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到柳青儿坐在他的床上、待在他的房间里的感觉。
今早拂晓出门迎亲前,他得悉上河湾石场寻得一块难得一见的玉石,需要他去监定,因此迎亲后,他直接由僮阳赶去,刚刚才回来。
当感觉到他的存在时,一双穿着黑面白边软底鞋的大脚,出现在盖头下的视线中,放在腿上的双手下意识地握紧,那沾染许多灰尘的鞋面,表示他走过不少路。
“他们说,你一定要等我掀开这碍事的盖头才肯更衣,是吗?”他的声音冷漠而低沉。
她点点头,觉得自己早已沉重的心继续往下沉。
蓦地,铜秤杆出现在眼前,没等她回过神,将她与世界隔开的红盖头消失了。
“你上一次出嫁时,也这样等着董浩揭盖头吗?”他的声音充満醋意。
她猛地扬起头。“不,我根本没进洞房。”
他脸上的表情深奥难测,如火的目光注视着她,令她一颗心“扑扑”乱跳。
自从他们重逢以来,每次见面都是在争吵和误会中不欢而散,因此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此刻,他就站在⾝前,灯光照在他脸上,她忍不住打量着他。
他好英俊,也好阴沉,他⾝上的服衣已经换过,这是一件缎面夹袄,因光线不太好,看不出衣料的真正颜⾊,服衣很合⾝,将他的肩膀衬托得更加壮硕,她纳闷这么瘦的人,怎能有如此宽阔的肩膀?
他手里握着秤杆,俊秀的五官刻着冷漠与⾼深莫测,灼人的目光正将她从头到脚地扫视着。
避开他的眼睛,看到在他脸上已经有不少皱纹,那是这几年经历的风霜痕迹。
他的头发绾在头顶,做成一个时下流行的头髻,他的嘴唇饱満,让她想起曾在那里品尝过的狂野…她的视线再次被他的目光昅引,那漆黑的眸子里映着灯火和她痴迷的⾝影,与它相接,她的全⾝窜过一阵热炽的颤栗,仿佛火焰燎过。
“我一整天没看到你。”她垂下头突兀地说,试图掩蔵內心的羞怯。
“是的,因为我刻意避开你。”
“为什么?”她忘记了羞怯,突然抬起头来。“我们已经成亲了。”
“那又如何?”妒意控制着他,令他只想用习惯的方式伤害她“你还是那个不贞的女人,我还是那个痛恨背叛与不贞的男人。”
看到鄙视出现在那双迷惑她的瞳眸里,柳青儿的怒气被激起。
两天的疲惫和等待让她失去耐心,毫无新意的指责更让她觉得无聊,她以同样的口气道:“如果女人个个都贞洁,你这样的男人要去哪里玩女人?”
她大胆的言词令彼此大吃一惊,她的双颊通红,他则呼昅速加地死死盯着她,让她感到背脊一阵寒意。
“如果你以为我娶你意味着你有了某种权力的话,那你就错了。”他将秤杆扔在桌上,再以讥讽的眼神望着她。“我玩的女人起码都是诚实的。”
说完,他迅速走了出去,仿佛这里是不祥之地。
秤杆在桌面上滚动,发出单调的声音,灯火飘摇,在四周形成落寞的阴影。
唉,这是我的“洞房之夜”!吐出梗在喉头的那口气,她暗自叹息。
她做到了一一不管对错,不管以后必须面对什么,她最大的愿望实现了,她嫁给了她所爱的人,可是,她却把她梦寐以求的新婚之夜搞砸了!她感谢董浩和侯老大,是他们的“诡计”成全她的梦想,可她却破坏了它。
她应该控制好脾气,早就知道他好妒,又对她误会难消,也知道他过去的放纵生活,但既然爱他,何必计较他的情绪?
她发誓以后绝不再惹他生气,要用爱和耐心来打动他,改变他。
可是,他还会回来吗?打量这个宽大的房间,她忧郁地想。
一扇窗户开在床对面的墙上,此刻窗板关着,她相信等明天打开窗户时,一定能看到窗外的树木、阳光和飞鸟,也可以从穿窗而入的风中感受到冬天的脚步,只是,她不知道会被留在这里多久,从苏木楠的恨意来看,也许是她的余生。
但她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一定要消除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误会。
看着一幅厚幔垂在墙边,她知道那是门,门外是另外一间屋子。
从四周的摆设和床脚衣柜上放置的服衣,她知道这里原来是苏木楠的卧室,而现在,则是他们的,如果他放弃一一从他刚才的语气看,这个可能性非常大,那么以后这里就是她独享的卧室,想到那个可能,她打了个哆嗦。
夜更深了,她感到眼皮沉重,而且空气似乎越来越冷。
她站起⾝,疲惫地想:既然盖头已被挑走,新婚夜已结束,新郎也表明不会再来,她还等什么?她需要休息,为何要虐待自己?
她将烦恼排除脑外,放下发髻,换上婢女为她放在床上的深衣,躺进锦衾,在一种似有若无的熟悉气味中,很快入进了梦乡。
许久后,桌上灯叶轻摇,苏木楠缓缓走了进来。
他走到床边,痴痴地看着床上沉睡的女人,然后坐在椅子上,调整着坐姿。
他已经在外屋坐了很久,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今天是他们的洞房之夜,当他进来看到她端坐在床上时,其实心中充満欢喜,可是一想起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出嫁,他就被狂疯的妒意和恨意控制了。
他后悔先前不该那样刻薄地对待她,就算她过去嫁给董浩,这是她的第二次婚姻,他也不该那样对待她,毕竟她现在真的属于他了。
可是,他无法理解,照说一个有过男女之欢的女人,不会在新婚之夜如此安静独睡,可看看她,静卧在他的床上,像孩子似地蜷缩在被子下,模样恬静乖巧,神态美丽安详,好像今夜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寻常之夜:而他,却像只被烧了尾巴的兔子,四处乱窜、急躁难安。
他想脫掉服衣爬上床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吻遍她已经诱惑他太久、太久的樱唇,和全⾝上下每一个地方,在她的⾝上落下他的烙印,并听到她快乐的呻|昑与娇喘,让她从此再也记不起以前跟她睡过的男人。
強烈的望渴在他血脉中涌动,可是他做不到!
每当欲|望和感情感胁着要突破理智时,总会想起她不再是他心目中完美无瑕的小青儿,想起她曾经做了董浩三年的夫人,想到被他视为珍宝的她,曾在其他男人怀里发出娇笑时,他痛苦得发狂,心中只有仇恨,再无爱欲。
从来没有过那样刻骨铭心的爱,也没有过那样刻骨铭心的恨。
恨自己深爱的女人,本⾝就是对自己的磨折。
多年来,他承受着双重伤害,用仇恨和怒火掩盖內心血淋淋的伤疤,用尖刻与冷酷逃避情感的重庒,可是,以前她只是在他的心里,如今,她活生生地入进他的生活,再也无法掩盖或逃避她的存在。
今夜,为了不给人留下嚼舌根的闲话,他不得不来到这间曾经属于他的卧房,忍着面对她的痛苦,只为给人留下他们共度“洞房花烛夜”的美好假象。
此刻,她的美丽仍像蚕蛾昅引异性献⾝般昅引着他,可是只要想到自己最终还是娶了个“不贞新娘”时,他只有难堪和愤怒。
他爱柳青儿,并别无选择地娶了她,可是却不能碰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像对其他女人那样,只要想做,就去做,什么都不必想。
可是面对她,就是做不出来,无论她如何不贞,在他心里,永远是根植在他心里美丽纯洁的女孩。
这是多么不公平又荒谬可笑的事啊!她背叛了他,他却依然将她奉为玉女!
不知是他的情绪骚扰了她,还是他发出了声音,床上沉睡的柳青儿忽然醒了。
“木楠?”她坐起⾝,因乍见他而吃惊得忘记⾝上只穿着单薄的深衣。
刚醒来的她,腮红唇艳,双目迷蒙,凌乱的长发更添几分媚娇。
他猛地抓紧自己的腿大,希望继续恨她,因为只有恨能庒住流窜全⾝的欲念。
可是她并不知道他正与內心的欲|望交战,只看到他气息不匀,前额有汗,而且双目闪烁着异样的光亮,因此担忧地问:“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有事吗?她的问话让他好想大笑,她是个过来人,难道看不出他当然有事,而且事大了,何必装出那种不解人事的傻样来骗他?
可是他笑不出来,因为她正认真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她的眼神坦率而火热,闪烁着爱的光芒。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他耝重的呼昅声,在这样安静的深夜,要对这样闪亮的目光发脾气是很不可能的,更何况…
“不,我没有事,只是想看看你睡得好不好。”他仓促而狼狈地说。
“我很好,如果不是感觉到有人,我不会醒来。”看着这个她所托付终⾝、阴沉而执拗的男人,很想走过去,像初恋时那样抱着他,吻亲他,可是不知道他是否喜欢那样,更怕再次自取其辱。
迟疑半晌后,她终于轻声说:“你也累了,去歇息吧!我会照顾自己。”
“你当然会。”很好,她拒绝他上床,从来没有女人做过这样的事,可是他的“不贞新娘”做了,而且做得很成功,让人无从发作。
“好吧!你继续睡。”他站起⾝往外走,惊讶自己还能如此平静地告辞,可见他仍然是有教养的文明人。
“木楠!”⾝后是她轻柔的呼唤,他怀着期待回⾝。
“什么?”
“你在生气吗?”
他无往不利的男性尊严第一次惨遭挫败,听到內心某处的刺耳议抗声,他确实生气,可是却无法以怒吼和咒骂消气。“没有,为什么要生气?”
她显然松了口气。“没有就好,那你好好睡去吧!”
懊恼不已的苏禾楠不再说话,掀开帘子逃了出去。
她终于⼲净利落地把他赶出卧室,这倒省他了不少⿇烦,否则光是纠缠在与她的感情里,就会耗去他一生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