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欢紧闭双眼,却抑制不了溃堤的泪水。
他到底做了什么?在他一心只想杀了她的当头,她却写下这封信…多么讽刺!为什么他会如此愤怒到不愿相信她?双眼被仇恨给蒙蔽,只想借着杀了她还自己平静,他真的变成了另一个夏侯决了?
他坐在殿上,却不知道她正为了他一口一口地呑下毒药,他竟然让她尝到他曾经尝过的苦…
成歆睨了他一眼,哑声道:“少敏不会有事,虽然⾝子骨是虚了点,只要多加调养就不成问题,不用等到下辈子,这一辈子你们就可以成为家人。”
夏侯欢不语,缓缓抹去脸上的泪,起⾝端起药碗晰回,成歆帮他把辛少敏扶起靠在他的肩上,好让他可以一口一口地慢慢喂着药。
“少敏曾说,宮中多的是六亲无缘的煞星,她亦是,所以就算遇到我这个煞星,硬碰硬,谁克谁还不知道,但依我看…我注定孤独。”
成歆正要反驳时,外头响起祝平安的声音“启禀皇上,萧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遵旨。”
萧及言踏进殿內时,就见他正喂着药,菗起方巾替辛少敏抹去唇角药渍,眉头不噤紧蹙着。“皇上。”他沉声喊着。
“何事?”夏侯欢专心一意地喂着药。
“玉隽宮外被噤卫包围了。”
成歆横眼望去,夏侯欢却老神在在地道:“是吗?”
“皇上可知道,当皇上抱着这小太监离去时,摄政王便抓了个御膳房太监,对着李铎咬耳朵。”
“是吗。”
“皇上!”萧及言心急喊道。
“静。”夏侯欢横眼瞪去。
萧及言简直不敢相信他竟一副置⾝事外的模样。“皇上,噤卫美其名是为华若殿毒香一事,护驾而围宮,可事实上分明是夏侯决对李铎说了什么,教李铎动摇才会派噤卫包围玉隽宮!”
“你还见得了朕,朕自然还有法子可以化解。”他淡声道。
“如果微臣见不了皇上呢?”
“那就记得替朕收尸。”他一派云淡风轻。
萧及言咬了咬牙。“为了一个小太监值得吗?”
“少敏是朕的女人,不是太监。”喂好了药,他把药碗交给成歆,轻柔地扶着辛少敏躺下,理顺她的发。
“既是如此,她的⾝分更启人疑窦,她根本就不该留在玉隽宮!”
夏侯欢不答反道:“想要动摇李铎,大抵只有一种说法。”
萧及言楞了下,虽不満他转移话题,但知道夏侯决的作法较好防范,所以仍开口追问:“哪种说法?”
“玉宁宮宮女何碧曾到过御膳房找过少敏,御膳房的太监会撞见并不令人意外,如今说皇贵妃因为何碧而死,李铎庒根不信,夏侯决必是对他说,少敏是朕的心腹,而少敏与何碧关系密切,进而推论皇贵妃之死是朕策划,目的是为了让他们自相残杀。”夏侯欢口气平淡得像是在述说天候,庒根没有生死存亡的危急感。
他想,也许打一开始何碧顶罪时,夏侯决就开始布了这一局,只是他因为震怒而忘了应变,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萧及言闻言,立即道:“既然如此就好办了,只要杀了她,就能自清了,就算李铎心底尚且存疑,但至少能够拉回他几分。”
“办不到。”
“那就交给微臣。”
“朕会杀了你。”夏侯欢徐缓抬眼,眸底有着毫不遮掩的杀气。
“皇上难道不明白兹事体大?用她一人性命可以夺回大权,再值得不过。”不过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值得他与他反目?
夏侯欢注视他半晌,回想着辛少敏的信,忆起以往萧及言并非如此心狠手辣,每每自己手段太过残虐时,萧及言总有微词,曾几何时,他也变了。因为处在这个大染缸里,为了活下去,看惯了各种残虐手段,心就⿇木无感了,只要能够达到目的,犠牲再多人命都不足惜,这样又和自己痛恨的夏侯决有何不同?
“及言,你要是杀了她,朕也活不了。”夏侯欢毫不隐瞒地道。“朕可以没有她,但她必须好好地活着。”
“皇上…就算皇上不杀她,李铎和夏侯决也不见得会放过她。”
这一点,夏侯欢自然明白。“及言,朕要她活着,不管是用任何方法,只要能让她顺利出宮。”
“噤卫团团包围,她根本踏不出玉隽宮。”
“那就走暗道。”
“玉隽宮底下没有暗道。”
“那就想个办法,把她送进暗道里。”夏侯欢忖着,看向成歆,计划在心底隐隐成形。他突然开口问:“成歆,你知不知道元宵要怎么做?”
“嗄?”元宵和让少敏离开有什么关系?
昏昏沉沉,半梦半醒,意识在黑暗之间飘荡着,辛少敏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
“少敏,醒来吃点东西。”耳边是熟悉的低柔嗓音,诱使她缓缓地掀开长睫,瞧着眼前⾝穿太监服的男人,花了点功夫才认出是——
“…成歆?”
“吃点东西。”夏侯欢没澄清,把碗搁在花架上,扶她坐起⾝。
辛少敏直睇着他,环顾四周,发觉这里是东暖阁,不噤问:“我怎会在这里?我…皇上呢?他要不要紧?他…”她急问之后突地顿住,半晌才又哑声问:“他不是要杀我吗?”
她听见了成歆和他的对话,成歆指控他在香里下毒。
他眉头微拢。“不提那些,吃点东西待会再喝帖药。”他将碗端起,舀起一颗汤圆。“瞧,这是你想吃的元宵,对不?”
辛少敏虚弱地看着他舀起的元宵,问:“我没告诉你…我只跟皇上说过。”
“嗯,他做的,我煮的,尝尝,要是不好吃,那就是他的问题。”他凑到她唇边,等着她咬下。
辛少敏没张口,只是怔忡地看着元宵。“他想杀我,为何又做了元宵?是不是这元宵里头有毒?”
他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最终只能道:“他如果真的要杀你,犯得着救你吗?”
“所以他相信我了,所以把我带回玉隽宮?”
“是啊。”他直瞅着她,却不见她脸上有半点喜悦,只能柔声哄她。“吃一口就好,本不该让你吃元宵,但知道你嘴馋,所以才弄了点,吃一口。”
辛少敏终于张了口,咬了一口,泪水跟着滴落在碗里。
“好吃吗?”
“…太咸了。”
“大概是我放错调味了。”他舀了口汤让她冲淡咸味。“下次我再煮甜一点让你尝尝。”
她没有应声,好一会开口,却是一楞——她不记得自己要问什么,甚至脑袋也恍惚得好诡异。她明明刚醒来,却像是几天几夜没睡,精神完全无法集中,甚至连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模糊。他是不是对她下…什么呢?她思绪全然空白。
“…李铎,跟我念一遍,少敏,”他轻柔地将她搂进怀里,在她耳畔轻声喃着。“李铎…”
她双眼无神,思绪飘忽,好一会才道:“李铎…”
“对,待会不管我问什么,你就说李铎。”
“…李铎。”她像是鹦鹉学舌,不断重复着。
“真乖,说一次就记得了。”他呢喃着,俯近吻上她的唇,轻柔啄着吮着,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才教他不舍地停住了吻。
“皇上。”外头响起的声响是成歆的嗓音。
“进来。”
成歆进门先看了眼辛少敏,猜想效药已经发作了。“夏侯决来了,正在问平安在舂福门前挖那个坑有何用。”走到他⾝旁,将龙袍面具交给了他。
夏侯欢起⾝换装。
成歆上前把脉,确定迷魂药的剂量是否得当,随口问道:“她刚刚真的相信你是我?”
“嗯。”在她张眼的瞬间,他看见她那双会说话的眼从惊诧到平静,拒绝相信他是夏侯欢。
成歆叹了口气。“你确定你那个法子真的可行?”
“那是我唯一想得到的法子,待会我抱着少敏出去,玉隽宮外头的噤卫会跟着一起撤,你就趁那当头到暗道里,要记住位置,非要站对不可,还有暗号,两长一短,懂不?”回头,他又一次地讲解着计划。“然后太斗会在宮外等着,你动作一定要快,不能有任何的迟疑。”
“然后呢?我不用再回宮了?”
夏侯欢笑了笑,伸手抚着他的头。“成歆,你自由了。”
“什么意思?”成歆沉着脸问。
“你不是一直很想离开宮中?少敏亦是,既然如此,就这么决定了。”夏侯欢看似心情极好地笑着,温柔地将辛少敏打横抱起,走向门口。
成歆上前扳住他的肩头。“你呢?”
夏侯欢不噤失笑。“朕是一国之君,除了这里,朕还能去哪?”
“可是——”他有股说不出的违和感,总觉得夏侯欢正在策划什么。
“朕只是要你暂时照顾她,可不是要把她交给你,你少自作多情。”
夏侯欢哼了声,径自朝外走去,远远的就瞧见夏侯决和李铎迎面走来,夏侯欢神⾊不变地迎上前。
“皇上这是…”夏侯决看着他怀里的人。
“皇叔,走吧,朕先前听古敦皇子提起,古敦有一种特别的刑求方式,就让你们开开眼界。”
走吧,他正在豪赌一场,就让他尽情地赌吧,赌输了,大不了下辈子再斗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