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雨了。
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现在又开始劲使的敲击地面了,那声音像一段奇妙的音符,又好象在诉说一段遥远的往事。
刘小显看见110的车开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拨打了这个电话有1个多小时了。
他没想到它会来得这么慢!他想,他娘的,这车也来的太慢了。
车从对面的十字路口驶口缓缓的驶过来,它像只泻了气的皮球,奄奄一息的,一点精神也没有。
这会儿,雨好象小了。
刘小显努力的朝车驶过来的地方摆着手,他怕离开电话亭,他想如果离开的话,110也许就找不着他了,他就这么木木的在电话亭下站着,足足有一个多小时,尽管雨落在自己的脸上与⾝上,滋味不怎么好受,但想着自己等的是唯一有希望让自己拿到东西的人,心里想也他妈值了!
他的⾝子将要越起来,一边摆手一边劲使的吆喝:“哎…这边…这儿…,”
可是110的车好象没有看见他,也没看见他所做的引人注目的动作,刘小显只是隐约的看见车上的人在东张西望,他知道他们在寻找他!只是,他的心里有些纳闷,自己打电话警报的时候,明明说了在离火车站最近的电话亭等他们,难道他们没听清楚,还是听错了?
他想跑过去,可又不敢跑过去,这么远呢,自己还有这么多的东西,万一还没等跑过去,110的车走了可怎么办,这事可没准,每天打110的这么多,而且还有不少是瞎忽悠的,可是他又不敢就这么站着,站久了他们也会走的,他心里想。
他没想到自己竟会落魄到这般程度,他劲使的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头,吐了口唾沫,他想,赌一把吧,不跑过去也没办法,于是,他的眼睛盯着110的车,提着自己的大旅行包,腿劲使的往前跑,不敢回头,更不敢停下或者有丝毫的怠慢。
他终于靠近了那车。
车上的人好象一直在盯着他,那眼神好象在告诉刘小显,他们显得很不耐烦。他敲了一下车的窗,里面出来两个人。一⾼一矮。那个中等年龄的人斜倪着他,不仅不慢的下了车,他⾼⾼的个子给人一种傲慢的感觉:“电话,是你打的?”刘小显点点头:“是的,我被骗了!叔叔!”本来他是想叫同志的,但不知为什么还是叫了声叔叔,或许处于为了让别人从心底同情自己,或许是因为别的,虽然那人好像不足已让自己称为叔叔。
“你怎么被骗了?”
雨还在下。
半个小时后,刘小显被110的车拉到了和平小区居民楼的大门口。在车上,那个察警总是不停的骂骂咧咧,他骂刘小显活该,他说年前的时候在火车站这儿碰见过他一次了,怎么过了年他还他妈的在这儿,他把着一切说的有声有⾊,他说话的声音就像机枪一样,一刻也不闲着。他说话给人的感觉就像窗外的雨一样,热烈而深沉,也像在诉说一件往事,一件被重复了许多遍的往事,一件说的不耐烦的往事…
刘小显也纳闷了:我年前来过吗?
刘小显有那么一刹那突然感觉,他倒不像个察警,倒像个会絮叨的娘老们。就算是,也不会是个模范!
他们下了车。跟着刘小显去了三单元。
“几楼?”那个察警扯着嗓子问。
“五楼吧,不,大概是六楼。”刘小显不敢肯定。
“到底几楼?”
“六楼,反正是最上面那层。”他仰脸数了数,确定了。
他们上了六楼602号房间。
其中那个矮个的察警暗示刘小显敲门,他的眼神好象在告诉刘小显不要打草惊蛇。
刘小显突然感觉这个察警还像那么回事。
他们蔵在了刘小显后面的一侧。
刘小显这时候突然有鲜明的感觉,他突然感觉自己好象不是头一个自己,在他之前好象有很多个刘小显了。原因是,察警们说话的语气和动作是那么的老练与成熟。
门开了。开门的人刘小显认识。大家都叫他蔡哥,刘小显便也叫他蔡哥。他有时也听别人叫他蔡经理。
刘小显叫了声:“蔡哥!”
蔡经理好象没发现一旁的察警,而看见刘小显后満脸的诧异:“你上哪去了?小刘,大家找了你大半个晚上!”话语间好像透露着亲切而有自然的感觉。
这亲人般的问候倒让刘小显不安起来,如同自己做了亏心事一般。
察警这会站在了蔡哥的正前面。
蔡哥像木头一样,不言语了也好象不会动了。
蔡哥的脸也变了颜⾊,由天然的颜⾊变的苍白,又由苍白变得灰暗。
“进屋收拾你的东西吧!”刘小显感觉⾼个察警推了他一把。
他进了里屋,他不敢看眼前的蔡哥了,他像耗子一般溜了进去,进了那间虽然只有几平方米,却住了十几个人的屋子。屋內的一切让刘小显熟悉而感到恐惧。墙上“年轻没有失败”那几个鲜红的大字还是那么的威风而庄重。他熟悉这里的一切,然而,好象也恐惧这里的一切,他不知道如何说,只是感觉和说不出而已。
屋外有个密封了的阳台,刘小显首先看见了自己的旅行包,他把它从一大堆服衣里揪了出来,(里面乱七八糟的放了许多的旅行袋和服衣),然后把自己的被子也从墙角那一堆被子中揪了出来。还有服衣,枕头,一通气都塞了进去。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没完没了。像那个老和尚在讲那个始终也讲不完的故事。
这时刘小显听见了察警的训斥声“哪儿的,”“山西”“你呢?”“湖北”“⼲什么了,在这儿,”“跑业务,”“放庇!”察警又大声的吆喝着。好象还有拳脚的声音。
这吆喝使刘小显感到心烦。他看了看窗外的雨,透过这也另人心烦的雨望着无限的天空,这阴着的天使他惆怅与哀叹。
他提着大旅行包出了里屋。这时他才抬头看了看,去掉察警,屋里只有四个人,一个是他们的“蔡经理,”还有一个是被称做胡主任的,好象只比经理小一级。还有一个是别的部门的,好象以前来过。另一个他不认识,大概是新来的。
他想,他们也许正在这里交流什么呢,他也不知道交流什么。
胡主任的鼻子上好象有些血迹,蔡经理不声不响的站在一旁,冷冷的愤怒的瞪着他,这眼神好象寒天的飕风夹杂着雪花袭进刘小显的体內一般,使他感到浑⾝说不的寒冷与无奈,这眼神好象瞪了他一天了,这眼神使他惧怕,也慌张起来了。
他又低下了头,像一个罪人一样,他突然想,如果可能的话,他将再也不会抬起这头了。
他不声不息的,狂奔的下了楼。他想,什么也别想了,路上再想吧!他妈的,他不知为什么骂了这么一句,而且嘴里还轻声的数落着,六六三十六,虽然他知道,这与自己现在的处境没有丝毫的关系,但他还是这么瞎嘟噜着,好象这么做,心里能塌实许多似的。
他站在楼下面,有点摸不清方向,虽然自己在这儿呆了六天。
110的车还在那停着,但刘小显却不愿在坐它回去了,尽管他们也许还会把他送到车站,但他却不想了,好象是怕了那察警如雨般的唠叨,或许是怕别的。
雨这会好象停了。刘小显想,雨大概也下累了,想歇会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觉也有些饿了。
但他却顾不得这一切了。他回头看了看这个小区,也看了看这个城市烦琐、惧怕、乱七八糟、莫名其妙都拢上了他的心…
他竟然有那么一瞬间对自己的行为有些后悔了,他为什么要打110举报他们呢?难道自己的那些东西真的就让自己把一切抛在脑后,而领着几个“大沿帽”来“修理”他们吗?特别是想起了脸上流血的胡主任与大眼瞪他的蔡经理:他们不是挺好吗?是那么的和蔼可亲,就像自己的大哥一样,不是吗?虽然他只在这里呆了六天,但那种亲人般的关怀确实真的留在了他的心底,怎么抹也抹不去…
在别的地方,他想无论如何也不会见到这些人的。
他们有着好的修养,言谈也是那么的举止而得体。早上起来的时候,刘小显总是会看见自己的“同事”把牙膏挤好了送到自己的面前。不光一个人,大家都是这么做的,互相给对方打饭,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许多的时候,他们也会把洗脚水端到你的面前,把你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他想到了那些察警还没下来,心里更犯起了嘀咕:他们会如何处理那些人呢?会逮捕他们吗?
他心里想:不他妈的寻思了,先回家再说。
他打了辆摩的到了火车站。
列车的显示仪器上,显示着1:08有辆开往丰城——也就是自己家的火车,他暗自的笑了下,心里想,好象这辆车专门为了等他似的。他看了看表,12点多了,可买票队伍这么长,什么时候才能排得上队?
他骂了一声:他娘的,这队伍也太长了!
他挤了上去,挤到了最前面,心里好象在安慰自己,我连我的好朋友都出卖了,也不闲乎丢人了。
好说歹说,买了张票。
12:20的时候,刘小显已经把自己的旅行包塞在了火车的行李架上。
他想睡会觉,自己这几天好象都没睡好。
可他没睡着!
一切又像蚯蚓在下雨天乱钻一样爬上了他的心头…
他们到底做了些什么呢!介绍他来的那个朋友他以前是认识的,虽然不熟,但好象不应该欺骗他吧?!他也只是说来这里玩玩,有个工作考察一下,看有没有趣兴?而且来了之后也只是听了几天课,只是说什么人生了,奋斗了,产品了,刚开始刘小显还迷糊,可后来听他讲得如此的生动,也如此的豪迈与正气,自己便有些心动了。
讲师每天讲的內容都是一样的。反正这六天里刘小显感觉是。不就是讲年轻,理想,好象都是些积极的东西。最引人注目的就是28万。28万就是他们讲课的⾼嘲。他们总是带着煽动的口气喊到:28万,就在我们眼前,一个月。28万!
下面的人也在喊:28万!
刘小显也跟着喊:28万!
一时间,好象大家的兜里面都装了28万似的。
那时候,刘小显的心澎湃了!所有的人心都澎湃了!
所有的人都在憧憬着自己的28万,所有的人都做着28万的梦,他们大概想到了每月挣28万是时候自己想要的一切!
后来他们就提到了钱,2900元,入会费,他们嘴上说:不勉強的,你再想想,是个好机会。但刘小显却莫名的感觉,他们好像是急切的,生硬的,眼睛也好象在告诉他:不交不行,都得交。刘小显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只管他自己要。
他们只是说,为了28万,所有人都要交2900元的入会费。
刘小显没钱。家里也不会给的。
他往家里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戏。换来的只是无耐的劝解。有那么一次,刘小显想告诉家里自己的地址,可话说了一半,领他来的朋友就把电话给挂了。他就就像幽灵一样,时刻监视着他,一步也不离开。
后来那人有些烦了。他们商量的办法起作用。谎言毕竟是谎言。
刘小现也有点烦了,他恨自己没钱,有那么一刻,也恨家里不给钱。
那是刘小显最后一次为了要钱的事给家里打电话。那天,家里没言语什么,钱没有!
他们便往回走。
其实刘小显没打算跑的。他已经相信了这一切,28万,一切!感觉也就没有跑的必要。
但他还是跑了。不是从正门,他怕从正门被别人发现,他越过小区的铁栏杆,打了辆出租车,那会,他竟然发现自己的速度是那么的惊人,好象不是当年那个体育试考不及格的生学。上了车,他也不知道要到哪儿,便说,到火车站最偏僻的旅馆——他怕太显眼的旅社不全安,怕那些人会找到他。
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跑,跑了以后他甚至有些后悔。他甚至想自己肯定会后悔的,也许,一辈子!很长时间以后他都有些后悔。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逃跑”都使他睡不下。他的跑使他从心底有种说不出的苦涩与无奈。那种感觉很奇妙,好象是自己花钱买了彩票,又因为经济拮据,又把彩票卖了,但,后来,彩票却中了奖。
钱,也理应成了别人的。
还有,那人为什么不追他呢?这也迷惑着他的心。
许多年以后,他都在回想着自己当年是怎么跑的,为了什么,自己当时不都已经相信这一切了吗?相信每月能挣28万了吗?
过了许多年,他还在想,自己不跑的话,真的会有28万吗?他还在想着他的那个朋友,那些一块听课,一起⾼呼28万的朋友,他们现在在哪里?又有几个28万了呢?
可是,他却跑了。
他惶惶的在旅馆住了那么一晚上。第二天起来打110的时候,他把电话拿起来又放下了,最后又拿了起来。他的手也不停的颤抖。他想,打吧,他想,不打了!他娘的,他想,自己可没出卖过别人!但他还是打了。
他就是这么“得救”了
窗外的大雨好象知道到了刘小显的家,到了那个被称做丰城的小城。他噼里啪啦的声音惊醒了熟睡中的刘小显。他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熟悉而又陌生,好象是离开这有十年了。他想到了六天前的那个早上,父亲也是把他送到这儿,那天父亲买了张站台票,一直把他送到车上才下来,父亲面带笑容,好象又带着某种诡计的神⾊。父亲劲使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说:“小小子,别他娘的给你爹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