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一曰,楼夫人一行人抵达关北。
这次二姨太留了京城,四姨太和五姨太与楼夫人同行。五姨太是去看楼六姐小,四姨太则从关北转道去热河探望楼五姐小。上个月,楼五姐小给四姨太传了消息,说是姑爷好像外头有了人,不像是姨太太,倒像是另一房太太。
四姨太当即脸⾊就变了,不管怎么说,戴建声要是真敢这么做,就是打了楼家脸!
楼五姐小性子,可说是除了楼二姐小,再没哪个楼家姐小比得上,连楼六也不行。嫁进戴家这些年,孝顺公婆,敬爱丈夫,慈爱子女,戴家上上下下就没人不夸她。戴建声⾝边也没见有什么丫头,没一房姨太太。没承想夫妻多年,竟然会闹出这样事。
四姨太是个要強人,可接到楼五姐小信后,却楼夫人面前哭得像个泪人,”夫人,要是姑爷真想往家里纳个姨太太,依五姑娘性子也不会硬拦他,这么不清不楚,外头还传出什么两头大话来,让五姑娘脸往哪里摆?岂不是掉楼家面子吗?”
听了四姨太哭诉,楼夫人脸⾊也不太好,可她不信戴建声会做出这么糊涂事,否则戴国饶第一个饶不了他!
热河长省戴国饶和他本家兄弟第十师师长戴晓忠,都是跟着楼大总统起家,就算比不得钱伯喜和杜豫章,也绝不会对楼家生二心。
这样掉楼家脸面事,戴国饶会眼睁睁看着?
但空⽳不来风,楼五也不会这样事上乱说,楼夫人只能先安抚了四姨太太,带着她一起回关北,然后让贴⾝丫头跟着她一起去趟热河,查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证明是误会一场当然好,真有其事话…楼夫人放下茶杯,那这事就没得善了。
老臣心不能寒,当初处置第九师事时,戴国饶也立了大功,但这一码归一码,不能因此就让楼家姑娘受委屈却没人给出头!
李谨言并不知道楼五事,实际上,若是楼五不写这封信,消息根本就传不出热河。若是不是戴建声做得过分了,她也不会把事情捅到楼夫人跟前,夜一夫妻百曰恩不假,可她到底是楼家姑娘,没有被这么打脸道理!
至于公公和婆婆,楼五虽然是跟着四姨太长大,可该学却一点没落下。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就算媳妇再好,也是儿子亲。到头来,恐怕外头那个女人还是能如愿。她要是真让这两个称心如意了,她就不姓楼!
楼夫人一行乘坐专列是午后抵达,不巧正赶上下雨,豆大雨点砸落地面,溅起一片片水花。
“娘。”
李谨言亲自打着伞迎上前,看到李谨言被雨水溅湿长衫下摆,楼夫人蹙了一下眉头:“你这孩子,怎么不去车里等?雨这么大着凉怎么办?”
“没事,这雨来得去得也。”李谨言笑着说道:“也凉。”
“还凉!”
坐上车,楼夫人就掐了李谨言脸一下。
李谨言也不敢躲,只得咧嘴苦笑,其实楼夫人手劲很轻,不疼,可他脸皮薄,掐一下还是有些泛红。
“言哥。”从下了火车之后一直没出声楼二少突然叫了李谨言一声“言哥,抱!”
“睿儿还记得言哥?”李谨言把楼二少从楼夫人怀里抱过来,上次见面都是几个月前事了,没想到这小豹子还记得他,额头顶了一下楼二少脑门“想言哥吗?”
“想。”楼二少黑葡萄似大眼睛水灵灵,伸出两条藕节似胳膊搂住李谨言脖子,直接贴脸“想言哥。”
李谨言顿时乐了,这么个白胖软乎可爱生物,搂怀里,谁能不喜欢?
楼夫人看得有趣“也不知道这小子随了谁。对了,逍儿呢?我来之前听大总统说,他不关北?”
“恩。”李谨言扶着楼二少背“少帅伯力。”
“伯力?”
“之前和俄国人签条约里,很多划给咱们地方都还俄国人手里,不拿回来怕老⽑子赖账。”
“哦。”楼夫人点点头,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后便没再问,反而和李谨言提起了趣谈报和关北电影公司事。
车子开到大帅府前,雨已经停了,走下车,一股雨后嘲湿却清慡气息扑面而来。
李谨言把楼二少放下,由他抓着衣摆,带着他青石路上走,特意放慢了脚步,让楼二少很轻易就能跟上。
楼夫人走一旁,脸上笑容自始至终没消失过,五姨太凑趣道:“夫人,这可真是亲兄弟一样。“
“可不就是兄弟吗?”楼夫人笑道:“等到睿儿再长大点,我送他来关北,让他们兄弟好好亲近亲近。”
“夫人说是。”
一行人刚走进客厅,就被趴沙发上一只半大豹子吓了一跳。
五姨太太和丫头婆子脸⾊发白,楼夫人转头看了李谨言一眼,楼二少却是満脸好奇,若不是李谨言拉住他,恐怕就要扑上去了。
“这只豹子是少帅抓。”李谨言示意抱起楼二少“一直都后花园,不知道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哪怕怀里楼二少好奇得直抻脖子,李谨言还是不敢让他靠得太近,只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就算是从小养大,看起来无害,那也到底是头豹子。
豹子被牵走前,还特地走到李谨言⾝边蹭了蹭他,李谨言忙把楼二少举⾼,开玩笑,如果不是他动作够,小胖爪子已经抓到豹子耳朵上了。
看管后花园人额头直冒冷汗,怎么就让这祖宗跑出来了?他明明记得笼子关得好好…一定要好好查!
虚惊一场,丫头去安置行李,管家让人送上热茶和点心,娘几个说了一会话,楼夫人和五姨太就回房休息去了,倒是楼二少精神得很,又一直粘着李谨言,楼夫人⼲脆让李谨言看着他“要是累了就找个东西给他玩,这小子喜欢玩九连环。”
“我知道了,娘。”
等到楼夫人转⾝上楼,李谨言抱起楼二少就回了自己房间。
接到楼夫人发来电报,他就知道楼二少也会一起跟来,积木,跳棋,还有仿照北六省大兵模样做玩具,全都提前预备好了。
剧院里二夫人说那番话李谨言一直没忘,反正他也挺喜欢这个胖娃娃,若是真有一天会让他来养…那就养吧,当养儿子也就是了。
红木地板上已经铺上薄毯,各种颜⾊和形状积木,木制小人都摆上面,知道小孩子喜欢往嘴里塞东西,这些玩具都经过仔细筛选,凡是容易“入口”一概不许出现楼二少跟前。
果然,一看到这些,楼二少眼睛就移不开了,刚被放下,几步就奔着那些扛枪缩小版兵哥去了,抓住就不放手,李谨言不由得感慨,果然和楼少帅是亲兄弟,这只小豹子长大了,肯定也是个杀伐果决主。
当夜,楼二少玩累了就睡李谨言屋里,结果楼二少觉睡不老实,李三少又担心自己翻⾝会庒到他,整晚都没睡好。第二天起床后哈欠连天,就差挂两个熊猫眼,和后院那一家作伴去了。
接下来几天,楼二少一直粘着李谨言,楼夫人好不容易落了清闲,便到剧院去喝茶听戏,顺便看了两场电影。兴致一来,拉着二夫人关北有名几条商业街从头走到尾,买了不少东西,等到终于停手,跟着她们下人,丫头,还有几个兵哥手里都提満了东西。
“这可真是…”楼夫人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买这么多东西,尤其是专卖水粉胭脂和化妆品铺子里,转手就花了二三十块大洋,结果一看,盒子上全都印着楼氏家化厂牌子。
多少年了,也难得有这么一次。
楼夫人坐车里,拿起一管精致口红,拧开,一股淡淡花香。看着车窗外掠过风景,忽然想起几年前,清风观中那个道士给楼逍下批语。
贵子四柱属火…为将则掌虎符,为官则握相印。若是得遇贵人,则蛟龙升天,至尊之位。
遇贵人,则至尊吗?
楼夫人垂下眼眸,缓缓笑了,且不论这至尊之位到底为何,可这贵人,楼家却是实打实遇到了。
“夫人?“
“没事,回府吧。”
“是。”
楼夫人八月底回京,期间楼少帅一直只有电报联系,他还电报中告知李谨言,短期內,他都不会回关北。
北六省军队已经锁定下一个进攻目标,不是西伯利亚,而是被俄国人叫做萨哈林岛库页岛。海兰泡条约明确写明库页岛重归华夏,但驻扎库页岛北部俄*队却丝毫没有撤离迹象,岛南部还有不少曰本人。
华夏军队不动,则俄国人和曰本将继续实际占领这座岛屿,华夏人一旦动手,曰本就算从牙缝里挤出军费,也必须让舰队出动,只因为,库页岛南部与曰本北海道仅隔一条海峡,是是距离曰本本土太近了。
要想彻底夺回库页岛,华夏军队不只要赶走俄国人,还得驱逐曰本人。
海兰泡条约签订后,得知条约內容曰本人甚至怀疑,如此“痛”将库页岛让出,是否是俄国人“借刀杀人”计谋?无论俄国人打什么主意,曰本人都别无选择,若想保住库页岛上地盘,就只有和华夏军队作战一途。
曰本人确被楼逍揍得満头包,他们承认北六省陆军很強,但华夏海军短腿也是事实。岛上曰本人只能寄希望于強大曰本海军,能华夏军队渡过鞑靼海峡之前把他们全部击沉海里。
哪怕这十有八--九只是奢望。
让曰本人闹心不只是库页岛,还有朝鲜。
自从华夏触角探入朝鲜,北六省第三师朝鲜义州驻扎之后,朝鲜境內乱局就一直没有停歇过。
不说竖起朝鲜救*大旗,集合近八千人,三天两头袭击平壤李东道等人,连被软噤朝鲜国王李熙都隔三差五蹦跶,还蹦跶得很欢。李熙给华夏军队送去一封亲笔“血书”言辞恳切请求华夏军队能够帮助朝鲜驱逐可聇略侵者,有了这个东西,哪怕北六省直接挥兵占领朝鲜全境,道义上都能站稳脚跟。
碍于情势,朝鲜总督寺內正毅被气得喘耝气也不能动手宰了他,至少现还不能。一旦李熙死了,就给了华夏军队和朝鲜救*进攻曰军好借口。
第三师师长赵越曾就此特地请示过楼少帅,楼少帅回答却是“朝鲜有自己军队。”
一句话,赵师长就明白了,少帅意思是让朝鲜人自己去和曰本人掐,掐死多少算多少。
李东道得知华夏军队不会直接出兵,颇有些失望,而救*中担任营长职位金正先却松了一口气。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如果借助华夏人势力赶走曰本人,谁能保证华夏人不会和曰本人做出同样事来?
随着和华夏人接触渐多,金正先对华夏人警惕就越深,有时甚至会超过曰本。他曾救*內部会议上提出过自己担忧,可大部分人却=都认为他杞人忧天。曰本人还没赶走,竟然就开始猜忌华夏人!就算他担忧成为现实又如何?到时他们可以再向西方家国求助,情况总不会比现坏吧?
“这简直太可笑了!”
金正先无法说服他们,同时还引起了李东道不満。李东道眼中,金正先此举无疑是挑战他地位,毕竟李东道是依靠华夏人势力,才拉起了救*队伍,并将整支队伍牢牢抓手里。
华夏人被排斥,就相当于他没了后台,他怎么会不提⾼警惕?若李东道等人当真如口中所说一心救国,怎么会先后投靠曰本人和华夏人?朝鲜不是没有一心为国人,可惜李东道不是,他手下大部分人也不是。
于是,本该升任团长今正先,一直营长位置上呆着,只要救*导领人还是李东道,他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曰,还有极大可能,接下来某场战斗中,英勇牺牲。至于弹子会从前方打来,还是从后方飞出,就不得而知了。
朝鲜救*內部发生事,赵越知道得清清楚楚,可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参谋问起,赵师长冷笑一声:“这个金正先也算是个人物,有这样人,李东道才会听话。”
确,若是真让朝鲜救*內部拧成一股绳,李东道就不会像现这么“听话”了。
关北
黑⾊轿车停关北城外一栋欧式建筑前,李谨言不是第一次来,但每次都会看着院子里那栋两层小楼走神。谁会想到,这样地方竟然是关北报情局总部。
“言少爷。”
萧有德和豹子一前一后迎了上来,李谨言不是自己来,哑叔就跟他⾝后。
沿着阶梯而下,顺着长长走廊入进地下,两旁是一间挨着一间牢房,透过门上气窗,可以看到牢房里情景。
马尔科夫与赵亢风,都被关押这里。
“开口了吗?”
“没有。”萧有德说道:“所有手段都用了,他只死咬着一句,想要见言少爷一面。”
“是吗?”
李谨言听了之后没点头也没头摇,只是将目光转向豹子,这让萧有德表情有了些许变化,只是一闪而过情绪,却被哑叔看了眼里。
“是个硬骨头。”豹子说道:“不过用都是寻常手段,言少爷交代暂时留下他命,也不能让他傻了,乔先生和丁先生药就都没用。”
“恩。”
这一次,李谨言点头了“去看看吧。”
“是,言少爷往这边走。”
豹子退后一步,将引路位置让给萧有德。不管言少爷是不是要抬举他,萧有德现还是他顶头上司,该给面子还是要给些。
赵亢风被吊一间审讯室內,四周墙壁和木架上,挂着各式各样刑具,光是看一眼,就会让普通人吓得脚软。可见,豹子嘴里寻常手段也不是一般人能撑得住。
除了一张脸,赵亢风全⾝上下已经没一块好⾁了。听到声响,他慢动作似抬起头,看到出现门旁李谨言,咧嘴笑了。
“三少,别来无恙?”
“托福。”李谨言扫了一眼血葫芦似赵亢风,啧了一声“赵先生不是想见我?我来了,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赵亢风又笑了,李谨言蹙了一下眉,貌似有些不耐烦。豹子走两步上前,一拳揍赵亢风肋侧。
“少言少爷面前耍心眼!”豹子一把薅住赵亢风头发“你是个什么样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是披着人皮不⼲人事,要不是老子事先做了安排,你是不是就打算跑到老⽑子地界去?你也真够可以啊,一大家子说扔就扔?”
豹子一席话并没让赵亢风变脸,倒是李谨言接下来一句话让他神⾊骤变:“赵先生,你想死得痛点吗?”
“不!”赵亢风被豹子抓着头发,却还是量对上李谨言双眼“我不想死!”
“不想死?”李谨言勾起了嘴角“怎么个不想死法?”
“我能做三少一条狗!”
赵亢风这句话让李谨言愣了一下。
“我不是个东西,我知道。可我不想死,三少饶我一命,我就是三少一条狗!谁让三少不开心,我就咬死谁!”
李谨言没说话,哑叔却轻轻拉了李谨言一下,看他口型,是对李谨言说:“交给我。”
李府
李锦画坐出嫁前闺房里,白姨太太坐她⾝边,几次想提起话头,却被李锦画三言两语带开。
“姨娘,你不必再说了。”李锦画拿起两捆绣线,细细比对着颜⾊“人是我选,怨不得谁。而且…”
“什么?”
“没什么。”李锦画垂下眼眸,她记得,那人被带走时,分明对她说,等我。
拆开一股绣线,绣布上梅花图,还只绣到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