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吵…
惊恐慌乱的呼叫声不时在耳畔响起,教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周以谦缓缓睁开双眸,刺眼的火光让他一时难以适应,⾝子略感不适。
他微眯双眼,环顾四周。碎裂的瓦砾、塌倒的墙壁,全在大火烈猛的攻势下化为灰烬。他摇晃脑袋,神志尚未清明,但也知道⾝陷险境,逃离此地才是唯一的求生之道。他努力挣扎许久,举步维艰,每挪动一步都让他显得气虚无力。
忽然,碎裂的声响自上方传来,燃烧的木柱应声落下,周以谦无力逃开,只能以双臂抵挡——
没有预期的灼热,也没有椎心的痛楚,出乎意料的结果让他讶异不已。
“怎么可能…”他探看双臂,在火光的映照下,双臂略显透明,却无丝毫损伤。这奇迹般的遭遇让周以谦困惑不已,回首看着后头,怀疑⾝后是否有人为他挡去了灾难。
没想到就在不远处,周以谦见着了一个瘫倒的⾝躯。他勉強挪动⾝子,试图接近,却发现了一件令他更为诧异的事实——
瘫倒的男子双眼紧闭,苍白的唇瓣沾染了令人惊心的血水。这男子的五官、衣着,还有腰间的那副玉算盘,在在都是周以谦熟悉的,熟悉到让他几乎要以为是另一个自己。
周以谦睁大眸子,恍然大悟。倒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而此刻的“他”不过是缕魂魄罢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刚才为何不会热、不会痛,原来…坍塌的火柱下,不是周以谦的血⾁之⾝,而是脫离躯壳的飘荡灵魂。
他死了…这个事实让周以谦震惊不已,教他一时承受不住,瘫坐在⾁⾝旁。
他是治病救命的大夫,却没料过亲眼看见自己生命的逝去,竟是如此令人绝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被大火呑噬,无能为力。
周以谦用手遮住双眼,试图掩去眼中的软弱,却意外的从指缝间瞥见了模糊的⾝影。他瞪大眸子,以为是错觉,直到人影成了实真,冲破一片昏沉沸腾,清晰的站在他的面前——
“你…”展桃花的出现教他诧异,即便心脏不再跳动,內心仍受到不小的震撼。
谁说世间无傻子?眼前的她,不正是狂癫可笑的傻子?她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不顾自己的生命?为什么…
展桃花拉起他的手臂搭上她的肩,吃力地想将失去灵魂的⾁⾝撑起,但沉重的⾝躯如泰山庒顶,教她步步走得艰难,大口喘息。
“不要白费力气了,快走!”周以谦的灵魂停在原地,目光却定定的凝视着她。
展桃花不发一语,坚持拖着他的⾁⾝一步步走着,没多久她便⾝子微晃,步伐踉跄,热炽的火光教她汗如雨下,体力也因此耗去不少。
看着她的执着,周以谦皱起眉,薄怒道:“值得吗?为了救我而丧命,值得吗?我已经死了,你听见了吗?我已经…”
突地,他脸上闪过一丝黯然。是啊,他已经死了,她又怎么能听到他的声音?
他飘到展桃花面前,透明的双手抚上她的手,语气平缓柔和“我死了,你快走吧,虽然你听不见,但我还是…”
“你只是灵魂出窍,还没死!”展桃花猛然抬首出声,教周以谦大吃一惊。
两人目光交会,彼此静默了好久。
“原来你听得见?”周以谦⼲⼲的笑了一下,赶紧退开几步,双手一时不知该放在哪里。
“不仅听得见,还看得到。”展桃花垂首盯着被他轻抚过的手“没回答你,是为了…省力。”
“原来如此…”周以谦轻笑,神情却添了几分担忧。她看起来好疲惫,秀发凌乱,双颊通红,眼下有倦累的痕迹,教他想伸手拂开她额上的发丝,抚平她眉间的忧愁。
但最后,他只是紧握双手,什么动作都没有。
“你需要帮忙吗?”周以谦撇开面容,目光闪烁不定“我是指我现在这副模样,总能做些什么吧?”
“你快出去,就算是帮我了…”展桃花喘着气,豆大的汗珠滑落脸庞“外头画了符阵,能保你无事。”
“那你…”
“我不会有事。”展桃花深叹口气,目光坚定的盯着他“为了报答你的恩情,我就算拚死也要护住你的⾁⾝。”
“是吗?难道每个救过你的人,你都得舍⾝相救?”周以谦拢起双眉,心中五味杂陈。原来,每个救过她的人,在她心里都有特别的地位。他,并非唯一的那个。
周以谦转⾝背对着她,低声道:“当初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犯不着舍命偿还。”他飘至门边,正要跨出门坎时,一股強劲的力道袭来,他的魂魄被抛向半空中。
“周以谦!”展桃花赶紧将他的⾁⾝紧拥入怀,咬破手指,让血珠泼洒在空中,鲜血瞬间连成纵横的网,将周以谦的魂魄严密的护在里头。
深褐⾊的肌肤,鲜红的乱发,琊魅的血⾊双瞳冲破火光,来到展桃花面前。它一⾝不寻常的狂野气质,让她不噤起了寒颤。
“你是…旱鬼?”
“是又如何?”
旱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绕至展桃花⾝后,掌风从背后袭击的同时,周以谦脫口叫道:“桃花,小心!”
展桃花大吃一惊,这是他头一回叫她的名字…一时松神,她被旱鬼打了一掌,瘫软跪地。
“住手!”周以谦担心她的安危,试图冲破血网“别伤害她!”
“愚蠢!”旱鬼昂首觑了周以谦一眼,轻哼一声,双掌朝他伸去,又快又狠,要夺走周以谦的⾁⾝,展桃花连忙出掌挡住,并把周以谦的⾁⾝拉到⾝后。
她抹去唇角的鲜血,努力稳住自己的⾝子,手结法印,怒道:“他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
旱鬼露出尖利的犬牙,愤恨道:“当年我被封印时便发下毒誓,谁解此咒,必杀无赦!”它冷不防的掐住展桃花的下颚,逼她直视它幽暗的双瞳“御镜舒…那个封印我的女人是你的谁?”
她的下颚好疼,好像快被撕裂般“她…是我的祖师婆婆。”
“呵,原来是她的徒孙。难怪…你的性子和那女人一样令人生厌!”旱鬼收回手,环顾四周“她呢?成了老太婆,就不敢出来见我了?”
“婆婆根本来不及变老。”展桃花紧紧环住周以谦的⾁⾝,深怕有任何闪失“她在封印你的当下就死了。”
“哼,可惜,要是她没死,我就能亲手杀了她!”旱鬼微眯双眼“她葬在哪里?我要焚她尸骨以怈心头之恨!”
“你别乱来!”
“我想做的,没有人能阻止。”
旱鬼临去前,欲抢下周以谦的⾁⾝,这举动教展桃心花慌,连忙出手阻挡,硬生生的受了旱鬼翻⾝旋踢,正中胸腹,与周以谦的⾁⾝双双失去重心,扑倒在地。
她跪在地上,弯⾝捧腹,冷汗直流。她抬首瞪着旱鬼,怒吼道:“要抓他,得先杀了我!”
“真像…”旱鬼直视她坚定的目光,笑中略带苦涩“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电光石火间,两人数次交掌,展桃花不敌旱鬼烈猛的力道,被它热炽的掌风灼得浑⾝刺痛,但她咬住牙关,不让痛声逸出口,这一切全看在周以谦眼底。他轻声喃喃:“真傻…不过是不相⼲的人,有必要为了报恩而如此卖命吗?”
在最后一回交手时,旱鬼倾尽全力猛攻胸腹,把展桃花打得气血紊乱。它睁大琊魅的双瞳,准备击出致命一击时,一道白光闪现,像无形的网子环住旱鬼的四肢,任凭它如何挣扎都无法使出气力,反而还呕出稠浓的墨黑血液。
旱鬼抹去唇边的血,仰首怒吼:“御镜舒,是你吧!”
它微眯双瞳,唇角噙着一抹讽刺的笑容,转头对展桃花道:“我和那女人的恩怨得先了断,至于你手中的小子,我回头再跟你讨。”
旱鬼旋⾝离去,屋內熊熊的火势也瞬间消失。展桃花环望四周的藉狼,轻叹口气,随即汹涌而来的疲累,教她面庞血⾊尽失,⾝子直直的向后倒下。
“桃花!”周以谦奋力冲撞血网,每触碰一次,就感到浑⾝剧痛,但他紧咬牙根,劲使冲撞,直到血网逐渐转淡,在他冲破藩篱的那一刹那,他已耗尽全⾝气力。
他疲倦的合上眼,像一片枯⻩的树叶缓缓飘落。待落至地面后,他艰难地匍伏靠近她⾝边,焦急地唤道:“你…醒一醒…”
展桃花听见他气虚的呼喊声,勉強扯动双唇,轻声道:“我好倦,让我歇一歇…”
见她脉象平顺,气息和缓,周以谦才松了口气,噙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倒卧在她⾝旁,闭上沉重的双眸,喃喃低语:“往后,不论你说的话再荒谬,我都相信。”
展桃花轻皱眉头,呛咳了几声,才缓缓睁开双眼。
好浓的雾气,好重的烟味…她吓得弹起⾝子,惊呼出声:“旱鬼!”
“你终于醒了。”周以谦的灵魂伏在床边,对她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展桃花还来不及厘清状况,就见到小梓⾝穿⿇衣,手拿冥纸,双眼通红的走到她⾝边。
小梓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展姑娘,你福大命大,逃脫劫难,可是我家公子就没这么幸运了。”他说到一半,忍不住哭了起来“公子真可怜,年纪轻轻就命丧⻩泉,这一路上,不知道银两带得够不够,吃穿不知道有没有问题…”
周以谦深蹙眉头,紧抿薄唇。
展桃花瞪大眼,惊呼道:“谁说你家公子死了?”
“姑娘真胡涂,人没了气,还能活吗?”小梓哽咽道“我帮公子选口上等棺木,现在就置在里头,还望姑娘帮我家公子挑个好时辰,我要抬棺回京城,择曰下葬。”
周以谦闭上双眸,紧握双拳,庒抑着満腔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