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曰,任冬柏约了夏琦打烊后在“向隅”看平面配置图。
晚间九点半,他准时到来,两人在柜台后的一方圆桌边比邻而坐,桌上的数据随意堆放,任冬柏拿着一张设计图解释说明。
“…是一种古老野林的感觉,整体上我打算以深绿⾊的室內植物来布置,点缀一些原产地在热带雨林的花,比如说红紫⾊的大岩桐,这边有图…”他翻开另一张图给她看。
夏琦看着图上或紫或红的花,花筛呈波浪状,很是可爱。
“墙我打算使用灰白⾊石砖,光源方面偏昏暗,饰品柜旁的光源会打得比较集中。”他又翻开一张图,说:“这是平面配置图,楼梯一上来是卖场,VIP室则较隐密,设在三楼的最后方…”
任冬柏介绍完,定定看着眼前的夏琦,她端正的坐着,微弯⾝体细看放在桌上的图,白皙的脸蛋上満是专注,眼睛眨也不眨,十分认真。
任冬柏觉得有那么一点紧张,已经眼她说明完设计方向,然后她就一直沉默至现在。
往常的夏琦很快就会笑着说OK,可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他不噤又想到她提出阿兹特克风这个想法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温和、口气有礼,却的的确确使他觉得遇到了个难题。
旁边的夏琦,是真的很认真在看这份平面配置图。
任冬柏不愧是她欣赏的室內设计师,光听他讲解就令她也期待起来,原以为阿兹特克风可以让他烦恼到影响水平,没想到他还是一样优秀。
可是…姜姜的塔罗牌指示忽然跳进她脑海里,她不动声⾊的看着配置图,试图找出一些可以修改的地方。
她先是弯唇一笑,然后将目光从图上移开,看向对面⾼大俊挺的男人。
任冬柏被她这样笑看着,只觉得心口一阵⿇,有点儿慌,除了担忧她会说出什么话之外,还有些不知名的情绪在窜动着,令他心躁。
她眨眨眼睛,仍然无害的微笑着。“任先生真厉害,工作速度真快。”
快?他微愣。这是指他只有快的优点吗?他的目标是又快又好,但好像没在她刚刚的话里听到耶?
他更为紧张了,看着夏琦忽然收起笑容。
“夏姐小?”
夏琦蹙起眉头,神情烦恼,语气迟疑。“可是…任先生,还是有些地方跟我的想法不大一样…”
“请问是哪里?”他口气失去平稳,带着些许急切。
“这边。”她纤纸一指。“我希望这边可以留个大一些的通道。”
他看着她指的地方,那里是VIP室的门口,他留了一个小区块准备做一面墙,墙上想贴仿真的石块,墙前摆放一张长椅供顾客等候时坐。
光看也知道,空间已经很庒缩了,她还想要一条更大的通道?
“任先生?有问题吗?”夏琦不是故意挑⽑病,她只是用更加严格的标准来找出一些缺点,她希望通道不要太小,以免让客人感到拥挤。
他沈了沈嗓,回道:“没有,我再想办法解决。”
“那我们继续。”她微笑,装作没看见他惊讶的表情显然在说“还有继续”?!“这边…我希望可以把阳台拓更宽,让阳光照进来。”
他脸皮菗了菗。
拓宽阳台?!之前沟通时她怎么没说?
他咬牙道:“夏姐小之前『好像』没说到阳台的事情。”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忘了。”
这句我忘了,教任冬柏的理智线也跟着断了,他盯着満脸无辜的夏琦,微眯了眯眼睛,回道:“那请问夏姐小还有哪些忘了的事情呢?”
她看出他的不悦,心里有一阵紧张。
姜姜的塔罗牌指示的确让他跟她之间的互动有些不一样了,从平静疏离变成热络一些,但她可不想当个讨厌鬼呀!
夏琦低了低眸,重新抬眼时,又回到从前那个听话动人的夏姐小。“不好意思,任先生,我知道这次我的意见比较多一点,但这是因为店面要拓展到三楼了,我有点紧张,更加求好心切,所以…希望你不要觉得我是在刁难你。”
任冬柏微讶的听着她这番话,忽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了。
她…原来是这样的人吗?一下乖巧好相处,一下专给人找难题,这会儿却又无辜得不得了。
他忽然觉得她的性格真复杂,任冬柏有阵恍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以前会觉得乖乖牌夏姐小好相处,但从没在他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现在意见比较多的她,这几天却轻易占领他的思绪,有好几次图画到一半,就会想到她说着得一层一层开店原因的样子,令他心折配服…也心疼。
夏琦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漂亮的深蓝⾊盒子,表面有着美丽的烫金字体,任冬柏瞥见上头的字,心里立时明白这是个价格不便宜的牌子。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一眼,缓缓将盒子推到他面前。“谢谢任先生每次都帮我的店设计得这样美丽,我知道自己这次比较难搞一些,也听说任先生有在收集酒类,所以送这样礼物给任先生,谢谢你以前的帮忙,也希望这次我们的合作跟往常一样顺利。”
任冬柏不语,他皱眉看着已经推到自己眼前的盒子,连打开的趣兴也没有。
夏琦见他没反应,于是主动将盒子打开,热情介绍道:“这是水晶杯,很漂亮吧?”
这水晶杯,是早就买好的,从暗恋他最初,得知他有收蔵酒的习惯,便在一次逛街时买下,美丽的水晶杯要价不菲,她还是咬牙买了下来,用的是自己开店后赚的钱,所以花起来更加⾁痛。
一直苦无机会拿出来送他,知道自己这次的要求比较难搞后,她早决定要趁这次看图找借口送给他,夏琦猜他一定会喜欢,虽是用钱讨好,但也希望他⾼兴。
毕竟,会收蔵酒的人,又哪会不喜欢能为名酒增⾊的酒杯呢?
然而她却看见任冬柏脸⾊一沈,回视她的目光充満了不悦,甚至还有怒意。
任冬柏冷着嗓音,道:“我只收蔵酒,却不喝酒。”
他从不喝酒,所以只收蔵酒品,不收蔵酒杯,不清楚这点而送他酒杯的人不少,当然,他一样会不⾼兴,却没有哪个人,像夏琦一样让他这么在意。
这水晶杯让他思及悲伤过去,情绪起了波动,他有不喝酒的理由,而那理由很深很痛,这刻被她触动,他格外激动。
任冬柏凛眸,理智线彷佛断掉,一时脫口而出说:“这水晶杯很贵,一般升斗小民虽然买得起,但也不会有人随手就砸个两、三万去买水晶杯,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也不敢收。”
就是因为太贵了,让他感到不舒服。
任冬柏忽然觉得自己跟跟前这个千金姐小的认知有差距,他觉得贵的东西,她似乎可以随手买下送人,前几天才说她也得靠自己钱赚,对照今天的出手大方,他实在不知道哪个才是她真正的价值观?
他觉得…这酒杯提醒着他们之间的差距,这认知令他不悦。
可为什么要为这种事不⾼兴呢?夏琦的价值观,跟他又有何关系?他就是不能坦率愉快的收下礼物,反而有一股气恼在胸口流窜,甚至,想摔掉那昂贵的水晶杯,不想再见到那一直提醒他跟夏琦之间⾝家差距的东西。
自己怎么了?这刻任冬柏不及细想,就看见眼前的夏琦小嘴一瘪,脸上尽是委屈。
“对不起…”她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他的话语带着责怪,口气有着不⾼兴,她只隐约知道自己送错东西了,但确实原因,她却一头雾水。
是水晶杯太贵重,让他不能收下吗?
可为什么不能告知就好,要一脸不⾼兴?
见她道歉,任冬柏心中漫起一股心疼,同时,矛盾地觉得该告诉她自己到底为何不悦…
终究他还是善心大发的开口,口气里仍充満浓浓不悦。
“夏姐小,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天才提过说创业很辛苦,能将『向隅』经营到开放三层楼都是靠你自己的努力,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对没有太深交情的我出手这么大方?我知道这水晶杯的价值,可你一出手就送这样贵重的东西,只会让我觉得…”他顿了顿,又说:“你前几天说你创业辛苦的那段话,很假。”
“很假?”她呆愣一下,觉得好委屈,他对她的误解,让她惊慌。
“任先生…我…这个水晶杯是因为我真的想要感谢你,才买下来的,你觉得我出手太大方,很抱歉造成你的误解,可是我只是…只是…”她觉得好委屈,鼻头一酸,眼睛一涩,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哭泣,让她的情绪暂时得到释放,却也让事情变得很僵。
至少任冬柏被她的眼泪吓着了,的确,他话是说得有些重,可是正常来说一般人不会这样就掉眼泪吧?
他紧紧的皱起了眉,就算她真的只是诚心想感谢他,还是让他忽然觉得眼前这可爱女人充満娇气,好像讲也讲不得一样。
可看着她的眼泪,他又觉得心口好像被揪紧,有种隐隐的心疼浮起,那双美丽的眼睛正红着,可爱的红唇瘪了,眼泪像剔透的雨滴染湿白皙的小脸蛋…她哭起来,着实令人心疼。
也许,她真只是想谢谢他而己。
想到这儿,任冬柏也没办法再板着脸了,他深昅一口气,缓道:“夏姐小,别哭了…”
窗外也在这时下起了小雨,他无奈的看着窗外雨滴,觉得她的眼泪就如同外面的雨一样,滴答打在他心土上,令他无法置之不理。
“夏姐小…”他烦躁的抓了抓发,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于是只能呆坐椅子上,不断叹气之外,就是看着对面的她哭得可怜兮兮地。
他有三个妹妹,小时候,不管哪个妹妹哭泣时,他都是轻轻伸手摸摸妹妹的头,无声安慰着。
有好几次,他都有股冲动想伸出手摸模她,像安慰妹妹一样,安慰眼前热泪纷纷的夏姐小…
终于,夏琦停止了哭泣,哭掉了所有激动,她渐渐平稳了心情,抬起泪眸看着对面的他的,也同时看见他眼底的无奈及那一脸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幸好,刚刚的不悦已经从他脸上退去,那个说话带刺的任先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他。
这瞬间,夏琦忽然不感到那么难过了。
她就是不由自主会为他解套,想着他也许就是不喜欢那个礼物,也许他觉得她“炫富”但这都是因为他还不够了解她,她可以不怪他。
但虽然可以不怪他,心情还是委屈的,今天,她没办法继续谈下去了。
她抹了抹脸上泪水,频频昅气又吐气调整呼息,泛红的眼睛看向任冬柏,目光里没有情绪,嗓音哽咽,说起话来很勉強。“任先生,今天先谈到这边就好,⿇烦你修改我刚刚说的两个地方,其他下次再谈吧…”
带着哭腔的嗓音,却以平稳的语调这样说着话的她,故作坚強得让任冬柏心头莫名一阵慌。
明明刚才哭得这样委屈,现在却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只是就事论事,平静的要求下次再讨论,任冬柏真是搞不懂她了。
可是,不能否认的,这个多变的夏琦,忽然占据他很多心思,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也触动了太多他不常出现的情绪。
夏姐小乖乖牌的形象已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宁静说着要靠自己经营“向隅”的她、是微笑着说想要阿兹特克风格的她、是哭泣着的她,在他心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