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把我写得那般好,却笔峰一转,说我不能宜室宜家,”雁双翎浅笑道:“如此,太子殿下见了,还敢接近我吗?”
她没发现,明明是埋怨,却说得像娇嗔。
“那是公主还不太知晓太子殿下的禀性,太子殿下倔強得很,向来喜欢做凡人不可为之事,我们越是说公主不可亲近,他就越是想亲近公主。”
“所以,公子就把我排在了榜末?”她倒没想过他还有这层顾虑。
“再者,太子殿下最有怜香惜玉之心。多少名门千金爱慕太子殿下,他偏偏对女伶情有独锺,可见他天生怜恤柔弱。公主去国孤苦,明明才貌兼美,能位居美人榜之首,却因为⾝分尴尬,屈居榜末。太子殿下若看了这份榜单,一定会更加怜惜公主,更想亲近公主。”
呵,这就是所谓的欲擒故纵吗?
她该说,他真的很狡猾,连她这样也算有些心计的人,还是常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正如在下所料,上午才发表了美人榜,下午庄中就收到了太子殿下的请柬,”阮七自信笑道:“太子殿下邀请公主您明曰进宮一聚——单独一聚。”
是吗?他到现在才把此事告诉她,是想藉此解释为何把她排在榜末的缘由吧?
若是太子亲自邀请她入宮游玩,便与上次皇后做东不同。皇后的宾客是京中所有名门千金,而太子的宾客只有她一人。
明曰她进了宮,会见了太子,那么消息自然会流传开来,她未来太子妃的地位便初步完成了,至少也能证明太子对她青睐有加,否则不会只邀请她一个。
偏偏,此刻她的心中并没有半分喜悦。
明明距离目标越来越近,几乎快要达成,她却没有半分喜悦,这说明了什么?
没错,她的目标已经变了。
从前,她只想着如何复国兴邦,可皇兄去世了,她的志向折翼了大半,虽思及侄儿,复仇的火焰尚在胸中燃烧,却已经有些忽明忽暗,如同风中残烛。
她现在最最望渴的,是眼前的这个人。
“公子,你猜猜,今晚会有月虹吗?”她忽然道。
“若有月虹,便像是老天也在为公主贺喜呢。”他微笑,似乎完全没有明白她的心意。
若有月虹,她会对他道出一个秘密。
来之前,雁双翎已经下定了决心,若有月虹给她助力,就像是老天爷给她勇气,就算再丢脸、就算会失望而归,她也要说出她的秘密。
“公子,那些上榜的美人,你都与她们熟识吗?”她问道。
想了想,他点头“算是熟识。有些也是托了关系,在静和庄中居住饼一段时曰,请庄中嬷嬷教导她们各类才艺。有些甚至是我打小认识的青梅竹马,她们就算不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也是世间罕见的绝代佳人了。”
雁双翎凝望着他的双眸,忽道:“可是公子待双翎却格外好,为什么?是因为可怜双翎吗?”
他的笑容微敛,彷佛终于感受到了她眸中的意味深长,他双唇轻抿,好一会儿方答道:“格外好?公主缘何觉得格外好?”
“比如,公子安排双翎住在贵妃娘娘的旧居,比如,公子带双翎来看月虹,又比如,公子安排双翎与太子巧遇,更在双翎生病之时,送来那些粥品…”她细细数来。
诸多片段随着她细数而在回忆中涌现,这才发觉他待她的关怀总是用心在细节,惟有琢磨品味,方能觉察。
她很确信,他待她是与别的女子不同的。
“在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他轻轻侧过眸去,像是在避开她的目光“公主流离孤苦,不比一般名门千金有父⺟呵护关爱,在下自然要对公主照顾些。”
“那这美人榜上的画,都是公子所绘吗?”她指出关键。
“这个…”他噎住,一时间找不到话应答。
“只有我一人的画像是公子所绘,对吧?”雁双翎依旧凝视着他“为何?因为公子觉得对我最为了解吗?这榜中美人,不是还有跟公子有青梅竹马之谊的吗?难道公子对她们不是更加了解吗?”
她的一连串逼问,逼得他无言以对,气氛一时凝滞。
月虹!
忽然,雁双翎看到瀑布上方有一抹七彩颜⾊照亮了夜空,那就像上苍给她的勇气,在这一刻,驱走了她所有的惶恐不安。
她说过,见到月虹,便会道出心中的秘密。
“公子,”她一字一顿地道:“我不想入宮了,我想待在庄子里,如你先前提议的,一辈子做静和庄的客人。”
闻言,他的⾝子明显僵住了,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叫他始料不及。
“为什么?”沉默良久,他开口问道:“公主为何要改变心意?”
“双翎只是觉得,跟公子在一起比跟太子在一起要快乐舒心得多…”她这话说得如此明显了,他还不明白吗?
依他的聪明,凡事只要说上半句,便全然明了了吧?
他若不懂,便是在装傻。
“为什么呢?”他笑了,口吻有些嘲讽“公主甚至连在下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呢。”
她看到他笑了,却是一种她先前没看过的、让她看了心底发凉的笑。
是啊,他说得没错,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她从没问过。
她只知道,他族中行七,自称阮七,而这阮七,不过一个代号而已。
她顿时发现,他对她知之甚详,然而她对他的了解,却如同面对大海深潭,她只能看到粼粼波光的清碧水面,但水深多少,其下还有些什么深奥之物,却全然不知。
所以,是她冒失了吗?是她自以为看透他、认定他对她也有意吗?
从小到大,她不曾像此刻这般傻,也不曾像此刻这般尴尬。
这个晚上,阮七没有响应她几乎像是告白的话,但其实没有响应不也是一种回应…
怨只怨,阮七让她熟识了《牡丹亭》,害得她像杜丽娘一般,勾起儿女情长的心思。从前,她眼里只有复国兴邦之志,何来如此的凄婉幽怨?
⺟后从小就告诉她,做人不必太老实,太老实在宮中待不下去。但在他面前,她还是诚实了一回,鼓起勇气对他说了实话。
可惜,他的反应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她实在不该在完全不了解他的情形下,对他说出真话。有些话一说出口,就像自己的衣衫顷刻间灰飞烟灭,再无遮羞之用——她在他面前,像赤luoluo一般。
说到底,她还是见识太少了,从小养在深宮之中,从没有哪个男人如此温柔待她,她也没见过几个清俊男子,所以,这般轻易就动了情。
她真该向从前父兄⾝旁那些恃宠而骄的妃子学一学,学学什么叫欲拒还迎,什么叫欲擒故纵,学学怎样降住一个男人。
偏生,她道行就是这么浅…
御花园中风光明媚,可惜雁双翎心中有事,无心观赏。
“翎妹妹想什么呢?”斯寰平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按说,太子邀请她一同赏花,这是多么大的荣光,多少名门千金梦寐以求、曾经也是她朝思暮想的事,偏偏此刻,她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奋兴。
“双翎只是有些发怔。”她微笑,诚实答道。
“为何发怔?”斯寰平亦笑。
“双翎甚少与年轻男子单独赏花,所以有些发怔。”这个借口算是不错的理由吧?至少应该能敷衍过去,不让人怀疑。
斯寰平倒也没有往下追究,只道:“其实今天邀妹妹入宮,是想给妹妹介绍一个人。”
“谁?”雁双翎有些意外。
“此人与我甚是亲密,我与他曾经约定,若有朝一曰遇见心仪的女子,一定要让他知道。”斯寰平神秘道。
“看来太子十分看重此人。”雁双翎越发迷惑“不知对方是何⾝分?”
“是我惟一的弟弟。”斯寰平道。
“哦,原来是长祁王殿下。”她曾听说过,现任沛帝只有二子,除了斯寰平之外,还有个长祁王斯宁宇。
说来,她现在才想到,长祁王斯宁宇是阮贵妃所生,所以也是阮家的后嗣,与阮七公子算是表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