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宣阳坊这个住満王公贵族的地方,偌大的储府却一点也不显得逊⾊,筋便不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但掩在厚实沉重的黑⾊榆木大门內的古朴建筑、别致园林,反而独树一格。
今曰因为储老夫人的寿宴,这道大门敞开,来共襄盛举的宾客,大都是冲着储氏商行的面子。谁不知道储孟孙生意做得大,甚至皇宮里的食材也有许多都靠他供应,结识的达官贵人无数,因此受到邀请的人莫不引以为荣。
由于宾客络绎不绝,在等待宴客之前,储老夫人索性先待在偏厅里见客,因此储孟孙带着秋声先至那里问安。
到了厅內,秋声只觉所有人都对她投以好奇的眼光,而当中有些甚至是不友善的,令她益发不安。
不过为了不丢储孟孙的脸,她努力保持着大方的仪态,随着他盈盈一拜,天知道先前她先学这些礼数,就险些闪了腰,更别说眼下穿着这⾝华服任人打量有多别扭。
“奶奶,孙儿来向您贺寿了。”储孟孙行了一个礼,脸上却面无表情。
他和储家的其他人始终不亲近,由于他的⺟亲只是一名侍婢,⾝份不⾼,本就不受宠,又在生他时难产过世了,因此即使是长子,庶出的他却从未受过重视。两个弟弟接连出生后,奶奶更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全家人的注意力全在大房的两个男丁上,他的童年,就在众人的冷落和白眼中成长。
父亲对他十分严格,动辄打骂,他眼看着两个弟弟受尽宠爱,几次表现好想邀宠,却总是被喝斥,之后他便深深明白,在储家他只能靠自己。
因此他开始拚命昅收各种知识、学习武艺,甚至溜进商行里学做生意;及至长大,父亲见两个嫡子着实不成材,而他却异常出⾊,才把心思放到他⾝上来,回心转意在临终前将事业交给他,不管奶奶是多么的反对。
奶奶一直对他心有芥蒂,即使他也姓储,还是长孙,在她心中却也没有什么份量,顶多,就是替储家钱赚的工具而已。
但他储孟孙是这么好利用的吗?他在心底冷笑。
心思回到眼前,祖孙两人目光交会时,彼此都感受到对方的淡漠。他虽与奶奶不亲,但礼数还是得做足“给奶奶的贺礼,我已命人先搬进库房…”
“罢了罢了。”他送的东西绝对不是俗物,根本无须过问,她在乎的,还是孙子⾝边的那名女子。“你有这份心就好了。至于这位姑娘是…”
“她是我的账房,名叫秋声。”两人在没有名份之前,他也只能如此介绍她。但既然这回要她盛装前来,便是有意让家里人知道,虽说是账房,秋声的地位却不只是如此。
“她就是你那账房?”储老夫人彷佛不太有趣兴的咂咂嘴“家里做什么营生的?”
“她爹就是秋老。”储孟孙替她回了话。
“秋老的女儿啊…”她这才正眼打量起秋声。
长相是过得去,⾝段也还可以,笑起来挺怡人的,如果不是因为孟孙的关系,对这丫头她不会有厌恶感。
然而方才见她衣着华丽,还以为有些家底,结果居然是秋老的女儿。区区账房的女儿能有这般行头,足见孟孙在她⾝上下了不少功夫。看来这次仲孙那两兄弟没夸大,孟孙确实对这丫头有几分认真。不过在她看来,要解决这么个没钱没势的女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孟孙,她一个姑娘家,和你同进同出的,听说连谈生意都跟了去,成何体统?你该注意些!”储老夫人意有所指咛了他一句。
但储孟孙不知是没听懂,还是装胡涂,不以为意地答道:“她是账房,和我一起出门谈生意是自然之事,何来不成体统?”状似闲散地回了话后,他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只是奶奶,你怎么知道秋声和我一起出门谈生意?难不成你在我⾝边安排了眼线?”
他自然知道是谁告的密,这么问,只是想警告奶奶,别妄想刺探他的事!
“我是你祖⺟,关心你也不行吗?”储老夫人有些动气,但她知道自己的脾气吓得了储仲孙兄弟俩,对长孙却是一点效果也没有,便勉強按捺了下来。“好了,今儿个宾客多,你也去帮忙招待客人吧!至于秋声这娃儿,先留在我这里,替我做个帮手。”
秋声早感受到他们祖孙间的敛拔弩张。她怎么可能傻得留在这里当箭靶,自己不被射个万箭穿心才有鬼!求救的眼神连连投向储孟孙。
他也知道奶奶不怀好意,便找个了借口推托“她是账房,不是婢女,能帮上什么忙?”
“我有用得到她的地方就是了!总不会吃了她吧?”对这个孙子无计可施,让储老夫人更是不悦。
自己的⺟亲在祖⺟手上吃了多少苦头,储孟孙从下人口中也有所耳闻,而他并不愿意让秋声也遭受到那种对待,便又道:“秋声是账房,没做过杂事,我怕她笨手笨脚毁了奶奶的寿宴,早令她见过你后就乖乖在我后头待着,免得惹你生气。再说今儿个是奶奶你的寿宴,万事不必操劳,坐着享受便是,外头的事若人手不够,我会另外遣人帮忙。”
说完他也不啰唆,领着秋声及自己的人便走,不用看也知道现下背后祖⺟的脸⾊,恐怕阴沉得恐怖。
退出偏厅,一直走到后院的凉亭处,储孟孙和秋声才止了步。
宴会地点在前院大厅,宾客们不会来到这里,相形之下比较清静。
“看来,老夫人我是得罪定了。”秋声长吁了口气。到现在她还在紧张呢!
“何需管她怎么想?你本份做到即可,不必特意讨好她。”储孟孙的语气有些僵硬。
瞧出他面⾊带点阴翳,再想想方才厅里他的表现,秋声忍不住问:“当家的,我觉得你和老夫人间的气氛…呃,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我很清楚她从来不是真心疼爱我,她只重视嫡出的那两个孙子,只是因为仲孙他们不争气,她才不得不妥协,依照我爹的遗言让我当家。”他冷笑道。“她的寿宴我愿意来,也只是不想让人说话,否则光是她对我娘亲种种苛刻的行为,这储府大门我早就不屑踏入。”
秋声瞧他说得冷酷,却也知道这种冷酷源于从小到大不被重视的阴影,心不噤替他痛了起来。“当家的…老夫人不疼爱你,还有我疼爱你呀!”
不是当事人,她不会唱⾼调的劝他别怨恨老夫人,她的眼中只有他,他的喜怒才是最重要的。
“你要疼爱我?”心里那道硬坚的墙,彷佛被她撞碎一小角,储孟孙冷厉的眼神慢慢柔和下来,直瞅着她道:“你要怎么疼爱我?”
“我可以…呃,我可以在天冷的时候帮你添衣、泡热茶、烧开水…还有、还有…”还有什么?这些大饼都会做,她还能替她做什么?想到这里,秋声不免有些气馁。早知道小时候姑娘家该会的事多学着些,才不会现在要用了却一样也不会。
储孟孙闻言朗笑起来。她果然很有逗他笑的本事。“这些彷佛都是新嫁娘做的事,你已经准备好要嫁我了吗?”
“你臭美!”直觉就先反驳的她跺了跺脚,但想清楚了他的话后,又是一阵害臊。“等一下,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问的是哪一句?”他逗她。
“就是…就是…”要她问出这句话,简直让她的粉脸都烧了起来。“就是你要娶我那句嘛!”
“那就看你的表。”储孟孙哈哈大笑。
两人打情骂俏,趣情正浓时,突然一道杀风景的声音介入。
“大哥好兴致,和秋声姑娘躲到这儿谈情说爱了?”储仲孙领着弟弟走过来“奶奶交代我,请大哥到大厅一趟,宁王府的世子到了。”
“李初到了?”和宁王府世子颇有交情的储孟孙,立刻带着秋声想走。
“等等。”没拦住他,却拦住了秋声。“世子只希望大哥你一个人过去,说是有要事相谈。”
“这…”李初有事单独和他谈,是有可能的,然而他却不放心让秋声一个人在这里和储家的其他人相处,旅是他唤来了大饼。“你带秋声到我以前住的院落等我,我去去便回。”
话落,他便和储仲孙离开。
秋声着实想跟上,却也知道自己去了只是让他为难,毕竟人家世子摆明了想跟他一个人单独谈话。
跟着大饼,她原想应该没自己的事了,不料储老夫人由后院的另一头走过来,⾝后跟着几个婢女和长工,脸⾊之凝重让她不由得竖起寒⽑。
这,确实是冲着她来的吧?
储老夫人领着一群人来到凉亭,开口便道:“季孙,带大饼到前头去帮忙!”
储季孙领命,僮仲孙原也就是为了这个作用,才把他给留了下来。
当他死拖活拉的和几个长工一起把大饼架走,留下秋声一个人,她顿觉大难临头。
“你…”储老夫人厉眼瞪着她“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问你,你和孟孙,不只是账房和主子的关系吧?你们到什么程度了?”
“什么程度?”她不太懂对方的意思,不过仍是据实回答,她认为自己和储孟孙的来往正正当当,又没有偷鸡摸狗,何况储老夫人迟早要知道这事。“我和当家的确实在一起,但我没并染有做出逾矩的事…”
她越说越不自在。孟孙私底下常对她做的那些羞人的事,不知道算不算逾矩?
“是吗?”储老夫人讥诮地一笑“你都叫他当家的了,难道不明白自己的地位,还妄想⿇雀变凤凰?”
“不!我没有这个想法!”秋声心一惊“我不是因为这原因才喜欢他…”
“我们孟孙的条件好,喜欢他的女孩,可以从朱雀门排到明德门,若是挑都不挑,我这储府可会让人说笑话的!”摇了头摇,储老夫人说得语重心长,却是字字带刺。“媳妇我早就替他选好了,孟孙有个在山西经营汾酒生意的世伯,他的闺女⻩亭儿年方十六,贤淑貌美,和我们又是门当户对,本想过两年等她大些,再让孟孙迎进门,但现在出了你这桩事,说不定要提前了。”
“当家的说,他会娶我的…”秋声在心底替自己打气,她要相信孟孙!
“他能不能娶你,还得看我的意思!”储老夫人拿出气势,要把这丫头庒到说不出话来。“你拿什么和⻩家的闺女比?说外貌没外貌,说背景,人家和我们还是世交,你有什么?不过是个账房的女儿,根本配不上孟孙!”
她朝后头的婢女示了意,婢女由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到秋声面前。
“算你也陪了孟孙一阵子,这一百两银票子你收了,今后离开京城,有多远走多远,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和孟孙纠缠!”储老夫人不容置疑地决定了两人的未来。
秋声深深地觉得被羞辱了。她的真心真情,在储老夫人的眼中,是拿钱就可以打发的吗?
原看对方是长辈还维持着尊敬的她,也不想再装模作样下去,基于对储孟孙的感情,她的语气也強硬起来。
“不!我不收。老夫人,我不管您相中了哪家女儿,除非当家的亲自赶我,否则我都会相信他的承诺。”
“即使和我作对,你也不离开他?”
“当家的说他会保护我的!”她相信他,即使眼下只有她一人,她也能凭着这份信心和储老夫人抵抗。“何况,孟孙的感情在您的眼中,只值一百两吗?他是您的亲孙子,您何不亲自问问他的想法…”
老脸一沉。“够了!我活了这把年纪,还不用你这⻩⽑丫头来教训!”
见秋声倔得像头驴子,储老夫人哼了一声,同来时一般,浩浩荡荡地领着一⼲婢女拂袖而去,只是临走前,还扔下一句让她感到很不妙的话。
“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否则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