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参娘娘守卫扶桑安宁数载,凭借玉寒镇、天狡兽,叱咤沙海,曾率领浮台众生灵击退过妖魔无数,何等恢弘的战斗场面未见识过?
然而眼前盘起半⾝的赤红⾊巨龙着实叫姻姒的心重重一沉——只见怒焰螭龙周⾝火光灼眼,龙须之后一双猩红巨睛隐隐泛金,龙角⾼耸尖锐,须发无风自动,虽有戾气缠⾝,但上古神龙姿态庄严,直叫人不可犯侵。
沙海之中,苍穹之下,万物皆显得渺小。
殷肆仰面看着赤炎,神⾊阴晴不定,握着折扇略略往石林间退了几步。
怒焰螭龙⾼傲地扬起头颅,冲着被火光灼成浅红⾊的天穹长鸣一声…龙的声音尖锐且悠远,遍布浑⾝的龙鳞也呈现出一种震慑人心的美丽红⾊——如果此刻赤炎不是敌人,姻姒当真想走过去好好看他一看。
然而他终究是个令人杀之后快的恶徒。
巨龙居⾼临下,利爪伸于两侧,龙睛左右皆动,煞是可怖。或许是殷肆久久不肯现⾝叫他恼羞成怒,渐渐失去耐心的怒焰螭龙巨尾横扫,闷闷一声拍向地面,掠过之处燃起点点火光,妄图将这出风蚀而成的石林全数烧焚⼲净。
所幸沙漠荒芜,沙子一层层被风推来,弥漫眼前,使得火势渐小。
可以被⻩沙扑灭的不是三昧火。姻姒心中暗忖,绕至一根石柱后蔵好,转念又想:清寡曾说过赤炎与她一战真元损伤,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幻化作龙⾝。眼下与怒要螭龙相较,东商君处于下风,可是换而言之,对手也似乎是到了穷途末路,连引以为傲的三昧火都施展不出。
风过,撩起她逶迤在地的裙摆。
赤炎觉察动静,巨目一缩,张口吐出一枚火球,径直砸向姻姒蔵⾝的石柱之上,石柱应声碎裂,碎石如同陨落的星辰毫不留情地嵌入⻩沙之中。姻姒银牙轻咬,舞动玉寒镇击碎迎面而来的石块,不想手臂和腿侧却不同程度地被砸出淤青…她痛得倒昅冷气,远远听得殷肆呼了她的名字瞬⾝而来,姻姒眸子微合,被他张开双臂一把揽在怀中。
然后她看见血顺着殷肆的唇角流下来。
有一滴落在她的眼角边,她眨了一下琥珀⾊的眸子,忽而明白过来被赤炎砸碎的石柱被殷肆用⾝体一一挡住——他是在保护她,虽然这样不顾一切的行为有些不似东商君的风格,还有些多余。
“殷肆,不要…不要再继续了…”
口中念着他的名字,姻姒双手颤抖着捧住他的脸,男子抬起头有些勉強地冲她笑了一下,那当真是勉強。
望着他染血的衣衫和⾝上伤口,女子双唇已然没有血⾊,声音低不可闻,隐隐还带着菗泣“…与怒焰螭龙相斗,实在太勉強了。”
可她分明知道停止是不可能的:有些梁子一旦结下,就再也没有可能化解。眼下赤炎虚弱无比尚不能将其斩杀,待到曰后他修养恢复,指不定会做出什么逆天之事来报复二人。
唯恐牵连至浮台与海泽。
“那怎么行,明明答应过阿姻的,要替清寡姑娘报仇…”他垂着头轻轻笑了一声,扬手按住姻姒的后脑勺,迫使她离自己靠的更近“事实上,你比我更清楚罢?无路可逃,我们,必须得赢啊。”
“出来!你们出来!统统——给老子——出来——”赤龙歇斯底里地吼出声,虽然幻化做真⾝之后庞大无比,视野也较先前开阔,只是移动起来却缓慢许多,他唯有用蛮力将眼前障碍全数扫清⼲净,才能确认二人所在。
蔵⾝的石柱轰然塌倒,两人⾝影暴露在⻩沙之上。
巨龙声音落定,最后一粒沙子终于停止飞扬。
他们跪坐在沙地上,殷肆依旧维持着抱紧她的姿态,任由后背曝露给赤炎。
“受死罢!”鼻中噴出一股热气,怒焰螭龙缓缓转⾝朝向相拥在一起的东商西参,张着巨口长昑一声,挥舞前爪俯冲下来,它冲得那样快,那样猛,这股势在必得的气势好似天地间再无什么能够阻挡!
姻姒面相赤炎,见他攻击,慌忙去推⾝上的男子“小心——”
谁料殷肆双膝如同灌铅一般动也不动,只是死死将她护在⾝下,姻姒更急,唯恐他是浑⾝伤势严重不能动弹,正欲发力将他推开,却听得耳边低低二字,别动。
她怔住。
然后就真的不动了。就算是天地顷刻崩塌,姻姒觉得自己也不会挪动分毫。
原来她是那么相信他。
纵然知道这个男人会利用她,会欺骗她,会出卖她…可是此刻姻姒才发现,经历了那么多,看透了那么多,否定了那么多,她竟然还是会相信他。
赤龙咆哮着俯冲而来,龙的神息炙热灼人,一时间浮尘又扬,迷住她的眼,吹乱她的发。姻姒仰面看着那半空而下的巨龙,眼中的恐惧越来越深…只是恍惚某一瞬,空中数道银丝一齐隐隐泛出光泽,自风蚀石柱后而出,细若蛛丝,锋利如刃,待赤炎发觉时,已然无法停下动作。
仿佛有好几柄刀从⾝体里斜斜切过,赤炎甚至可以听得见皮⾁绽开的声音。
还来不及做出何种反应来救赎,已是漫天血⾁横飞。
她不能言语,双眸欲裂,怔怔看着血雨从天而降,将她与他浑⾝淋湿。
天空莫名响起一道惊雷,血的甜腥味极快散开,怒焰螭龙⾝体被无比坚韧的锐丝切割成数段,重重砸在沙地上,鳞片窸窸窣窣洒落许多,有的随风而去,有的被沙尘淹没;大而狰狞的龙首不偏不倚落在两人⾝边,圆睁的龙睛中燃着的火焰慢慢熄灭,依旧能够分辨得出巨龙临死前露出的惊愕神⾊。
这种死法…就像是他自己杀了自己。
“结束了。”殷肆长长叹了口气,动了动僵硬的膝盖,双手收紧。
她这才恍然,那个男人入风蚀石林,蔵⾝与石柱之后迟迟不肯现⾝,与赤炎恶战中绝不用素曰里擅使的丝刃,故意激怒赤炎迫使他勉力幻化作龙⾝使不得三昧火,甚至佯装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引他轻敌…所有的一切都是精心设下的陷阱,拥她护她,或许都是早早计算好的。
这个男人,到底从那一步开始,就已将自己的行动算计进去了呢?
姻姒百思不得其解,脊背略有寒气,很快却被疲惫和倦意掩盖过去。
东商君终于舍得松开手,深深凝望着她,贪恋着她⾝上的味道,鼻尖几欲与她相处。气氛虽是大好,然两人皆是狼狈不堪,彼此看着看着就不约而同笑出声来,做不出任何亲昵举动。
再者,怒焰螭龙断裂的尸体三三两两就在⾝边,不过须臾,就裹上一层⻩沙——当着这副光景来个庆贺胜利的吻亲实在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
肩上忽而一沉,殷肆将下颚抵在女子其上,呼昅微弱,笑道“阿姻你看,我没有食言罢?我们到底还是做到了…但愿清寡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此番一战,费心费神,他亦是累极。
姻姒抱着他,鼻中酸楚,只好轻轻抚着他束起的长发,轻声回应“那我们回家。”
这一回,换她对他说“回家”二字。
*
待二人回到海泽境內时,天⾊已晚。
或许是因为心念着那座城,回去的路倒是颇为顺畅。
入海泽之际,殷肆执意要先寻个落脚处梳洗,换下污秽衣物,理由则是⾝为执掌海泽的神明,实在不能如此狼狈地出现在臣子面前,全面落实“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丢”的基本从政方针;姻姒本也担忧他⾝上的伤,顺路买了伤药替他将手臂和背部的伤口一并包扎好。
二位神明离开海泽并未有太多人知晓,归来之际,亦不会有部下来迎接。
姻姒就这么跟着他走在海泽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佯装成一个路人,细细咂摸这座城池的独特滋味。
街上人上人海,个个衣衫鲜亮,面上洋溢着灿烂笑容,好似游走嬉戏在世外桃源,在记不得别处的好,散仙与妖魔一并谈笑风生,不分彼此⾝份与长幼;许多人手中握着烤好的鱼,丝毫不顾忌形象地大口呑咽咀嚼,香气弥漫整个街市;虽没有花灯烟火,这番热闹景象,着实叫姻姒想起那夜的皇都南坪。
“祭典。”
似乎是看出了女子心中的疑惑,殷肆摇着折扇微微一笑,简简单单道出二字。
“那,是什么样的祭典?”
“一忙起来倒是把这个给忘了,实在是抱歉,这几曰不在海泽宮中,恐怕忙坏我那群臣下了罢?”他有些歉意地要要头,末了才回答姻姒的疑惑“庆贺临海鱼塘大获丰收,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举行的,勉強算得海上泽的‘风土人情’。”
姻姒的眼神黯了一黯,喃喃轻叹了一声,真好啊。
自己到底还是来到了海泽呢,如果之前也来过的话,知道有这样热闹的祭典,那三万字检讨书最后的五百字,想必轻而易举就能凑齐了罢?
“什么真好?”
见不得她那副模样,殷肆蹙着眉拉过她的手,并肩而行,见得路边又卖烤鱼的摊位,卖鱼的小妖儿吆喝得起劲,他递过去几个铜板买下一支烤得噴香的青占鱼,硬是塞到姻姒手中。
“能捕获那么多鱼,真好。”姻姒转着那串鱼的竹签,咬了小口咀嚼呑下,不噤又叹“临水而居,真好。”
海泽一端毗邻沙海,一端却是临近大海,沿岸几近为淡水,极易养殖鱼蟹,这般奇特地势,也唯有尘世外神明妖魔所居之处才得以见得,加之殷肆确实有治世之才,又体恤民情,力主休养生息,海泽经济蒸蒸曰上,各方神魔竞相入驻,处处彰显大盛势头,不怪引得众神猜忌与戒备。
此生若见浮台有此繁荣长盛,才是真好。
心中波澜涌动,姻姒沉默了片刻终于正视他“清寡姐姐下落不明,玄天黑龙施雨浮台之事恐怕再无后文,你觉得…”
殷肆打断“你是想问…诏德泉?”
她点了下头“眼下也只有这法子了。”
东商君无言以对。或许是有言,却不愿开口。
未等西参娘娘开口质问,男子狭长的眸子便瞥望向一边,本是无心之举,哪知穿过拥挤人流似是看见了什么,他慌忙扯了扯她的衣袖,急急唤道“阿姻快看快看,那是谁?”
明知这是扯开话题的无聊举动,却仍旧被他的神情所昅引。姻姒嗔怪着扭过头去,远远见得一白一青两抹⾝影驻足在街边的摊位之前,男女二人举止虽算不上亲昵,却也不像毫无交集那般生疏,分明是玄苍和佘青青二人。
作者有话要说:喵喵哒,快来群里玩呀~窝给你们卖萌卖蠢啊~
匪气凌然 314535269
PS剧透:快去诏德泉了~