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宣熙带蓝天去见了颜嫣,她在六月中到柏林找过感情受伤的颜嫣并充当了一次说客之后,两人就没有再联系过。
不管现在⾝上有多少事情,至少还有一些她关心的人过得很好,想到这一点,凌宣熙多少还是会感到満足。
前段时间,她答应颜嫣替祁帅的未婚妻设计订婚宴上的礼服,他们现在已经成功地举行了订婚仪式。而颜嫣跟穆黎之间的阻碍也消除得⼲⼲净净,两个人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相处在一起。纪博殊的两个结拜兄弟都有了不错的感情归宿,其中一个还是跟自己的好姐妹一起。大概这也是最近唯一能让纪博殊感到欣慰的事情了吧,她想。
微微蹙起眉头,她总觉得那三个营队兄弟患上器质性精神病的原因不会这么简单。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纪博殊他们努力寻找了这么久都没有结果,而那三个人也始终表现得反应迟钝、智力低下。听说他们偶尔会有清醒的时候,可是还来不及问什么,他们又重新变回了病态中的样子。
凌宣熙很担心还有更可怕的事情会发生,一想到这里,她就有种恨不得让纪博殊换个其它工作的冲动,可她不会也不能这么做,她很清楚这个男人的尊严跟底线是绝对不允许被这样挑衅的。
低头喝了口茶,凌宣熙看向对面侃侃而谈的两个女人,她们果然如自己意料般聊得十分投机,全然没有发现她已经走神了一段时间。
“小嫣,你好厉害,我小时候特别羡慕那些跳舞跳得很好的人,自己以前也很想学,可是当我去报名时看到隔壁舞蹈教室的老师踩在生学的腿上帮她们庒腿的情景,就吓得直接转⾝跑回家了。”蓝天颇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每个人的底子不一样,我是属于那种天生筋骨就比较柔软的人,所以学习的过程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和辛苦。”颜嫣看向蓝天“应该说我羡慕你才对,学钢琴的过程并不容易,听宣熙说你五岁时就已经能熟练地弹奏很多世界名曲了。”
“那是因为…”
没有再继续听这两个彼此羡慕并且互夸的女人说话,凌宣熙低下头看着杯中浮起来的瓣瓣茶叶,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颜嫣的气⾊看上去比半个多月前在柏林时要好了很多,那时的意失和介怀如今已经全数不见,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柔情和女人味。开解误会、消除阻碍真的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误会么?凌宣熙扯了扯嘴角,要不是她曾经也接受过催眠治疗,知道宣叶那个时候确实入进了浅睡眠的状态,不然她还真以为那天在病房里听到的一切是被他们刻意安排出来的一场戏。
三天前,姜盛问宣叶有什么话想告诉自己,宣叶说:“我知道小熙跟爸爸的关系一直都很不好,其实爸爸是有苦衷的,他只是没有说出来。小时候,爸爸每年都会有几个月的时间跟我和妈妈住在一起,那段时间,他会陪妈妈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后帮忙做饭,然后讲故事给我听。他是一个很好的父亲,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从我⾝上就能够看得出来,所以我…我希望小熙不要再生爸爸的气了。其实我一直都很想见见这个妹妹,想要替爸爸弥补以前对她的亏欠。”
当时凌宣熙听得很认真,也一直看着宣叶,不管是她的说话语气还是表情都不像是装出来的,可凌宣熙却觉得特别讽刺。宣铭会有苦衷?宣叶相信她可不信,至于现在表现出来的单纯以及对亲情的深信,只能说明宣叶比自己幸福太多,虽然小时候跟生父的见面次数不多,却被父⺟保护得很好,所以才会把人性想得这么简单善良。
那么自己呢?回忆起曾经历过的一切,凌宣熙无意识地加重了握杯子的力道,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难受。
哐当…杯子侧倒在桌子上,茶叶随着茶水缓缓漂了出来。
屋里的另外两人刹那间终止谈话,纷纷看向凌宣熙,只见她迅速地站起来菗出一旁的纸巾擦拭。杯中的茶已经被喝掉大半,所以只是湿了桌子而已。
“宣熙”、“Cynthie…”她们担心地开口。
被颜嫣和蓝天异口同声的叫喊吓了一跳,凌宣熙抬起头,发现她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奇怪地问道:“你们两个这是什么表情?”
“我们还没问你那是什么表情。”蓝天摆出了一副赶紧老实交代的表情。
“我?”凌宣熙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故作感受“好像是面无表情。”
她试图把大家带离出刚才的气氛,不过似乎没什么用,因为颜嫣仍然沉默地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小嫣,有话就直接说,你这样看得我心里直发⽑。”凌宣熙作势搓了搓双臂。
“宣熙,你有心事。”颜嫣顿了一下“不要不承认,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你露出刚才那样的表情,也是第一次看到你不小心打翻杯子。”
凌宣熙苦笑“大概是最近事情太多,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所以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颜嫣,转移话题道:“刚才听你们两个互相吹捧了大半天,你们怎么不在其中一个表演的时候,邀请另一个做嘉宾?我认为以你们现在的知名度,票价可以翻一翻。”
“顺便穿着你设计的服衣替你做宣传?”蓝天接话。
重新坐回椅子上,凌宣熙挑眉道:“你以为除了我还有人愿意免费给你提供演出服?像你这样一年指不定只表演一次的,赞助商不是亏大了。”她上下打量着蓝天“看看,脫去我的服装的你,牛仔裤配上毫无设计感的短袖t恤,简直就跟舞台上的判若两人啊。”
“切,”甩了一下手,蓝天转像颜嫣“小嫣,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全然一副无视凌宣熙的样子。
颜嫣还是看着凌宣熙,眼里有着明显的担心。凌宣熙对她点了下头,示意她自己没事,颜嫣这才重新跟蓝天说话。
分开前,三人约定过几天一起到外环一家新开的温泉中心泡澡。因为颜嫣住的小区跟蓝天的宾馆顺路,凌宣熙便没客气让颜嫣载蓝天一程,自己则是去了洗手间。
用冷水泼了泼脸,从刚才开始心里就涌起的不安让她无法冷静下来,她望着流水螺旋着入进槽口的画面有些出神。
“宣熙…”
被忽然出现的颜嫣惊了一下,凌宣熙拧住水龙头,转过⾝看向她“你有事要告诉我?”
虽然两人好几年没有联系,可是小时候的默契仍然还在,就像凌宣熙知道颜嫣若不是有事找自己,不可能会留下蓝天一个人在外面。又好像刚才,她只是看了一眼打算追问的颜嫣,颜嫣便不再开口。
“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看着脸上还在滴水、勉強笑着的凌宣熙,颜嫣很担心。穆黎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特意叮嘱过不要跟凌宣熙讲,可是看到凌宣熙一脸心事的样子,颜嫣实在是忍不住“纪博殊好像被停职了。”
“什么?”凌宣熙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颜嫣,又问了一遍“你刚说什么?”
从包里拿出纸巾,颜嫣走上前几步,边替凌宣熙擦⼲水滴边说:“我也是听阿黎说的,好像是因为上头下令让他停止追查什么事情,但是他不答应,上头就让他停职一段时间好好冷静。”她转过⾝子,将纸巾丢入垃圾桶“具体的事情阿黎也不清楚。”
短短几秒的时间,凌宣熙已经恢复冷静,她对颜嫣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你,小嫣。”
“说的什么傻话,那我先走了。”
回去路上,凌宣熙的不安在心中逐渐扩大,恐慌害怕的感觉怎么都平复不下来,她虽知自己帮不上忙,却还是想听听纪博殊的声音,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那头比较安静,除了能够隐隐地听到一点儿风声。凌宣熙笑着问道:“博殊,你吃过晚饭没?”
“还没有。”
纪博殊的声音有些沙哑,这让凌宣熙加剧了心中的担心。不过她并没有将情绪表现出来,而是调侃道:“人是铁饭是钢,怎么,纪大营长的⾝体构造和我们不一样?”
“出门时不饿。”
“你又出任务了?”凌宣熙问得惊讶又不掩焦急,她差点就脫口而出说你不是被停职了怎么还出任务,幸好话到嘴边时拐了个弯。
似乎没料到自己会是这个反应,低低的笑声从那头传了过来,纪博殊说:“怎么一惊一乍地跟个孩子似的?我快到你家了。”
“我家?”
“你家。”
看了一眼车载显示屏上的时间,凌宣熙说:“我正在回家的路上,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给你带过去。”
纪博殊沉默几秒“你家有做饭的食材么?”
“有是有,但…”
“我在家等你。”
还来不及回什么,电话已经被挂断,凌宣熙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这个讨厌的男人。
到家的时候,凌宣熙看到纪博殊正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地翻阅文件,眉头紧锁着,心情很沉重的样子。她把鞋子放上架子,穿上拖鞋往客厅走去。
“你回来了。”听到声音,纪博殊淡淡打了个招呼,没有回头。
“是不是饿坏了?”将手提包放到一边,凌宣熙走到纪博殊背后,轻轻地替他捏了捏肩膀。
放下文件,纪博殊把凌宣熙拉到⾝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尝到Cynthie大设计师的厨艺?”
“你怎么知道我会烹饪?”她一脸好奇地问道。
“你独自在法国生活过一段时间。”
还真是言简意赅。松开纪博殊的手,凌宣熙边站起⾝边说“纪大营长的分析能力不错,不过有一点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她回头眨了下眼睛“我是会烹饪,却并不擅长,要是入不了纪大营长的口可别怪我。”
话虽这么说,她仍然很仔细地准备每一道菜。
蒜蓉小白菜、⿇辣豆腐、鸡⾁丁茄子煲,外加一碗西红柿蛋花⾁丝汤。
凌宣熙喊了一声纪博殊吃饭。
将文件翻过面放上茶几,纪博殊走到餐桌边。
待他看清桌子上的三菜一汤时,有点哭笑不得“宣熙,我是⾁食主义者。”
指了指桌上带有荤的鸡⾁丁茄子煲和西红柿蛋花⾁丝汤,凌宣熙面不改⾊地说:“喏,⾁。”
“宣熙…”
看着难得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的纪博殊,凌宣熙失笑,拿起筷子递过去“我不知道你会过来,也没想过自己会做饭给你吃,纪大营长今晚就勉強着吃一点吧。你要知道,在一个几乎全素食的人家里能够找到⾁已经不错了。”
其实纪博殊也不是真的非要吃⾁不可,他曾经历过更艰苦的时光,只是他知道凌宣熙一直隐忍着对自己的担忧,他想让她分一下心。现在听她这么讲,纪博殊也不再多说,接过筷子便吃起来。
凌宣熙刚才已经吃得很饱,于是便用双手托着下巴看纪博殊吃饭。这个男人倒是泰然自若地该吃什么吃什么,完全不介意被自己这么盯着。
可是她看着看着,眼泪就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就好像纪博殊明明看上去和不久前没有什么区别,没有多余的胡渣,没有消瘦脸颊,也没有暗淡的神⾊…可她却觉得他憔悴了,她仿佛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他內心的煎熬,那里似乎有千万座大山,挡着前路,遮着阳光,不见飞鸟,更不见人烟…而纪博殊正独自处在那里,一步一步地翻越重山,脸上不带任何情绪。
没有发出声音,凌宣熙安静地看着纪博殊,只是眼泪怎么都停不下来。她发现长时间的队部生活让这个男人做什么事都很有效率,就连吃饭也是,片刻工夫,菜已被消灭大半。
本想叫凌宣熙再添一碗饭,谁知纪博殊一抬起头就看到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的嘴角噙有微笑,眼中却落着泪。
一瞬间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纪博殊微微晃神,随后放下碗筷,走到凌宣熙面前,弯下腰,轻轻地擦掉她落下的泪水“宣熙,发生什么事了?”语气低而温柔。
心爱之人的温柔关怀,是这世上摧毁坚強的最直接手段。凌宣熙虽然不想,却还是忍不住将头埋进纪博殊的怀里越哭越凶。只是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刻心底里忽然涌起的強烈伤感,究竟是因为纪博殊,还是因为她长期的庒抑积累。
一下一下地拍着凌宣熙的后背,纪博殊没有说话,他知道若是现在开口,这个女人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调节好心情,重新摆出一个让他不要担心的表情。纪博殊忽然觉得胸口有点儿闷闷的。
不知过了多久,凌宣熙哭累了,她从纪博殊的怀里探出脑袋,又从桌上菗出几张纸巾,擤了擤鼻子,然后看着纪博殊怀中的一滩泪渍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博殊,服衣脏了。”
低头看了一眼胸口,他揉了揉凌宣熙的头发,语气温柔地像是在对一个小孩子说话“没关系,服衣洗一洗就好。”
又擦了下眼睛,凌宣熙満口鼻音地问道:“博殊,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看着双眼通红,脸上挂有明显泪痕的凌宣熙,纪博殊忍不住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她现在这个样子,分明就是让他不得不实话实说。“我从今天开始有一段时间的假期。”
“因为队里的那三个兄弟?”
这个女人…似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纪博殊的神⾊没有怎么变化,淡淡地说:“你已经知道了。”
“博殊…”被停职真的没有关系么?没讲出后半句话,凌宣熙只是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纪博殊却笑了笑“没什么不好,这样我查起事情来反而方便。”
“真的?”她似是不信,用那双水汪汪地眼睛怀疑地看着他。
“真的。”纪博殊笑着在凌宣熙的眼睛上落下浅浅一吻。
谁知凌宣熙却忽然态度一变,指着纪博殊的鼻子问道:“那刚才我进门的时候你摆出一副天快塌下来的表情⼲嘛,故意让我担心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