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家车出了关北城,行到中途,就见远处皂厂方向腾起了一股黑烟,李谨言心不由得咯噔一下。皂厂附近地皮,大多都被楼家买了下来,除了皂厂和正建员工宿舍,连座窝棚都没有!想到这里,他手心冒出了冷汗,连声催促司机速加。
司机紧踩油门,楼少帅按住了李谨言手:“别慌。”
距离皂厂越来越近,入目景象,让李谨言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有一半工厂,都被笼罩大火之中,厂子里工人们正忙着救火,不少人⾝上服衣都被烧穿了几个大洞,头发和眉⽑也烤焦了。
陆怀德一脸烟尘,长衫已经看不出原本颜⾊,満⾝狼狈。看到李谨言和楼逍下车走过来,连忙道:“少帅,言少爷,你们怎么来了?,离远点,这里危险!”
话音刚落,厂房一侧屋顶突然被烧得塌陷了,李谨言清楚记得,那里是生产手工皂车间。
“陆经理,这是怎么回事?”
陆怀德苦着脸,直拍腿大“都是我耝心,让人钻了空子!”
李谨言见此情形,知道三言两语肯定是说不清楚,便不再追问,换言道:“通知消防队了吗?”
“消防队?”陆怀德愣了一下。
楼少帅看了一眼李谨言,开口道:“水会。派人去水会叫人了没有?”
“啊,去了!”陆怀德忙道:“可咱们厂子位置有些偏,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
火势越来越大,李谨言咬咬牙:“陆经理,通知大家都撤下来,厂子烧没了没关系,全安要紧!”
“可…”
“照我说去做。”
李谨言见陆经理犹豫,⼲脆自己大声喊道:“不要再救火了,大家退后!”
奈何火场一片嘈杂,距离较近工人们听到了,而较远,仍旧忙着一趟趟担水,灭火。尤其是那些刚从军中退下来不久兵哥,几乎扑进火场里去了。
又喊了两声,听见人依旧不多,李谨言抬腿就要往前冲,却被楼逍一把拉住了胳膊。
“少帅?”
楼少帅一手拽住李谨言,一手举枪,对空放了一枪。
枪声一响,众人动作都停住了,李谨言趁机大喊:“大家都退下来,全安要紧!”
就这时,接到通知水会队员终于赶到了。
等到大火扑灭,已经到下午四点,大火把一片土地烧得焦黑,空气中还能闻到一阵阵刺鼻味道。
李谨言让陆怀德取出了二十块大洋,答谢并送走了水会众人。
工厂烧毁了一半,只得停工。李谨言和陆经理一起,给每个参与救火工人发了两个大洋奖励,告诉他们,等到工厂开工,会再雇佣他们来做活。一边发钱,一边清点人数,钱发完,也确定这次大火中没有工人丧生,算是不幸中大幸。
工人们大多只是被火星燎到,服衣上烧穿了几个洞。却有几个兵哥被烧伤了,也说不出话,很可能被烟熏了嗓子。李谨言皱眉,烧伤处理不好,很可能引发感染,一旦感染,就能要了人命。乔乐山制作出磺胺有限,目前只供应立独团使用。李谨言看向楼少帅,楼少帅没多言,直接叫来了季副官。
结果这些兵哥都被季副官带回了立独团营地,安排军医检查治疗。
等到把兵哥送走,李谨言才问陆怀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言少爷,是有人故意放火!”
陆怀德喝了一口水,嗓子不再辣火辣疼,当即把他知道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原来,这场大火是从存放甘油仓库里烧起来,工厂內明令噤火,除了厂房后立独建造厨房,包括制皂车间都一点火星不能有。陆怀德特地安排了两个库管看守仓库,就怕有哪个开小差,出了问题。谁知道,今天下午,其中一个库管吃坏了东西,另一个库管被人敲了闷棍,若不是有人闻到了烟味,察觉到不对劲,跑去看了一眼,他可能就要被烧死里面了!
饶是发现得及时,这火还是没止住,把半个厂子都烧了。
越听,李谨言眉头皱得越紧,皂厂防卫不能说是滴水不漏,却也是⾼墙铁门,里面又有二十多个退伍兵,还有门卫,能够悄无声息潜进皂厂,敲人闷棍,还放了一把火,这到底是什么人?
若不是外人潜进来,难道还是自己人做?
“言少爷,刚刚清点人数时,我没说,皂厂雇一个厨子不见了。“
“什么?”
“他没被烧死。”陆怀德说道:“水会人查看火场情况时,我也跟着,刚才又清点了一下人数,只有这个厨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肯定?”
“肯定。”陆怀德用力搓了一把脸“这事,十有八--九就是他做。”
“他家哪?”楼少帅突然开口。
陆怀德愣了一下“他是城里和丰楼掌柜介绍来,就住和丰楼旁弄堂里。有和掌柜担保,我才用他,可谁知道…”
楼少帅立刻让卫兵带着陆怀德一起去找人,若是找不到,便直接把介绍这个厨子和丰楼掌柜给扣了。
“要真是他做,肯定是抓不到人。”李谨言看着眼前一片藉狼工厂,这事,除了怪背地里下黑手,就只能怪自己耝心,前面路走得太顺了,有些自満,也太过大意了。
若是他能提前有个防备,也不会半个厂子都让人一把火给烧了。现可是民国初年,不是二十一世纪,有些事,他也太过想当然了…
李谨言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任谁正斗志昂扬,打算大展拳脚时候,却被迎头泼了一瓢冷水,都不会太好受。
“这事交给我。”楼少帅揽住了李谨言肩膀,将他抱了怀里:“无论是谁做,都必须付出代价!”
恩了一声,李谨言放任自己靠楼逍肩膀上,他告诉自己,就一会,就这一会,他需要有个依靠。
如李谨言所料,陆怀德无功而返,和丰楼掌柜倒是带来了,可他口口声声说那个厨子是他一个远房亲戚,去年家里闹灾荒,来关北城投亲。
“少帅,我说都是实话!我真不知道柱子哪里!柱子那人一向都老老实实,实不像是这么胆大包天人啊!要知道他是这样货⾊,打死我都不会收留他!也不会把他介绍给陆经理做事!”和丰楼掌柜从父辈起就生活关北城,做生意公道,为人也是急公好义,街坊邻居中口碑都不错,不像是会说谎人。他应该是真不知道,这个人去了哪里。
所有疑点都指向这个叫柱子厨子,他却凭空消失了。
皂厂一场大火,第二天就见了报,楼大帅大怒,下令察警局长,拿着柱子画像,全程搜捕。一连几天,都没有消息,直到第四天,才有人来报,说是城外乱坟岗子上,发现了一个⾝⾼样貌和柱子都有几分相似人。
察警局长带着人去一看,又找来和丰楼掌柜辨认,当真就是那个突然消失柱子!只不过当胸被人捅了一刀,早就没气了。背上包裹里还装着一百块大洋。
事情,又陷入了困局。
实际上,到底是谁收买并且指使柱子做了这件事,无论是楼家父子,还是李谨言,心里都大致能猜到。去年,关北城外一家玻璃厂,就是被同样手段弄垮。可惜没证据!柱子又死了,就算再查,也查不出什么。
到头来,这场纵-火案,也只能草草了事。
经过初愤怒,李谨言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愤怒毫无用处。再愤怒,厂子也烧了。一切只能从头开始。
不过,没有关系。
李谨言这样告诉自己,厂子烧了,他再建,东西没了,他再做!吃一堑长一智,当他知道自己对手有多卑鄙无聇,心狠手辣之后,他永远不会再让自己犯相同错误。
就楼家皂厂停工这段时间,关北城出现了大量曰本香皂,哑叔搜集了所有生产和销售这些香皂曰本人工厂和洋行名单,李谨言拿到名单,看着,一个一个把上面名字都记下来,总有,算账那一天!
于此同时,一份同样名单也放了楼大帅面前。他看着表情冷若冰霜儿子,摸了摸光头:“我知道,你肯定着急想着给你媳妇出气,不过,这事,不能操之过急,搂草打兔子,得连窝端!明白吗?”
“是!”
“潘广兴那边我安排了,你手下潘振武,还有交通局潘振学,”楼大帅语气中透出了一股阴狠“为了他两个儿子,他也得下死力。”
楼少帅没有说话,只是抿紧嘴唇,黑眸中,闪过一抹冷厉。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