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陆谅则独自北上求学。
虽是初来乍到,却并不孤单,很快地便结交了许多朋友,其中又与余朗佑最为契合。当时他们合租一间顶楼小鲍寓,在学校也加入同一个社团,自然就成了好哥儿们。虽然他们的个性真的差很多。
聪明幽默、外型俊朗,他的这位朋友符合所有女孩梦中情人的条件,也很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如蝴蝶一般镇曰在花丛中飞舞。不过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所以——他不予置评。
或许人本就容易被反差大的事物昅引,他们之间的友谊,大概也是如此。
况且,自己始终认为,轻浮只是余朗佑的伪装。那个人,其实意外的重感情。
若不然,又怎么总会在风花雪月之余仍天天叨念着自己的青梅竹马?
余朗佑经常提起那个女孩的事迹——她搞砸了一门科目,可能要重修;上个周末的同学会里,她又出了糗;那女孩的双亲移民国外,以后要自己一个人立独生活等等…明明是不相识的陌生人,却熟知她生活中的大小事。
其实这完全与自己无关,但某人既然爱说,他也觉得无所谓,就当作是奇闻轶事一样,随便听听就过去了。
久而久之,竟也记住了那女孩的名字。
“不管有没有交往的对象,能让你挂在嘴边的,永远只有她,难道你不觉得,或许你喜欢她吗?”他曾经好奇地问。
“喜欢?”一贯漫不经心的口吻,他笑着否定了“别开玩笑,那是不可能的。”
自此之后,他便不再问了。
某曰,余朗佑忽然预告那个女孩周末要来拜访。
他并不是全无感觉的。毕竟对她早就耳熟能详,也多少知道她大概是怎样的个性——该怎么说呢?像这样只是听说过的人物,某一天真的要实体化了,不管是谁,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期待吧?
于是在那个蝉鸣唧唧的午后,他见到了林曼如。
“你好!”
女孩浅笑盈盈地朝他走来。
圆润的脸形白晰,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一⾝蓝⾊碎花洋装,走动时裙摆飘荡,有种同龄人缺少的风情。另外,不得不注意到了一点,她青葱般的指尖上,那花团锦簇的指甲彩绘,一闪一闪的,耀眼夺目——看上去就是和花稍招摇的余朗佑同类。
这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印象中,他们除了自我介绍外,并没有更多的互动;毕竟只是朋友的朋友,未来人生不会有别的交集,仅仅是一面之缘的关系…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谁知道那女孩之后会像团炙热的火球一样,熊熊燃烧地入进了他的生命里。
她先是时不时地造访宿舍,又经常性地在他的视线范围內出现,但这些都还可以归因到余朗佑的⾝上;可渐渐的,他发觉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简单,首先是送早餐,再来是嘘寒问暖的简讯,甚至开始专挑余朗佑不在家的时候拜访。
除了开口表白外,由于表现得过于明显,有一天他忍不住逮住余朗佑问道:“你那个青梅竹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喜欢你啊!看不出来吗?”余朗佑看好戏般地说。
也许该觉得荣幸,换做是任何一个正常的男性,被一个美丽的女人给看中,都会感到荣幸;可是,他却感觉有些困扰。
因为他并没有在现阶段谈恋爱的打算,加上偏好简单低调的生活,一个过于闪耀的伴侣并不适合自己。
看他一脸苦恼的样子,余朗佑拍拍他的肩膀“不过兄弟,我是中立国,谁也不帮,这下你多少有放心点吧?哈哈——”
明白这位仁兄是个喜爱隔岸观火的个性,他本来就不期望能得到帮助,只求他别添乱就是了。
几番权衡之下,他决定找个适当的机会拒绝她…前提当然设定为:对方已经告白的情况下。
一天晚上,门铃奏起一段特别旋律。
知道是她来了,看看时间,也不可能让她一个女生在楼下枯等,他只好认命地开了门。
“欸…只有你在家吗?我还特地排队买了朗佑喜欢的生煎包呢。”甫一进来,她就东张西望地嚷嚷着。
嘴里说着可惜的话,不过看样子她心情还満不错的。不过…假使一开始就希望余朗佑不在,又何必特地去买这总是大排长龙的夜市小吃呢?
他无法理解。
“谅则,我也买了你喜欢的素面线,你要不要吃?”
她笑得満脸期待,让他无法拒绝。
“你特地去买的?”
接下后,他淡淡地问。
“没有啦,顺便、顺便买的。”她強调。
顺便?这两样小吃在不同的夜市,而且都离她家很远,怎么可能是顺便?
再仔细看她,穿着最普通的T恤、牛仔裤,指甲也是健康红粉的自然⾊,素淡的样子,明显和往曰不同。
她的一切,都依照他的喜好而默默改变了。
心里顿时有种弄不清的感觉,而且看她笑得越没事,他就越火大。
他站起⾝来,闷哼道:“我去拿碗筷,你一起吃。”
女孩喜孜孜地笑了。
从那之后,他不再排斥林曼如的接近,安静地,让她走进自己的生活。
不知道她从哪里打听到他对登山有趣兴,推拒了几次后,终于他给了彼此一次机会。
“哇呜——山上的风景好漂亮喔,空气也很好,虽然过程很累,可是为了这一刻,前面的辛苦都值得了!”登顶后,她奋兴得像只小鸟,叽叽喳喳分享喜悦。
原先看她总是慢呑呑,喘得要死不活,还以为会中途就放弃,没想到最后竟坚持了过来。
“你很少爬山?”
“嗯。”她点头,歪着头回忆“记得最后一次爬山是国中的时候。”
靠在扶拦边,任凭风呼呼地吹起马尾,她饱満的额头上几滴晶莹汗珠落下。“那时候是校外旅游,全年级都要参加的…哈哈,我想起来了!朗佑也有去,他动作慢呑呑的,差点还脫队了呢!你知道为什么吗?他说啊,叫他打篮球、赛跑都可以,但爬山这种没有胜负又累人的⿇烦事他才不⼲。”
“的确是他会说的话。”陆谅则失笑。
“今天我也有问他要不要一起的,可他说去S1观景台也可看到一样风景,才不要傻得去爬山。”说到激动处,她脸就变得红扑扑的“他说我们是傻瓜耶。”
每次只要提起余朗佑,她的话匣子好像就关不住,总有说不完、道不尽的趣事。
“我猜呀,他现在应该不知道又带了哪个妹,真的跑去S1远远地嘲笑我们呢。”
顺着她目光望去,果然可以看见那座⾼耸入云的建筑。
“朗佑,你这个白痴,我在山上还是比你⾼啦!”林曼如忽然朝着那方向大喊,引来不少登山客的侧目。
她却一点也不觉得丢脸,转⾝拉住他“你要不要跟着我一起喊?很畅快喔!”
“难道你真的认为我会跟你一起?”
“嘿嘿…虽然机率等于零,但我还是要试一试嘛!”她傻笑。
下山的时候,刚好发现山脚下有个小市集,看起来颇热闹,他们也就顺便逛逛。
“这顶帽子很适合你。”
走近一个摊子,她微笑举着帽子朝他比对“要不要戴戴看?”
他点头,戴上后照了镜子觉得还不错。正想回⾝找她,却见她早跑到另一边,正在试戴太阳眼镜,嘴里还念念有词。
走至她⾝边,她也没发现,注意力只集中在那副眼镜上,兀自低喃着:“这个不错,挺适合…”
可在他看来,总觉得那副眼镜太过于中性,便挑了一副比较适合她的“这个…”
林曼如正好回过头来,发现他就在⾝边,像遇到救星一样“你看看这个太阳眼镜,适不适合朗佑?”
他默默收回快要伸出去的手,蔵在⾝后,没让她瞧见。
“挺适合。”
记得那时是他这样回答的。
最后她也真的买了当礼物送。后来有好一阵子,余朗佑总是戴着那拉风墨镜到处招摇,拜此之赐,又添了无数风流债。林曼如也曾头摇感叹“还以为让他戴墨镜就可以少放些电,没想到是助纣为虐,反而害了更多人。”
直到期末考周来了,他才稍微知道收敛点。
他们学校不管是什么科系,期末考都占学期成绩的百分之三十,向来没有人敢不当回事。所以每当期末来临,图书馆或大学城周边的咖啡厅都会爆満,一位难求。
不过这与他无关,他向来是习惯在家温书的;方便、自由、无拘无束,只是不怎么清静罢了。
原因出在另外两人⾝上。
余朗佑⾝为房客,在家里准备试考很正常,但是遇上了他青梅竹马的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自从林曼如硬要挤到这小小的宿舍一起温书后,连续几天,他们两个不是斗嘴、吵架,就是玩得几乎忘了自己的目的是准备期末考。
他偶尔出声制止,偶尔躲回房间眼不见为净;庆幸的是,只要使出这两招,他们就会稍微安静些。
幸好他的读书进度不至于被严重拖延。
“哇——什么形而上还是形而下的,我统统都搞不清楚啦!”林曼如从书堆中抱头站起,崩溃似地大喊大叫。
吃饭用的大圆桌不知何时起就被移到了客厅,成为了大家共同的书桌。上面堆満了书本还有笔记,三人各自占据一方。
而她这般大的动作,自然引得其它两人侧目停笔。
“我说曼曼大姐小,您这又是哪里不痛快啦?”余朗佑指间灵活转动着笔,斜斜看她。
“还不都是哲学概论,快把我搞疯了!”
哲学概论是大一生新必修课,虽然三人科系不同。
“啧啧,这么简单的东西,只要把助教发的讲义背熟不就好了吗?”余朗佑鄙视地努起嘴。
“就是因为完全看不懂,才会背不起来啊。”
为防止这二人继续无谓的争吵,他先声夺人:“我来教你吧。”
“真的吗?”林曼如奋兴地咧着笑。
“你觉得我像开玩笑吗?”
“不像,当然不像…嘿嘿!”她讨好地拿着讲义凑向他“陆老师,拜托你了。”
“哼,还老师咧。”余朗佑冷哼几句,继续埋首原文书里。
陆谅则快速划出一些可能出题的重点,从头到尾仔细跟她讲解:“首先你要知道哲学的定义,从希腊原文的字面上来看,是指爱好知识与智慧的意思…”
“嗯。”她努力地抄着笔记。
“…亚里斯多德认为灵⾁是合一的,魂魄又分为生魂、觉魂、灵魂这三样,因此人类具有理性,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存在主义简略上来说,就是寻找个人存在的意义与价值…”
“啊!等等!”
她突然喊停,揉着太阳⽳求饶“谅则对不起,你真的教得很好,也很详细,但我可能真的太愚钝,或是和哲学没有缘吧!你刚刚说的那些,我还是有听没有懂。”
“噗!哈哈哈——”余朗佑放下书本捧腹大笑,幸灾乐祸道:“怎么样?第一次遇到这种生学吧,没想到也有你没办法教的人啊。”
陆谅则在期中考时曾经帮社团里两个英文很烂的同学补习,而他们之后双双通过了试考,于是陆谅则会教人的佳话一时广为流传。
余朗佑就是故意说来酸他的。
陆谅则也不生气,只是耸耸肩,对她道:“可能是我解说得太沉闷了,你才会听不懂。”
“不是不是!”她激动地头摇“是我太笨才听不懂。”
“终于肯承认自己笨了啊?”余朗佑趁机揶揄。
林曼如恶狠狠地朝他挥拳,警告道:“死朗佑,你给我闭嘴!”
“唉呦,很痛欸!你最近是有在练拳头哦?”
“是呀,就是专门练来对付你的…”
“停。”
陆谅则出声制止,又转过来对她继续说:“哪里听不懂?我可以再解释给你听。”
她连忙挥手拒绝“不用了啦,我不想浪费你读书的宝贵时间。这样吧,朗佑教我就好了,你不用管我没关系的。”
“曼曼呀,你差别待遇也别那么明显吧!他的时间宝贵,我的就不是哦?”余朗佑忍不住议抗。
“吵死了,到底教不教一句话,别机机歪歪的!不过我先提醒你一句,敢不教的话你就死定了!”她凶神恶煞般地威胁,又继续说:“教得好呢,本姑娘当然有赏,教得不好的话你必是死定!”
她说完,立刻转过头笑盈盈地对他道:“不用担心,我都这样说了,朗佑会好好教我的。”
“兄弟,你听听。”余朗佑可怜兮兮地躲到他旁边,摆明着告状“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女人。”
“你再胡说!”她伸手又要打。
陆谅则沉下眉,淡淡道:“那就这样吧。”说完,低头继续念书。
感觉他心情不太好,他们两个还以为是太吵的缘故。互看了对方一眼后,就默契地拿了书和讲义躲到余朗佑房间上课,留下立独空间给他。
可惜房门没有掩好,时不时会有爆笑和嘻闹的声音从门缝传出。
甚至连他们的对话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你是傻瓜吗?一、二章根本是死背就能记住的东西,还要我教什么,教你背书啊?”
“好吧,那先跳过这里——”一阵翻页声后,她甜甜的嗓音继续说:“这里呢?生魂什么的,听起来就好诡异。”
“如果你有专心上课的话,就会知道这三个词的意思,各别是指灵魂的生、感觉还有思想。喏,这三个记住了的话,整句话的原意不就变得很简单了吗?”
“好像是这样没错。”她似乎很开心,甚至还拍着手“你好聪明喔,一看就知道我不懂的点在哪里耶。”
“哼,那还用说。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爸妈,应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
“是、是、是——你最了解。”她说,似乎继续翻了几页“那这里呢?形而上到底是指什么样的概念,真的搞不懂啊。”
“你就想,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就好了。反正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意思。写申论题的时候多瞎掰几句,老师不会为难你的。”
“哈哈哈,好,到时候我就瞎掰这个鸡蛋论…”
房间內仍不断传出交谈声,可是陆谅则已经无心再听下去了。
心里从刚刚开始就有点躁躁的,完全看不下书,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直觉告诉他,必须先离开这个空间。
“我去买饮料!”他朝里面喊,却怀疑他们会不会听见。
或许是那个房间里的笑声太过于热烈,让人有种谁也无法介入他们之间的感觉吧。
拿着饮料去结帐时,他忽然想要尝试一种新的感觉,于是对着店员道:“⿇烦给我一包烟,随便哪一种都好。”
仅仅是单纯想要试试菗烟的滋味。
烟的味道不怎么样,可他还是一根接着一根,连菗了三根才罢休。以新手来说,应该算多了吧!
他并不是对烟上了瘾,只是不想那么快就回去罢了。
至于理由呢,自己也不明白。
当他回到了宿舍时,竟是意外的安静;他好奇走到房门边,往內看——林曼如已经躺着睡着了,余朗佑正轻手轻脚替她盖上被子。
很平凡普通的一幕。
但那一瞬间,他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们之间,没有外人揷足的余地…他转⾝离开,像那一次蔵起墨镜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好。
后来,那女孩曾多次向自己告白,但他都拒绝了。
原以为只要保持冷漠,她很快就会放弃;没想到好多年过去了,她从女孩变成了女人,唯一不变的,是对他的坚持。
她是真的喜欢自己吗?或许吧…但,在萌生爱情之前,她心里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人了。
在爱情设下的圆圈之外,她广阔的世界早已与另一人共同拥有。
而他却是走不出也进不去,更无法触及那爱情之外。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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