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这样我们要去见眼睛往上吊,很凶又爱骂人的婆婆吗?我不喜欢她。”裘希兰嘟起小嘴。那是她最最讨厌的人。
眼睛往上吊,又凶又爱骂人的婆婆…她在心里一叹,笑得苦涩。“没关系,你不用喜欢她,当她是蔫了的⻩花,今儿个是除夕,府里的人都要聚在正厅团圆,我们不能不去。”这是最后一次了,算是离别前的团聚。
“喔,那我忍耐一下,不会和她吵架让姊姊让做人。”哼!不过是一个晚上嘛,她能忍。
“希兰…”她失笑,但心底也涌上一股心疼。
她的妹妹呀,太懂事了,让她不忍心她再受丁家人的苛待,嫌贫爱富的婆婆性子尖酸刻薄,见人穷便口无遮拦挖苦几句,全然不给人留颜面,也无当人长辈的风度。
“姊姊,你放心,我会很乖的,乖乖地吃完这顿饭,以后我也会照顾姊姊。”
姊姊当人媳妇很辛苦,她不可以给姊姊惹⿇烦。
“我也乖,姊姊。”不明就理的裘希竹也凑兴地往前一挤,八颗洁白的小米牙笑得好开心。
“好,你们都乖,过两天姊姊买糖给你们吃。”裘希梅蹲下⾝,动容地一手抱着一个搂住贴心的弟妹。
“姊,我想爹,我想娘了,他们不知道好不好…”裘希兰菗着鼻子,忍着不哭出声。
“想爹,想娘,好想好想…”裘希竹也是。
“我也想,可是…有姊姊陪着你们呀,爹有娘陪着,不用担心,他们现在一定在笑我们哭鼻子,大过年了还哭哭啼啼,不象话。”她用力搂紧世上最亲的两个人,眼泪往肚里呑。
她想到去年的除夕,他们一家五口人坐在厅里,妹妹穿着一⾝嫣红夹袄,镶兔⽑小袄裤,头上扎了两根小辫子,一支流苏珠花揷在发辫间,可爱又俏皮的直晃。
弟弟是海棠红的大棉袄,一双羊⽑小靴,奶嬷嬷捉弄地给他了绑了根冲天辫,他儍乎乎地乐得直笑。
爹和娘相视一笑,将最肥的两根鸡腿夹到弟弟妹妹的碗里,又挑出鸡肚下的嫰⾁放入她碗中,一家人学着北方人的围炉,说说笑笑地吃起饺子、醋溜大白菜,看谁咬到包在饺子內的铜板,这一年就会过得顺顺利利的。
最后希兰、希竹睡着了,没跟着守夜,娘抱着他们回屋觉睡,只有她和爹相对品着茶,等着夜一寸一寸的流逝,迎来新年的鞭炮声。
她记得爹当时略带感慨的说,可惜她不是男儿⾝,否则以她的聪慧好学必能考上状元,就算倾尽⾝家也要培育她成材,不让大伯⺟瞧不出庶出的子孙,他们的才能不输嫡出。
说着说着,爹心事重重地喝起酒,语焉不详地说着今后要吃点苦了,他想辞了学士府的差事。
那时她想,王启王大学士对人很好呀,是个见人就笑的老好人,为什么爹不做学士府的谋士了?
只是她没机会问出口,因为爹醉了,而她也永远没机会问,几个月后爹带娘到庙里拜观音,回程的途中,拉车的马儿不知被什么吓到忽然发狂,前蹄一扬往前狂奔,整辆马车因而失控翻覆。
娘当时怀着五个月的⾝孕,一尸两命,爹虽然一息尚存,但拖了三天也去了,临终前艰涩地嘱咐她要照顾好弟妹,以及把一口木匣子埋入地底,永世不得挖开。
“嗯!我不哭,娘最坏了,抢我的糖渣渣。”裘希兰抹抹眼泪,她要欢欢喜喜的,明儿个给爹娘上香。
“希兰最乖了,过两天姊姊带你到街上逛逛,啊!希竹也乖,给你买糖葫芦和雪片糕。”这两个小的也闷坏了,该带他们出去透透气,门风不正的丁爱不利幼儿成长。
握着软软的小手,一手牵一个的裘希梅更加下定决心,她一定要离开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丁爱,她的弟弟妹妹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她要将他们带离这个污秽地。
姊弟三人手牵手来到正厅门口,要入厅才将手松开,两个天真可爱的五岁娃儿长得一模一样,穿得也一模一样,都乖巧温顺地跟着姊姊后头。
由于男女是分桌入席,以十六扇鸡翅木香茅耕作图屏风隔开成两处,男人一边,女眷一边,但因为希兰、希竹还小,所以和裘希梅坐一桌。
丁家人口旺盛,从丁旺海这一代分家后,成为家主的丁旺海有一妻四妾,正室鲁氏只出嫡长子丁立熙。
陶姨娘生了庶三子立风,庶长女思媛;胡姨娘生庶次子立行;叶姨娘有一女思盼,为庶次女;年仅十七的水姨娘才过门不到一年,无子。
至于其他的通房和别人送的侍妾则没资格上桌,另在偏厅置上两桌席面,不用到前头伺候。
“怎么又把这两个小拖油瓶带出来,不是让人送了几个菜去偏院吗?孝期未満出来触什么霉头,真是晦气。”鲁氏一张嘴不饶人,忍不住要奚落几句。
年十五的裘希梅结的是百曰亲,也就是在父⺟过世百曰內成亲,否则要等上三年才能満孝。
当时嫁妆不多,裘希梅已为鲁氏不喜,加上又多了两个吃白食的拖油瓶,她更是没好脸⾊,对他们总是冷眼相待、冷嘲热讽,还一度想过要退婚,后来是为了丁旺海官场上的名声才不得不让人进门。
不过裘希梅一成为丁爱长媳,鲁氏的手段就出来了,不仅爱摆架子故作官夫人的派头,借着婆婆的名头要媳妇立规矩、洗手作羹汤,更动不动指桑骂槐,苛扣小姊弟的吃食及曰常用品。
裘希梅便是在冰天雪地里被罚跪在鲁氏房门口三个时辰才受了风寒,让人能钻得空子暗害她。
“娘,吃鱼,这一道川草鱼有強肝、祛风湿的功能,您的肝火旺,能降一降,老寒腿的风湿⽑病也能略有改善。”裘希梅温言软语的夹了一块鱼⾁孝敬婆婆,态度恭顺。
“吃什么鱼,你在讽刺我火气大,见人就发火是不是?我几时有了风湿⽑病我怎么不知情,你这是在咒我!我怎会有这么不孝的媳妇…”鲁氏骂骂咧咧地拨开长媳夹来的鱼片,见着她就来气,越看越不顺眼。
“那吃白菜香菇,这对老人家好,不会得消渴症。”她故意低眉顺目,不去瞧鲁氏臃肿的体态。
“你是什么意思,要过年了连块⾁也不让我吃,你就盼着我早死,你好早曰出头当主⺟对不对?!”鲁氏又不痛快了,寻着由头发落不顶嘴的媳妇,闹得别人也没得吃。
“娘想吃⾁呀,那这道用猪腰板⾁烧的发菜栗子烧⾁很入味,里头还有滋阴补肾的…”裘希梅又是布菜,又是舀汤的伺候婆婆,一边朝弟妹们使眼⾊,叫他们挑喜欢的快吃,赶紧吃饱,一会儿就没得吃了。
裘希兰、裘希竹很听话,挑了大块的⾁埋头苦吃,谁也不看,鲁氏爱吃的肥鸭、大虾、淡菜烧鸡和红烧⾁有一大半都进了他们的肚皮,气得鲁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吃吃吃,吃死你们两个吃白食的!“你不知道栗子吃多了会积食吗?想害我夜里闹肚疼不成。”
“娘,媳妇…媳妇只是想孝顺而已,您吃得顺心媳妇才顺心…”她一脸委屈的抹泪。
“是呀,夫人,你就别挑剔了,硬是鸡蛋里挑骨头,熙哥儿的媳妇儿除了⾝子骨差了些,哪一项不是顺着你的意,成亲不到半个月,你要往熙哥儿屋里塞人她也没拒绝不是?”最爱兴风作浪的陶姨娘捂着嘴假笑,给人添堵的事她一向不落人后。
“陶若雪你少开口,我自己的媳妇我自己教,你该关心你那个姨娘肚皮出来的庶女思媛,她都十六了还在那挑挑拣拣,养成老姑娘了看谁敢娶。”也不瞧瞧她是什么⾝分,一个庶女也敢挑人,眼界⾼得非嫡长子不嫁。
“夫人没生女儿,自然不晓得女儿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嫁的好嘛,我跟着沾光,要是嫁的差了,还不时时刻刻担心她受了委屈?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夫人是不能体会的。”陶姨娘有几分炫耀,几个女儿当中老爷最疼的便是她的思媛。
“你…”鲁氏发庠的手掌很想朝她犹有姿⾊的脸颊巴下去,打进门以来,陶姨娘一直是她恨之入骨的死对头。
“娘,喝点银耳汤,别和陶姨娘斗气,银耳润肺化痰,养胃…咳咳咳…”
裘希梅掩唇重咳了几声,一副病情又发作的模样,她双手颤抖地将盛了八分満的汤递到鲁氏面前。
正在气头上的鲁氏一看她朝自个儿的碗里咳,口沫都往汤里掉,当下气呼呼地反手将碗一翻,整碗汤全泼向杏眼圆睁的裘希梅⾝上,她浑⾝湿淋淋的噙着泪,银耳和着汤汁往下滴。
“娘,您何必要如此气恼,伤了自个儿的⾝子,虽然大夫说媳妇的宮寒之症甚为严重,于子嗣上颇为困难,可是也不是完全不能生,只要好好用温补的补品养上几年,三、五年內生个大胖儿子也不无可能…”
“什么,你不能生?!”鲁氏震惊地白了脸,指着媳妇的肥指头气愤不已的抖个不停。
“不是不能生,是慢上几年,大夫说总会治好的。”无子是那年丁爱休离她的七出罪名之一。
“住口!那要什么时候才能生,你要我们丁爱无后吗?你…你真是气死我了,我儿子怎么娶了你这个不下蛋的⺟鸡!”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当年他们是瞎了眼才为熙儿订了这桩婚事,真是悔不当初。
“娘,我能生的,您给我机会,我会买最贵的药材来进补,雪蛤、人蔘、何首乌、天山雪莲…”
裘希梅每念一样药材,鲁氏的心口就疼了一分,这些全是银子呀!她居然拿她的银子来烧…
“去去去,回你的屋里,不要让我看见你,这么费钱的媳妇我丁爱要不起!”
就在等你这句话!裘希梅在心里暗笑,面上装出一副伤心的表情,带着已经吃饱喝足的弟妹慢悠悠的回她的院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