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习习。
错了,是寒风凛冽。
临近过年,江边风大得能冻死人,晚上这个点,又没有什么大型活动,来这里散步的人寥寥无几,连情侣约会都不会跑过来,路灯投在地上的一团光影更显得这里凄清。
宋藌糖是故意的,明明可以搭公交,可以拦出租,她却偏偏要用走的,而且专挑不好走的地方走,不是从老街的居民区里穿过,就是到江边来吹冷风。
她不是来找虐,而是想看看后头那人能跟着自己多久。
…好吧,可能也是找虐,不然她何必和他一起吹冷风。
程时在她⾝后半步,同她一前一后地走着。就算程时没有主动追求女人的经验,但这种时候,就凭直觉,他也知道绝对不能扔下她,自己一个人跑路。
——不然真的要完了。
又一阵江风吹来,钻进了他没戴围巾的脖子,冬天的风就是这么无孔不入。程时缩了缩脑袋,觉得头有一点点重重的。
三四天前,他才刚刚从医院“被放出来”老实说,⾝体不算完全好了,吹冷风实在不好,偏偏他又没有戴围巾和帽子,不像宋藌糖那样“全副武装”
可是现在她这么生气,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擅自离去。
“藌糖,大冷天的,吹江风不好,”程时弱弱开口,没了兄弟的远程指导,他做什么都有点底气不足“我送你回去吧。”
宋藌糖侧头,斜睨他一眼:“要回你自己回。”
程时蹙眉,习惯性又带了点责备的口气:“别任性,已经很晚了,再走下去,我怕你不全安。”
宋藌糖硬邦邦顶回来:“要你管。”
其实这口气已经有点撒娇意味了。可惜程时没有听出来,他束手无策,唯有叹气,老老实实认错:“藌糖,我错了还不行吗?”
“错在哪了?”
“…”程时无言以对,他只知道认错,一时还真没想到自己错在哪里。不就是让俞子晋指导了一下吗,没经验就好好学习,这有错吗?
宋藌糖太了解他了。一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不仅茫茫然,而且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他这样,自己真是有气都没处去撒。宋藌糖气恼地瞪他一眼:“你图谋不轨,企图博取我的同情,骗取我的信任,好达成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是绝对的上纲上线。
程时愣了好一会,才明白她是指啥。
“我就是,想跟你分享一下,”程时承认自己看到俞子晋那条微信,确实觉得挺有道理,不过他的初衷不是这个“我是想,我能把这样的事情告诉你,是不是有一天,你也可以把你的事情告诉我?”
宋藌糖一时没明白:“什么事情?”
程时的声音低而闷:“你在福利院,还有在福利院之前的事。”如果不是俞子晋说,他根本不知道她在福利院长大,前妻有这样不幸的过往,朋友知道的都比自己多,这让他很挫败。
“什么?”宋藌糖脚步一顿:“你怎么知道?祁溪说的?”福利院还好,要说福利院之前,那她认识的人力,知道的真不多,安怡都只模糊知道一点,了解比较清楚的,也就祁溪和院长阿姨。
“祁溪?”程时扬⾼了声音,他说“福利院之前的事”只是想比俞子晋更多了解她一点,谁知道她居然提到了那个姓祁的。
“连他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这一回,程时的语气是真的酸气弥漫,酸得隔了大老远都包准能闻到。
他就是嫉妒,他怎么能不嫉妒,凭什么祁溪知道,他却不知道!
宋藌糖却忽然笑了。
注视着他面上表情,她微微笑起来。程时也会吃醋,吃自己的醋,这是一种全新的情绪体验,让她觉得有点得意,有点开心。
就算以后不在一起,这样美妙的情绪,也值得好好记住吧?
“你笑什么,”程时有点不虞“为什么不说话?”
宋藌糖轻飘飘回了一句:“我⾼兴啊。”
…然后程时又不知道要接什么话才好了。
又同她走了一段,一路无话。年终了,程时怕自己进第二次医院,又不敢离开,只好一面跺脚,一面把手放进兜里取暖,心里却是一阵懊恼。
原来追女人这么难!
不自觉地想起当年初见宋藌糖的情景,她笑语盈盈地请他吃东西,后来知道那是她故意找借口认识自己,程时没觉得她的操作有什么技术难度。现在两人角⾊易位,换了他来追宋藌糖,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不知道怎么能讨她开心。
而且宋藌糖以前没有这么难搞,很乖巧很好说话的!
程时越想越懊恼,摸着兜里的机手又开始蠢蠢欲动,要不…再请求一下俞子晋的指导?
“你如果觉得冷,就先回去吧,”宋藌糖斜睨他一眼,主动开口“你刚从医院出来,还没养好,注意不能感冒的。”
“你跟我一起回去吧,”程时笑开来“我先送你回藌糖里,最好…还能给我弄点宵夜?”
…这真是典型的给点阳光就灿烂。难道他吃定了自己不会拒绝他?
现在换了宋藌糖懊恼,她发誓,刚刚说的关心的话,纯粹是出于习惯,以前她总是这样唠唠叨叨地叮嘱他,结果习惯了,一出口就是这么柔和的语气。
这一定让他误会什么了!
“藌糖?”程时心里特别想早早离开这个冷死人的地方,但她不动,他就不能表现得太着急,想伸手拉她,却怕被她推开,只好试探着问:“现在回去?好不好?”
宋藌糖一阵懊恼,却又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整治整治他,让他以后不要骗自己,不要听俞子晋的瞎指挥。
可是看他这样…完全不开窍嘛!
“算了,回去吧,”宋藌糖怈气,从江边台阶往下走,回头招呼程时“别傻站着了,快走吧!”
此时,背后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肩,紧接着一个凉凉的、薄薄的东西抵住了她的脖子。
——那是刀。
宋藌糖的眼睛蓦地睁大。
“程时!”她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惊叫出声。因此她清清楚楚看见,程时的脑袋上抵着一个盒状的黑⾊物体,像是电击器一类,他背后站着的人带着口罩,听见她喊叫出声,抬眼瞪她,目露凶光。
“叫什么叫,再叫,割断你的喉咙!”和程时一样,宋藌糖的双手被后头拿着匕首的人反剪住,那人低低警告她:“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机手,钱包,全部,快!”说完他又将匕首往她脖子上抵了抵。
“别动她,”程时猛地低喝“值钱的东西都在我这里,但我的手被你们抓住了,不好拿。”
劫匪的目光在程时⾝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他腰间那条爱马仕标记的皮带上。劫匪不知道这是什么牌子,但他知道这个标记的东西很贵。相比之下,宋藌糖今天这一⾝普普通通,打扮随意,羽绒服也就是商场打折买来的货,确实不如程时露财。
“哟,看来是肥羊啊,今天要赚,”宋藌糖听见背后那人笑了一声,那人⾝上有股难闻的味道,混着他的鼻息撒出来,令她几欲作呕。
“行,松开,让他拿。”
劫匪命令两人蹲下,然后才松了他的手,程时双手一得自由,立即沉声道:“别怕。”
劫匪二号不耐烦了:“快点!叽歪个庇!信不信老子电死你!”
程时从外套口袋里慢慢掏出钱包,劫匪又道:“机手、服衣、皮带、全脫下来!”
冰凉的刀尖抵着她,宋藌糖觉得浑⾝都冷起来,冷入骨髓。那一刹那,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被人贩子卖到山中,养父⺟拿刀逼着她⼲活的情形。
眼睁睁地看着程时以那样屈辱的势姿,蹲在地上老实掏钱,她的眼泪居然一下子涌了上来,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了颤抖:“程时…”
“说了不许说话!”劫匪好不怜香惜玉,踹她一脚,另一只空下来的手居然还在她脸上抹了一把,啧啧道:“妞肤皮挺好,细滑细滑,啊?”
程时的目光骤然一冷。
此时,因为腰带不好解,他已经站了起来,不顾劫匪的催促,慢慢解着。
“程时…”宋藌糖抖着声音叫他:“都怪我…”
程时低头,不回答,也没有看她。他正在专心致志把皮带弄下来,动作稍嫌缓慢,当皮带还有最后三分之一就要离开裤腰的时候,他忽然道:“路过的地方有执勤亭。”
什、什么?
“啊!”忽然一声惨叫。
“臭小子敢耍花招,我电…啊!”
“靠,老子捅死你!”
“快跑!”
——程时的两个字像有魔力一般,宋藌糖的束缚一解,立即不要命地往前跑。寒风凛冽,刮在人的脸上生疼,她穿的那么多,却一点不觉得风有多冷,服衣有多累赘。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跑那么快,只知道一直往前跑,不要停。脑海里不断重复放着程时猛地往后一踹,然后扑过来拿皮带勒住自己后头那人、最后被那两人团团围住的场面,她的牙齿和嘴唇在不自觉地颤抖着,脚下却跑得更快。
*
这种冷死人的天气,大晚上一个人呆执勤亭,又没有电视看,老王觉得实在是很无聊。
正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哈欠连连,大门突然被人砸的砰砰响,外头有个女人的声音,像不要命一样嚎:“快开门,前头有人抢劫,要杀人!开门,开门啊!”
听见“杀人”老王心头一凛,提着电警棍跑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个脸上冻得通红的姑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声音都在抖:“快,快跟我走!”
“你等会,我再拿点家伙,还得通知一下巡逻队,”老王往屋里跑“一会就好,稍等。”
谁知那姑娘却扑过来拽他的警棍:“来不及的!来不及的!”
“诶,诶,姑娘你等会!别动这玩意,危险啊!”突然被人抢了家伙,也就是瞬间发生的事情,老王庒根没有准备,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抄起另一根警棍往外跑,边跑边打机手通知巡逻队过来。他肚子有点鼓,早年保持的好⾝材早不见了,跑得气喘吁吁,前头那姑娘速度贼快,他庒根追不上,只好大喊来助长声势:“察警,察警,抢劫的通通不许动!”
作者有话要说:英雄救美神马的,最老套最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