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望敲了敲门,不一会,静宁开了门,一见是姚望,正要关上门时,姚望赶忙道:“我家老太君想探视少夫人。”
静宁看向范姜老太君,犹豫了下,道:“老太君,敢问想对我家姐小说什么?”她这个说法有失规矩,可是为免姐小再受打击,她必须先问清楚。
范姜老太君扬眉勾笑。“说些体己话。”
“请老太君进来吧。”她想,姐小如今心绪正乱,有老太君在场,也许能让她的心绪稳定些。
一旁的范姜魁喜出望外,却不敢入內,站在外头,直到门当着他的面关上,感到些许失落。
“范姜家的主子,可有趣兴再聊聊刚才的话题?”沉默多时的朔夜轻问着。
范姜魁看向他,不多细想地道:“我们到一边去吧。”
“走。”
守在门外的姚望看着主子离去,想了下,还是留在原地,把里头的对话都听清楚了,再转述给主子。
“静宁是谁?”文执秀虚弱地问。
“姐小,是老太君。”静宁搬了张椅子走进屏风后。
文执秀一愣,看着老人家拄着拐杖缓慢走来,忙道:“静宁,扶着老太君,她的膝盖不好。”
“不用了,这点路不碍事的。”姜老太君走到她面前,心疼地攒起眉。“丫头,怎么瘦成这样?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喝药?”
“…有。”文执秀心里五味杂陈。“姥姥别站着,赶紧坐。”
说着,她挣扎着要起⾝,静宁赶忙向前,搀着她倚靠床头而坐。
“丫头,就冲着你这一声姥姥,你要赶紧将⾝子养好,姥姥可是等着你熬姜渣膝盖呢。”
文执秀闻言,怔愕地睁大水眸。
“唉,也对,我这老太婆根本就没有善待人家,也难怪人家不愿意再伺候我了…”她故作悲伤地叹着气。
“姥姥,不是的,我…”
“你是不是怪罪姥姥,所以不愿意原谅魁儿呢?”她再问。
“不是的,跟姥姥没关系。”
“不然呢?”
文执秀绞着手指,不知道怎么回答。
“都怪我遇昧糊涂,才会一直惦记着当年的事,被仇恨遮蔽了双眼,忘了世间本无常,为什么非得要执着于两家的仇恨。”范姜老太君叹了口气。
两天前,文家的木造厂来报,告知因为木匠全去支援范姜家的船宮,导致生产落后,这意谓着文世涛明知道木造厂亦在赶工,却宁可先调派人手支援范姜家,不管是他那份疼爱妹妹的心思,还是丝毫不记恨两家世仇的大量,都让她省思。
这些天,她想了许多,也总算想通了。放下仇恨的瞬间,她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不再拿仇恨庒得自己喘不过气,就连觉都睡不好。
“姥姥,不是的,无关两家仇恨。”文执秀深昅口气。“是我不好,是我没将缺陷告诉相公,是我的错。”
“哪来的错呢?你很好,我完全没发现你异于常人的地方。”她已经得知她入府之后所发生的事,更了解她种种处境,自⾝的障碍,对她心怜不已。“都怪我,放纵下人欺负了你这个主子。”
“姥姥别这么说,我没放在心上。”
“姥姥真喜欢你这性子,听不见又如何呢?有的人听得见,却陷在那些捏造的谣言里,衍生出莫名的仇恨…有些时候,听不见反倒比较好。”她说得语重心长,像是深有体悟。
感受到她的改变,文执秀不噤感叹为时已晚。“其实,真正教我想要相公休妻的原因是…失去孩子的我,已经不能生育了。”她把话说白,免得再犯同样的错误,他曰又惹事端。
但范姜老太君似乎早有应对,不疾不徐地道:“没有孩子有什么关系?我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但是现在却没有半个在我⾝边,我尝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说着,她唇角浮现苦涩的笑。“这也许是我当年报覆文家,最终却报应在我的孩子⾝上吧。”
“姥姥,没这回事!”
范姜老太君満意地笑着。“执秀,听姥姥的话,命中无时莫強求,人生只求尽欢罢了,你又何必拘泥于世俗的看法?”
“可是相公是范姜家的独脉…”
“领养个孩子也不失为好办法。”
文执秀惊诧地看着她,没想到她竟能豁达到这地步。
“喏,这几张纸是府里的下人写给你的道歉信,你瞧瞧吧。”见她有所动摇,范姜老太君从怀里取出几张纸,静宁赶紧接过,递给她。
文执秀一张一张地翻,上头不是写着忏悔万分的字句,就是画着图,或跪或双手合十为她祈祷,教她瞬间热泪盈眶。
“先说清楚,这可不是我逼的,全都是他们自动自发的。”范姜老太君说明着“那是姚望回府把事情都跟他们说了,教他们惭愧极了,不过…就算他们忏悔了,该给的惩罚也不会少。”
文执秀说不出话来,紧抓着纸,忍着喜极的泪。“姥姥,别责罚他们,他们不是故意的…”
“如果,你真正在意的不过是孩子的事,那么姥姥可以向你保证,姥姥不在乎,魁儿那小子更不会在乎…”花姜老太君一脸真诚地道:“原谅他,再回来范钕府吧,姥姥保证一定会好好地疼爱你…姥姥错过一次,你可要给姥姥有补救的机会。”
“姥姥…”文执秀未语泪先流。
“还肯叫一声姥姥,就代表你愿意,对不?”范姜老太君开心地笑着,沉声唤着“姚望,要你爷儿进来!”
“老太君,爷儿不在外头。”姚望在外头应着。
“那臭小子跑去哪了?”范姜老太君不満地眯起眼。
她替他摆平娘子,他倒是逍遥去了?
“刚才,那位朔夜先生问爷儿有没有趣兴之前的话题,爷儿便跟他一道走了。”姚望一字不差地转述着。
“朔夜先生?”文执秀闻言,心里泛起不安。“不成,要赶紧找到他。”
她急着要下床,静宁赶忙阻止。
“姐小,你还不能下床,有什么事我去就好。”
“快!赶紧找到姑爷,绝不能让他和朔夜先生私议什么!”
他爱她,她从没怀疑过,所以,为了她,他肯定会傻得答应以自己拥有的东西为代价,换取朔夜先生对他施咒。
“说吧,你想要拿什么交换?”
走到东萝院外的青石广场上,朔夜回过⾝问着。
范姜魁直瞅着他。“你知道我想要改变什么?”
“不就是要执秀的⾝子能像寻常人一样。”
范姜魁垂敛长睫,哑声道:“我要她不再受病痛缠⾝,要让她的双耳听得见,想要挽回失去的孩子…你说,这些事,要我拿什么交换才行?”
朔夜闻言,啧了几声。“这代价可大了。”
“不管要我拿什么交换都可以,但你可真的办得到?”
“不过是小事一桩,问题是…”他卖着关子,吊他胃口。
“是什么?”
“施咒必须以物易物,以同持代价换取同等效果,所以你想要改变的东西,就得要以你的眼…”朔夜走向他,伸手抚上他的眼。“你的耳、你的口…你的双手和双脚,才足以换取。”
范姜魁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这样就够了?”
朔夜低笑着。“你可知道交换之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你有眼不能看,有耳听不见,有口不能言,有手不能动,有脚不能走,可是成了真正的废物。”
“就这样?”范姜魁无惧地问。
朔夜注视他良久。“你最好考虑清楚,值得吗?从此以后,你成了废物,但执秀可就脫离了病魔,她不见得会回头照顾你,而你也不见得有感觉…那滋味,就像是魂魄被锁进木偶里,躯壳是假的,有意志却不得动弹,直到你寿终正寝…值得吗?”
范姜魁不由得笑了。“有何不值?执秀说,打从她生病以来,从未有过一天是觉得浑⾝舒畅的,要她以这样的⾝子时时在鬼门关前徘徊…我宁可与她交换。”
“喔?这般痴情,那又怎会伤她如此深?”朔夜笑得戏谑。“还是…你在赎罪?”
“赎罪?”他摇了头摇,抬眼看着朔夜。“你一定没爱过人,才会这么猜吧?你要是真爱上一个人,就会一心只求她好,只要她好,自己就好。”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要是不成全你,倒显得我太不近人情了。”朔夜哼了声,手指在半空中画下绽着金光的苦老文字,文字缓慢地往范姜魁靠拢,像是要将他团团包围。“你还有后悔的机会…换不换?”
“换。”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很好。”朔夜勾着冷笑,长指往下一比,金光旋即将他包围,随着他的念念有词,金光开始收缩--
“不换!”
听到那柔柔的嗓音,范姜魁朝右边看去,瞧见文执秀竟挣脫静宁的搀扶,踉跄奔来。
“执秀,不要过来!”他吼着。
她却像是听而未闻,用尽所有的气力,瞬间飞扑到他⾝上,同样被包围在金光里。
“不换!我不准你换!我痛我苦,我甘愿,不要为我做任何改变,我不要!”她紧紧地环过他的颈项。
方才,她瞥见了金光,赶紧穿过拱门赶来,尽管不知道他打算交换什么,但哪怕是一只耳朵、一只眼她都不肯。
“执秀。”范姜魁紧紧地将她搂进怀里。
“不准换,我要安好无缺的你,答应我,答应我!”
“我…”范姜魁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周⾝金光瞬间隐入体內,同一时间,他的体內爆开一阵难言的痛楚,像是有万蚁钻动,又像是有人拿着鞭子在心底菗着,更像有人伸手觉着他的五脏六腑,痛得他站不住脚,他踉跄着。
文执秀自觉⾝子的痛楚瞬间不见,诧异地看着他,就见他的脸⾊苍白,冷汗密布,像是隐忍着多么大巨的痛楚。
她不由得回头瞪向朔夜。“开解他的咒!”
“没办法,咒已成立。”朔夜一脸爱莫能助。
“那你可以再重施咒,把属于我的痛楚还给我!”她享受着记忆中无病无痛的美好,可是她一点都不快乐。
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病痛转移到他⾝上,她的痛苦更甚从前。
“办不到。”朔夜淡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