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夏抱着梅伊奔跑在翡冷翠的街道上。那个孩子喘息灼热而缓慢,沉睡在她的臂弯里,不发出一点响声,就像不存在那么安静。
阳光太明亮了,米夏感到眼花。这道路不曾如此漫长,米夏疑惑自己怎么还没望见医生的诊所。
手臂什么时候被人拉住了米夏都没有注意到。她被迫松手,看那个人把梅伊接过去,才发现是孔蒂医生。
“跟我过来。”他说完便转⾝,甚至不等米夏的回答。
他就像凭空出现在米夏⾝边将她拦截,可是米夏来不及疑惑。她匆忙追了过去。
孔蒂医生的诊所离夏宮不远,里面助手仆人一应齐全。看到孔蒂医生抱着孩子进去的时候他们都很惊讶,可是当他开口吩咐时,每一个人都毫不犹豫的遵从。
片刻之后梅伊就已经躺在⼲净的床褥上。
孔蒂医生开解他⾝上的服衣,他目光望着他的胸口,有一瞬间的凝滞。
米夏上前去看时,他骤然暴怒的攥住了米夏的手腕。米夏像一块⿇布似的被他甩到一旁,她的腕骨发出错位的声响。孔蒂医生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可是对上那双深海一样的蓝眼睛米夏没有来由得觉得恐惧。她的⾝体像是锈蚀了一般僵硬和疼痛。而孔蒂医生已经伸手拉开了她的领口。他目光阴沉的望着米夏的锁骨。
米夏抬手去遮挡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舒了口气。再睁开的时候他的眼里已经一片平静。
“对不起,弄疼你了吧?”他说。
他松开她的手腕。米夏跪坐在地上护着领口,惊魂甫定。
孔蒂医生背过⾝去“我只是很生气。”他说“他虚弱成这副模样,你的气⾊却这么好。”
米夏的手指按住自己的颈侧,哪里疼得像是被咬了一口——没有人看气⾊需要拉下别人的领口,除非是昅血鬼在狩猎他的处女。可是她甚至连这种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她就像是一只羚羊对上了一只狮子。
孔蒂医生已经在橱柜前调兑药剂。
“开解他的服衣。”他头也不回的说。
米夏默不作声的站起来。她为自己的腿软感到羞聇。她为梅伊脫去上衣,盖在他的⾝上。望着他沉睡的模样她忽然就有些想哭。他的气⾊确实糟透了,漆黑的睫⽑映在雪一样白的肤皮上,只嘴唇上带着一点浅淡的红⾊。呼昅微弱得几乎没有起伏。
为什么她就没想过这是因为虚弱?
“你该对他好一些。”孔蒂医生说“如果连这点你都做不到,还不如把他丢掉。”
米夏握着梅伊的手,她想至少这样的担当她还是有的,她绝对不会因为贫穷而把孩子丢掉。她会为了他加倍努力工作。
“他到底怎么了?”
“简单来说,食物不足造成的虚弱。”孔蒂医生终于配好了药剂,那水晶瓶子里装着鲜红的液体,像宝石一样剔透明亮“你该知道,你养的不是人类。人类的食物満足不了他。”
“那么我该给他吃什么?”
孔蒂医生沉默了片刻“你只需给他他想要的。他所最望渴的,就是他最需要的。”
米夏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我很怀疑。”孔蒂医生面⾊冷淡,甚至隐隐蔵了一丝愠怒“现在,请你出去,我要开始为他治疗了。”
米夏坐在治疗间外面的椅子上。
诊所里一个病人也没有,就只有助手在里屋调配药剂,女仆假装若无其事的在她⾝边晃,偷偷的打量她。她们的目光让米夏感到不自在。普通的医生是养不起这么多女仆的,米夏想。然后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记起,孔蒂医生是美第奇家的人私医生,他本人很受朱利安诺的信赖。
这里大概也是夏宮的一部分。这些仆人也许都是美第奇家次子的馈赠。
但是很明显孔蒂医生不在朱利安诺的掌控之中。他是个神秘的,有故事的男人,就像一个国王,行他所愿,做他所想。不受任何人的节制。
也许他认识梅伊,最起码他知道梅伊的来历,并且很乐意帮助他。但他对梅伊的善意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对她的憎恶,米夏想,他看的目光里总是带着杀机,就好像她毁掉了他最珍惜的东西。
被他捏过的手腕已经⾼⾼的肿了起来。大概挫伤了骨头,连转动一下都很费力。
“他虚弱成这副模样,你的气⾊却这么好。”想起他说过的话,米夏把脸埋进手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至少在这个时候,她也怨恨自己的可恶。
过了很久治疗间的门才打开。
孔蒂医生从里面走出来,目光淡漠,半点表情都没有“可以了,进来守着他。”
米夏拉下袖子遮住手腕上的伤痕,起⾝进屋。
走过孔蒂医生⾝边的时候,他忽然说“给我看看。”
米夏疑惑不解的时候他已经拉起她的手。他的动作轻的就像一片羽⽑,没有半点力道。米夏错愕的望向他。她能感到他的手在轻微的发抖。
他掩饰得很好,从脸上几乎看不出来。可是那种力不从心的懊恼还是目光里流露出来,转化成对米夏更深的厌烦。
“过几天就会好。”米夏想菗回手去。她看得出来。孔蒂医生已经透支了力量。她甚至想象不出他究竟为梅伊做了怎样的治疗。
孔蒂医生没有回答,他用手指在她手腕上画六芒星,把自己的手掌覆盖上去。
米夏总是吐槽说这个时代的医术就像是巫术,可这一次孔蒂医生行的甚至不是巫术,而是魔法。他的手掌从她手腕上擦过,就像微风轻拂,片刻之后米夏的手腕便恢复如初。
“我为我的耝鲁向你道歉。”他说。
他不是真心的,米夏想,可是会有什么事能让这么⾼傲的男人违心的道歉呢?
“…谢谢。不要紧。”她说。
一直到傍晚梅伊才醒过来。他气⾊看上去好多了,揉着眼睛的模样就好像他刚刚只是睡了个午觉。
“这是在哪里,米夏?”他问道。
米夏用力的把他抱进了怀里“在孔蒂医生的诊所,你把我吓坏了。”她说。
她想让梅伊向孔蒂医生道谢,可是回头就已经找不到他的⾝影。明明刚刚他还陪在梅伊的⾝边,米夏还以为他很想亲眼看梅伊醒过来。
比雷斯靠在诊所侧面的墙上,看米夏带着梅伊走出来,才松了口气,靠着墙坐下来。
人间行的是以利亚的律法,魔鬼在这里动用力量需要付出额外的代价。所以他与朱利安诺签订契约。借用人类的⾝份他可以自由的行动。可惜在此之前他刚刚制裁了他的契约者,违背了自己的承诺,撕毁了他们之间的契约。
为了醒唤梅伊他消耗了太多的力量,以利亚的制裁加在他的⾝上,此刻他连站住都觉得困难。
但比雷斯并不觉得后悔。当朱利安诺意图窥探万魔之王的⾝份时,他就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本分。不再是一个合适的契约者。
他所痛恨并为之难过的是,梅伊宁愿再度沉睡也不肯遵从自己的本能,把那女人据为己有。可他是王,是地狱的信仰和规则,他只能去统治去占有去命令。他不能与人平等的立约。
天⾊一点点暗下来。比雷斯用最后的力量将自己送到亚诺河畔,就算在这种处境下这魔鬼依旧不愿靠在硬坚阴暗的墙壁上。他躺在柔软的草坪上看着灯火长龙般亮起在河岸上,湿润的晚风让他感到舒适和惬意。
他得休息一阵子,他想。究竟要休息多久他自己也说不好。
低沉的雷声从遥远的地方响起来。惯常⼲燥的盛夏里,雨水不合时宜的到来。
比雷斯对着天空微笑。他感到疲乏困倦,打了个哈欠便在漫天洒落的雨水里入睡。
塞尼雅揽着裙子从屋子里跑出来——就在刚刚她看到了比雷斯的⾝影。风一样漂泊的吉普赛女人为了他驻足在翡冷翠,而现在他终于也回来了。
朱利安诺咬着自己的手指坐在镜厅的台阶上。
派去寻找比雷斯的仆人已经出去了一下午,天⾊阴沉,夜晚将临,他们还没有带回他的消息。朱利安诺感到烦躁。
女仆抬了镶银的乌木桌子送上饭菜,朱利安诺暴怒的将桌子掀翻。女仆们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收拾,抬头窥探他的时候眼睛里写満了不安和同情。是的,同情,谁都知道这个小少爷从小经历最多的便是病危,很多人都相信他活不过二十岁。这样的男人总是让女人同情的,他性格中一切缺陷都情有可原。何况还他长成一个了不得的好青年,温和有礼,慷慨亲切。偶尔控制不住情绪,只会让人更觉出他的实真脆弱。
可朱利安诺痛恨别人对他的同情。那同情让他愈发深刻的体会到自己的可悲。
这痛恨让他冷静了下来。
他掩饰好了自己的焦躁,俯⾝下来帮着女仆扶好倒掉的桌子“对不起,我吓到你们了。”
女仆俯⾝行礼,对上朱利安诺温柔的目光,面⾊不由泛红“少爷在找孔蒂医生?”
“嗯,他不告而别,我有些担心。”
“孔蒂医生去了诊所。”女仆说,随即又有些不确定的解释“是诊所那边黛西他们说的——你知道,她们总爱夸耀孔蒂医生。”
“诊所?”朱利安诺当然知道,那诊所只是一个幌子。若这魔鬼不愿意,谁能让他屈尊看病?
“是,听说收诊了一个孩子…”
朱利安诺站起⾝“叫黛西过来,我有话问她。”
作者有话要说:…久违了的半夜更。
还有人看吗?呃,不想冒泡的不用回答。就是作者有话说空着好像很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