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近中天,皇城城东的太子府邸仍然热闹非凡。
这曰是中秋,月圆人团圆。
十年前,金乌皇朝太子骅烨和宁国建安公主宁又仪的姻缘卜语为上上吉的“十足圆満”为了圆这个卜语,他俩足足等了十年才完婚。而这一年的中秋夜,自然是最“圆満”的婚期了。
太子府邸是为大婚特意建造的。三年前,太子骅烨上言道,宁国礼规不似金乌皇朝这般繁琐,担心建安公主不习惯宮內的生活,希望能另建府邸。皇上爱子心切,竟是准了。
这太子府邸是请了宁国最有名的师傅,按照宁国的建筑式样倚山而筑,中有流水穿过,虽不及皇宮华丽,却精巧非常,费时两年完成,只盼能稍减建安公主思乡之情。
洞房设在府邸的西南角,是布置得最精心的一间屋子,陈设大都是太子亲自挑选,费尽心思,只为未来的女主人能够喜欢。现时,宁又仪正端坐在洞房的龙凤床上,覆着红盖头静然等待新婚夫婿的到来。
与婚筵那边的喧闹相比,洞房就显得冷清许多。宁又仪不开口,侍立于旁的众丫鬟也不敢作声。事实上,她甚至不晓得⾝边有人,她的全副心神都飘到那在婚筵中应酬的新郎⾝上去了。
十年了呀…十年未见,太子现在可好?他长成了什么样子?她只记得十年前临别的最后一眼。隔了重重的人群,远远的,他回头看她,说“莫怕”还笑了笑,阳光下,満脸血污也掩不住眼眸的明澈。
宁又仪挺直腰杆坐在龙凤床上,红盖头一动也不动,彷佛入定一般。记忆翻飞,她早忘了⾝处何地。
那时,老祭司宣布了占卜结果,众人正欢呼时,突然空中传来“呜呜”的声音,宁又仪还没反应过来,骅烨一把按倒她,一支箭擦着⾝子飞了过去“咚”的一声在白⾊巨石上打出火星。
不过转眼的工夫,箭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祭台上空荡荡的,根本没有地方可躲。老祭司⾝上中了很多箭,挣扎着跑到两个孩子⾝边,替他们挡住箭,刚说了声“快跑”就倒下了。他倒下的时候,还是维持双手张开护住他们的势姿。
老祭司的血流出,流到⾝下两个孩子的⾝上。宁又仪趴在地上,惊惶地看着白雪的石面被染成血红,呛人的腥血味直往鼻腔里钻。
她竟然没有哭泣,只呆看着,想着每年生辰老祭司为她长跪祈福的苍老背影。
“建安,建安公主。”骅烨在她耳边轻唤。
“嗯。”她慢慢回过神来。
“祭台这么⾼,又无处可躲,我们肯定撑不到下面的人上来救我们。就算有人来了,在这箭雨中也难生还。建安,我们要不要冒一次险?”
冒险?宁又仪有些困惑地转头看他。
耳边是尖锐的箭矢破空声,却一支都射不到她⾝上。太子和老祭司两人,把她滴水不漏地护在⾝下。
骅烨道:“建安,我有办法带你从这祭台上下去。我保证会竭尽全力保护你,但是不能够保证你不会受伤,也有可能会—死。”顿了下,他又道:“所以,试不试,得你来决定。”
她才八岁,从来没有决定过什么事情,更何况是这般的生死大事。宁又仪定定地看着骅烨,他眼眸沉静、神情坚毅,丝毫看不出是十岁的孩童。
这⾼耸入云的祭台上,她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眼前这个人了,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把性命交给他。
“好。”她说。
骅烨点点头,从⾝上取出一捆很细很细的绳子,一头结了个绳圈抛到祭台边的凸石上,拉紧,另一头把他俩拴在一起。
“闭上眼睛,抱着我,无论如何都不要松手。”
宁又仪点点头。
骅烨抬头看了会箭雨密布的天空,深昅口气,猛然抱起她,快跑几步,从祭台背面跳了下去。
宁又仪紧闭双眼,只觉突然右肩剧痛,而后急速下坠,风声尖锐,衣裙被风吹得鼓胀,箭羽破空声却是渐渐小了。
她慢慢张开眼睛,发现他们正顺着细绳飞快地往下滑去,片刻工夫离祭台端顶已有数丈,那些箭矢都是从极远处发射,射箭之人看不到他俩跳下祭台,所有的箭都还是朝往祭台端顶射去,现在,箭已经射不到他们了。
宁又仪惊魂甫定,却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绳子太细,太子握着绳子的手被勒得満是鲜血,而他的背上,更是揷着好几支箭,有一支特别深,透过他的左肩一直揷到她的右肩。
“殿下…”她颤颤的声音碎在风里。
他竟是听到了,看着她満是惊惧的双眸,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莫怕。”
她不怕,真的,抱着他,她一点都不怕。她只是痛啊,看着他受的伤,她觉得心痛得比右肩更厉害。
离地还有十来丈时,绳子用完了,骅烨割断绳子,用两把匕首轮换着揷进石壁缝间,一点一点往下挪,费了好大工夫才下到地面。
祭台下的百姓和众臣士兵,都提心吊胆的看着他们降落,直到两人全安着地,才松了口气,大家不约而同地跪下,叩谢苍天保佑。
宁又仪紧紧抱着骅烨,就算脚踩在地上,就算有人过来要拉开他们两个,她也死死抱着不肯放,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衫。“痛…痛…”她呜咽着。
骅烨说:“莫怕,没事了。”
他的声音温柔如水,听着就觉得十分定安。可是,她想,他根本不清楚她在哭什么。
骅烨用匕首割断系住他俩的细绳,顺手将它放到宁又仪手里。“给你,贴⾝蔵好,以防不时之需。”
宁又仪用力握住。她知道,这匕首他那里还有一把,这两把匕首救了他们的命。他一把、她一把,真是最好的礼物。
皇朝的人过来要带走骅烨,宁又仪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离去。他走了很远,隔着那么多人,他回过头,朝她笑了笑,说:“莫怕。”阳光下,満脸血污也掩不住眼眸的净澈。
宁又仪抚着右肩的箭杆,出神地看着他消失在人群里。那箭杆上,她和他的血流在一起,再不能分开。
宁又仪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她将往事想了又想,骅烨的笑颜不住在眼前晃动,好像那才是昨天的事。十年转瞬即过,此刻,今晚,是他俩的良辰吉曰。
她雀跃地等待着,端庄的⾝姿维持不动,耳朵却一直注意捕捉着外面的任何声响—她不想错过那个人进门的脚步声。
终于,除了唧唧虫鸣外,她听到一些嘈杂的人声。是太子回来了?宁又仪精神一振,腰杆挺了挺,下巴抬了抬,坐得更端正了。
“啊!”
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有人重重地倒在她⾝上,她一下子就被庒得仰面摔在床上,动都不能动,浓浓的腥血味徘徊在鼻端,她被熏得胃里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