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时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有人把一个杯子递到他嘴边。
那杯子里的液体呈淡⻩⾊,程时皱着眉头闻了一下,甜腻腻的味道。
是蜂藌水。
程时摇了摇脑袋,整个人开始往后倒:“没有汤么?拿汤来。”
那人及时扶住了他,还给他垫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在背后,并且说:“你要什么汤?我现在给你去买。先喝了这杯蜂藌水,对你好的,不然第二天起来头痛呢。”
这人的声音又温柔又关切,程时觉得非常耳熟,晕乎乎地抬起头来看,不意外看见了一张美丽的脸。
程时并不欣喜,他很惊讶。此刻,他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床上,马上爬起来就要走:“我怎么到你这里来了,抱歉,我现在回去。”
“这是在你家啦,”冷妍一把拉住他“我打你电话,听见你胡言乱语的,我就知道你一定喝多了,来看看你。”
程时继续迷糊:“这里是我家?你哪里来的钥匙?”
冷妍看得好笑,顺手捏了一把他的脸:“当然是你给我开的门!快点,把这水喝了,然后好好休息。真是的,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程时推开她碰着自己脸的手,有点不自在。
她的语气熟稔而亲密,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为之。
程时不知道如何回应,⼲脆不搭腔,默默接过那杯水,试了一下,水温有点⾼,可是他也不管那么多了,一口气喝下,然后果断递上杯子,说:“谢谢,你让我自己休息一会吧,⿇烦你了,你可以回去了。抱歉,今天我就不送…你这是穿的什么?”
“围裙啊?怎么,奇怪?”冷妍低头打量了一下⾝上的粉⾊碎花围裙,笑着解释:“我想给你做点粥,好让你第二天早上吃,见墙上挂着这个围裙,就拿下来带上,免得脏了服衣。怎么,难道我穿起来不好看?”
不是不好看,而是…很别扭。
程时皱眉。
他还没醉得那么彻底,他还知道这件围裙是宋藌糖的。
她没带走,就一直放在厨房,他也不怎么做饭,基本不用。如果不是冷妍今天带上了这个围裙,他都不会想起来。
宋藌糖穿它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不记得,不过冷妍穿,真的很别扭。
不是因为气质不符,而是因为,他觉得有某种东西受到了冒犯。
就好像…冷妍犯侵了宋藌糖的领地一样。
这种比喻很奇怪,程时也奇怪自己为什么这么想,明明他曾经那么喜欢冷妍,什么东西都能给她,她想要自己的什么都可以,绝对不会因为她动了一件围裙而不⾼兴。
而现在,不说围裙,他甚至觉得冷妍不应该出现在这所房子里。
难道真的是喝多了?
程时不语,也没有回答冷妍的问题。
两人之间一时沉默。
冷妍的笑容僵了一下,她的目光敏锐又精于世故,一眼就看出程时眼中的不悦。但她当然不会主动脫下围裙,这样女性化的东西,当然不可能是程时的。如果是那个女人的东西,她碰一碰又怎么了?这也要她乐意碰才是!
“程时,你卧室里怎么挂着这么可爱的玩偶小钟,真有意思,”冷妍转移了话题,盯着墙上颜⾊艳丽的小挂钟,笑着说“看不出你这么有童趣,嗯?”
“不过怎么不转?”冷妍又问。
“因为没电池,”程时的头直发晕,胸有点闷,心慌气短的,他突然觉得冷妍很吵,⼲脆拉过一旁的被子给自己盖上,闷声说话“因为那个钟不停打鸣,非常吵。”
一连碰了两个钉子,冷妍脸上也不好看,嚯地一下坐起来,冷冷道:“你是不是嫌我吵?我走就是,好心来照顾某个人,又是泡蜂藌又是煮粥,某人就是不领情。”
“我领情,多谢,”程时无奈,觉得自己开始头痛起来,偏偏现在睡不得,他只好拉下被子,露出脸来,语气诚恳地对冷妍说“真的非常感谢你,不过我现在非常想觉睡,如果你可以,自己回去,行吗?”
冷妍哼了一声,勉勉強強点个头,双手抱臂,斜他一眼:“我还没煮上粥呢,你到底要不要喝我煮的粥?”语气居然有点娇嗔。
程时当然是头摇。不过这一次,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开口问:“解酒汤你会做吗?”
“解酒汤?”冷妍想了想,声音软了几分:“什么材料?你告诉我,我去给你做,很快的。”
程时却一下子怈了气。
“不用了,谢谢,你现在回去吧,不⿇烦你了。”
冷妍看着程时重新缩回被子里,她不噤握了握拳,有些不虞,有些不甘。
程时现在怎么这样?
冷妍对程时的记忆一直停留在美好的四年前,出国四年,她交过很多男朋友,但合得快,分得也快。这次虽然是因为被辞退才回国,但现在国內首饰市场不错,她认为在国內长期发展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程时,过了四年再看他,她依然认为他是优质好男人,如今他公司做大,不仅帅气而且有钱,甚至比原来更好。她后悔自己当初⼲嘛那么早放手,白白便宜别人。
好在,如今他已经离婚,依着程时的性子,和他们多年的感情,她有信心再把他追回来。
不过…程时怎么变得这么难搞?以前他不是没有喝醉过,哪次回来不是自己默默的上床觉睡,乖得很,从来不⿇烦她。
现在好了,她主动来照顾他,他居然都不満意?
冷妍最后离开的时候,心里不是不郁闷。
第二天是周末。
程时睡到早上十点才起床。
起床的第一感觉,头痛。
第二感觉,胃痛。
程时已经很久没喝多过了,准确地说,他很久没这样应酬了。
时晋做大后,需要程时去应酬的地方已经很少,俞子晋一个人就能搞定,而且这些都是市场部的事情,很多时候他们两个都不需要出面。
昨天的客户来头很大,偏偏俞子晋去出差,市场部经理怕一个人拿不下来,特来请示他,他就⼲脆去了。来头大有什么稀奇,结果应酬还是老一套:敬酒,喝酒,再敬酒,再喝酒。
一点意思也没有。
程时不喜欢应酬,这个时候,他觉得还是外国客户实在,工作的事就工作上谈,⼲⼲脆脆。
喝什么酒,有什么好喝的。
程时揉着太阳⽳,胃隐隐作痛。
昨天吃的不多,他知道空腹喝酒伤⾝,不过那家店酒的菜真难吃,还什么⾼级会所,徒有其表。
程时捂着肚子坐起来,又饿又痛,走去厨房,想自己煮点面吃,却发现餐桌上多了一个砂锅。
揭开一看,里面是白粥。
昨天冷妍来过,程时忽然想起。
是她做的?
程时拿着筷子搅了搅,粥已经冷了,搅起来费劲。
米挺稀的。
程时看了几眼,给出评价——
在外头买的可能性是八成。
过了一会,程时突然笑起来,他自己笑起自己,这个时候,还挑什么挑,有得喝就不错了!
拿微波炉热了粥,程时加糖喝了一些,觉得味道一般,但腹中实在饥饿,最后那一小锅白粥,竟然被他吃了个⼲净。
吃完之后,胃好像不那么痛了,但头还疼着,他实在嫌弃自己⾝上脏,勉強洗了个澡,倒床上接着睡。
再起来,天已经黑了,打开机手看一下时间,居然已经是晚上七点。
机手里有一条未读信短。
是冷妍。
“时,起床了没,头还疼吗,有没有好点?”
程时点了回复。
此时窗外有车灯闪过。
程时抬头看了一眼,怔了一下。
他发现从窗外看去,夜幕之下,外头的楼房灯光点点,橙⾊的白⾊的,又温馨又好看。
他自己的屋子里,静悄悄,黑漆漆,冷得像冰窖。
头不痛了,胃也不痛了,但很饿,非常饿。
程时忽然就没了回复冷妍的*。
他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觉得像这么凄凄惨惨一个人,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遥远得不能再遥远。
他怎么会弄成现在这样?
答案再简单不过。
因为宋藌糖。
这个答案好像没有经过大脑,想也不用想,自然而然地就蹦了出来。
这个女人一走,他的生活马上缺了好大一块,大得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为什么?
似乎是酒精⿇痹神经的后遗症,程时呆怔怔地躺了一会,啥也没想出来。
然后他⼲脆地,起床,穿衣,整理,出门。
当他把车停到清嘉巷口的时候,程时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居然就来了这里。
既然来了,就进去吧。
程时慢慢踱步进了巷子,望见藌糖里门口的青花瓷挂灯,宋藌糖站在门口,微笑着朝一群人挥手,显然是在送客人。
看见程时,她显得很惊讶。
“你找我?”宋藌糖走过来问他。
程时不知道答什么。
宋藌糖看他片刻,微微皱起眉:“怎么还没吃饭?”都快九点了。
这回惊讶的人换成程时了:“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饭。
宋藌糖冷哼一声,表情不屑,似乎他的问题有多么幼稚:“你饿着肚子的时候,表情就像便秘一样,再好认不过。”
又来了。
程时发现,自打离婚,她跟他说话,没有哪一次不是夹枪带棒。
宋藌糖挑眉看他:“你又想来蹭吃蹭喝?”
程时沉默一会,然后说:“我走错地方了。”说完抬脚就走。
“喂,这么快就不⾼兴了,脾气也太大了吧?你给我站住!”宋藌糖轻喝一声:“回来!今晚上还有点宵夜剩下,灌汤煎包,你要不要?”
她的语气特别施舍,程时想走,可是他的肚子告诉他…
他真的非常非常想吃灌汤煎包,不吃要死人的。
小夏今天有事,已经提前回去,店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程时昅汤汁的声音。宋藌糖发誓,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程时这么狼呑虎咽的样子,上一次…大概是四年前在公园,她企图认识他的时候?
“有这么饿吗?”宋藌糖咂舌:“你多久没吃饭了?”
“…”程时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丢脸。
“今天多谢,”用餐完毕,程时轻咳一声,认识到以他现在的⾝份,已经不能白吃白喝宋藌糖,他把手放进口袋,问“包子怎么算钱?”
宋藌糖支着脑袋,坐在柜台后头看他:“这是我的夜宵,无价。”
“…”见着程时一副吃瘪没话说的样子,她觉得特有意思,笑道:“这样吧,你先把碗筷收拾好了放厨房去。”
“就这样?”
“当然不是,还没完呢!明天给我送两张票来,就是乐乐游乐场免费玩的那种,我和小夏要去。就这样。”
程时毫不犹豫地点头,过了一会,他又说:“有个问题要问题。”
“什么?”
程时迟疑一下,问:“你的那种…每次给我喝的那个…解酒汤怎么做?”
宋藌糖愕然。
“程时,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居家了,都要自己学做汤了,不错不错,”宋藌糖笑,看着程时的脸⾊越来越尴尬,她更加⾼兴,笑了好一会,才朝他勾手指“跟我过来。”
宋藌糖当然是带他去厨房。
厨房黑着,宋藌糖伸手摸了一下按钮,开了灯。房间一明亮,程时就发现这个厨房很大,⼲净整洁自然不用说,什么厨具都有,而且看摆设,跟他家里那个厨房的布局还有点像。
程时以为她是要教他做解酒的汤。
结果她却站着门口,迟迟不动。程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程时…”宋藌糖背对着他,背挺得笔直,但声音却有点发颤,好像在害怕“程时…我觉得,厨房…有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