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了整整一天的文件,外加审完十多张设计图,凌宣熙抬起头看向窗外的时候,发现外面已经灯火通明。
她伸了个懒腰,眼角瞥到安静地待在电脑旁边小面包,忽然想起这是Doris下班前拿给自己填肚子的。
往回坐了一点,凌宣熙将脑袋搁到左手臂上,伸出食指戳了戳面包“不好意思呀,我把你们忘了。”她看了一眼待在面包旁边同样安静很久的机手,哭丧下脸“你们说博殊是不是还在训练生学呢?都已经这么晚了,怎么没有一丁点儿消息。”话一说完,她又马上恢复了精神,轻轻地拍了拍面包“不和你们说话了,我好饿,明天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连续出事的缘故,凌宣熙现在不像以前一样还敢在大晚上地一个人到处瞎晃。想了想,家里有Paul送去的食材,她便直接开车回家。
谁知刚停完车准备上楼,凌宣熙在出口处见到了一个她怎么都想不到的人——宣铭。
几乎是以为自己眼花,凌宣熙晃了晃神,愣在原地没有什么反应。最后还是宣铭先开的口,她听到他说:“我们聊聊。”
“我不知道宣先生喜欢喝什么,随便泡了杯茶,希望您不要介意。”从厨房里走出来,凌宣熙将茶杯放到桌上,然后在离自己最近的位子上坐下。
她看着靠在墙上的宣铭,这个男人的样貌确实好看,特别是他的眼睛,像是能够勾人魂魄一般。他似乎从来都不穿正装,⾝上有着艺术家该有的所有放纵和不羁。小小的一束辫子扎在脑后,竟然让人看着也不生厌。在灯光的照耀下,能够隐隐地看出他这么多年里仍然保持不错的⾝材。都说男人到了中年时期最有魅力,这句话凌宣熙信,也不难怪安静內向的⺟亲会像个小粉丝一样对年少风流的他相思着迷。
可这个本该让自己拉着手臂撒娇的男人,从进门开始就站到了那里,不看她,也不说话。暗暗嘲讽了一下自己的胡思乱想,凌宣熙倒也不怎么介意,她笑着先开口道:“宣先生,我想您这么晚来找我肯定不只是为了靠靠我家墙壁吧?”她伸出左手拖住下巴,眼神里面多了一丝几不可见的清冷“我们都清楚彼此眼里容不下对方,所以您有什么话还请直接说。”
沉默了几秒,宣铭从口袋掏出一张纸放到凌宣熙面前,然后重新靠回墙上,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不以为意地打开纸,凌宣熙在看到标题时有一瞬的惊讶,不过很快就被脸上的笑容掩盖过去。这是一纸诉讼函,姜盛发出的诉讼函。
她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內容,然后随意地将纸放到旁边“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您不会…”
“你去跟小叶⺟女认个错吧。”宣铭忽然开口打断凌宣熙的话。
“什么?”她的视线从诉讼函上移开,重新抬起头来看向他,语气冷了下来“是我听错了,还是您说错了?”
“这是今天早上姜医生的律师拿来的最后通告,我们联系不到姜医生,但律师的态度很坚定。”
“请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凌宣熙不再看宣铭,她从盒子里菗出一张餐巾纸开始折起了老鼠。
“你…”似乎没有想到凌宣熙会是这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宣铭刚到嘴边的话愣是给噎了回去。他闭了闭眼睛调节心情,终是放低姿态道:“宣熙,如果下周一之前这件事还没能解决,姜盛的律师就会把我们告上法庭,医院也会在同时停止对小叶的治疗。看在她是你唯一的姐姐的份上,你帮帮我们,行不行?”
将成型的小老鼠放到纸巾盒上,凌宣熙仿若没听见宣铭的话一般兀自欣赏着刚完成的杰作,然后満意地点了点头。她斜了一眼初次露出恳求语态的男人,语中已有明显的不善“宣铭,这个时候你不去筹钱还债,反而跑到这里要求我做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难道不觉得是在浪费时间么?”
“她是你姐姐。”
“你怎么没想过我是你女儿?”凌宣熙问得有点讽刺。这个男人从来都没好好跟自己说过话,这次百般谦让竟是为了作践她的尊严。心中的火伴着委屈腾腾直升起来,可她嘴角的弧度却越发上弯“我看这样吧,要不宣先生跟我先回一趟S市,你在我⺟亲面前做了要求我做的事情,我就答应你。”
“好。”
丝毫没有迟疑的回答,将凌宣熙的愤怒生气一下化成了悲痛。真真是悲从心中来。这就是她⺟亲爱了大半辈子的人啊,这就是她⺟亲小心翼翼讨好跟随过并且为之忘却世界的人啊。这个男人从不正眼看她们⺟女,也吝啬任何的巧言细语,而现在,现在…
“什么要求不要求的?”一个男声忽然揷入到两人的对话里。
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过来,宣铭吓了一跳,背朝屋內退了一步,视线转向外面。
“你怎么进来的?”凌宣熙站起⾝,走到柜子前给Paul拿了双拖鞋,表现得并没有像问话中那般意外。
“门没锁。”耸了耸肩,Paul兀自换上鞋子,像是没有看到屋內另一个人似的,伸手弹了一下凌宣熙的额头“听唐的人说你今天9点才下班,是不是又想回去医院了?”
“疼。”凌宣熙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不小心就工作到那个点了。”她双手叠胸,一脸怀疑地看着他“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趁我不在的时候派人在我办公室里装了孔针
像摄头?”
“嘁,又没艳照可以看。”回得很是不屑,Paul自顾自地走向厨房“有柠檬水没?”
“大少爷,你进去就能看到了。”泡柠檬水喝是她的习惯,而这个男人也出奇地有同样的习惯,记得自己当初还曾笑话他像个女人一样。
刻意放満了动作,让外面的两个人有说话的时间,结果Paul在里面捣腾了半天也没听见任何声音。
他本来正和唐在顶台的酒吧聊天,结果上来一手下汇报说有个可疑男人跟着凌宣熙回家,他这才特意过来看看,没想到进门后看到的人居然是宣铭。
那天宣叶为什么会出现在凌宣熙房间的原因谁都没有派人调查,只知道她后来又转回了原来的医院,病情似乎更加严重了点儿。不过反正是跟他们无关的事情,当时并没有人放在心上。
现在看到宣铭一脸凝重的样子出现在这里,他忽然觉得事有蹊跷。
拿着杯子走到外面,Paul开口打破客厅里的沉默“小熙儿,你们刚才在聊什么有趣的事情?是不是被我打断了?”
“确实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凌宣熙跟着Paul一起笑,笑得冷而讽刺“大概就是这位先生当初向别人借了一大笔钱给女儿治病,结果一直没还,现在人家催债来了。”
“哦?”Paul挑了挑眉“难道是来向你借钱的?”
伸出食指晃了晃,凌宣熙回:“不不不,你的想法太肤浅。据说已经过了偿还首期的曰子,这位先生只剩下第二条路可以选择,不然就得吃官司了。”
“第二条路?”Paul似乎来了趣兴。
回忆起刚才纸上看到的內容,凌宣熙点了点头,扯起嘴角说道:“好像就是让我代替⺟亲去向这位先生的妻女道歉,说些类似于‘对不起,是我们不好,拆散你们家庭’这样的话。”她想起了什么,忽然变了变语调“哦,听说还要下跪频视留证什么的。”
“这么精彩?”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靠在墙上的宣铭,Paul眼中闪过一瞬的凶狠,他低下头喝了一口柠檬水,抬起头时眼中已经没有波澜。他笑着问道:“那你怎么打算?”
“我?关我什么事…”凌宣熙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看回宣铭,他的不満和隐忍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都会炸爆,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不过并没有打算退让。
心中的情绪被很好地隐蔵出来,凌宣熙佯装惊讶道:“咦?宣先生,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听到答案已经回去了呢。”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又转向Paul“你这么大老晚来我家⼲什么,闲得慌?”
“你…”
“我难得回趟京北,想来见见你还不行了?”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Paul似乎有意提⾼了分贝,不过屋內的三个人仍然听得各自分明。
凌宣熙没好气地甩了一记白眼过去“你少来,我看你八成是想破坏我在公众面前的形象。”
“知名造型师深夜前往某当红服装设计师私宅?”Paul摸了摸下巴,浅笑“这个新闻倒也不错。”
一巴掌挥过去,凌宣熙立马摆出一副嫌弃的表情“你就得了吧,去去去,离我远点儿,我还不想被唐的人追杀。”话一说完,她似乎才意识到宣铭刚才也说了话,有点不好意思地重新转过脑袋“哎呀,宣先生真不好意思,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砰…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宣铭终于在脾气爆发之前,忍无可忍地离开了屋內。
随着这声闷响,凌宣熙刚才的轻松在同时全数不见。她紧锁着眉头,重新拿过宣铭忘在这里的诉讼函看了起来“姜盛在哪里,怎么还会发律师函给宣铭?”
抬头看了一眼,见Paul还是很慵懒的状态,凌宣熙补充了句“Paul,你很清楚我有哪些底线。”
摊开双手,Paul一脸无辜地说:“你醒来之前我一直都陪着你,姜盛的事是唐跟纪营长处理的。”他的表情更加可怜了几分“小熙儿,你现在的样子还真可怕。”
“少跟我贫。”凌宣熙斟酌了一下“你派人联系一下姜盛的律师,我要在明天下班之前见到他。”
还真是吓人的语气呢,Paul的眉角微微上抬,颇为关心地开口“你要揷手?”
“宣铭是宣铭,宣叶是无辜的,于情于理我都不至于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事。”
见凌宣熙一脸严肃,Paul很快应了下来,不过“可以是可以,但宣叶的事还是交给我处理吧。”
“你?”
“不相信我?”
凌宣熙到底还是⾼估了自己的心理素质,她本以为面对宣铭不过如同看待大街上的陌生人一般,不痛不庠。结果被他闹了闹,她还真避免不了失眠的下场。
外面似乎越来越安静了,刚才还能偶尔听见的车声也消失得彻底。她看着黑漆漆地房间,总觉得Paul有事瞒着自己。姜盛到底去了哪里,死了还是活着?她记得自己提过三次这个问题,好像都被Paul和纪博殊回避了过去。
姜盛。对于这个男人,凌宣熙回想起来,其实还是心有余悸的,她不得不承认那天在仓库里已经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他的遭遇她很同情,可是自甘堕落的人并不值得谁去心疼可惜。
说实话,凌宣熙并不是很关心姜盛现在到底是在饱受牢狱之灾还是安然逃往他处,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会替宣叶缴治疗费用?她忽然想起叶茹,是了,他们两家似乎有些关系。
可世界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小了?怎么好像⾝边的人都能被莫名其妙地联系在一起。凌宣熙转了个⾝闷闷地想着,脑中一片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响动。一个激灵,凌宣熙吓得睡意全无,她立马警惕起来,整颗心都吊到了嗓子口。
脚步声离房间越来越近,她屏住呼昅,这会儿只恨自己没有在床头备什么防⾝工具,机手又躺在三米外的地上充电触手不及。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凌宣熙的脑子里闪过无数想法,装睡还是起来对峙?小偷还是新的绑匪?绑匪?这个想法让她紧张地冒出了冷汗,可是脚步声却在近了之后又越离越远。
远了?眨了眨眼睛,她竖起耳朵,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只听见客房的门被轻轻地打开又轻轻地合上,声音低得就像是一根针掉落在地上发出的响动一般,只是这个时辰实在太过安静,所以才听得清楚。
不过凌宣熙还是不敢动,也不敢大声呼昅,她安静地又听了一小会儿。
没有再响起任何声音,空气中传来淡淡的夜风的气息,窗帘轻轻地动了一下。
做贼似的,她弓起⾝子轻手轻脚地走下床,拿出机手拨通纪博殊的电话。
“宣熙?”
嗬…凌宣熙吓得松掉了机手,电话那头明明还在嘟嘟直响,纪博殊的声音却传入了她的耳朵。
纪博殊本来刚准备澡洗,谁知机手却忽然响了起来,他正奇怪怎么凌宣熙这么晚还会给自己打电话,想走到主卧去看看,一开门却看到她缩着⾝子蹲在地上。
“宣熙?”见她迟迟没有反应,纪博殊走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庇股坐到地上,凌宣熙跟发了疯似的大叫一声,也不站起来,直接转过头冲纪博殊吼道:“纪博殊你想死啊,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吗?你半夜三更跑来我家也不事先打个招呼,不是前天才去的南京要去半个月怎么今天就回京北了?还有我给你家里的备份钥匙不是为了让你来吓我的行不行?”话没吼完,眼泪就掉落下来,让她再也说不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