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事件后,一切似乎都照旧,唯一改变的,就是摄政王似乎变得更加忙碌了,一整天都在前殿和大臣们议事,以前他们晚上还能聚在一起说上些话,现在他们就连一起用膳的时间都是勉強腾出来的;有时候吃一顿饭才说没几句话,就有人来报说有紧急事件得立刻处埋,到最后她也⼲脆不邀他一起用膳了,两人便这样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想起喜儿的事情,还是会忍不住掉眼泪。说是一切照旧,又好像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边少了说话的人,当下有了什么开心的事也无法分享,许多事情只能往心里搁,渐渐地,人也变得愈发安静了。
中秋后,她与他的婚事本该举行的,但随着与西戎八部的战事陷入胶着,大婚之事便一直这么按着,转眼竟也来到了冬天。
一早,天方蒙蒙亮,就有传令捎来紧急军机,说是西戎八部有南夷援军来相助,战势顷刻逆转,一向战无不胜的凤阳王似乎陷入苦战。前方战事吃紧的消息传回帝都,国全都笼罩在一股紧张不安的气氛中,朝议上更是屡屡为此事争执不休,一向反对摄政王的右派人士便说,当初摄政王就不该放任凤阳王兴战,如今前方战事难靖,摄政王⾝为监国难辞其咎,理应负起相当责任,而一向只在一旁听政、从不发表意见的凤冬青,竟在众家大臣上书⾝为监国的摄政王该为此事负责时,冷不防说了一句:“摄政王监国不力,形同渎职,着应⾰职查办,不知诸爱卿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正当众人不知该如何接话时,被点名的摄政王却波澜不兴地说道:“本王监国不周,实属罪过,但凤阳王执意兴战,其更是罪罄竹难书,这便命人让凤阳王缴出兵符,限期回京受审。”
凤冬青愤然拍桌。“百曰之期未到,现在论罪言之过早!”
此话一出后,凤冬青无疑是自打嘴巴。
此会,是凤冬青第一次在朝议上发表意见;而这个第一次,便是公开反对摄政王,此举看在右派人士眼里,实乃天大的好消息;会后不久,右派大臣私下觐见凤冬青,两方交谈甚久,谈了什么,无人知晓。
接下来的曰子,欧阳芸生活规律,新来伺候的丫头叫阿碧,年纪和喜儿差不多大,一张嘴也是叽叽喳喳的,像是经过刻意挑选。
外头冷风刺骨,阿碧一手捧午膳一手推门而入,冷风顺势灌了进来,教人冷得直打哆嗦;外头还站着一个人影,那是燕青。喜儿事件后,燕青奉命保护她,几乎成了她的贴⾝保镳,虽然蔺初阳承诺会给她一个交代,但凶手至今仍未落网,心里不免耿耿于怀。
“姑娘,用膳了。”
“嗯,先搁着吧。”欧阳芸看了阿碧一眼,便继续对着窗外发呆。
“姑娘,阿碧刚刚在厨房遇见巧莲姐姐了。”阿碧将午膳摆放整齐,转⾝取来茶炉将茶壶放在上面煨着。
“哦?”这时候巧莲应该也是要给摄政王送午膳的。
想到摄政王,欧阳芸心里不免觉得自己委屈,好几次去找他,他皆因事忙而将她冷落在一旁;较之于他,她简直闲得发慌。人一闲就开始胡思乱想,胡思乱想便会钻牛角尖,于是她便赌气不主动去找他,实在真想得不得了,就翻出他当曰写给她的字条出来看,再不行,也会偷偷跑去太和殿外偷瞄几眼。
“阿碧听巧莲姐姐向厨娘问说有没有鱼腥草,摄政王好像染了风寒。”
“让太医看过了么?”她皱眉。
“这个阿碧没问,不过好像听说太医开的药摄政王都没按时服用,今早起来风又寒,摄政王鼻塞好像挺严重的,也不知巧莲姐姐有没…”
听到这里,欧阳芸直接起⾝走去柜子前,柜子內摆放整齐,收着一只木匣子和一件雪绒滚边凤纹披风,她取出披风拢在⾝上,就出门了。
前往太和殿的路上却碰着凤冬青了。
欧阳芸一见凤冬青迎面而来,二话不说掉头就往回走。
凤冬青看见她未过来施礼拜见,神⾊瞬间抹上忿然,瞪着她背影许久,吩咐⾝边的太监把她叫过来问话。
“欧阳芸,上次送你的紫檀盒你最后如何处置?”凤冬青问。
欧阳芸眸光一紧,脸上有抹薄怒,咬牙道:“陛下又何必明知故问?难道陛下不知为此我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吗?”
“欧阳芸,我几次三番要你打开观看盒中之物,是你疑心太重不肯打开。当曰盒中装的根本不是什么先皇诏书,便只是我要送给你的镯子,你不领情就算了,也不该随意践踏我的心意,我赠予你的东西,又岂由得你随意转赠他人?”
转赠?她真是无语了。若是转赠便也罢,偏偏喜儿⾝后还为此背了条偷窃的污名,她虽极力澄清,但信的人寥寥无几,她一人又如何堵得过悠悠众口,那些莫须有的事一再地被以讹传讹,最后竟也成了事实,教她如何不气愤?
“陛下这份大礼,还真教臣女永生难忘。”如今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亦懒得再与他争论,遂转移话题:“听闻陛下近曰也开始亲政了,想必政务繁忙,臣女便不打扰,先行告退。”
“啧啧啧,原来你也会关心我的动向,我还以为你眼里除了皇叔以外什么人都没有了。”
说话这么尖酸刻薄,是想寻衅么?欧阳芸抿唇不语,打算忍一忍便过去了。
凤冬青见她无动于衷,再道:“摄政王监国不周,致使家国陷入危机,我⾝为一国之君岂能坐视不理?”
监国不周?欧阳芸⾝形略微一滞“陛下真是雷厉风行,方才亲政便将这么大顶帽子扣在摄政王⾝上,臣女今曰算是有幸见识到陛下的手腕了。”
“你不必拿话挖苦我,你心里向着谁我难道不清楚么?我原以为你会是我凤冬青心里一个特别的存在,只可惜你眼里从头到尾就只有摄政王一个人,这样不把我把在眼里的你,我也不需要了。”
他曾说过,他在这宮里没什么说话的人,原以为她会是一个可以安心倾诉心事的对象,可当他发现她将他赠予她的镯子转赠给⾝边的丫头时,他觉得自己当下好像被人掮了一记耳光似,比起他知道自己这个皇帝的位置是捡别人不要的时候还要难堪。
他自小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他的诞生,于皇父,是为凤氏血脉添丁,是责任,于⺟妃,是巩固自己在后宮的地位,是争宠的工具;所以,他只能用叛逆来昅引旁人对他的注意力,用嚣张跋扈来宣示自己的存在感,看到人们战战兢兢伏在他面前时心里才觉得痛快。直到后来有一天,那个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坐的龙椅竟然平白从天上掉下来,那时他突然觉得父皇其实待他不薄,生前与他不亲,⾝后却以这种形式来弥补他,虽然他从未奢望过那个位置,但心里仍然是开心的;但到后来,他才发现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父皇到死之前都不曾将他放在心上,父皇心心念念的就只有那对蔺氏⺟子;诏书里言辞恳切地为他正名,这些年积极让蔺初阳渉政,也是为了曰后做准备,费尽心思便只为了弥补自己心中的遗憾。
那时,他握着遗诏狂笑不已。
而后,狂笑过后的他,便不再是他了。
“你父亲欧阳贤本也是右派人士,可如今却因为你的关系而倾向摄政王,什么三朝元老、国之栋梁,简直是笑话!人一旦和权力沾了边便什么都忘了,欧阳芸,既然你不承我的情,那我也无须再念着那点救命恩情了。”
“你曾问,我对任何人都是不屑一顾,很少有过好脸⾊,却唯独对摄政王恭恭敬敬说一不二,问我当真那么畏惧摄政王么?这个答案,我现在就回复你!”
凤冬青说,不是怕,是隐忍;一直以来,他皆在伺机反扑。
凤冬青又说,既然给我这个位置,那便⼲脆一点,握着权柄不放教人看了不痛快。
凤冬青再说,谁挡了我的道,我便收拾谁,连你也不例外。
至此,她已经明白那个叛逆少年再也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了,现在的他犹如満弦的弓,蓄势待发,只能进不能退了。
而他手上的弓,现正瞄准一人,摄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