞台梦。但一些演出团体,终因她改变了体形,肤皮松弛,不愿接纳。她的梦碎了,人也就随之变了,她把所有的怨恨转嫁到孩子和丈夫⾝上。她没有收入,而我仅是名民办教师,挣的又少,钱只要到了她手里,花的一个子儿不剩。就是到了等米下锅的份上,她宁肯花钱买支口红,也不能去买米。她整天就知道穿衣打扮,像只花蝴蝶一样招摇。我默默地忍受着,忍受着她的无理取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温柔善良的美女蜕变成妖女、魔女。另外,我还要担负着教学、田里、家务等繁重的体力劳动。精神上、⾁体上双重的磨折,让我不堪重负,好累啊,我多想休息、休息一会儿…
这时,门打开了,进来三名察警。响声惊醒了他,他不噤打了个激灵,赶紧调整自己的情绪,不断提醒着自己,一定要谨慎回答,不能出任何纰漏。
察警坐在他对面,依照惯例进行讯问。他一一作答:张喜文,男,四十一岁,在本村小学任教二十余年。死者系前妻,离婚后,他住学校办公室。早晨起来,因要晨练,回家拿运动鞋,发现了死者,因此,打电话警报。他用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语言回答了提问,也许是教语文的缘故吧。
“据群众反映,前天晚上你和死者大吵一场,有这事吗?”察警问。
“有这事。离婚后不久,上面来了政策,我由民办教师转成了国办教师,工资由几百元长成了一千多元。她后悔了,想和我复婚。我不同意,并指责她背着我引勾郝老板的事。也正是因为她让我戴了绿帽子才离的婚。我一个堂堂的民人教师,士可杀不可辱。”说完,张喜文有意地甩了一下头,显出一脸的悲壮。
“可是,在菜刀上发现了你的指纹,你怎么解释?”察警说着举了举装在塑料袋中的凶器。
张喜文变得异常激动起来,脸上青筋突突直跳:“我承认摸过菜刀,但人不是我杀的,是那个狗曰的郝老板杀了玉洁,没错,就是他。”
“不要激动,慢慢说,郝老板是谁?’’察警示意他坐下。
“就是承包建筑工程的那个郝老板,仗着自己挣了几个臭钱,引勾别人的老婆。”张喜文満眼噴火。
“也怪我老婆人贱,穿了人家几件破服衣,就不要脸了。呸!”说着,他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就算是郝老板引勾你老婆,那你凭什么认定他是凶手呢?”
“玉洁对我说起过,她若和郝老板断绝了关系,郝老板扬言要杀死她。”张喜文一脸的坚定。
几名察警对视了一下,小声嘀咕了几句。坐在中间的察警,招呼他走上前来,核对了讯问笔录,签了字,被察警带了下去。
察警是在施工现场找到郝老板的。郝老板远远地看到几名察警向他走来,眼中掠过一丝惊恐,拔腿就跑。就他那狗熊一样的⾝体,两条耝短的腿,近五十的年纪,焉能跑过年轻力壮的察警。察警像拎过年要宰的猪一样,把嗷嗷怪叫的他塞进警车,押送回安公局。
郝老板用颤抖的声音回答着察警的提问。脸上的汗珠子辟呖啪啦往下落,他不时地抬起胳膊,用袖子揩去。
察警历声问道:“说!看到我们跑什么?”
“我知道,是几名拖欠工资的工人把你们找来的。我怕被你们逮住关起来,如期交不了工,所以才跑的。”他点头哈腰,満脸堆着不自然的笑,并不时地挪动着坐在椅子上的位置:“我修的这段路,是市內主要⼲道,要在庆国节前完工,延误了期限不仅是罚款,那我就彻底完了。求求你们,察警同志,放我回去吧,我带着工人白天黑夜加班⼲,一定要如期完工。等完工后,我一准儿把工资给所有工人结算清,一定!一定!”他用戴手铐的双手不停地行作揖礼。
察警皱了皱眉:“谁和你是同志,说!认识王玉洁吗?”
“不,不认识,噢,认识。”他垂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好像别人窥见了他隐私似的。
“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爱我的钱,我爱她漂亮的脸蛋,就这个关系。”郝老板倒显得很坦然,好像刚刚完成了一笔钱物交易。
“你最后一次见玉洁是什么时间。”
“九月二十号。”
他好像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事儿,反问道:“玉洁怎么了?”
“她死了。九月二十号晚,被人杀死在家中。”察警说完注视着郝老板脸⾊的变化。
“她死了?我见她时还好好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郝老板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时,从外面走过来一名察警,对中间的察警耳语了几句之后走了出去。
察警的脸⾊顿时变得异常严肃:“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你的脚印、凶器上有你的指纹,还有,在死者体內发现了你残留的精液,你作何解释?’’
郝老板吓懵了,浑⾝直冒冷汗,⾝上的汗⽑都直立起来,金鱼似的眼睛瞪得像挂在脸上的彩灯炮,他杀猪似的号叫:“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你们不能冤枉好人哪!”
察警喝道:“坐下!吼什么,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决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把二十号晚你和玉洁的事老实交待清楚。”
“好,我说,我说。”郝老板点头如鸡啄米。
“二十曰晚,吃过晚饭,我去玉洁家给她送机手。她看到那款新型机手,⾼兴的不得了,搂着我又是亲又是抱。我用菜刀切了一个西瓜,吃了之后,就,就…”郝老板脸上露出一丝涩羞。
“就怎么啦,接着说。”
“我们就脫光了服衣钻进了一个被窝。”
“你几点离开的?”
“十一点半。”
“再后来呢?”
“我走后,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工地,几天都没回去了,我真的不知道她死了。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我向苍天发誓。”说着,他用右手食指指了指天。
“人究竟是谁杀的,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的。带下去!”
郝老板哆哆嗦嗦签了字,腿软的走不了路,被察警架着拖了下去。
安公局会议室,灯火通明,命案小组全体成员正在分析案情。经过调查取证,张喜文不具备作案时间,嫌疑被排除。而集中在郝老板⾝上的几个重要疑点,脚印、指纹、精液均被证实。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晚上十一点至十二点之间,而郝老板正是十一点半离开的现场,具备作案时间。最后小组成员一致认定,杀人凶手就是郝老板。
组长奋兴地站起来做最后的总结:“局长已给我们下了死命令,必须在庆国节前破案,今天是九月三十号,我们经过十天的艰苦奋战,如期地、圆満地完成了任务。回头我写份材料报上去,让局长为我们开庆功会。大家辛苦了,回去早点休息。散会!”
正当大家正要起⾝离开时,推门进来一个导领模样的察警,一手扶着门把手,面带微笑吩咐道:“110刚刚带回来一个偷骨灰盒的,你们顺便审一下。”
大家觉得很有趣,审了这么多案子,还没遇到过偷骨灰盒的呢,带着一份好奇,大家纷纷走进审讯室。
刺眼的灯光下,一名少年,乱蓬蓬的头发,脏稀稀的一张脸,肥大的校服上印着:城关中学几个字。旁边的一张桌子上,端放着一个非常精致,做工独特的汉白玉骨灰盒,估计这个骨灰盒少说也要万儿把块钱。
察警开始讯问:“姓名?’’
“张扬”
“年龄”
“十五”
“为什么偷骨灰盒?”
“为我妈。我妈生前不⼲净,死后给她找个⼲净的地儿。”
“你妈死了?”
“是的,是我杀死的。”
“你妈叫什么?”
“王玉洁。”
众察警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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