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繁华的长安是大唐王朝的中心,一条宽广的朱雀大街由南至北纵贯整座雄伟的长安城。
杂沓汹涌的马蹄声,倏地在这条喧闹长街的一端传来。
“哎哟!不好了,国舅爷又出府了。”
街道中行进的行人,往来的胡商,道旁的小贩,无不心生恐惧,有的人吓白了脸,有的人双脚打颤,众人纷纷走避。
轰隆隆的马蹄声渐近,铁蹄敲击青石传出的声音,震得街旁的槐树瑟瑟发抖。
初次来到皇城长安的风长澜瞥见这一幕,轻掀灰⾊布袍,缓步踏上街道旁隆起的土坡,放眼朝远处望去。
只见约莫五丈之外,烟尘蔽曰,七八匹⾼头大马齐头并进,一路朝这边狂飙,在最前头的两匹马上,两位奴仆打扮的汉子各执一条马鞭,向路上来不及躲闪的老幼妇孺菗打着,硬生生地在街道上打出一条血路来。
天子脚下也如此不安宁。风长澜皱了皱眉。
嚣张肆虐的笑声越来越近。
路旁,有体弱者被推倒在地,有稚幼小童被马蹄踩碎了手骨。风长澜眉头不曾动一下,冷冷地看着,与生俱来的冷情冷性,十几年无良双亲的教诲,使他不会对任何无关己⾝的事动一点点怜悯之心。
这一点也不关他的事。
头前开路的马儿来到风长澜的左前方。蓦地,开路马跑偏了方向,坐在马背上的奴仆并未察觉,依旧甩鞭菗打,伤到的人越多,越助长他们恶劣的气焰。
在打倒三位老汉之后,鞭尾回菗,鞭梢挟带劲风,凌厉的扫过了风长澜的脸。
一道细细的青红瘀痕顿时浮在净白的颊上。
十四岁的风长澜没有动,大凡这般年纪的男孩,该是会叫痛或是惊恐失措的,可他没有,他只是浑⾝泛起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冷冽和阴森。
沾上尘土的灰布圆领袍衫在劲风里被吹得猎猎作响。
疾驰的马队轰隆隆地呼啸而过,最后只剩下満街的藉狼。
“好痛!我的老骨头哦…”
“呜呜,我的孩子,你快醒醒。”一位⺟亲撕心裂肺的哭号。
“该死的国舅…”
“嘘,你不想活了吗?如今这大唐,韦氏一族谁敢得罪!”当今圣上受风痹之症所扰,韦皇后一家悄然把持朝政,韦氏曰渐坐大,在长安城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即使国舅爷今曰当街杀人,也无人敢拦。
“唉!懊死。”
外界的谈论,丝毫不影响风长澜,他漫步走下土丘,来到街心,顺着街头的血路和马蹄印,气定神闲地往北边走。
脸上的伤并不重,只是微微有些发热。
半个时辰之后,风长澜不动声⾊地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前。宅前的汉白玉阶下,全是杂乱交错的马蹄印。
就是这里。
薄唇微微一勾,风长澜闪进大宅对面的槐树林,用轻功攀上树⼲,深秋未掉落的枯⻩树叶,正好掩住他那一⾝暗沉沉的灰。
傍晚前的轻风,从槐树林內若有似无地缓缓朝大宅吹送。
阴森森的冷唇又是一勾。这风来得正好。
等了差不多一顿饭的工夫,策马狂奔的国舅爷带着大队人马回到大宅前。
“今曰真是痛快!那些穷鬼叫得好过瘾。”着蟒袍的男人翻⾝下马,口沫横飞地与友人调笑。
“是呀是呀,韦兄,今曰又让你赢了。”
“你要不服,明曰再来。”
隐约听见交谈的风长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来,两指从包裹严实的布包里捻了一撮白灰⾊的粉末。
遇上轻风,粉末在风长澜的手里倏地被吹散,风儿无声无息地将它们吹向大宅。
不管这些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也不论他们是否作恶多端,不招惹他,他便不会多管闲事,但若谁令他风长澜不快活,那就别怪他下手无情。
瞧不见的风席入大宅,扑上携手并肩迈进宅子的男人和仆役们,下一瞬,这些人的动作都慢了一下,接着,某个瘦小仆役的惨叫打破缓滞的气氛。
“我要杀…你们好可恨,啊…杀了你们。”瘦小仆役満面通红,眼睛像发狂的野兽。
还未等他触摸到腰上的短刀,便被更⾼大的同伴打倒在地。而⾼⾼在上的韦国舅,此时已被莫名的愤怒和杀意控制,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由自主的菗出腰间佩刀,虎目大张,见人就砍。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你们都要杀我,你们都要害我!”他失心疯似地挥舞长刀,朝着宅院中杀去。
奴仆们彼此残杀,宅中男女相互撕咬。整座金璧辉煌的大宅顿时陷入一片阴沉沉的血雾中。
很満意眼前所见的一切,槐树上的风长澜小心收紧右手掌中的小布包,严防更多的粉末飘扬出来。
这种灰白⾊的毒粉是出自他娘亲之手,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令人陷入狂疯,变得凶残如兽,见人便想与之拚命。
风长澜甩⼲净手,轻松的自树上飘下,神态自若。风家的孩子,打小即被娘亲以毒物喂大,那些让常人狂疯的毒粉,对他们根本无效。
宅院中狂疯的喊杀声渐渐的引来百姓,三三两两的群众正带着惶惑又恐惧的心情慢慢向这边围过来。
他们都在好奇国舅府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仆役在门口打得你死我活,宅里还飘出可怕的嘶吼。
人会越来越多,他得尽快离开,是时候该回天山了。风长澜不着痕迹地掉头,朝城门的方向前行。
他们风氏一家,长居天山,风长澜他爹没隐居深山之前,是大人唐氏又敬又怕的大天师,他娘则是又爱救人又爱研制毒物的苗疆药姑。
思及爹娘,一双黑靴慢了下来。
长长的晚秋斜阳扫过繁华的朱雀大街,灰扑扑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叶卷着细尘掉落在街边的沟渠里,一两只回巢的乌鸦正呀呀嘶叫。
好冷,但天山比这里更冷。
若有一个人能伴着他左右,即使不说话也好。孤冷的他心上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来自寂寞的心情。
“小扮哥,小扮哥?”一个软软的幼嗓在他右边响着。
他撞上一双⼲净明亮的圆眼睛。
狭长的杏眼填満冷意地打量着圆亮眼睛的主人,看见一个腿短⾝矮,两颊粉嘟嘟,一⾝青蓝白纹衫裙的小姑娘。
目测她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柔软的头发梳成两个小髻,顶在头的两侧。
“小扮哥,你是要出城吗?”手提食盒的关小白面对満脸冷意的风长澜,微微打了一个冷颤。这位小扮哥好冷哦,比秋风还冷。
别人冷归冷,她的热情可不减,迈上一步,关切地看着嘴角有伤的小扮哥。
风长澜不是一个情绪外露或是会轻易与人交谈的男孩,他冷傲地昂首,加快步伐,迈向出城的方向。
世间众人都入不了他⾼傲的眼。
风家的任何一个人来到山下,都能搅乱世事,令众生敬畏。
“小扮哥,就你一个人吗?”他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吧?怎么能长那么⾼走那么快?
关小白这颗小胖冬瓜,吃力地跟在风长澜⾝后。
其实她也不是有意要跟着他的啦!她手上的漆器食盒里是热腾腾的酱⾁大包,这是她的闺中好友诸葛悠仁特地做给她的,本来打算在⾁包子还热呼呼、圆胖胖的时候奋力跑回家里,把好吃的大包分给爹娘哥哥。可是,就在灰暗的暮⾊里,她看见了他。
那孤单的⾝影莫名地减慢她跑回家的速度,瑟瑟长风中卷起的灰布袍子牵着她向他靠近。
来到他跟前,瞧见他脸上的伤痕,她就再也无法掉头回家吃⾁包。
“小扮哥?你的爹娘呢?”包子好吃,可是提着跑好吃力呢,关小白卖力提着小短腿,咚咚地跑到风长澜的前面,挡住他的去路。
没有任何视线交流,风长澜轻巧的绕过小障碍继续前行。
虽然碰了一鼻子灰,但关小白不屈不挠毫不放弃,若她就这样回家了,她一定会睡不好,会夜夜想起寒风里孤冷的⾝影。
“小扮哥,你是外乡人吧?”他一定是初次来到长安,才会想在这会儿出城。关小白很笃定地想。
没人回应。
无声的脚步后仍跟着很没用的喘气声。
“别看…长安这么繁…出了城,可是很难找到打尖的地方呢。”关小白好心劝说。
这个女孩好啰唆。风长澜双手缩进宽大的袖子。要不是小姑娘那双晶灿如星的眸子清澈无琊,他早将她甩进街道边的沟渠里了。
风长澜不否认,那双眸子对他造成了一些影响。圆圆亮亮,晨星般的眼珠,混和着清澈和热情—与他与生俱来的孤冷有着天壤之别的热情。
“小扮哥,出了城门没有灯火,会碰到好可怕的东西,我爹说没灯火的地方会有不⼲净的东西。小扮哥,不如今夜就留在城里吧。”出了城便是一片接着一片的荒山,要去哪里找人家?想讨口水喝都难。
拖着发酸的腿儿,关小白又鼓起勇气,再度跑到灰⾊⾝影的前方,堵住他的去路。
“小扮哥,城门马上就要关了,我不骗你哦,我大哥是万年县的捕快,我二哥是长安县的捕快,几时关门开门我比城里的小孩都清楚哦。”她苦口婆心的说着,单纯地希望他能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