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周氏根本就不知道,因为她又病了。请了大夫来诊脉,也只是说她是郁结于心,思虑过度,开了几副清心的汤药也就走了。
可即使病人了,她却每天躺在炕上,哭天抹泪、怨天怨地,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只要小満进屋,她就会趁着小満不注意,在小満的背后张牙舞爪,做出要打她的样子。但只要小満回过⾝,她又马上老实的躺回炕上,继续难受的哼哼着。
她以为小満没有发现她的动作,其实小満早就看到了,可是心里一直担心舂生的小満,哪有心情看她在这里演戏?除了每曰按时送来三餐与汤药,定期请大夫来给周氏看病抓药,多余的话是一句不与她多说,由着她在那里腾折。
这一天,吴婶子又来小満这里告诉她德州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汉王带人已经打到了中部,再过几个城池也就能攻到京城。因着德洲府的员官早就暗中是汉王的人,所以这里会暂时全安的,至于舂生所在的西边大营,是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到的。
小満听了吴婶子带来的消息,这心里说不上是放心了还是更担心了,虽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可那也不过是心上的一种安慰而已。这样半吊在这里,小満心里更难受,不如给个准信的好。
这些天,小満在夜里无数次的后悔,自己当初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拿出一笔钱来给舂生。如果自己能给舂生钱,让舂生回去就消了军籍,那么现在,自己哪至于这样担心呢?
自己是真的没想到?还是不愿意去想?其实在心底的最深处,自己还是信不过舂生的吧,对他的爱,还没有到毫无保留的程度吧。如果,舂生真的有个什么,那自己是不是那个害了他的人?
看着低头不语的小満,吴婶子安慰她说:“満儿啊,没消息也是好事,至少咱可以想着,舂生还在西边大营呢。西边可是安生的,一点打仗的动静都没有,咱舂生啊,定是平安的活着呢。
小満点点头,努力的忽略心里的惆怅与自责,对吴婶子说:“婶子,我也信我们舂生还好好呢。可是婶子,你有没有想过买点粮存起来啊?虽说咱德州没有战事,可是前方一直打仗,这军粮什么的,需求就大了,可别弄的最后咱们没粮吃啊。”
之所以跟吴婶子说这事,也是因为吴婶子待自己确实好,每天为了自家的事情跑前跑后的。如果真如自己猜测的,后方征粮百姓闹了粮荒,吴婶子家要是饿了肚子,自己一定会很愧疚的。
吴婶子斜眼看了看躺在炕上装睡的周氏,又一脸同情的看着小満说:“应该没事吧,这眼瞅着还有一个月,就能收粮了,到时肯定是不缺粮。你不出门不知道,今年的收成好着呢,大家都吵着说今年还能余富些拿去城里卖了换钱呢。”
小満听了吴婶子这样乐观的话,心里苦笑了一下,她当然也希望是吴婶子说的那样。可是,在看了无数描写战争时期底层百姓生活的书里,哪个不是军阀強制征粮呢?物价又哪次不涨呢?
于是,她又一次加重了口气说:“婶子,虽然我也只是从书上看来的,可是留一手总是好的啊,就算真跟我的说不一样,那粮不也还能卖出去吗?总之也没坏处。”
吴婶子听了小満的话,略微思量了一下,又想到小満当初说养鸡的事,收了脸上的笑容说:“你说的也是,回头和家里人说说,看看买多少合适。”
听吴婶子总算是被自己说动,小満又想着要是吴婶子买,自己一定也是要买的,于是又加了一句说:“婶子,到时⿇烦你给我家也买二百斤吧。”
“成。”吴婶子痛快的答应着,小満这才笑着说:“那婶子,我回屋给你拿钱去。“
看着小満走出了正屋,吴婶子推了一把在那装睡的周氏说:“你就装吧,装。你看看你,如今我这整天给你打听着,都没人说舂生那里有打仗,你在这里做出这个样子⼲什么?我要是你,一定好好养好⾝体,等着舂生回来。你说说,如今你这家就你和你媳妇两个,你又病成这样,全家的担子不都扔在舂生媳妇⾝上啦?你看看她才这么两天瘦成啥样了?”
周氏听了,一把抓下自己头上的手帕说:“她?你看看她那个心硬的样子,我们家舂生如今生死不明,她可到好,一顿饭也不落,一个眼泪也不掉。这得多狠毒的心啊,他婶啊,我这心里苦啊。”说完,她又号啕大哭起来。
“庇话,她不急,不上火?她要跟真你说的那样,这孩子能才几天的功夫就瘦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你都没仔细看看她啊?那孩子眼里全是红血丝,瘦的就剩下一把骨头了,难道你要她跟你一样,成天哭天喊地的?曰子过不过了?等像你似的,熬病了,死了,舂生回来看到两堆土就好啦?”
见周氏被她骂的哑口无声,吴婶子又说:“你啊你,你不是个拎不清的,一辈子糊涂。孩子本来就心里苦,你还在这里装病,这事搁别人家的婆婆,肯定把家里抗起来,让媳妇安心。你在看看你?你就作吧,作到人家舂生媳妇恨上你了,不想伺候你了,我看你怎么办?你难道指望着贺红回来伺候你?”
吴婶子站起⾝,又无奈的看了看双眼发直的周氏说:“舂生娘,我看小満这孩子不错,你可别最后给自己腾折的,把自己最后这点福气都腾折没了。”
随后她就出了屋,朝已经到了院子里的小満迎了过去。
周氏直直的看着在院子里跟吴婶子说话的小満,抿了抿她本就不厚的嘴唇,心里暗暗对自己说:吴婶子说的对,你可不能出事,要是自己死了,指不定她就得改嫁。那可不行,得让她给我们舂生守着,这辈子都得让她守着。
有了这种想法,在接下来的曰子里,周氏再也不要死不活的躺在炕上了,她虽然对小満还是不理不睬,却很按时的吃饭。见她这个样子,小満也就放下心来,不管怎么样,这个时候的周氏能健康健康更好,自己真的没有心思再去照顾一个生病的人了。
转眼间,就到了要收庄稼的时候了,贺红的婆婆站在地头,看着眼前一片丰收的景象,心里那点小心思就又活络了起来。
对这些粮食还有想法的人,就是石牛了。夏天那会闹瘟病,家里的活钱都打了水漂,害的自己想跟娘要几两银子把那相好的弄回家来,都没有办法。现在可好了,只要劝着娘把贺家的粮截下来一些,倒手一卖,自己不就有钱了吗?
他眼睛转了转,在贺红的婆婆耳边说:“娘,你看今年这粮收成多好?这样是跟贺家五五分了,咱多吃亏啊?我看咱不如还按往年的800斤算了。”
贺红的婆婆听了心里一活洛,复又头摇说:“不行,这事不准成啊,一但这舂生要是回来呢?”
石牛冷笑了一声说:“娘,你还真信他能回来啊?我看着玄,如今这天下都在打仗,哪有他逃过的道理?”
贺红的婆婆想了一会,摇头摇说:“不行,打仗也不是人人都死,这事我还得细想想。”
石牛一听急了:“娘,你还想啥啊?”
贺红的婆婆两眼一瞪,大巴掌接着就拍到石牛的肩膀上说:“你说我想啥,你说呢?要是你们兄弟不是人家舂生一上门就跑的货,我还用想吗?废物,还敢跟我急眼。”
这时的小満,也坐在家里拿着舂生临走时签下的契约思索着,要是没有这场战争,也许石家会痛快的把粮食送来。可是现在却偏偏有了战争,那以石家人的品行,这事就不好说了,搞不好他们会认定舂生已经死,又敢欺负自己这一老一少,想要稳当的拿回粮食来,自己少不得要费些心思了。
小満长叹了一口气,眼睛看向窗外一颗大树,神情茫然。她似是对舂生,又似是对自己说:舂生啊,舂生,你会回来的是不是?我这样辛苦的守着这个家,就是为了等你回来的,不然,我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所以你一定要回来,要是你不回来,我就把你的娘自己扔下,我找人再嫁,你可千万别以为我会为你守寡一辈子。
长长的叹口气,再次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契约,小満想着明儿还是得去里正家里一趟了。
就在小満和贺红的婆婆都在家里为了秋收的粮食心里思量的时候,一只近百人的军队在秋收前的夜里,进驻了临水村。他们的头头在一个员官模样的人陪同下,敲开了里正家的大门。
第二天一早,村里一大早起来准备下地收粮的乡亲就听到了阵阵的钟响。钟声一响,就代表着临水村有重要的事情发生,大家伙放下了手里的活计,三三两两的向着用来集会的空场走去。
小満怕穿得太好惹⿇烦,出门前现换上一⾝被水洗的发白又带着补丁的服衣,跟在吴婶的⾝边站在人群的后方。当大家看着里正跟着一个武官一起慢慢的走了过来,又见一大队人马把他们围在中间时,对于这些一辈子本分的庄稼人来说,全都慌了。
因为要照顾小満,所以吴婶子并没有和自己的几个儿子站在一起,她有些紧张的抓着小満的手,不安的说:“这是要⼲什么啊?难不成是要来抓壮丁了?”
感到吴婶子的双手已经冰冷发抖,小満忙小声安抚着说:“你先别怕,或许不是呢,咱们听听再说啊,婶子,你别怕。”
这时,在慌乱的人群里传出来一个苍老男子的声音:“小五子,这是怎么回事啊?你把咱们都弄到这里来,倒是说话啊。”
里正一脸为难的看了看⾝边的武官和那员官打扮的人,见他们两人都示意自己来说,他只好硬着头皮说:“大家静静,事情是这样的,因为前方战事焦灼,将士们现在也没了粮,所以官府现在是下来征粮的。每家500斤,没粮的就用钱顶,另外,今年的秋税正常上交。
说完,里正的汗都下来了,这叫什么事儿啊。上头的天王老子争天下,吃穿不愁,却苦了咱们这些种地的。按这数交上去了,今年的地就算是白种了,有地的人家还好,那些佃户们…唉,这不是逼着人去死吗?
人群因为里正的这番话彻底炸开了锅,大家都在心里算了算,今年地里的出息,八成都要上交,这也太狠了。可是,除了在私底下说着几句不満之外,人群里却没有一个人敢跳出来大声的反抗,全被围在两边手拿钢刀的士兵给吓住了。
那军官站在⾼处,一直看着底下的这些人,面带不耐的说:“行了,都嗡嗡的吵吵什么,要研究回家研究去。我告诉你们,都别想着跟我玩小心思,看到没?”他举起手里一叠纸说:“你们有多少地,佃了多少地,我都清楚着呢,交粮的时候,谁要是跟我耍心眼,可别怪我的刀不长眼睛。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五天后,把征粮都给我拉到这儿来,谁家要是没到,再多征一成,都听到了没有?”
见自己这一嗓子让底下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他这才満意的扯了一下嘴角说:“都站这⼲什么,还不回去收粮,等着我送你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