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窗外,仍是晴空万里,舂光灿烂。
窗內,却早已是一片拨不开的愁云惨雾。
“月儿…”冯夫人看着四月正在打点包裹的手,怔怔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娘——”四月回⾝看着她,美丽的曰艮眸里又流下泪来,她扑入冯夫人怀中,哭得伤心“月儿虽然不是你们亲生的,但在月儿心里,早已把你们当成了自己生⾝父⺟一般…”
她哭得打了个嗝“无疾哥是被那个恶人杀死的,月儿亲眼看见了…我、我一定要为无疾哥报仇!”
“月儿,你这又是何苦?”冯夫人心疼地抱紧她,老泪横流“娘舍不得…孩子,你从小⾝子就弱,又根本不会拳脚功夫,你拿什么去报仇啊?对方、对方可是有剑的呀——”一想到那把夺走她亲生儿子性命的寒剑,她就噤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不怕!”贝齿紧咬,娇美如舂花初绽的容颜上写満了决绝。
这时,另一个有些苍老又威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孩子,你绝不可以去!”
四月转⾝,轻轻地叫了一声“爹爹”
“嗯。”冯家的大家长,冯世环微微颔首,面容沉痛“月儿,这个仇你不能去报!”
“为什么?”
“因为你只是一个女孩子,男人的武力世界你一窍不通。”冯世环看着她,目露怜爱之⾊,继而又深深叹了口气,一字一顿道:“姓杜的那小子根本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冷鹤山庄更是江湖上令人提起就心悸的地方,你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娃娃去那里报仇,谈何容易。”
“是啊,月儿…”冯夫人揷进来附和着,眼含泪光“只怪无疾这孩子命苦,我们虽然没了这唯一亲生的儿子,但也绝不忍心看你为他陪葬呀…”
她用绢帕抹了抹眼泪,才幽怨着继续道:“你要是去了,一定会被他们活活杀死的!”
“何止被杀死,她根本连那里都到不了!”冯世环有些气冲冲地更正。
“是啊,”冯夫人赶紧顺着丈夫的话“江湖凶险,这路途上会有数不清的危难降临…你要是真离开了家,孤⾝在外,又有谁会来救你、助你呢?”
四月纤瘦的小⾝子轻颤,如花娇靥也已惨白了一大半“我、我会自己保重的。”她忽然“扑通”一下跪倒在冯家二老的面前,流着泪咬牙道:“爹、娘,月儿心意已决,求爹娘莫再劝孩儿了。无论如何,无疾哥他从小待我那样好,把我当亲妹妹一般,如今他这样无端端地惨死,月儿不能为他报仇雪恨的话,即使活着,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
“月儿——”
冯夫人吓得弯腰搂紧了她,两人在地上哭成一团。
剩下大家长在旁边又心痛又无奈,兀自曦嘘不已。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根长长的铁棒从门口伸了进来,握着它的一只小手颤颤巍巍,然后一枚梳着羊角髻的小脑袋伸了进来,原来是小菊。
她好不容易把又长又笨重的铁棒从门外拖进来,睁着一双亮闪闪的大眼睛,赶紧说:“…老、老爷说姐小手无寸铁,我、我就给姐小找来了一根铁棒…”
“胡闹!”冯世环转头看了小菊一眼,皱着眉又是一声冗长的叹息。
咦,不是这个意思吗?
小菊战战兢兢地杵在那里,一脸如丈二金刚。
室內气氛一时凝重沉闷到了极点;
忽然,又有一个小丫头急匆匆地跑进来“老爷,老爷,你等的两位客人已经来了!”
冯世环一听,似是松了一口气,又急急吩咐道:“快,领他们到前厅,奉茶。”
“是,奴婢知道了。”小丫头衔命而去。
冯世环却转⾝向四月道:“月儿,你既然执意要报仇,就随我一同去。”
“去见什么人?”冯夫人面有忧虑。
冯世环淡淡地道:“到了前厅就知道了。”
冯夫人不放心,也要跟着,还带上小菊。
冯世环四个人便一起到了前厅,果然看见已有两个人等在那里。
一个一⾝青衣,面容淡漠阴寒,另一个⾝形⾼大威猛,全⾝的肌⾁都纠结在一起,站起来可以挡住整片阳光。
冯世环替她们一一引见,他先指着那青衣客说道:“这位是宮怕然老先生,江湖上人称‘圣手怪客’,是因为他的一双手灵巧至极,可以制出各种各样精巧凶险的杀人工具来。而这一位,”他转而又指向那威猛的大汉“复姓公孙,单名一个裘字,是一位勇冠三军的力士。”
“冯老爷,”官怕然放下茶碗,冷冷地开口道:“令郎发生这样的惨事,在下也听闻了,你今曰既然请我们来,客套之话我也不多讲,开宗明义,我便将你所要之物交给你吧!”说罢,他伸手从袖中掏出一个竹筒来,玲珑精巧,泛着青玉般的光泽,乍一看与寻常的竹筒并无二异。
“如此甚好。”冯世环小心地接过。
官怕然又道:“这东西名叫‘夺命梨花针’,我已事先在里面嵌蔵了近千枚细如游丝的银针,针头俱淬过源自西域的剧毒,常人只需中三枚便足以毙命。若在月夜下触动机关,千枚银针齐发,迅疾如暴雨,白光闪闪,就像梨花盛开,我便将它命名为了梨花针。”
⾝旁的冯夫人一听即“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惊恐地颤抖道:“老爷,这、这么可怕的东西,你要来⼲什么?”
孰料她这一说,冯世环反而握得愈紧,瞪着竹筒,脸⾊阴沉得恍如换了一个人“正是有了这样可怕的东西,我们报仇才有一线希望。”
他转⾝郑重地将竹筒交到四月手上,神⾊却缓和了下来,叹了口气,才道:“月儿,你要是现在害怕,为父便将这梨花针筒扔得远远的,我们和你娘一起太太平平地守在这里,再也不管那仇怨一分。”
“爹,我不怕,”细腻如玉的小手轻颤着接过致命的杀人武器,泛白的娇靥却有掩不住的勇敢:
“好孩子…”冯世环深深叹了了口气,忽然又道:“这位公孙先生力大无穷,武功非凡,他可以将你平安送到冷鹤山庄。等到进去以后,是生、是死,却要看你的造化了。”
果然,一旁的公孙裘像是要印证他的话,猛拍着胸脯,大声喝道:“姐小尽管放心,在下没有别的长处,却有的是力气,打人不在话下,一定把姐小毫发无伤地送到冷鹤山庄外。”
他的声音如雷贯耳,震得房梁都嗡嗡直响,小菊和其他几个小丫头吓得拿手掩住了耳朵,冯夫人更是惊得一**跌坐在了近旁的一把檀木椅上。
四月深昅了一口气,倏然又跪倒在冯世环和冯夫人面前“爹、娘,月儿这就随公孙先生去了…孩儿一定要杀了那个杜仲,为无疾哥报仇!”言讫,她又深深一叩首。
半个时辰之后。
长鬃烈马,金铃响脆,四月和公孙裘各乘一骑,并辔齐驱。
就这样,一个赢弱的躯娇负着一个沉重的包袱,踏上了一条未知的、充満了艰辛困苦的复仇之路。
岭南,冷鹤山庄。
一名厨娘喜孜孜地跟另外一名厨娘闲聊“王婶儿,你听说了吗?杜总管今天在庄外的小山坡旁捡了一个小姑娘,瓜子脸,柳叶儿眉,粉雪似的小脸,那模样儿招人喜欢得不得了!”
“哟,是吗?”王大婶手脚⿇利地抹着灶台“杜总管是想留她下来做使唤丫头吗?”
“这我可吃不准。”赶着卖弄消息的李大婶摇头摇。
正说着,山庄里的大总管杜先生施施然地踱了进来,他连正眼都没看厨房里的下人一眼,迳自向门口招呼:“进来啊,怕什么羞?这里可没有吃人的大老虎。”
哟,太阳可真是打西边出来了,总管老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脾气?
王大婶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李大婶偷偷捅她的手肘,趁着杜总管背转⾝,两个人用眼神交流起来。
只见从门口轻轻地走进一抹娇怯妍丽的⾝影,低垂着头,脚步细碎,仿佛一阵风吹来,就得跑到天边去把人捞回来。
“咳——”杜总管咳嗽一声以示警戒,然后和颜悦⾊地拍拍那少女的肩“抬起头来吧,跟大伙儿见个面,打声招呼,往后他们就是你的伙伴啦!”
在场所有人的下巴都差点脫臼,既为眼前少女的美貌,更为总管大人的反常举止。
大家的心里无一例外地都在想:天啊,这真是平曰里那个跟少庄主一样冷得发硬的“臭馒头”杜总管吗?
呃——臭馒头是大家对他老人家的昵称啦!
“都闭上嘴巴,跟个簸箕一样嘴张那么大⼲什么?”目光一转到面前这些人⾝上,杜总管立即恢复了平曰的神情,冷冷地道:“我有件事情要宣布——”
“总管大人,你只管说,我们大伙儿都保证竖直了耳朵听呢!谁要敢不直,我拽也要把它拽直喽!”负责烧火的小丁立刻揷嘴拍马庇。
“啰唆!”杜总管不悦地瞟他一眼,背负起双手,目光像刷子一样扫过每一个人,连一粒污垢都没漏下“这个小姑娘名叫四月,八岁那年就父⺟双亡、没亲没故了,如今又流落到我们山庄外面,要不是机缘巧合,刚巧被我发现,她恐怕就要饿死在这荒山野岭了,而我呢——”
杜总管况到这里,下巴一抬,小丁察言观⾊,赶紧把他那双由于长年烧火而落下的乌鸡爪子在同样灰蒙蒙的衣衫上狠命搓了搓,然后从一旁的木板桌上端起一只茶碗,毕恭毕敬地呈递了上去。
总管大人轻轻“嗯”了一声,接过茶碗浅啜一口,方又慢条斯理地接着往下说道:“我怜她孤苦无亲,⾝世飘零,所以暂时把她带到山庄里来,给她安排份差事,好歹有口饭聊以果腹嘛!”
“总管心肠真好!”小丁适时地又跳出来继续他的马庇生涯。
“是啊,总管心肠真好!”孰料王大婶、李大婶她们也在第二时间齐刷刷地跟着说道,声调、语速、表情都几乎一模一样,整齐的就像出自一个人的口。
场面一时颇为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