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慕容谧跟着大⻩狗来到一处河道下游、淤泥形成的水泽处时,焦急惶然的目光不断的张望着四周。
夜深沉,雨蒙蒙,她只看得到四周是一片芦苇,没有靳韬的⾝影。
“努努,我没看到他!”
“汪!汪汪!”
慕容谧听从它的指示,涉水走进水泽,拨开生得密密⿇⿇的芦苇,陡然骇吓在原地。
靳韬昏倒在洞⽳中,脸⾊苍白,衬得他那两道斜飞剑眉就像浓墨勾勒过,俊挺得令她心慑。
他⾝前有一摊淤积的烂泥,周边有一堆芦苇挡住,如果不是大⻩狗,没有人会发现他被冲到这个地方。
“靳…靳韬…”她扯开喉咙大喊。
他却没有半点动静。
随着雨愈下愈大,洞⽳中的水愈积愈⾼,水位由他的胸口渐渐的淹至他的脖子,很快的,他就会被淹没…
慕容谧的心跳狂乱,知道自己再不想办法,他就会这样死去。
这样的想法,让她惊恐万分。
“靳韬!我不准你死!”
不知由哪里生来的力气,她拚命的扯开芦苇,双手用力的扒挖着烂泥。
烂泥湿软,却像是会昅走她的力气,不过片刻,她的双手酸痛得好像要断掉,烂泥却似乎没减少半分。
怎么办?
她想哭,又怕泪水模糊视线、浪费力气,因而紧咬着唇,不让半点脆弱的想法萌生。
即便废了她这双手,她也要把她的夫君救出来。
是她建议他炸堤,如今出了意外,她责无旁贷!
虽然有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明知他命在旦夕,她不会丢下他,也不准他丢下她。
千百个念头在脑中盘旋,却更加坚定她的心情。
“汪汪!”
夜空发出轰隆隆的闷响,雷雨交加所带来的惊人雨水,会轻易就把她单薄的⾝子冲走的。
大⻩狗不断的朝着她狂吠。
“不!我不走!”眼眸须臾不离的锁在靳韬的脸上,她坚定而坚决的对着大⻩狗说:“努努,你去帮我求救,让人多带些人过来。”
“汪汪汪!”大⻩狗不懂她的执念,拚命咬着她的衣袖,要她快点上岸。
慕容谧态度坚持,神情倔強的与它对视。
“呜凹。”大⻩狗沮丧的发出低鸣。
她将靳韬蔵青⾊斗篷上的王族龙纹饰扣扯下来,交给它。“快去!我和靳韬的命就交给你了。”
看着大⻩狗扯腿飞奔而去,慕容谧这才继续扒挖着堵在洞口的烂泥,好不容易挖出了一个缺口,洞⽳內的积水由缺口慢慢的消退。
从缺口钻进洞⽳內,扒挖的动作一停下,她便抑不住的打颤。
她很冷,十指因为过度用力而不断颤抖,指节嫰肤被看似柔软的烂泥磨破了一层皮,甚至有几处还渗出了血。
她无所谓的收起拳头,爬到他⾝边,伸出手,探他的鼻息,却因为手指冰冷⿇痛,什么都感觉不到。
呼昅凝滞在胸口,她眼眶发烫,惊恐忐忑的贴近他的胸口,聆听他的心跳。
当他的心跳透过湿掉的布料,一下又一下撞入她的耳膜时,她因为过度紧绷的心情瞬间松懈,整张脸撞在他的胸口,眼泪滚了下来。
他还有呼昅…只要他尚存一丝气息,她都不会放弃!
她努力的忍住溃堤的泪水,抬起脸,唇瓣印在他冰冷的唇上,不断的喊他“靳韬!醒过来!”
当她那充満焦急,还带着哽咽的嗓音回荡在耳畔时,在幽冥地府徘徊的靳韬蓦地回过神来,紧接着,一声厉喝传来——
你时辰未到,回!
他的魂被那一声震天撼地的厉喝震开,整个人冲破虚无混沌,一睁开眼,立即对上一双让他魂牵梦萦、心神挂念的净澈泪眼。
他浑浑噩噩的轻蹙眉头,分不清此时是梦或是出自他的幻觉。
慕容谧一见到他睁开眼,又惊又喜的落下激动的泪水。“靳韬!靳韬!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靳韬死死的瞪着眼前那张透白的雪颜,想起每一世的羁绊,颤抖着唇,吐出呢喃“娘…娘子…”
“对,是我,是我…”她说着,眼泪克制不住的狂疯滚落。“你知不知道,听到你坠河,我有多担心?”
丝丝缕缕的记忆回笼,靳韬想起自己正在炸堤,然后有个士兵坠了河,他不假思索的跳进河里救人…而眼前的是,他的妻子慕容谧…
但是,她又为何会在此处?
“你…为什么…”
“是努努找到你的…是它带我来找你的…”
说好要平稳心绪,多留些气力救他,但一见到他醒来,她再也无法忍受的哭成了泪人儿,菗菗噎噎的话伴随着泪意,糊成了一片。
靳韬却还是听明白了,也终于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状况,虚弱的问:“飓风走了吗?”
她摇头摇,冰凉的指尖替他拨开遮住脸的发丝。“你不用担心,我让努努去叫人来,我们很快就会没事的。”
靳韬近距离的看着她细白若葱尖的指头沾満泥沙,泥沙间有着丝丝鲜血流出“你的手…”
“没事的。”她扯开苍白的薄唇,绽放欢喜的笑容。
他瞧着,觉得极为碍眼。
他还不了解她吗?她总是如此,总是用这三个字让⾝旁的人不要担心她。
蓦地,一阵強风伴随着大量的河水灌入,洞⽳內的水位来到靳韬的颈子,慕容谧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被水冲到一旁,整个人浸在水里。
“谧儿!”靳韬发出痛心的呐喊,背脊窜过一股寒意,深陷烂泥的腿双却依旧动弹不得。
“没事、没事…”挣扎着冒出水面,她只是一时没留心,才会被灌入的河水冲倒,顶多呛了几口水,并没有大碍。
但是,靳韬被方才那一幕吓得险些没了魂。
在思绪混沌间,他在幽冥的一切经历或许是出自幻觉,却坚决的认定她就是他苦苦寻觅的命定女子。
原以为他们的情缘已尽,没想到他又回到人间,再次见到她。
他可以死,但绝不让她有半点损伤!
“出去!”这是成亲以来,他第一次用冷硬若铁、隐有愠怒的声嗓斥喝她。
慕容谧迎向他毫无血⾊的紧抿薄唇,透出锐利光芒的双眼,有一瞬间被他吓到,全⾝僵硬的怔住,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露出如此严厉的神态,由她明显受到惊吓、委屈的神情,他硬下的心肠竟在瞬间软塌,无法再对她说出任何一句狠话。
“或…或许别人没办法相信一条狗…你…你出去求援。”他放软了语调,低声说道。
靳韬的话让慕容谧瞬间明白他的用意,他试图要说服她离开。
她定定的望着他,眼神坚定。“既然成为你的妻子,就是你的人,我绝不丢下你!你也不准丢下我!”
拉⾼他的双手,搭在自个儿的肩上,她试图要撑起他,将他拉出那堆埋住他腿双的烂泥。
其实想也知道,以两人的⾝形差异,她一定不会成功,却十分坚持,一次又一次的试着。
靳韬看着她傻气却执着的举动,眼眶发烫,胸口激荡、沸腾。“谧儿…
你帮不了我的…”
她知道以自己单薄的力量,绝对没有办协助他脫离险境,而他拚了命的要把她推开的一言一行,让她感到无限委屈。
“大不了我与你一起死!”她哽咽说出的这句话,狠狠的剜进他的心口。
她怎么能…怎么能这么毅然决然的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同时,那段冰封住他的热情的沉痛过往,就这么突破心防,震溢了出来。
当年凤朝国安排细作来到龙余国,让她成为他的贴⾝婢女,伺候他的生活起居,为的便是接近这一个被龙余国王极为器重的王子,打探军情。
在朝夕相处下,他对她产生了感情,甚至有了禀明父王、娶她为妃的打算,却意外的发现她与凤朝国鱼雁往返的重要书信,识破她的⾝分。
他大受打击,而她俨然只是把他当成一颗能令她获取最多龙余军国情的棋子,事迹败露后,在他的面前,毫不留恋的服毒自尽。
在他的面前气绝⾝亡前,她只留了一段话,她说她根本就没爱过他,与他所有的一切一切,只是为了取得龙余军国情。
当她死后,他也才知道她利用他对她的信任,在他每曰的茶水里下了慢性毒药。
自此以后,他不再喝别人端上来的茶,也因此辜负了慕容谧真心诚意为他泡的药茶。
被背叛的痛让他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冰冷,再也无法相信人世间有真情真爱。
但在慕容谧嫁给他之后,他冰冷的心被一点一滴的注入温暖,他却像个混帐般刻意漠视她的好,把心守得紧紧的,以为这样就不会再受到伤害。
他对她其实不好,她怎么可以为这样的自己,单纯、诚挚且毫不保留的呈献上她的真心?
在这生死交关的时刻,她何苦对他不离不弃…甚至愿意与他一起死?
如此強烈的震撼,让靳韬的情绪异常激荡。
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许久,除了苍白脸容透露出的坚毅’坚决,他还看到了被他推拒的委屈哀怨与情丝缠绕的浓浓情意。
一个人的脸上怎么能同时展露那么多情绪呢?
靳韬的心中波澜再起,再也没有力气与她抗衡,轻叹一声“傻瓜…我怎么会娶了个又傻又怪的娘子…”
瞧见他再次晕了过去,慕容谧担忧不已的抱住他,奋力撑起他的重量,让他靠在自己⾝上,他的呼息十分微弱,她怒力的思索着,想方设法要让两人脫困。
但是大雨毫不留情的下着,洞⽳內的水位渐渐上升,她瞧着,惊得一颗心直跳。
难道他们真的注定要死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