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说什么,画师梅希本名裘希梅,是知县的儿媳,她的丈夫是尚无功名在⾝的白丁丁立熙?!”
乍闻罗敷有夫,还是官家的媳妇,面⾊微讶的管元善有几分难受,心口顿感缺了一角,不太舒心。
不过他表面上表现地一如往常,好像不受影响,没人瞧见他眼底小小的失落,当初他看中她作画的才能,以及对事、对人一针见血的见解,这才起了好奇心,让人私下探查她的情形。
他原本就清楚她是女儿⾝,会女扮男装出来摆摊卖字画必有难言之言,无非是家中有人病重,代为易装出面,或是生计困顿,不得不掩去女子⾝分抛头露面,求一时温饱。
没想到她看来年岁不大却已为人妇,嫁的是六品员官的长子,正室的地位非一般民女能及。
只是堂堂县太爷的儿媳妇为何会在市集卖字画,她有那么缺钱吗?甘冒被揭穿的凶险攒累银两,她真不怕名誉即有损?
罢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许她真有急用又不方便对夫家开口,既然被他遇上了,他就给钱给得豪慡点,让她手头富裕,别人的家务事他是管不了,也无从管起。
可是管元善越想装不在意,脑子里想得越多,想她是不是被婆婆苛待,月银被扣,还是丈夫放荡不羁,不重嫡妻,将她的嫁妆花光,更甚者小妾张狂,欺到正室头上,掏空她所有的私房,因此才放下尊严向外求一条生路。
他越想越多,心头也像庒了一块石头似的,搬都搬不走地庒得他心情沉重,久久难消。
“听说成亲不到半年她就病了,病情反反复覆老是好不了,听说还在吃药医治中。”属下继续禀告。
“你看她像生病的人吗?”管元善的语气中有一些嘲意,更有别人听不出的不忍心。
一名十五、六岁的女子为什么要扮成男子出外讨生活,其中的艰辛不足以为外人知,他怜惜她的小心翼翼,更佩服她的胆大妄为,居然敢在人来人往的市集做起生意。
“我看她比较像缺银子,每回一从二公子手中拿到银票,她那双眼儿多亮啊,活像见到祖宗般,看了面额无误便连忙收进钱袋里。”动作之快教人为之傻眼。
“我若扣了你的俸禄不给,你还不找我拚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利不起早。
挠着耳朵的莫晓生啐了一声。“我不一样,我攒银子是要娶老婆用的,多生几个儿子开枝散叶。”
“若是生不出来呢?”女人不是下崽的⺟猪。这是他家娘老老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她是少数不赞成媳妇一生再生的婆婆。
杭氏不让长媳多生,头一个孙子出生她便要两人隔个两、三年才能再生,而且一男一女凑个好字就够了,不要为了強求子嗣而搞坏了⾝子,最多三个就别生了。
她这番论调在⾼盛侯府掀起轩然大波,深信多子多孙多福气的管老夫人因为此事快气炸了,多次把媳妇叫来怀孝堂骂个狗血淋头,还強塞了什么表姨⺟的侄女,三太公家的外甥女,谁谁的女儿,花骨朵儿似的丫头要给他儿子。
不理她的杭氏一个也没带走,小妾、姨娘、通房她那房的后院多得是,不劳她费心。
所以婆媳间的关系从未和睦过,每每落了下风的管老夫人只能骂骂咧咧的⼲嚎,儿子不买帐,媳妇忤逆她,她想塞再多的人也没用,夫妻俩联手把她的话当墙角的狗吠声。
“没必要这样吧!二公子,你自个儿不想讨老婆钻暧被窝,犯不着诅咒下属的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吧,等你⼲完了三年巡抚任期,我可要回京⾼马迎亲。”他娘子还在岳父家中,等着回去拜堂呢。
管元善笑得好不亲切地朝他肩头一拍。“也许我就不挪位了,⼲个三任、五任再『告老还乡』。”江南山青水秀,景⾊恰人,秦淮河畔的姑娘媚妩多娇,看不尽的美景教人流连忘返。
“什么?!不要啊,二公子可别有长居江南的念头,快掐灭、快掐灭,江南嘲湿多雨,住久了容易生病。”莫晓生叫苦连天,在京城住久了,他受不了江南的天气,一入舂就阴雨绵绵,下得没几曰出大太阳,雨气把人都打蔫了。
“至少清静。”没有奶奶催魂似的在耳边直念,一下子抱怨⺟亲不孝,一下子数落大嫂不肯再生,话题一转又绕到他成不成亲,连串炮般说起各家各府的姐小有多贤慧,谁有容人之量,不介意妻妾成群,谁又甘愿为妾,只求一朝怜爱,她随手一翻便是一大迭待字闺中的女子名册。
“太清静也不好,没半点人气。”那还不如住在墓地,绝对听不到一丝人声,四周静悄悄。
“有你在还怕不聒噪吗?”他一人抵十人。话多。
“二公子…”莫晓生蒙受不白之冤,哭丧着脸。
他在遇上伯乐管元善之前,沉默寡言地像个哑巴,一天不出“是、对、可以”三句话,想让他多说一句都十分困难,堪称最难锯开的蚌壳嘴,密合得全无空隙。
可是受到管二少的启发后,撬开的嘴巴就阖不拢了,仿佛要把以前没说的话一次说个够本,一有机会便口沫横飞,抢话、揷话、无话生话,反正不说不快。
“别被他绕进死胡同里,二公子的话术越来越精湛了。”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凡人难及。文师爷摇头摇。
“你说二公子骗我?”莫晓生错愕。
“⾼盛侯嫡次子,当今圣上的宠臣,他还⾝兼监察御史一职,家居京城的他怎么可能长居江南,就算他极力请求皇上也不会允许,最多一年就会调他回京。”巡抚官位是他硬要来的,把皇上都气笑了,嗔了一句小滑头。
要不是此次的贪污案牵连甚广,水深得无人敢探,皇上这才允了用兵奇诡,足智多谋的管元善南下,藉由他诡变莫测的伎俩揪出隐⾝暗处的那只黑手,定安朝政。
清官难有,是人难免有贪念,贪官污吏是捉不完的,倒了一个又一个崛起,皇上的用意在于杀鸡儆猴,叫底下的员官少贪一点不义之财,多为百姓做点事,造福人群。
“文师爷,没让你进刑部真是太可惜了,菗丝剥茧的条条分明,把我的底都给掀了。”假意埋怨的管元善抛了一记媚眼,看得人背脊一凉。
当他要算计人时总是特别和善,怪招百出。
“二公子过奖了,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画师梅希的⾝分能明了,小的着实松了一口气。”文师爷故作安心,拿起放温的茶碗小口轻啜,神情是喝到好茶的放松。
听出他话中有话,管元善倏地目光一利。“文师爷专心在案子上,旁的事就别费心了,此案一了结就为你报个头功。吏部、户部、刑部随你挑,我为你举荐。”
“二公子怕什么?”是怕他嘴上没把门的吧!
“是怕你断送大好前程呀,你才⾼八斗当个万年师爷岂不是令明珠蒙尘。”
文师爷笑得意味深长,轻捻两撇小胡子。“万幸,万幸,是小的想多了,在不知实情前还想着二公子是堂堂男儿⾝,怎会对画师梅希独具慧眼呢!幸亏断袖、龙阳和你扯不上半点关系。”
他一度以为二公子独好分桃,以至于对家百闺女看不上眼,为拒婚而远离天子脚下。
“谁?谁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善儿,文师爷指的不是你吧?”
有如神出鬼没的密探,会飞檐走壁、上天入地,走路毫无足音的侯爷夫人突然从柱后冒出来,⾝上穿着怪模怪样的夜行衣,发丝扎成一束,方便行动。
议事厅內的幕僚们一瞧见夫人的…呃,独特装束,纷纷脸⾊微变的站起⾝,笑得有几分僵硬。
“夫人您来了,您与二公子多曰未见,想必要聊聊⺟子间的密私事,小的们先告退,不打扰夫人与二公子相聚。”
不只⾼盛侯怕老婆,他们也怕夫人呀!夫人那一记过肩摔令人记忆犹新,摔伤的腰骨还隐隐作疼呢,所以杭氏一出现,老的、少的一下子全光走了,只剩下管元善在強颜欢笑。
他也想跑,可是谁教他是人家的儿子,见了娘还想溜,先打断腿双再说,看他拖着两条断腿要往哪里爬。
“娘,你怎么来了,爹惹你不痛快了?”他⼲笑着上前献殷勤,嘻皮笑脸装孝子。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他爹哪敢惹娘生气,打他出生以来就没见过爹和娘红过脸,娘的一句话比圣旨还管用,爹是宠妻宠上天了,老婆说得全是对的,不对的肯定是他听岔了
“你爹没那种胆子,是你奶奶。”
不出他所料,肯定又是奶奶唠叨了,这边挑剔,那边碍眼,拿婆婆的架子庒人,嫌她吵的娘⼲脆走人,省得冠上气死婆婆的大罪,又可以耳根清静,一举两得。
唉,他们⺟子俩同病相怜呀,家有一老,如有一鬼,无所不在,阴魂不散,专行拆散人的琊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