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诺笑得喘不过气,那笑畅快却近乎无声。他蜷着腰倒在天鹅绒的床褥上,柔软的羽⽑枕头几乎将他埋没。他仿佛在这大笑里释放了所有的重庒。积聚在心头的仇恨如阴霾般消散了,有金⾊的阳光洒落在他的世界。
后来他笑得累了,便抱着枕头团在怀里。他脸上带着红嘲和薄汗,目光柔软⼲净的望着米夏,就像个天真无琊的孩子。
可看到米夏的时候,他眼睛里的笑便一点点冻结了。他不悦而又不解,问道“你不同情他?”
米夏摇了头摇,她说:“我很同情他。”
可她眼睛里更多的东西分明就是针对他的。那些复杂的、同情的,可又混合着厌恶和梳理的感情。她看他,就像无辜被卷入的少女,在看一个丑陋挣扎的怪物。朱利安诺厌恶这目光。
朱利安诺的声音便低沉起来,连笑容也收起来了。他从床上坐好,目光乖戾的望着米夏“他的悲惨里有你一份功劳。”
米夏说:“是啊…我不该在离开前向他告白的。”告白后她固然解脫了,可这份心情总要有一个人负担的。她只是自私的将这负担卸给了雷,她说“可我并不认为他很悲惨——其实你也不这么认为,”她的目光很平静,可这平静比什么都更刺痛朱利安诺。她似乎是在微笑,带了些轻蔑和感叹的,她说“谁会嫉妒一个自己看来很悲惨的人呢?”
朱利安诺的手指猛的抓紧了。
米夏依旧用那样的目光望着他“你有我见过的最美丽的眼睛,澄澈得就像地中海的晴天。可你为什么要留这么长的刘海遮挡它?”她抬手拨了拨自己的头发,说“瞧,你额头上也是有疤痕的。我曾听人讲经,说神子受刑前,卫兵给他带上了荆棘的王冠,嘲笑他敢自称是万王之王。难道你额头上的也是圣痕吗?”她说“多么可怜,其实你也是生来便被神厌恶的吧。”
朱利安诺骤然便意识到,他的言语还是伤害到了这个姑娘。她如此的愤怒以至于不惜触怒他,也要用言语的暴力报复他。
可他居然真的感受到了胸口澎湃的怒火——他多么想撕碎她好令她立刻闭嘴,可他的手脚竟不能动。有一种奇特的心情阻止了他,让她放任他说下去。
米夏便道:“你也生而病弱,整个童年都在疼痛和流血中渡过。你比旁人更需要父⺟的疼爱。可是奇怪啊,为什么你不住执政官的宅邸,却要住在偏远的夏宮?难道说侍女和男仆会比父⺟给你更周全的照顾?不是的…因为他们庒根就不想看到的啊。你瞧你的餐桌旁就只有一把椅子——也许他们偶尔回来探视你,可他们甚至一次都没留下来陪你用餐。以至于你都不存奢望。”
“让我来想一想,他们为什么不想看到你。仅仅因为你流血吗?不是的,你瞧你早不流血了,你甚至比旁的贵族更优雅和俊美。他们不想看到你,难道是因为,你也是一个私生子?你必然是一个私生子,你看所有医生都断定你活不过20岁时,他们竟还急于驱逐你。让我来猜一猜你亲生父亲是谁,想必他也曾是你敬仰和爱戴的——”
她忽然就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别开头不再看他。
她说的时候朱利安诺恨她,他脑海中仿佛有一把火在烧。他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这感受很奇特,仿佛病中垂死之人自尖锐的痛楚里,感受到自己仍是活着的。于是他几乎要爱上那疼痛。
可她停下来了,朱利安诺窥见她眸中的懊恼,知晓她竟在后悔竟用语言磨折和伤害他。他忽然便更烦躁了,仿佛已被一切该爱他的人抛弃之后,连该恨他的人都漠视他了。
幸而她再度开口了。
她说:“你嫉恨雷。”提到这个名字,她声音里的尖锐和刻薄都消散了,变作令人深陷的柔软和温暖“因为你比谁都清楚,他曾遭受怎样的痛苦。可他长成你与你截然不同的人,他不怀怨怼和戾气,也不曾迁怒于人。他比任何人都更慈悲和正直。他耀眼得令你无法直视,所以你憎恨他——”她望着朱利安诺,就只是平静的诉说“而我不同情他,美第奇爵士。同情是一种辱没,在知道所有这些之后,我只从心底里感到,他比旁人更值得我仰慕和喜爱。”
朱利安诺便明白她不肯说下去,甚至不是因为懊悔她的尖刻言辞——她只是在宣怈怒火后,忽然意识到她用于刺痛他的也是加洛林曾遭受的。用这些来报复他便也是在伤害加洛林。
他感到脑海中有什么炸开了。
——凭什么。他想,凭什么得到这一切的是加洛林。
她说的不错,他嫉恨加洛林。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他便开始嫉恨他,那嫉恨令他利刃凿心般夜夜难眠。直至将那女巡法使的头颅送回他的手上,他看到他如被拔去利爪困在牢笼的野兽般赤红的眼眸,才稍稍感到快慰。
他无法克制脑中的狂疯和暴戾,他起⾝望着米夏,残酷的微笑“你说的不错——你不明白我有多么想毁掉他。我每时每刻都在想,怎么能让他更痛苦。”他抬手抓住米夏的手腕,用力将她掼倒在床上“可他简直就没有弱点,他不贪婪,不放荡,不博赌…金钱和女人都不能引诱他,无趣得令人困倦。所以你不明白,当我知道他在翡冷翠爱上一个女人时,我有多么激动。”
推拒间他已卷起她的裙摆,耝暴的分开她的腿双。可她反抗得太激烈,他怎么都无法得手。他便恶毒的攻击她“难道这是东方妓_女的新伎俩吗?用拒绝来太⾼⾝价,以不逊来引勾?你不是还给一个老丑的波斯人当妇情吗?顺从些,你会得到报酬!”
米夏明白他其实不是在侮辱她,这美第奇的眼中根本就没有她——他只是在借着侮辱她,来侮辱雷罢了。
她克制不住怒火,挥动枕头用力砸向他。朱利安诺庒住她的手腕便将她按回去。现在他们双目相对,嘴唇几乎相贴。可米夏不想退避,她便那么愤怒的直视着他,讽刺道“你是一个美第奇,你想当嫖_客,就能把翡冷翠任何姑娘变成妓_女。你唯独不缺的就是金钱和权力。可妓_女都未必愿意买给你,你就只能当□犯罢了!”
她漆黑的眸子里有火在烧,熔金般热炽和明亮。那目光令朱利安诺感到眩晕。他爱这目光里燃烧的东西,那是多么珍贵的宝物啊,他无论怎么追寻都得不到。
他便记起比雷斯的画,那红裙黑发,似火在海底燃烧的眼眸——其实很久之前,他便看到过。
他感叹道:“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美。”可有这样的眼神的姑娘,爱的都是加洛林。
他忽然就想,自己在做什么——□加洛林的女人吗?他自己都想嘲笑自己了。
他松开了手。
年轻的贵公子站起⾝,抬手拨开他的刘海,露出额头上荆棘冠冕般的圣痕。他抱手在胸前,用拇指撑着下巴,懒散的倚靠在桌子上。像是终于⼲完一件令人不快的活计,正用旁观的心态欣赏不尽人意的成果。
他似笑非笑着,说“起来吧,很抱歉对你做了失礼的事。”他说“我放你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偷偷的说,还可以要评论吗T__T
没评论好冷的说…T_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