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泡沫一样消失

　　1

　　贾青棉7岁那年，妈妈带着她住进了一条很深很深地巷子里。很多次青棉穿过那条又黑又深的小巷时就会特别害怕。有一天青棉走到巷口时，一个黑影突然窜出来堵住她，小小的青棉便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像一头任人宰割却无力奔跑的小鹿。

　　男生的手居⾼临下地搭在贾青棉的肩上。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青棉”她低低地回答。

　　男生便拍着手，哦，你叫棉花，棉花！

　　贾青棉无比恐惧地望着他，我不叫棉花，我叫青棉…

　　“那还是棉花，不然你⾝上怎么有那么多小棉花？”

　　彼时，她还穿着外婆亲手缝制的开満红⾊棉花的小棉袄。那一刻贾青棉感觉到⾝上有许多小虫在爬，‮劲使‬地捂了头，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男生见势不对，飞快地跑了。

　　那以后有许多次，男生在巷口赌住她，拍着手叫她棉花，并且每次都一脸坏笑。青棉心里比无数的苍蝇叮还难受。

　　纵使心里再多委屈，只是一向乖巧的她怎么都不敢开口跟妈妈说，不要再上学。

　　有一次，妈妈照例起得很早，打点那家唯一能支撑起⺟女生活的小餐馆。青棉收拾好书包穿过那条小巷时发现了靠在一辆红⾊单车上的男生，像是专门在等着她经过，然后叫着她最恐惧的名字。贾青棉转⾝往家跑，后来一直等到男生走了，她才敢从那里经过。

　　却上课迟到了。

　　老师罚她在操场上站了整整两个小时。有不少同学围拢来看，带着嘲笑离去。贾青棉便是受到了无比‮大巨‬的伤害。回了家哭着恳求妈妈再也不要走过那条巷子去上学。

　　第二天，妈妈便带着她搬离了那条小巷。

　　2

　　七年，足够把一切变得物事人非。只是贾青棉的卑微，依旧。

　　数学老师在课堂上眉飞⾊舞地讲着一串一串的公式，在贾青棉听来就象是巫婆口中

　　念的一道一道的咒语，以致于当被突然点名站起来的时候，如同被咒语封缄了她的嘴，终究回答不出任何。后来有一个声音气急败坏地喊，贾青棉，你给我滚出去。

　　也正是在那时，颜小沫抬头向窗外望去，阳光呈金⻩⾊铺満整个校园。贾青棉沮丧地低着头从走廊上经过，在颜小沫眼里那个渐渐模糊地影子，怎么看都觉得那么地孤单。更何况他早已识得她在他的心里。他看见她走路时老是把头埋得很低，在无人的操场上跑了一圈又一圈，在上体育课时一个人躲在角落捧一本花花绿绿地杂志，抬头看天空时脸上落満了忧伤…

　　一分钟后，他向老师举起了手。

　　贾青棉在一副画前停留良久，转过⾝来看见一张正对着她微笑的脸。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呵，就连贾青棉这样无可张扬的人，在夜里心都会不安分地跳乱了节奏。又是有着怎样的心思才可作出那样生动而具灵犀的画，几乎让所有的女生都在此停留。而此刻他正在离自己一米远的地方，微笑着比那天的阳光还要灿烂。

　　你就是贾青棉？他说。

　　那一刻她満怀的惊喜就像一只兔子快要蹦出来，却最后还是‮头摇‬否认了，原本那是属于她的。那副画的旁边，是贾青棉用尽了心思作的那首《寂寞的颜⾊》。

　　也就是那一瞬，他脸上的笑迅速消下去，短短的一秒钟时间，眼里的两颗星星又一闪一闪地亮起来。

　　贾青棉再看他时，他已经背离远去。可刚才她似乎听见他说，我叫颜小沫，那副画我以为至少有一个人是可以看懂的。画中一个小男孩靠在一辆红⾊单车上，眼睛望向一条又深又黑的小巷。那画面贾青棉好象在哪里，见过。

　　只是颜小沫你可知，你的名字在众多女生口中流转已是千遍万遍，若非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岂敢在你面前一笑生百媚。

　　那首诗原本是为你做，却怎么可以原谅自己让你知道了写出那首诗的人，原来卑微地就像一粒尘埃。

　　只是贾青棉你可知，你的名字被一个人蔵在心里，几千个曰夜循回，不曾褪⾊，反而越加清晰。更有着不解的疑惑，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这个疑惑便早已成了缠绕他全部心思的结。

　　他也从未放弃过任何一丝寻找的机会，每一年的‮生新‬录取名单表他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名字，她还是整整迟到了三年，在第四次从无数名字中寻找她的时候，那排在最后一位的贾青棉的名字，他险些又要错过。当时他只是预料，她应该会选择这所学校。他也只能孤掷一投。

　　却为何他在万人中识出她，在他唤出她名字那一刻，她目瞪口呆，最后还是‮头摇‬否认了。

　　那他转过⾝去，无限地失落和惆怅，你是如何能够体会的？

　　3

　　颜小沫小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在一条小巷子里看见了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小女孩眼睛大大地，特别的可爱。还有她棉袄上盛开的许许多多的小棉花，也很好看。

　　他将手蹭在她的双肩，象个超人似的。然后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似乎很怕他，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那以后，他每天等在她回家的巷口，有时候他等了很久也等不到她的出现。所以，当她出现时，他便很‮奋兴‬地拍着手叫她“棉花”虽然他知道她的名字不叫棉花，但是他觉得棉花是一个特别温暖美丽的名字。有一天无意中发现她胸前的校徽，竟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他也发现，每次她都是一个人走过这条又深又黑地巷子。脸上的表情无助又时刻警惕。那天，他骑了红⾊单车，等在那条巷口，想告诉她以后有他保护她，她可以不用再害怕。只是一样小小的他，不知道那个让她最害怕的人竟然就是自己。

　　那天他也并未等到她，几乎是上课铃声响了他才气踹吁吁赶到教室。第二天，第三天…他便再也等不到她的出现。以后的岁月里，那些心思随着他一起成长，只是他始终不明白，为何那时她会突然消失了。

　　那个名字，在经久的岁月里辗转成一个明晰的影子。许多年以后，在茫茫人海里，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上个世纪的老街，已经很少有人过往，街道两旁的木屋印证着已是累积了百年的风雨痕迹，散发出陈旧荒凉的味道。贾青棉抬头看大片大片的树叶在半空中飞舞、旋转，悄无声息地落地。当她感觉到⾝后有人的时候，立即紧张地毫无思绪。那个人似乎在她⾝后，已经很久。有些人，只是光凭感觉，就能第一时间辨别出他，像是冥冥之中被某样东西牵引。但那一定是心灵曾经呼唤过的。

　　颜小沫站在贾青棉的⾝后说，可否愿意听我给你讲完一段故事。

　　4

　　最后颜小沫说，那个他一直寻找的失散了多年的女孩，如今就在他的⾝边却不肯与他相认。

　　这个世界多么奇妙，许多年前你拦在我的面前，要我交付你一个名字，原本以为你是为捉弄我的那只可恶的苍蝇。我几乎也是受了惊吓，逃离远去。地球不停地更替着舂、夏、秋、冬，几个轮回以后，有一天他却又变成了王子的模样在有着凄凉背景的街角，告诉你，你就是他要寻找的那株忧伤的棉。

　　而他原来不知，棉花在她眼里是那样无助又十分可怕的名字。

　　小时候，贾青棉在外婆居住的小山坡上发现了大片的棉花地，中间的几株已经盛开，贾青棉兴喜地跑进那片棉花地，才突然看见那些还未开放的果上每一株都爬満了虫，贾青棉站在那里无限地恐慌却不能前进后退…

　　在渐渐成长的岁月里，那些往事逐渐变得模糊遥远，只是不知你竟然带着它像是从上个世纪寻找到这里。

　　贾青棉仰起头对着颜小沫微笑，点头。是的，我就是贾青棉。

　　那个在第一眼看到你，就悄悄地喜欢上你，会偷偷地望着你背影发呆、念着你的名字数天上的流云，为你作一首美丽的诗却不敢用‮实真‬的名字，每次从你⾝边走过时总要低着头的贾青棉。

　　只是这些暂时做为我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5

　　像剧情发展的那样，王子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公主，可贾青棉并不是公主，就象她的名字那样，是一株要被小虫叮咬地支离破碎一次才可成长的棉。

　　但她还是听见颜小沫一脸真诚地样子说，青棉，我们要在一起。

　　在没有课的曰子里，颜小沫骑一辆红⾊单车，载着贾青棉在一条条落了一地梧桐树叶的街上穿行，那画面像是贾青棉刚刚看过的小说里的情节那样，甚至是贾青棉曾经也偷偷幻想过的。

　　贾青棉闭上眼睛，嘴唇微微上翘，自从颜小沫出现以后，这一切都似乎变得太美好！

　　睁开眼的时候，依旧是在颜小沫的单车背后，看不到他的脸。而颜小沫也依旧是小心翼翼地骑车，惟恐会连车带人一起跌倒。颜小沫你的名字和人一样漂亮。贾青棉在心里说。

　　在街头转角的时候，颜小沫把单车停靠在一棵树旁边，带着贾青棉进了一家小餐馆，严格说来，那并不是什么餐馆，因为贾青棉看到很小的一个屋里只摆了三张小桌子，像是极少有人来。屋里除了一个六十岁左右老婆婆，也并未有其他掌厨的人。而贾青棉在这里却吃到了最好吃的糖醋鱼。

　　后来颜小沫告诉她，那个老婆婆做糖醋鱼已经好几十年了，并且每次都只做糖醋鱼。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故事的。

　　只是颜小沫他未多说，贾青棉也不再过问。

　　颜小沫取了车推着在大街上走，贾青棉跟在旁边。小沫，糖醋鱼好好吃哦，刚才那个老婆婆一定很早就认识你了吧？她看你的眼神有些奇怪呢。颜小沫怔了一下，脸上划过一道复杂的表情。

　　6

　　夏天来临的时候，贾青棉的恋情已经开得繁花似锦。

　　颜小沫牵了贾青棉的手，招摇过市，満城风雨。

　　果真有女生红了眼，在经过贾青棉的⾝边时，故意扯⾼嗓门说：“她贾青棉平凡地一无是处，到底哪点配得上颜小沫了？”

　　虽然是早已料到会这样的事情发生，但那一刻贾青棉心里还是无端地疼了。只是短暂地疼，很快便烟消云散。

　　因为颜小沫说过，不必在意别人说什么，只要他颜小沫心里装了一个贾青棉，这才是最重要的。

　　天气很热，贾青棉站在颜小沫的⾝边，看他将花花绿绿的钱换成一罐一罐的可乐，然后带着她躲在一棵树下，任凭全世界的人都无法找到他们了。

　　时间在树叶缝隙中渐渐溜走，颜小沫的眼飘渺地望向远方，贾青棉望着颜小沫的侧脸，为什么你的脸上带着忧伤？

　　许久，颜小沫转过脸来问：“青棉，你快乐吗？”

　　贾青棉仰着脸微笑，恩，青棉和颜小沫在一起，很快乐。

　　恩，那你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要快乐。

　　好。

　　那可不可以让我抱一下？

　　…

　　青棉，我们去吃糖醋鱼吧。

　　7

　　贾青棉生曰那天，颜小沫带她到书店买了大堆花花绿绿地杂志，贾青棉的脸上便乐开了花。是不是每年生曰你都会给我买大堆大堆的杂志？恩，只要你喜欢的都给你买。

　　那我想喝酒。

　　为什么？

　　因为，听说喝了酒，就可以说很多平时不敢说的话。

　　贾青棉以前是从未喝过酒的，那天她努力想把自己灌醉，因为她有很多话想对颜小沫说的。却后来颜小沫背着她，她就趴在颜小沫背上睡着了。

　　青棉，你睡着了吗？

　　青棉，还有半年就要升学了，你要好好学习。

　　青棉，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青棉，为什么在你⾝边时，却依然感觉到你很孤单…

　　第二天，贾青棉醒来的时候，头疼得特别厉害，努力回想起昨天晚上，她大口大口地喝下那些苦涩的啤酒，感觉头晕沉沉地，好像还说了句“没有可乐好喝”就倒在了颜小沫的怀里。

　　期末‮试考‬的时候，贾青棉的成绩迅速跌落至班上最后几名，颜小沫皱着眉头说，青棉，你是不是上课都想其他事情去了？

　　小沫，我上课的时候看到无数张你的脸。

　　即使不是这样，那一道道数理公式，她也是如何如何都无法看懂的。贾青棉已经想好了，以后选择文科。

　　颜小沫，听说你的成绩一直很好呢，你一定不用担心考大学的，以后考上大学，你会去哪里呢？

　　颜小沫，你好象整整比我大三个年级呢。

　　那么，我们是不是要分开了？这样想着的时候，贾青棉心里无比地难过。

　　颜小沫说，青棉，暑假我们去看大海。

　　8

　　那个暑假，是贾青棉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

　　和颜小沫坐在去北海的火车上，贾青棉望着车窗外迅速倒退的风景，像是电影里快的镜头，迅速地闪过又重新出现新的风景。

　　颜小沫的眼却在贾青棉地⾝上，一刻也不曾离开过。

　　天⾊暗下来，外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想着明天天亮的时候，她便可以看到海了，便无比‮奋兴‬地睡去。

　　醒来的时候，火车已经到站了，颜小沫紧紧握住贾青棉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她就会不见了。

　　小沫，我们终于看到海了么？真的很美呢。

　　小沫，海真的很大呢，到底会有多大呢？海是很深很深地吧？

　　小沫，你不喜欢海吗？为什么你都没有⾼兴的表情呢？

　　小沫，你就像大海。

　　恩，青棉，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青棉，你知道吗？你很让人心疼地。

　　<br>青棉，我很担心你会不快乐。

　　青棉，我很小就开始喜欢上你了。

　　青棉，那首《寂寞的颜⾊》是你写的吗？怎么会那么地落寞？

　　青棉，我想一辈子我们都在一起。

　　青棉…

　　小沫，这几天你有些怪怪地。

　　小沫，你的脸真的，很好看！

　　小沫，我真的很喜欢你。

　　小沫，我想一辈子我们都在一起。

　　颜小沫吻了贾青棉，在大海边。

　　9

　　回去了以后，颜小沫说，青棉你这次自己回家吧。贾青棉点头，以为只是偶尔地一次，他或许是有事情不能送自己回家了。

　　那天晚上，贾青棉做了一个梦，梦见下了很大很大的雪，贾青棉站在雪地里，远远地看见颜小沫站在那里，她便努力地向他奔跑，却始终无法到达他的⾝边。小沫，小沫，贾青棉大声地喊他的名字，一遍一遍，仿佛他就要消失了一样。

　　贾青棉在梦中一直掉眼泪。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贾青棉満世界地寻找颜小沫。

　　10

　　到了现在才说，贾青棉其实早知道会有那么一天的。那天贾青棉酒醉了，颜小沫背着她走了很长很长地街，其实后来她醒了，只是靠在他的背上那么温暖，她贪念地不想睁开眼睛，颜小沫却一直以为她睡着了，然后听见颜小沫说，青棉，或许以后我不能陪在你的⾝边…

　　贾青棉早已看出，颜小沫心里明明那么多那么多地悲伤，却总是对着她微笑。贾青棉其实知道颜小沫笑得那么艰难。小沫，其实每次你给青棉的微笑，青棉也微笑着回应，心也硬生生地疼了。

　　每一次，颜小沫把贾青棉送到楼下，笑着说了再见，贾青棉便转⾝跑进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看着他的离去，那个影子那么孤单。

　　最后一次，颜小沫说，青棉你自己回家吧，贾青棉能感觉到他的心里剧烈地疼痛，却不能回头看。

　　颜小沫说，青棉我们一起去看海，贾青棉知道颜小沫要离开她了。

　　贾青棉知道，颜小沫最担心的是什么。

　　那首《寂寞的颜⾊》是这样写的：

　　是否应该感到失落/想给他讲一段古老的传说/传说，最爱的那个人他却没有争取/乌苏格的天空因此失去了颜⾊

　　收拾心思走进荒凉的夜⾊/我的心清晰地传来苦涩/用他的名字写一篇小说/来记录这寂寞的颜⾊

　　他给过的温暖是湖水的颜⾊/他的眼神还略带‮涩羞‬/他弹过的吉他是很纯的黑⾊/拨弄琴弦时我会偷偷地猜测

　　他的影子在心里烙下痕迹/就这样沉默不语也没有关系/带着他远去的讯息/我会寻找到下个世纪

　　我的寂寞还好没有被人发现/就让我一个人静静地走向秋天/那描画好的浓重天蓝的眼影/不是为了昅引是寂寞的颜⾊

　　颜小沫，你只要再坚強一点点，我们就可以走到下个世纪了。

　　颜小沫，我真的好想再看一看你的脸。

　　尾声

　　19世纪末的最后一天，贾青棉站在落満梧桐树叶的街上，回忆颜小沫曾经说过的那句话：“那个他一直寻找的失散了多年的女孩，如今就在他的⾝边却不肯与他相认。”

　　贾青棉仰起脸，对着无人的街说，是的，我就的贾青棉。

　　时间迅速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